第三十一章
怜怜领着萼茵, 沿着围着山峰蜿蜒的小路,走在去祁玉峰的路上。
她的修为不够,不能带着萼茵施法直达祁玉峰, 再者因着萼茵这回创下的祸事,怜怜也觉得还是带着她步行上山更为尊重。
在怜怜眼中, 萼茵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日常与那帮小弟子们混在一处时,从未见她多说话,也总是独来独往, 一个人待着。
玄清门内门弟子选拔有些特殊,来参加的这些小弟子们,若不是外门出身, 那都是有些天赋而从未自行修行过的,若是外门出身,提前修过玄清门中一二心决,也不过掌握皮毛。
可以说都是一帮还未正式踏入仙途的小毛孩。
所以萼茵这回闹出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怜怜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身量才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女,她长相普通,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貌,但那双眼睛却黑漆漆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蕴藏着无数心事。
听闻她家中突造变故, 变做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又好运碰上婉莹仙长, 这才有机会进玄清门, 怜怜心中暗叹,萼茵可比自己有天赋多了, 只盼祁玉峰不要对她多加苛刻,让她仍继续留在玄清门才好呢。
怜怜一时又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我与你说的,你可还记得?你再说一遍给我听。”
萼茵直直地看着前方,张嘴道:“萼茵愚笨,一时没有控制住体内灵气,这才伤了同门,请仙长高抬贵手,饶了萼茵一回吧。”
怜怜的心才放下了一点,可随着祁玉峰越来越近,她又重新紧张起来,哎,到底自己和萼茵都是后天灵物,凡人出身,本就在宗门中低人一等,又都是被婉莹仙长带回玄清门,听闻祁玉峰中主管内门弟子事宜的长月仙长,一贯与婉莹仙长不对付,不知等会儿还要如何刁难她们。
二人天还没亮便出发,等终于到了祁玉峰时,半个上午都过去了,再等找到长月理事的小偏殿,偏殿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门口有小弟子见她们两期期艾艾的排在最后头,便上前询问来寻长月有何事。
待到问清是因为萼茵伤人之事,小弟子不易察觉的瘪了瘪嘴,示意二人到一旁等候。
“长月仙长说了,你们这个事等她处理完日常事务再说。”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怜怜与萼茵两人,怯怯地站在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眼巴巴地看着排队的人群,此时她们触目可及的都是各种非凡宝物,各个都彰显的着祁玉峰的不凡,可二人都没有半分心思欣赏。
若是要萼茵自己吃这下马威,她到不觉得有什么,可怜怜大小在山腹中也是管事,这样陪着自己一块儿站着,哪怕是萼茵这浑浑噩噩的脑子,也生出了一丝惭愧的情绪。
她也不敢看怜怜,自顾自垂着头低声道:“对不住,是我自己不好,反倒连累了您。”
怜怜笑了笑,眼角显露出了细细的纹路,她柔声道:“这也不怨你,那几个我知道的,其实他们这种小弟子,我见得多了,出身外门,仗着自己有门路,一向是不服管的,见了我们这样凡人出身的,更是要欺负一番。”
她安慰的摸了摸萼茵的小脑袋,眼角笑得弯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被欺负,我那时候可没你这么勇敢。”
怜怜的手很暖,拂过萼茵的脸时,还能闻到好闻的香气,那香气好像带着太阳的味道,教她想了还在家中时,娘在小院晒的被子,萼茵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可若是在怜怜面前掉了眼泪,到显得自己有几分娇气,萼茵赶紧抬头看向天空,强忍着将那眼泪咽了回去。
怜怜也配合着偏过头去,只当没看到少女红红的眼眶和鼻头,也抬头看向了天,好像被那染着金边的云彩吸引了目光,默默地看了许久。
当太阳逐渐倾斜,二人终于等到长月想起了她们,门口的小弟子示意她们可以进去时,怜怜赶紧扯了扯自己的外袍,又转过身来拍了拍萼茵的衣裳,用眼神再次示意萼茵,务必要恭敬。
因此萼茵进了小殿后,便垂着头,站在怜怜的身后,听着怜怜陪着笑朝长月道:“长月仙长,我是山腹中专门管理小弟子的管事,这次便是由我带着萼茵过来,您看……”
长月倚在座椅中,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开又合上,听了怜怜的话,许久后才看向萼茵。
萼茵此时身着玄清门小弟子统一的衣衫,因她身量矮小,显得有几分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长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将扇子抛起来又接住,也不接怜怜的话头,一时间,这偏殿中便有些冷场。
怜怜的冷汗沿着脸颊径直砸落在青玉做的地板上,她紧张地张了张嘴,想开口给萼茵求情,可终究又畏惧长月的身份,只得使劲露出讨好的笑来。
长月瞟了她一眼,显然被怜怜的窘态取悦了,终于嗤笑道:“瞧你紧张的,她叫萼茵是吗?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萼茵闻言,紧紧地抿着嘴唇,抬起头看向长月。
长月生的美貌,肤色泛着蜜色,浓眉大眼,此时歪坐在偏殿正中的高座上,说不出的华贵之感,与堂下枯柴一般容色普通的萼茵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萼茵的脸,取笑道:“婉莹怎么捡了个这样容貌的小丫头回来,她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
怜怜赔笑道:“萼茵凡人出身,自是不如先天灵物那般出类拔萃。”见长月面上似笑非笑的,更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仙长明鉴,萼茵这回实在不是故意,我们核实了,确实是那几个受伤的小弟子先来找萼茵麻烦,况且他们伤得不重,此时已经可以继续修行了。”
她一番话说完,长月挑挑眉,手上的折扇轻轻磕在座椅上,不置可否道:“但她总归是犯了门中规定,更何况,她连内门弟子考核都还未通过,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都应该逐出玄清门才是。”
怜怜瞪大了眼,赶紧给萼茵使眼色。
萼茵茫茫然地看着长月,脑中回响着她刚刚说的话。
逐出玄清门……逐出,玄清门。
霎时,萼茵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白纱、棺椁、王大金绵软的头颅,还有那俊美男子勾起的嘴角。
她耳边嗡嗡地响起了细碎的声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齐声叫嚣着让她去死。
那是冤魂,那是罪孽,那是她幸存于灾祸中所必要背负的一切。
那个她最为恐惧的亡者,尖叫着出现在她脑中。
“等我带你去找药郎君的夫人,你就使劲给她磕头,求她把你留下,听到了吗?你若是敢不照做,看我要怎么收拾你!你这没用的赔钱货!”
萼茵因畏惧而开始颤栗。
不仅如此,还有一道含含糊糊、忽远忽近、她好像从未听过的声音,轻声地指责她道:“萼茵,你不能被逐出玄清门,你要留下来。”
是了,她不能离开这里,她必须要留下来。
萼茵恍惚中朝着长月跪了下去。
她听到自己说:“萼茵愚笨,请仙长高抬贵手,饶了萼茵一回吧。”
然后这身躯便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磕起头来,直到被怜怜惊呼中抱起,血红的液体糊住了她的双眼,才停住。
萼茵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仙女无聊地歪了歪头,半合上眼,挥手道:“莫要做这凡人姿态,算了,你去叫婉莹过来道个歉,这事就了了,总归是她带来的人,我也不能不给掌门徒弟面子。”
二人便被小弟子请出了偏殿。
怜怜半抱着萼茵,匆匆离开了祁玉峰,在无人的山间小道上,她轻轻地擦净了萼茵的脸,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孩子,你有天赋,你会走得很远,甚至走到婉莹仙长的身边去,你要记住,先天灵物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生来活得便比我们长,凡人修行二十年间,若是修为不够,躯体便会衰老,可他们呢,二十年不够,就三十年,三十年不够,就四十年。”
怜怜背着光,面孔藏在暗处,教人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但她的话,一字一句的传到了萼茵的耳中。
“他们有那么长的时间,而我们没有。”
“我们没有,便只能靠天赋去追。”
“你有天赋,你能追得上这山上所有的先天灵物。”
“到了那时,你就再也不用弯折你的腿,再也不用向他们祈求。”
怜怜转过身去,半携半抱着萼茵,阳光照映着她带着细细纹路的脸,她的眼中隐隐好似有水光。
萼茵愣愣地望着那水光,伸手想拭去怜怜的泪。
她的手被怜怜抓在手中,这已走过半生的中年女子含笑对萼茵道:“不要害怕,孩子,不要害怕。”
萼茵的视线越过她,看向斜阳,她眼中盛满金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许久后那个无需弯折的自己。
而那道分不清男女,低沉又含糊地声音又出现了,他在萼茵耳边呢喃道:“萼茵,你会是最强的。”
残阳余火,金乌西坠,而后复又自东方喷薄而出。
几缕晨光,穿破了重重的禁制与阵法,刺进了东阳峰上的小屋。
周灵伸手拦住光线,屈指弹出。
晨曦依旧是晨曦,并不因为这小小的灵气而产生改变,但这小屋内的禁制,却如同被什么击中一般,抖了一抖。
这已经是周灵困于此地不知第几个早晨了,可能已经过了几年,又可能早已超过这个数字。
一开始她还在衣衫上记录日出,而后渐渐地,周灵开始忘记这一天是否已经过去。
她开始记录另一种规律,这间小屋除了她,便只有另外两人会踏入,除此之外她并未再见过其他人。
如一会每隔几十日出现一次,每次出现便是不分由说的用精神力探入周灵体内,查探阿离的情况,而周灵也会勉力地反抗,可即便到现在,她仍旧没有成功过一次。
而后,如一出现的频率渐渐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婉莹,最近这段时间,她出现的比如一更多。
周灵试探性地问过婉莹,如一为何回东阳峰的时间越来越少。
婉莹只露出忧愁的表情来,淡淡地答道,师兄另有要务。
什么要务,会让如一离开东阳峰的时间越来越久?周灵不得而知。
而婉莹来时不仅仅只是上门来查看阿离的近况,她还会带着许多奇珍异宝,她将这些瞧一眼就能知道其珍贵非凡的灵器,摆在周灵身下这张聚灵阵中。
灵器中是磅礴不息的灵气,周灵并不认识,但她能感受到那汹涌而至的力量,恐怕若是自己强行去触碰,便会被其锋芒所伤。
而她意识深处那颗狡黠的卵,并不管仙人们供奉的宝物们有多珍奇,它来者不拒,统统吞噬下腹,将其变做养分,使他的银河更为璀璨。
一开始,阿离的供奉仅仅是这东阳峰上的灵气,后来,婉莹开始供奉一些灵器以供阿离享用,到现在,阿离的主食变成了婉莹带来的灵器,东阳峰上的灵气,不过是它的餐后小食。
这转变意味着什么,周灵想,恐怕如一和婉莹都清楚。
东阳峰,已经无力继续再供奉龙卵了。
第三十二章
青池山主峰上, 玄清门大殿前。
如一甫一回到宗门,便受到凌云召唤,他此时风尘仆仆, 法囊中有许多应该拿回东阳峰的珍奇异宝仍在其中,而凌云并未说明唤他前来有何事。
他感到微微地不安。
如一在大殿前等了一会儿, 见婉莹从殿内施施然出了来, 她见了如一,怔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了师兄一眼, 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轻一叹,朝如一点了点头, 径直往殿外走去。
如一心下一沉。
待小弟子自殿中出来,请如一随他前往偏殿时,如一似乎已经知晓了凌云这番寻他所谓何事。
看来这山中,确实没有任何事情能瞒过玄清门掌门,如一暗叹,他此时倒是淡然了许多,只是。
一些他曾经极力克制的情绪,在他体内又疯长起来。
如一踏入侧殿时,并不意外的发现殿中除了凌云,师叔凌海也在其中, 这兄弟二人各持一盏茶, 神色不明地啜饮着。
“师父, 师叔。”如一拱手行礼, 礼罢不待凌云开口,便主动道, “徒儿向师父请罪,是徒儿的不对。”
凌云放下茶盏,半合不合的双眼看向青玉地砖,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仿佛确实一无所知般反问道:“你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未等如一回答,凌云身边之人便冷笑一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故弄玄虚,直言道:“我就不爱听你们师徒二人在这说谜语,我便直接问你了,如一,这些年,你从各处秘境中得来的灵器,数量与你上交宗门之数,究竟相差几何?你半年前自太虚妄境中得了一枚极品阴阳镜,三个月前在玄空之地中得了一把分山扇,是也不是?“
凌云闻言闭了眼,恍若听不见凌海质问徒弟的话。
如一仍是一派泰然,坦诚道:“确有此事。”
听了如一这毫不心虚的发言,凌海将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掼,碎片四溅中,他怒道:“那我问你,这些灵器都去了哪里?别说都由你如一自用了,你专精术法,要那许多灵器有何用?再者,玄清门规明文规定,门中众人,若是前往秘境,得来宝物,要上交宗门三层,你的在哪儿?”
如一直直地看着凌海的眼睛,淡淡道:“如一所得宝物,已经全数用做孵化龙卵之用。”
虽然早就知晓这个答案,凌海仍是心疼地一哆嗦,他颤抖着想着那些无价之宝,那阴阳镜、那分山扇,长叹着一拍八仙桌,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一时之间,这间偏殿中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并看不出有何负罪感的如一,痛心疾首到捂胸口的凌海,默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凌云。
等凌海表演完了对如一的失望之情,见兄长仍未开口,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那本就松垮的皮肉好似拉得更长,眼底也露出一丝厉色,他转头看向凌云,似乎是想要逼问兄长般:“师兄,如一违反门规,该如何处置?”
“难道竟是因为兄长这掌门之位,要将他轻轻放过吗?”
“可若是掌门首徒违反门规便不被处罚,之后再有弟子有样学样,这偌大玄清门,门规还作数吗?”
“还请兄长发话。”
凌云避无可避,长叹道:“如一此事全系我教导无方的缘由,若是要罚,还是从我罚起吧。”
凌海瞪大了眼,惊道:“兄长这是何苦!这小子在你心中竟有如此地位!”
凌云摇摇头,不知是表示如一在他心中并无地位,还是仅仅不愿与弟弟谈论此事,他看着堂下依然站定如松竹一般的弟子,心中百味杂陈,断言道:“此事就此了结,他欠下的亏空由我为他补齐,其他的就算了。”
凌海大怒,站起身来冷笑道:“看来兄长心中,下任掌门之位已有了定论,那我便不再多言,免得惹未来的掌门大人不快了。“
说完这话,他抬脚便走,待走到门口处,又停了下来,也没回头,好似与空气对话般道:“掌门愿为爱徒受惩罚也就罢了,但那龙卵,还是应当按照之前商定的办法处置为好。”
这回不待凌云回答,凌海是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殿中只剩如一师徒二人,凌云没说话,如一也看不出情绪。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凌云开口道:“之前的事,就罢了,从今日起,你便去后山闭关修行,待到你的心定下来了,再出关吧。”
如一抿嘴不言,既没有为自己分辨,也没有向凌云告罪。
见爱徒这个态度,凌云更是头疼,好言道:“你只想着那是此界中唯一的神物,又哪里知晓若要孵化它,要付出多少代价。”
此话一出,如一倒是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代价,如一愿意付。”
他不避不闪地看着师父,眼神澄澈,周身净是少年锐气,好似自己许下的承诺不是要孵化一只神物,而是明日要修行满八个时辰这种小事。
“即便这代价只有你一人承担,玄清门不再供奉神物,你也无悔?”
“弟子无悔。”
自己还是如一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做事不计后果,凌云看着爱徒,一时有些恍惚起来,他心中有些钝痛,徒弟如今这般行事,很难说没有自己的缘故在其中,若是之前不让如一被庶务所扰,又或是没有让东阳峰供奉龙卵,不知如一是否还会是现在这样。
如一此言,其中隐隐蕴含着要脱离玄清门自行供奉龙卵之意,若他只是玄清门中其他任何一位弟子,是婉莹,是长月,凌云都只会觉得竖子可笑。
但如一并不是他们,如一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是此界的隐隐可见的明日之星。
凌云有些焦虑,若是如一脱离玄清门后,孤注一掷,供奉龙卵至其化形,那此界,恐怕将遭受一场巨变。
凌云知道,徒儿看的那本关于龙卵的古籍,只有上册,而下册,凌云敢说,他已经是此界中唯一一个知晓其中内容之人。
玄清门掌门眼中闪过一些晦暗难懂的情绪,妥协道:“罢了,此话说来还早,神龙出世乃我界一件大事,难不成只有玄清门供奉龙卵?你凌海师叔的意思,过些日子便请些道友们前来青池山,一起商量如何供奉龙卵之事,待大家商量出个章程,再决定该如何处置吧。”
凌云说完,见徒儿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好像并不觉得堂堂玄清门掌门放下身段来哄劝徒儿有何不妥,那坦然的英俊面容简直刺痛了他的眼。
凌云闭上了眼睛,叹道:“但你的责罚仍不可少,去后山闭关吧。”
他听得如一应了是,又听得徒儿走出了这间偏殿,才睁开眼。
这时凌云才发现,他原来一直捧着一盏茶,而这号称仙门中独一无二的极品香露,早就已经凉透了。
此时若是有一盏凉透的茶,对周灵来说已是消遣了,她已经太久没有踏出这一间小小的茅屋,触目可及的四方世界,连屋中哪里的墙壁上有一处划痕,周灵都已经熟记于心,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困在了某种幻境中,不分四季,不识饥饱,只有日升日落,和一两个面目模糊的行刑者,日复一日地侵入她的意识中,折磨着这无法逃脱的囚徒。
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将永远被□□在此时,直到身体中那神物破体而出,才能将她的灵魂带走。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去看看阿离。
周灵唯一能用来衡量时间流逝的锚点,便是这仍未长得多大的卵,它鲸吞着一切可以下腹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拼命成长,从它嘴中漏下的残渣便足以让周灵饱食,而它,却只比种下那一刻长大了一点点。
到底要多少力量才能让它长成呢,周灵心中没有答案,她只是知道,这东阳峰上已经许久没有人踏入了,阿离很饿,这峰顶的灵气那么多,而阿离却一口也吃不到。
这贪食的卵,被人为的与外界隔开了。
太阳渐渐落下,周灵倚靠着墙壁,缩在小屋的角落里,正在她觉得今天也不会有人过来了时,一个从未听过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这数年来,东阳峰上出现的第三个人。
周灵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门外。
门被推开了,一个周灵从未想过还能再见的人出现在夕阳中。
她如今身量已经不像从前,这么久没见,她变得十分高挑,脸上也褪去了曾经的稚气,显得冷冽又坚毅。
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仁中,还依稀残留着旧时的痕迹。
她看着神情恍惚地周灵,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夫人。”
周灵失神地看着她,听着许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口中喃喃道:“你还活着啊,你。”她顿了顿,上上下下将面前这个清秀的女子瞧了个遍,“你长高了许多啊。”
女子闻言笑了,这一笑,倒是更贴近周灵记忆中那个王二银,周灵不自觉的上前,想要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好像这样便能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身处现实。
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在梦中与故人相会,在那窄窄的院中,与门口等待着的小姑娘一同携手逛集市,还有更早一些,在那黄沙漫天的城中,与骄傲的少女一起,骑着异兽一起肆意奔跑。
周灵以为她们只能在回忆中再见了。
而此时她的手,却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故人的脸。
萼茵将手放在周灵的手上,轻轻握了握,解释道:“好久不见了夫人,我现在叫萼茵,师从婉莹,是玄清门内门弟子,师父外出有事,如一师叔也在后山闭关,这东阳峰上的事情,便交到了我的手中。”
玄清门、婉莹、如一,接连出现的几个词汇仿佛一盆冷水,泼得周灵发热的大脑迅速降温,她将手从萼茵手中抽了出来,笑道:“现在还叫什么夫人,你叫我周灵就好了。”
萼茵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从随身法囊中掏出几件灵器,走出门去,依照着地上的法阵一一摆好。
待到灵器放好,萼茵没有再进屋,隔着一道门看着周灵道:“师父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完了,我这便回去了。”
见周灵应了是,萼茵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我也许会常来,我们下次见。”
“好,下次见。”
听到了回答,到底也没有理由在留在东阳峰上,萼茵踟蹰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离开了东阳峰,四下无人时,倏地,她的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了一个困扰她许久,阴魂不散的声音:“你见她了,做得好,萼茵。”
她此时一人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并未用法诀,只是用双脚走着,眼中能看到的,仅仅只有一些小鸟。
萼茵熟练地将那凭空出现的声音抛在脑后,目视前方,仍是不紧不慢的走着。
第三十三章
玄清门近日邀仙道诸宗门共商要事, 听闻是与那此界唯一神物有关。
这消息一出,便炸开了锅。
像无极宗、宁神谷这等名门正派,自然是接到了玄清门郑重邀请, 预备由一二德高望重的长老携门中菁英弟子一同前往青池山。
而那等二三流的门派,便没这等待遇, 仅有个别玄清门麾下, 形同附庸一般的小宗门收到了通知,这些小宗门的掌门自然是责无旁贷要亲自前往玄清门聆听仙门第一大宗的教诲。
余下许多不入流的小宗、散修,便是削尖了脑袋, 想要求那能前往青池山的门派,再夹带一二今日入门的弟子,一同前去长长见识。
这可是这百年间, 玄清门第一次召集仙道诸仙,想来商讨的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便是自此影响此界大运,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能亲自见证,那必然是今后数百年都能说得出口的谈资。
有趋之若鹜的,也自然也有不屑一顾的。
无极宗里,弟子辈中修为排行第一的永寅,这回便也是前往玄清门的诸位仙门弟子之一。
只是这份殊荣,永寅自己并不十分想要, 临出发前, 师妹永乐苦苦哀求师父想要一同前去玄清门, 永寅也开口表示自己大可留在宗门内修行, 让永乐去也未尝不可——虽然他知道永乐八成是冲着如一才想去——他对这等庶务并无兴趣。
结果师父将他与师妹一同臭骂一顿,痛心疾首地表示永寅要是无极宗下届掌门, 恐怕宗门要从一流门派直坠不入流,若掌门是永乐,那更糟糕,怕是堂堂无极宗要变做玄清门附庸,以圆永乐对如一那痴心妄想。
痛骂完师兄妹二人后,无极宗净水掌门长吁短叹,把如一拿出来当个参照,质问永寅道:“为何你与如一同岁,如一修为又深厚,又能帮他师父处理庶务?你怎么就不行?我这命怎么就差那凌云老儿那么多?”
永寅恨得牙痒痒!
想到这回净水亲自带着他前往玄清门,面对面地再见一回那如一小儿,恐怕回宗门之后,他永寅又有许多斥责要听。
他便恨不得当众将那善于作伪的小人斩落在地!
永寅这愤怒不甘的心情,直到出发前往玄清门那日都还未纾解。
净水也明白自己徒儿那又倔又轴的秉性,心下暗叹,却并不肯疏导他,下定决心早晚要教他碰个壁,让他清醒清醒。
无极宗到底祖上也曾辉煌过,虽然现在落后一些,可早些时候这仙门第一宗的威名,也曾落在过他们身上,因此净水也不着急忙慌的赶着大清早第一个到,不慌不忙地在门中忙了半个上午,眼见时间不早,那些小门小派恐怕早已到了玄清门,这才起身准备出发。
掌门出行,排场更是不凡。
无极宗本就擅长炼器,净水从法囊中取出一枚灵器,轻轻吹出一口气,这拇指大小的灵器,便霎那间变做一艘宝船,船身通体由白玉打造,上有无数珍奇异宝,远看珠光宝气,只觉刺眼,近看船周云雾缭绕,说不出的仙人气派。
净水上下打量一番,见并无差错,便一挥手,将身上简单长袍变做华服,这才在捧着乐器的小弟们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上了船。
待到净水倚在千年不朽的青金木矮榻上后,这一船的小弟子们立即开始奏起乐来,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净水满意地听着小曲,又有小弟子们识趣上前轻揉她的太阳穴,半响,她才想起什么,睁眼问道:“永寅呢?”
小弟子恭敬的答道:“永寅仙长此时在甲板上,需要弟子前去寻他吗?”
净水冷哼一声,又闭上了眼,淡定道:“让他吹吹风,冷静一下才好。”
无极宗这一行人便这般,在仙乐飘飘中姗姗来迟。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旁的门派早就已经到了青池山,就剩下无极宗众人,负责接待贵客的长月早已等着不耐烦了。
眼见半空中一艘宝船,慢悠悠伴着小曲驶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恰巧婉莹此时受师父所托,前来询问无极宗众人是否已经到了,便将招待无极宗这事一股脑全塞给了她,拂袖而去。
婉莹没办法,只得苦笑着认了这差事,她侧身低声告诉跟在身后的萼茵:“无极宗净水掌门平日里最好排场,若是仙门商议要事,回回她都要最后一个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们宗门弟子一个个也有样学样,这回若是有人对你出言不逊,到底是我们是东家,你且忍一忍,不要与他们弟子起冲突。”
萼茵刚刚点头表示知晓,婉莹又悔道:“但若是他们太过无礼,你也无需过于谦让,只管告诉我,为师为你做主。”
萼茵看了一眼婉莹,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素来如同锯嘴葫芦一般不言不语的师父,今日为何摆出一副要出头做主的样式来,但她也未多问,只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那无极宗的宝船渐渐靠近青池山,待宝船已到山顶为迎接贵客而清出的大片空地上空时,船上突然落下无数腊梅花瓣。
花瓣纷纷落落,铺满了空旷的广场,此时那宝船才缓缓降落,船停稳后,从中走出许多小弟子,捧着乐器开始奏乐。
此时那传说中的无极宗净水掌门,才伴着悠扬的乐曲声自宝船上走下,一行人气场十足,到衬托着玄清门这边婉莹带着几个小弟子有些寒碜了起来。
婉莹有些头疼地上前迎了净水,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又示意身后的萼茵去迎站在净水身后的那名男子。
萼茵定定地看着净水身后的永寅,好似没有听到师父的嘱咐。
直到被身后的小弟子提醒一般地戳在背上,这才宛若刚回过神来一般,朝永寅身边走去。
永寅却也没有看向她,只微微皱眉看着前头的自家师父,他也是端方君子的长相,与如一有些许相似,只是五官略微粗犷了一些,也称得上英俊。
两人听着婉莹在前头磕磕巴巴地奉承着净水,并排沉默地走了许久,萼茵侧身悄悄地将永寅看了又看,这才教他分了一丝心神给萼茵。
他有些不耐道:“这位道友,为何一直看在下?”
萼茵黑漆漆的瞳孔里透着一丝异样,她微微笑道:“永寅道友,可还记得我?”
永寅闻言,偏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萼茵,见她生也仅是清秀,暗忖自己应该没有与她有过什么露水姻缘,疑惑道:“我们曾在何处见过吗?我对道友并无印象。”
啊,原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梦中见到的你,对我并无印象,萼茵面上仍是笑意盈盈,但心中那黑洞般的缺口里,却不断传来隐隐地钝痛。
她熟练地摒弃这些突然生出来的感情,又扬起脸专注地看着永寅道:“真的吗?可是我对永寅道友的印象着实十分深刻,啊,我忘了告诉你,我乃后天灵物出身,曾在凡间与道友有过一面之缘,道友真的毫无印象了吗?”
萼茵曾经有数年都未曾露出笑脸,此时嫣然一笑,虽然容颜只是清秀,但细看之下,仍有一番别样风情,永寅看进了心里,颇为不以为然,将萼茵当做那攀龙附凤的后天灵物,便是对玄清门这安排都生出了不满来,漫不经心道:“抱歉,实在是不记得了。”
仙人多忘事,我的兄长就死于你现在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下,萼茵心中冷笑,即便是活生生地凡人在你眼中烂了一地,又哪里值得多挂念一秒。
二人走着,萼茵好似不经心般落后了永寅一步,她的双眼盯着永寅的后背,渐渐失去了焦距。
玄清门大殿此时已换了一番模样,大殿中摆着些样式古朴的圈椅,微微围成弧形,数位低眉肃穆的仙长端坐在上,他们身后又各自站着一二位青年人。
圈椅只空缺了一张。
凌云仿佛没有看见自己左手边那张空椅,自顾自的闭目养神,直到净水踏进大殿中,爽朗笑道:“各位道友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凌云这才睁开眼,看着净水微微颔首。
净水也不用谁引导,带着永寅大大咧咧地径直走到凌云左手边坐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圈椅上一靠,伸手撑住下巴,朝凌云挑眉道:“咱们就开始呗。”
凌云还未回答,坐在他右手边的宁神谷谷主乾安倒是按捺不住,嗤笑道:“这番主人姿态,不知道的还当在你无极岛呢。”
净水翻个白眼,又换了个姿势撑住下巴,含糊道:“这样说来你是主人咯,你管得着吗?”
婉莹刚从大殿一侧悄悄走到凌云身后站定,便碰上了乾安与净水这番言语官司,她迟疑了一会儿,却并不见两位掌门消停下来,咬咬牙,俯身上前在凌云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凌云点点头,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击了两下。
这比雨滴落地大不了许多的声音,却成功让仙道两大门派的掌门闭上了嘴,沉默地看向凌云,等待着他开口。
凌云转头,从左至右,将在座的仙长一一看了一遍,眼中精光闪过,正声道:“诸位,此番邀请诸位前来青池山,确有要事要商议,正如诸位所猜测的那般,与天象异变后,玄清门自异寻来的那神物有关。”
“此界唯一神龙之卵,便供奉于玄清门之中,我知晓诸位对此卵的归属有许多异议,我便告诉诸位。”
“但龙卵降世,是凶是吉,还未尝得知。”
凌云眉头紧皱,神情严肃,教在场众人心中暗自惊心。
净水也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龙卵降世,古籍均有记载,并未听闻是何凶兆,凌云掌门还请详说。”
凌云抬手示意。
婉莹自他身后站了出来,走到大殿中,在围坐着的众人眼下掏出法囊。
法囊微光一闪,大殿中凭空出现了一位女子。
她身着不合身的月白长袍,长发披散,遮住了半边面孔,但仍能隐约窥见其深邃的五官,彰显着她的来历不凡。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诸位仙长均凝神看向此女。
这满殿大能,宛如神鬼之说中高高在上的诸天神佛,此界中何曾有过谁,能同时直面这样多有移山填海之能的真仙的审视。
而那殿中女子,却不闪不避,抬眼看向凌云,好似这满殿能擎天的真仙,她不畏惧。
第三十四章
周灵抬眼望去, 这殿中高高坐着一排姿态各异的仙人,将自己围在其中,他们有男有女, 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均带着审视,这大殿修得繁复华丽, 却未曾多开几扇窗户, 本就显得有些阴森,再加上众仙长身后那群隐隐藏在阴影之中,分辨不出样貌的仙人们, 为此景更添了几分诡异。
可她此时却无比兴奋,被囚于东阳峰数年之久,周灵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了, 仙又如何,神又如何,她甚至有种豁出去地奇异冲动,要与眼前这些真仙们比比修为,哪怕就此殒身,也痛快。
殿中诸仙纷纷打量周灵,见此女不但面无惧色,反而露出几分跃跃欲试,心中也是称奇。
净水神识扫过,略微查看了一番龙卵, 收回神识后, 她只觉龙卵生机勃勃, 似有极强大的生命在其中生长, 却并未发现有何凶险之处,不由得开口道:“凌云掌门, 以我所见,龙卵并未显出如何凶兆,还请掌门明示。”
一时之间,在座的诸位仙长也纷纷表示赞同,而站定在仙长身后的菁英弟子们,有些城府浅的,已是露出了轻视之色,好似在质疑玄清门是否真称得上仙道第一宗门。
凌云冷笑一声,冷声道:“诸位道友,是真看不出不对来?”
殿中众人闻言,又看向了周灵。
被数道神识探入,周灵感到不太舒服,紧紧捏住了拳头,大殿中众人因她而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人试图与她交谈,听得凌云此言,她倒也有些疑惑,开口道:“我是有何不对?”
周灵话音刚落,殿中蓦然陷入了一阵诡谲的沉默之中,众人的眼神、神识骤然从周灵的身体内,转向了她的嘴唇。
哈,周灵自嘲地想道,是没见过凡人开口说话吗,一个两个都露出这般表情。
惊讶的表情、猎奇的表情
仿佛看见蝼蚁开口说话般的表情。
神佛在上,苍生只能屈膝,将脸面贴向大地,默默地在心中说出诉求,低下、卑微地恳求,有哪位仙人能显灵,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莫要抬头,教神仙看见这世俗的渴望,莫要有怨念,若是仍在沉沦,为何不反省自身,你是否心不诚?
周灵看向如坐云端的众仙人,再次开口道:“我,和我体内的那位,究竟有何问题?”
仙人们不言不语,仿佛没有听到周灵的提问,她想第三次开口时,发现自己无法再发出声音。
周灵转身看向身边的婉莹。
婉莹恭敬地站在她的身边,低眉敛目,并没有看向她。
杂音消失,这殿中又回到了之前的气氛,凌云喟叹道:“不知诸位道友是否察觉。”
周灵看向凌云。
“此卵经过数年之久,勉强成长了些许。”
“然而。”
凌云也垂下了眼眸,看向那孕器所在。
“我东阳峰上,十分灵气只存四分,逆徒如一,更是奉上极品灵器不知凡几。”
“这般耗费无数灵气,才教此卵长到般程度。”
凌云神色愈发凝重,他对上了那孕器的视线,此物闻言不仅不畏惧,反而还朝他露出了一个笑来。
“不知任由此卵肆意生长下去,此界将要耗费多少灵气在他身上?”
“而此卵为破壳而出,自然会毫无节制的索取本界灵气,一界之中,灵气与气运都是有数,若是尽数被它夺走,那灵物又该如何生存?”
殿中众人听罢,神色各异,掌门们皆是面色凝重,而弟子们年岁尚轻,有的听懂了其中关节,露出惶恐来,有的却一脸疑惑,仿佛还未明白龙卵又与灵物们扯上什么关系了。
唯有那孕器,听了凌云此言,仰头无声地大笑起来。
凌云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区区孕器,不过沾了神龙之威,成了后天灵物,就敢视真仙若无物,若是可以,他真想将她那腹中之物……
此时,殿中有人比凌云的想法更快。
“你这孕器,笑个甚?”
净水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道身影便朝那孕器袭去。
“若是这龙卵要以此界灵气为祭,坏我众灵物之仙途,那为何不现在就将它斩落?”
“我今日便替天行道了!”
永寅双眼血红,满面通红,咬牙切齿,他骤然暴起,众仙人不知是无力阻止,还是无意阻止,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宛如狂犬一般携着周身肆虐的灵气,朝着周灵而去。
只听一声巨响,殿中白光闪过,金光又大盛,青玉制成的地砖灵气激荡中化为齑粉,激起满殿尘埃。
净水皱着眉,轻轻吹出一口气。
尘埃散去,有二人站立,一人倒地。
永寅倒在尘土中,生死不明,婉莹似是袖手围观,站立在场边。
而那孕器却昂然屹立,她的面上七窍都流出血来,将脸上糊地分辨不清五官,月白色的长袍里,更是隐隐透着血色,即便如此,她仍是勉力支撑起自己,那禁言的法诀被她以灵气强行冲破,她畅快大笑道:“我当你们这些仙人,究竟有何神通,不过如此罢了。”
永寅乃是此时众仙门弟子中,如一往下的第一人,他出手对付一个后天灵物,只要不是婉莹,任谁都想不到交手之后,倒地的人会是他。
这下,在场众人终于是透过那孕器的外壳,看到了周灵其人。
击倒永寅的,究竟是那仍在卵中的龙,还是凡人周灵?
自凌云之下,仙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而此时殿中唯一并未关注周灵之人,便是净水,永寅倒地,净水的心神便放在了徒儿身上,她凝神看向永寅,见他并未有性命之忧,才稍稍将心放下,心中疑惑倒是更多,这个徒儿虽然并不是精明之辈,但为人也是谨慎,这般在众人面前失控的事,可是从未发生过。
不待净水细思,异变又起。
众仙人中,乾安第二个按捺不住朝周灵出了手。
他已经修行了上千年,修为深厚,远不是永寅这等毛头小子能比的,仅仅伸出一跟手指,便隔空几乎将周灵碾碎。
周灵周身浴血,只觉一股巨力自上袭来,压得她脊背都要破碎,那巨力似是想要她弯折膝盖,弓起腰背,向端坐在云端的仙人们屈服。
她偏不。
周灵五脏六腑几乎要在巨压之下溶解成一团,可她仍是直挺挺地站着,哑声笑道:“就这?”
她脚下土地寸寸龟裂,脚踝以下已经陷入了地中,一道金光自她体内出现,周灵轻喝一声,屈指向上一弹。
那巨力径直朝来处返回!
乾安闷哼一声,将自己的灵气又统统吃了回去,这滋味想来不好受,他这时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周灵的面色更差,她双唇灰白,面上都是鲜血,只有那双眸还明亮着,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用袖子随意的擦了擦,灼灼地看着凌云道:“好了,现在,我应该有些与你们说话的资本了吧。”
“首先,我要声明。”
“我不是什么孕器,我叫周灵,周,灵。”
她弯弯嘴角,看着沉默的众仙人。
“我很不喜欢你们讨论我的方式,确实,我腹中有一条龙,但不代表你们可以越过我,去讨论我的龙。”
周灵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伸手撑住膝盖,勉力支撑着身体保持站立。
“其实,解决你们世界危机的方法很简单,让我带着我的龙离开这里,如果离开你们这些灵气旺盛的洞天福地,只要能让龙离开灵气浓郁之地,仅仅靠着龙卵自己,又能吸收多少灵气,而这世界自有灵气运转之道,能保证仙道平衡,我会带着它回到凡间,凡人居所,灵气稀薄,龙可能几千年都不会再长大。”
这些年她被囚于小屋之中,每日每夜都在思索如何逃离,东阳峰上不比曾经的凡人城池中,重重禁制,周灵在数百年内,独自逃脱的机会近乎于零,再加上东阳峰上来来去去只有那么两个人,她也得不到什么外界的讯息,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猜测。
随着阿离的成长,和如一愈发丰盛的贡品,周灵先于仙道众人察觉到了腹中之卵的真相,她知道终究有一天,如一无法再凭借自己的能力供奉阿离,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或许她能得到与整个仙道正面对抗的唯一机会。
而这唯一的机会,她也仅仅只能使用三张底牌,去尝试抓住。
第一张,婉莹教给她的,用来清洁自己的小法诀。
这向外弹出灵气的小法诀,被周灵翻来覆去地反复不断练习,终于在前不久,仅仅用周灵自身灵气,法诀有了可以击破将她囚于小屋内那法阵的威力。
第二张,是腹中那饱食终日的卵,终于长到了能将自身力量出借些许给宿主的程度,而它原本对周灵那简单的保护,自然也随着阿离的成长而更加周全,这便是最后一张周灵的底牌。
那么此时的周灵,便拥有了可以使用的法诀、可以使用的力量、几乎无法被杀死三张底牌。
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为了这三张底牌可以藏得更深,她一次次地忍耐如一用精神力探入自己的意识内,一次次克制自己冲破那重重禁制的冲动。
等了许久,周灵终于等到婉莹一个人前来东阳峰,将她带往玄清门大殿。
永寅冲她而来的时候,周灵心怀最决绝的念头,想要与他分个上下,如果倒下的不是她,那她便要站到最后。
周灵做到了。
她终于等到了可以昂首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所有目下无尘的仙人,都不得不仔细思考周灵说的话的时刻。
“我劝你们,同意我的要求,毕竟我本就是根基浅薄的凡人,哪里能威胁到天上的神仙。”
“更何况……你们……又杀不了我。”
周灵说完,垂下了头,没了声音。
众仙人沉默地端坐在高高的圈椅中,犹如神祇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渺小的周灵,这蝼蚁今日做下几近弑神的壮举,仙人第一次无法用脚轻易碾死脆弱的虫子。
久久没有人开口。
只有婉莹默默靠近了周灵一些,她看着周灵闭上的眼睛,仍然站立的躯体。
心中燃起了些她从未有过的感情。
即便失去了意识,周灵也依然撑着膝盖,她站立到了最后一刻。
婉莹握紧了双拳,半响,她才抬头看向为首的凌云,轻声道:“师父,这,周灵,已经失去了意识。“
凌云松开了双手,看了看身边均有些沉默的大能们,淡淡道:“将她送回东阳峰吧。”
听闻凌云这番言语,婉莹知晓师父心中自有他的主意,心中长叹,将周灵收入法囊后,便起身告退。
婉莹离开后,凌云扯了扯嘴角,冰冷地笑道:“怎么,诸位道友便是被个后天灵物吓得失了魂吗?”
净水嗤笑一声,挥手将仍躺在地上的永寅收了回来,淡淡道:“那凌云掌门倒是想个法子出来啊。”
乾安抚了抚胸口,帮腔道:“净水说的是,凌云道友,你能将这龙卵抹杀吗?”
坐在最下首的凌海,此时出言道:“不若便随了那孕器之言,教她走得远远地,若是久居凡间,哪里来的灵气供龙卵生长。”
凌云冷哼一声,斥道:“糊涂,若是让龙卵流落凡间,对我等终究是隐患。”他眼中闪着精光,右手食指不断的轻击着扶手,“我玄清门自是要将这祸害永生永世囚禁在这青池山上,免除众道友的后患。”
净水瞥了右边一眼,笑道:“凌云掌门,这般大方,恐怕对我们也有所要求吧。”
凌云回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第三十五章
婉莹一人走在小道上, 前往青池山后山。
她的师兄因过错被师父勒令闭关后,直到今天,凌云才让婉莹前去后山通知师兄, 对他的惩罚到今天为止。
今天已经是玄清门召集仙道众宗门商议龙卵之事的第二周了,当时大殿中发生的事, 想来已经是此界最大的谈资。
周灵。
婉莹又想起了那日, 那个周身浴血的女子。
她虽为孕器,却是凡人出身,婉莹自己也曾是凡人, 她是很知道一个凡人,在此界长到十几岁,对那些能翻云覆雨的仙人们是有多畏惧的。
在几百年前, 婉莹还是玄清观道长的外室时,她曾见过许多卑微不堪的凡人,有为了救家中幼儿,将长女献给玄清观的,可道长赐下符水后,他们的幼儿却依旧活不了。
婉莹还能记得当时那个女儿的神情,她得知幼弟饮下符水后仍旧夭折,并没有半点惊讶,她的脸上只有伤心,婉莹听到她与自己说。
“都是弟弟的命, 想来还是我们心不诚, 这才没让仙人降下神力。”
那之后不久, 这个女儿便在道长的后院中消失了。
那户凡人也没有再来寻过女儿, 想来即便知晓女儿死于怎样可怕的原因,他们也会当做是仙人对他们的考验。
此界凡人便是这般, 一生中都活在对仙人的敬畏当中,就算品尝无数苦难,也不敢对仙人们不敬。
可周灵却从未表现出对灵物们的畏惧。
婉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有些意外的发现,她好像不仅不敬灵物,也不畏魔物,那位让此界闻风丧胆的至邪至恶之物,也没有在她手里讨了好。
这便是异域女子吗,婉莹心想。
很快,她摇了摇头,如一前往异域,顺利将卵带走时,整个异域又有谁能向他说过不。
婉莹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这周灵,究竟从何处来?
她一个人思虑重重,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山处,将师父给她的令牌交由看管此地的长老细看后,婉莹来到了一处磅礴的瀑布旁。
这瀑布高十数丈,水流十分激荡,婉莹将将靠近了一些,鞋底便被溅起的水花沾湿了。
鞋底一湿,婉莹只觉脚上仿佛穿的不是普通的棉布鞋,而是重逾千斤的玄铁。
这便是玄清门中思过专用的重水崖。
如一便端坐在这重水崖下,闭眼打坐,任由这千钧的重水倾泻而下,并不使用法诀,而是任这重水锤炼自己的肉身。
婉莹远远地看着如一,他已经再此思过了数十天。
恐怕整个玄清门弟子辈中,唯有如一才能不用灵气,仅以肉身经受数十天重水瀑布的威能。
婉莹忽然感到了一阵熟悉的窒息感,那是她自从引气入体后时常会出现的感觉,当她能引气入体时,许多先天灵物早于开始修行,当她修为已经不俗时,又遇上了如一这般,不需要如何努力,轻轻松松就能超越婉莹的存在。
要努力到何时,才能在这仙道上站稳脚步呢。
婉莹心中从来没有这个底。
她在重水瀑布旁看了许久,如一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来到,也睁开了眼看向她。
如一眼神澄澈,表情平和,似乎并未因为这数十天的惩罚而感到不满。
婉莹心中暗叹,拱手道:“师兄,师父让我来迎你回山。”
如一嗯了一声,自重水瀑布中踏水而行,仿佛这些千钧重水,对他而言不过寻常。
当如一一只脚踏上岸边时,他湿掉的头发与衣袍已经又变回原样,如一施施然与婉莹并肩走着,待走到后山长老居所时,还有心思朝长老颔首招呼。
婉莹默默跟在这位光芒万丈的师兄身后,习以为常地看着如一一路走来与所有遇见的门人点头致意,他好像永远都是这般不紧不慢,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产生过激的情绪。
但,若是知晓了那日大殿中发生的事情呢。
“师兄,七日前,师父召开了仙门议事。”
如一挑挑眉,哦了一声,淡淡道:“是因为龙卵之事吗?”
“是的。”婉莹忍不住偏头看向如一,细细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师父宣告了龙卵之祸,孕……,无极宗永寅、宁神谷乾安都试图抹杀周灵。”
听到这里,如一停下了脚步,回望着师妹道:“但他们并未成功是吗?或许还在那孕器手中吃了点小亏?”
他仍旧没有流露出任何激荡的情绪,婉莹有些遗憾,点头道:“师兄早就料到会这样吗?的确,永寅当殿袭向周灵,不仅没有伤到她,反而遭到灵气反噬,傍晚离开青池山时,仍不能自己行走,是被无极宗的小弟子们扶着离开的。”
她想了想,觉得那时净水的表情十分有趣,便笑着补充道:“净水掌门又是发愁又是恼怒,想来是觉得永寅给无极宗丢人了。”
如一却并未如她一般笑起来,而是露出了一丝慎重来:“永寅虽然蠢笨,但此前也从未做出这般冲动之事,净水心中恐怕更忧心的,是自己那徒儿是否被旁的东西,迷了心智吧。”
婉莹愣道:“师兄怀疑他中了魔物的邪法。”
如一不置可否,不再谈及关于永寅的话题,转而问道:“乾安也未成功?”
婉莹心中还有许多关于永寅的疑惑,但见如一不愿再提,便按捺下来,答道:“乾安也未成功,周灵似乎已经能借助龙卵之力。”
如一笑道:“恐怕乾安也不敢下死手,若是真将孕器逼至绝境,他难道不怕引来那超脱此界的存在?”
婉莹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师兄明明十分看重龙卵,却在听闻有二位灵物相继对周灵下手时这般淡然,是她差点忘了。
但,周灵现在的情况,恐怕如一也未能料到了。
二人步履不停,不过多时便回到了东阳峰。
在看到东阳峰此时模样时,如一再也无法保持他那淡然神色,他皱着眉头,看着他的东阳峰上被施加的重重禁灵法阵和锁魂阵,紧紧地抿着嘴。
婉莹叹息道:“这便是上次仙门议事的结果,将龙卵用禁灵阵,镇压在青池山上,先暂时借师兄的东阳峰一用,待到掌门之间商议的东西到位,玄清门再将周灵转移到后山,囚在重水崖之下。”
“这样,被禁灵阵囚在重水崖之下,龙卵失去灵气供奉,就算仍能生存几千上万年,此界也不会受其影响。”
听了婉莹这番话,如一倒是平静下来,他笑道:“原来师父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吗?到也符合他的性格。”
“单单凭借禁灵阵,怎么能囚住龙卵?”
未等婉莹出声质疑,如一率先踏入了此时已是灵气全无的东阳峰。
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婉莹跟在后头,也是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东阳峰上原本的那两间茅屋已经不见踪影,原本郁郁葱葱的山顶变得褐黄,如一用来修行的练武场也化作废墟。
整个山顶上一片狼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横七竖八的堆成了一座树山,树山顶上如同杂技一般,摇摇晃晃地放了一把如一茅屋中仅有的一把椅子。
周灵便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躺在那椅中晃荡,手中拿着几根植物的根茎编着什么,见师兄妹二人突然出现,她放下手中的下玩意,笑盈盈的冲二人招呼道:“哟,来啦。”
婉莹自东阳峰被禁灵阵封锁之后,便再未来过,当时她将周灵带回东阳峰时,她仍没有清醒过来,婉莹匆匆给她喂了些灵药,便将她关回了小屋中。
可她现在这是在?婉莹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周灵道:“你这是?”
周灵将手中的小玩意随手一扔,没骨头一般软在椅子上,笑道:“啊,你说这些树吗?”
“我在这青池山装孙子装了几年,有些烦了,不想再装了,再说了,换了谁被关了这么久,情绪都会不太好吧,我就发泄一下。”
周灵嘴角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师兄妹二人,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们的师父没跟你们说吗,用这种方法试图控制我,只是暂时的,当时在大殿上,我好声好气地跟那群看上去地位挺高的仙人沟通,仍旧没人听我的。”
“你们又关不住我,又杀不了我,还不听我说话,我还挺生气的。”
“既然不能和平解决,那我就只有暴力一点了。”
“毕竟当时不但你们挺吃惊的,其实我也挺吃惊的,我总感觉你们这所谓的仙人,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强大。”
周灵从树山一跃而下,走到如一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最吃惊的是,原来我已经这样强了。”
“那我为何还要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的。”
“仅仅因为你们是仙,我是人吗。”
她的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不待婉莹与如一作何反应,她便又转身离开,悠然地在连地皮都被向下翻出了一尺多的东阳峰上左看右看,好似她周灵并不是阶下囚,而是这东阳峰上的主人。
此情此景,婉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时有些失语,转头看向身边的如一,想让师兄开口说些什么。
可看到师兄面上的表情,婉莹又愣了一下。
只见如一此时面目狰狞,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可他的嘴角又像抑制不住似得上扬着,一时之间,教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欣喜。
第三十六章
周灵当时在大殿上大发神威, 能在场见证的人并不多,只有当时在场的仙门大能、菁英弟子,和站在大殿内外, 充当侍者的玄清门小弟子。
萼茵便是其实之一。
当时她守在大殿门口,在永寅暴起伤人之时, 她忍不住, 回头看了一看。
她看到周灵一身月白色不合身的长袍,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可周灵仍然张扬地大笑着。
那时的周灵, 与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但其实也十分相似。
曾经她们还一同住在那河边相邻的两间小院里时,周灵就是如此, 虽然每日活在那魔物的阴影中,可她一直都在伺机而逃。
周灵要逃这件事,还是在她来到了青池山后才想明白的,那时的萼茵还太过稚嫩,根本不明白周灵为何要与自己相交,也从未意识到,原来女子在家中过得不如意,是可以甩下一切离开的。
若是那时的自己就知晓了这个道理,是不是如今就不会来到青池山上了。
萼茵有些天真地幻想着。
但下一秒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当时的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女, 就算是要逃, 又能逃去哪里, 恐怕下场只会更加凄惨罢了。
萼茵一般漫无目的地想着与周灵有关的种种, 手上也没有停下,她正端坐在碧泉峰上, 内门普通弟子修行所在的练功房中,运用着灵气,净化着婉莹交代给她的魔核。
此物可以说是魔物的心脏,也是魔物们唯一的弱点,想要彻底抹杀掉一个魔物,便要击碎他们的魔核。
但若是修为高于魔物,可以直接将他们的魔核取出,经过灵气浸润后,魔核中蕴藏的魔气,便可以被净化为灵气。
越是修为深厚的魔物,囫囵取出的魔核便越是珍贵,净化后能得到的灵气也越是充足。
毕竟对此界灵物而言,灵气便是其立身之本,从天地之间自然而生的,从凡人之中自信力中而生的,从魔核中净化而得到的,每一种来源都十分重要。
若是汲取的灵气不足,灵物们轻
则无法在修行中更上一层,重则在长生之道中止步不前,因为极度的灵气不足,就此陨落的也有。
所以这才是周灵不被仙道宗门所容的节点所在吧。
萼茵心中冷笑,恐怕有些人早就知道龙卵降世并非福兆,而是灾祸的开端,不过为着一己私欲,坐视不理,总归越是强者,便越是不缺灵气,最先遭殃的,都是小人物。
这仙人与凡人,到底有何区别?都是这般弱肉强食,欺压弱小。
萼茵这般想着,慢慢生出些许愤怒的情绪来,手中动作也不禁放慢了,那魔核忽得一震,继而又从中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魔气,在这间窄小的练功房中飘荡着。
魔气如黑烟一般,围绕着萼茵轻柔地旋转着,仿佛在邀请她,又仿佛与她早已相熟。
萼茵黑漆漆的瞳仁,开始不住地收缩,她神情迷离,好似已经被这魔气所惑。
可下一秒,萼茵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她不耐的将魔核快速净化后,收起法囊,走出了练功房,想要将手中这些魔核上交给宗门。
甫一踏出练功房,那恼人的声音便又凭空在她耳边出现了。
“萼茵,萼茵,你想好了吗?”
萼茵恍若未闻,并未回答那不知来历的声音,径直朝着祁玉峰而去。
没走几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位看上去颇为娇俏的少女,怯生生地等在萼茵要离开碧泉峰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她从练功房中走了出来,便扬起笑脸,柔声道:“我就知晓你若在门中,必能在此碰上你,萼茵真是刻苦。”
萼茵不得已停下脚步,抿了抿嘴,看向那少女道:“你找我有何事?”
少女笑道:“江琴和庆山一向与我交好,你也知道这回咱们同届的小弟子只有你被选上了去大殿中,想来对当时的情形十分清楚,他们俩特别好奇,又不好意思问你,便央了我来问一问你。”
见萼茵仍是沉默,那少女也不以为意,她一脸真诚,又带着些恰到到处地歉意,追问道:“萼茵,当时那孕器,当真将无极宗的永寅仙长击倒了吗?还有,现在大家传的沸沸扬扬,说龙卵其实是极大的凶兆,是真的吗?”
孕器!孕器!她说了,她叫周灵!
萼茵紧紧握住了双拳,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冰冷,教这少女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她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意说,也罢了,想来萼茵如今跟着婉莹仙长身边,早已跟我们不一样了。”
“嫣然。”萼茵听了这样一番暗藏深意的言语,也不见她流露出什么旁的表情,“你若是自己想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你偏要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为什么?”
萼茵从来便是沉默寡言的,也从未见她与人产生过冲突,因此嫣然才会自告奋勇前来寻她套话,见她突然这般不留情面,脸上再也挂不住了,那温柔的笑意悉数从她面上褪去,她冷冷道:“什么叫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不想说便不说,不过是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同届的弟子,觉得我们搭不上像婉莹这样的大腿,不配与你说话罢了。”
“你也是后天灵物,若是你也像我一般勤于修行,为何婉莹仙长看中的不是你?”
嫣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萼茵,显然被气的不轻,半响都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那是因为你不仅不专心修行,更是每日钻研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长生大道便在你脚下,是你自己不愿意走下去。”
“你讨好那些先天灵物,为他们伏低做小,他们可又有一人将你看在眼中吗?你以为你能与他们说得上话,你就和我,和周灵,有了区别吗?”
萼茵自上了青池山后,就再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这般说下来,她心中一直困扰着她的东西好似突然消失了。
萼茵长舒一口气,看着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嫣然,嘲讽道:“表面鞍前马后的跟着那些先天灵物,实则心中全是怨恨,若是有机会,必要对他们落井下石一番。”
萼茵说着,突然凑近到嫣然的耳边,轻声道:“那时,向管事告发江琴他们违反门规的,其实是你,对吗?”
嫣然闻言,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萼茵。
“我那时候没有告诉他们,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同类,可我最近才发现,你并不是我的同类。”
“我没有同类。”
萼茵把话说完后,便甩下不知所措的嫣然,头也不回地朝着祁玉峰走去。
她又听到那莫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了。
“萼茵,你说的对,她们都不是你的同类。”
萼茵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向祁玉峰那终年云雾缠绕的峰顶,第一次在脑海中回应了那声音。
“首先,我答应你。”萼茵朝着空气说道,“其次,就算她们都不是我的同类,也并不代表你是我的同类。”
“你会改变主意的,萼茵。”那声音在她耳边甜蜜的呢喃道。
“你应该改变主意!”凌海在大殿中冲着凌云大声道。
此时大殿中茶盏的碎片溅了一地,凌海暴跳如雷地站在兄长面前喘着粗气,而凌云不言不语,眉头紧皱,显然是这兄弟二人又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为着保留玄清门掌门与大长老的威严,整个青池山主峰除了他们外,连端茶倒水的小弟子,都被下令离开。
凌海脸上的怒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真切,他喘着粗气,怒道:“我去给赤练仙子祝寿,可她并不在洞府中,我将那望月山都翻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见到她!她必然是出事了!”
凌云沉吟一会儿,皱眉道:“或许是赤练仙子外出游历,忘了归期,也未尝不可。”
凌海看着兄长,满脸失望,颤声道:“她与我相约每年她的生辰便相见一次,至今已有五百年之久了,这五百年来,她从未在她生辰那一天离开望月山。”
凌海一边说,一边细看兄长的表情,见他还是未曾表现出什么除了不耐和疑惑以外的神色,这已经活了上千岁的仙人,眼眶渐渐发红,叹息道:“她是你的母亲,你为何这般无动于衷?”
凌云到底是也与弟弟同在玄清门相处了千年之久,见状也是软下了态度,安慰道:”赤练仙子已有一千五百余岁,我只是觉得,她恐怕未必是遭遇险境,只是……“
“兄长怀疑她陨落了,是吗?”
凌云微微颔首。
凌海冷哼一声,狞笑道:“恐怕兄长失算了,去岁之时,我将兄长心尖尖那玄清门至宝,肉芙蓉石赠给赤练仙子,以保她元神稳健,肉身长存,想来五百年内,赤练仙子都不会陨落。“
随着凌海的言语,凌云慢慢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好似没听明白一般,问道:“你将什么献给了赤练仙子?”
凌海欺身上前,凑到兄长耳边轻声道:“我将肉芙蓉石献给了赤练仙子,兄长,此时失踪的可不仅仅是我俩的母亲。”
“还有肉芙蓉石。”
“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些打算,凌云,若想按照你的计划继续下去,便随我前往望月山,把我们的母亲找回来吧。”
第三十七章
这回又是婉莹一个人来的东阳峰, 她再踏入禁灵阵时,深吸了一口气,为等会要看到的事情做足了心里预期。
周灵自从在大殿中爆发后, 便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每日安安稳稳的待在东阳峰的小屋中看日出日落, 安安静静, 只有在有人出现时才会说几句话。
上一回,婉莹此时回想起上回那东阳峰上的发生的那一幕,都还觉得十分头疼。
东阳峰上布下了禁灵大阵, 灵气断绝,凌云认为这样便可阻止龙卵的成长。
而这禁灵阵中,又嵌入了丝丝入扣的锁魂阵, 被锁定的生魂,哪怕肉身化作尘土,也无法从此逃脱。
但阻止此地灵气运转、锁魂限制行动,不代表被囚禁在禁灵大阵中的囚徒就失去了修为,因此周灵在东阳峰上的所作所为,婉莹与如一都无法预料。
婉莹还记得当时如一那怪异的神色,他又是憎恶又是喜悦地看了周灵许久,看着她在东阳峰上肆意妄为,看到婉莹都觉得毛骨悚然后,才轻笑一声, 转身便离开了。
从头到尾, 如一并未与周灵说一句话。
然后, 凌云似乎是因为不想爱徒再过多的沉浸于龙卵之中, 找了许多的事情,让如一去办。
而东阳峰上的这个烫手山芋, 便到了婉莹手中。
婉莹认为凌云的态度十分奇怪,一方面他召开仙门议事,当众宣布龙卵出世,乃此界大危机,另一方面,他将周灵囚禁于东阳峰,虽然限制龙卵的生长,但又遣了婉莹时常去确认周灵的情况,还要带上一二灵药。
师父和师兄的想法,婉莹都看不透,她只能任劳任怨地做好他们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婉莹最后深吸一口气,踏入了东阳峰。
东阳峰上与上次他们来时别无二样,能被拔出来的树都被拔了,能被掀起来的草都被掀了,茅屋被拆了一地的碎片,一张椅子孤零零的放在为数不多的空地上,婉莹放眼望去,并未看到周灵在哪儿。
她无从下脚的走了几步,最后放弃地直接跳上了周灵堆成的树山上,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周灵在一个深坑中,她看上去也不像失足掉进去的,这个深坑倒像是她的作品。
婉莹有些无奈,出声道:“周灵,你在做什么?”
周灵闻声,跳出了深坑,拍了拍身上的衣袍,笑道:“向看看这个法阵的界限到底在哪儿,看看能不能早一点从这里逃出去。”
这回答听了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婉莹叹气道:“我是过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周灵笑盈盈道:“有劳仙长操心了,我是全好了。”
婉莹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周灵如今身体上的感觉,自觉师父交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便想跟周灵告辞。
但周灵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率先开口道:“婉莹仙长,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婉莹一愣,下意识回道:“无妨,你问。”
“自我被困于玄清门后,见过的仙人大都视凡人如草芥,但是我觉得你和他们好像有点不同,当初萼茵也是被你救回来的,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把萼茵带回玄清门的呢?”
“那孩子当时已经显露出了天赋,既然是灵物,前来玄清门,总是比流落在凡间更为合适。”
这番回答,也不知是不是周灵想要听的话,她仍是一脸的笑模样,真挚地夸赞道:“婉莹仙长,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多亏了你,萼茵才能好好的活下来。”
此时婉莹站在这破破烂烂的东阳峰上,禁灵阵隔绝灵气之后,这里连一丝风都没有,但她忽然觉得有什么暖洋洋的东西一直吹拂着她,染红了她的脸。
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周灵摇摇头:“你过谦了。”
这个时候,她们之间仿佛没有什么立场对立,只是老友之间的闲聊,婉莹甚至产生了许多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惜了,婉莹心中想到,她与周灵道别后,想要前往祁玉峰将之前任务中得到的灵器上交宗门,她自己一边朝着祁玉峰行去,一边在脑中想着周灵。
在婉莹看来,即便周灵身怀绝世神物,也依旧不能从凌云的手中逃脱,她的这个师父看上去似乎是那种超凡脱俗、不理俗事、一心只求大道之人,但。
婉莹知道那只是外人看到的假象。
普通的禁制周灵能自行破解,玄清门动用长老们设下的禁灵大阵可不是那么容易破解。
即便禁灵大阵她也能解,那婉莹也很想知道,凌云会的那一种秘术,周灵能不能解的了。
这不是婉莹能操心的问题了,她自来不会多想。
只是今天与周灵谈话之间提到了萼茵,这便让婉莹不自觉地想得更多了一些,最近,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弟子有些不对劲。
婉莹走到祁玉峰偏殿前,正巧碰上了她刚刚还想着的萼茵。
萼茵看起来也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师父,拱手问好后道:“师父今日可是前来寻凌海长老?”
婉莹点点头,解释道:“我手上有一些上次出任务后得来的灵器,正好现在有空,便想上交宗门。”
萼茵啊了一声,笑道:“徒儿是来寻长月仙长的,上回您交给我那些魔核,我已经都净化好了。”
婉莹想了起来,是了,有一回她接到魔物袭击凡人城池的任务,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除魔即可,没想到那回袭击凡人城池的不是一个,而是五个魔物一齐出动。
罕见的魔物联动。
索性都不是什么强大的魔物,只是那时她没有空再一个个将魔核净化,便交给了萼茵。
当时没想许多,此时再看,倒是有些不妥了,婉莹试探性地看着萼茵道:“萼茵,上回你与我一同去迎接那位无极宗的永寅道友,你还有印象吗?”
萼茵扯了扯嘴角,点头道:“自然是有印象的,当时师父将我带回玄清门时,那位仙长也在场啊。”
婉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萼茵漆黑的眼眸看着恩师,她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可嘴中说出来的话却又轻轻的:“师父想来不记得了,你将我带回玄清门的那日,我与我的哥哥,被压在房梁下,那时我先向永乐仙长求救,请她救救我的哥哥,永乐仙长讥讽了我,然后永寅仙长便出现了。“
萼茵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好像又重新看到了那天的场景:“然后永寅仙长出现了,他伸手一挥,我哥哥便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头摔破了,里头的东西流了一……“
“别说了。”随着徒弟的表情变化和她的描述,婉莹感到了阵阵凉意,忍不住的出言打断了她,想要呵斥她装神弄鬼,可想到徒儿那时的情形,婉莹又觉得有些心疼,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她已经忘了那日永寅的所作所为,还让萼茵去迎他。
而且她还对萼茵产生了一些没有说出口的怀疑,全然忘了萼茵被魔物害得家破人亡!
婉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柔声道:“我只是想起来跟你说说闲话,不是有意提及你的心事,永寅自那日在大殿中被周灵当众击倒,便一直不太好,回到无极宗,净水掌门找了多古籍,才推测出永寅可能被魔物迷了神志,甚至,篡改了记忆,永盈体质特殊,魔气与灵气相冲,让他的神识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婉莹凝重地看着萼茵,眼见这女孩在听了永寅的遭遇后,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她心中猛地一沉,问道:“你知道此界中,哪个魔物最为擅长此道吗?”
萼茵配合着展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来:“谁?”
“当年那时,他在场,想来你也认识。”
婉莹的侧脸隐在阴影中,提及此事,她一时心绪繁多,那些刚刚还觉得不可能的怀疑,此时又盘旋在她的脑海中。
“那之后,你还见过他吗?萼茵?”
萼茵闻言失笑道:“师父,若是碰上他,我还能好好的和您说话吗,恐怕我早就因为冲动之下做出一些什么事来,丢了小命吧。”
得了徒弟的保证,婉莹稍稍放下了心来。
两人交谈之下,便来到了祁玉峰偏殿前,萼茵之前便已经将魔核交给了长月,此番不过是陪同师父罢了,而两人到了偏殿,却听那门前的小弟子道,凌海今日不在祁玉峰,若是有事相寻,便去找长月代为处理。
这话萼茵听了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婉莹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奇怪,要知道她这个师叔贪图享乐,一年之中,只有赤练仙子寿辰那一日会离开青池山,此时赤练仙子的寿辰早就过了,凌海又是为了什么离开了青池山?
婉莹满心疑惑,有心去寻如一解惑,可转念一想,师兄此时也不在门中。
那,凌云呢?
婉莹并未得到师父的只言片语,说自己会离开青池山,但师父确实也有许多日没有传唤自己交代任务了。
这事不能细想,婉莹撇下徒弟,匆匆前往主峰,求证脑中想法。
萼茵站在原地,看着急急忙忙离开的师父,久久没有动弹。
“你对她撒谎了,萼茵,坏孩子。”那个声音今日出现时,尖尖细细,宛如女子一般,连吟带叹地在她脑中揶揄道。
“我没有说谎。”萼茵板着脸道,“我确实再未见过你。”
那宛若女子的声音嘻嘻笑道:“萼茵,你是个骗子。”
第三十八章
婉莹匆匆前往青池山主峰求见凌云, 可她刚一踏上主峰,还在前往大殿的路上,值守的小弟子便拦住她道:“婉莹仙长, 掌门此时正在闭关,不见外人, 您如果有事, 掌门说请您自行处理,若是特别紧急,让您联系如一仙长。”
婉莹看着值守的小弟子, 有心问一句,凌云此时真的是在闭关吗,他真的还在青池山中吗。
但这小弟子瞧着便只是得了凌云的嘱咐罢了, 问他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还是要自己去找答案。
婉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便离开了主峰,凌海与如一不在山上,凌云又在闭关,若是寻常时间,婉莹也不会多想,只是自龙卵降世之后,师父、师叔、师兄都变得奇怪起来,而此时他们一起消失, 婉莹只觉得心神不宁, 仿佛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玄清门中, 按照门规, 有一位掌门加上九位长老,一同掌握宗门中大大小小诸多事务, 只是这掌门一职必然是存在的,九位长老却偶尔会有缺,此时玄清门中除了凌海之外,九长老之位实际上只有五位还常驻玄清门,其余三位,有的已经离开青池山半隐退,有的忽而就从门中消失,自此再也未曾出现过。
按理来说长老之位缺失,便要往上补人,可玄清门近年来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前头的老人陨落的陨落,消失的消失,隐退的隐退,而新一代的弟子像如一这般,又太过年轻,凌云也有心再让他历练些时日。
这般算来,此时玄清门中只有这五位长老镇守,若是……
婉莹赶紧挥散掉自己这个想法,玄清门乃此界第一仙道宗门,护山大阵启动之下,即便只有一位长老在此,青池山也固若金汤。
不会有什么例外,她只是近来因为永寅之事,有些忧心忡忡了。
永寅其人,固然有些不稳重之处,但他是无极宗下一任掌门的候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有那等极为危险的任务,为了保护他的周全,无极宗是决计不会让永寅涉险的,净水掌门对他的保护也不啻于自己。
那他究竟何时在何地被药郎君所伤?
这件事,婉莹不敢再多想。
她的隐隐的忧虑,最好只有自己知晓,师父与师叔婉莹不敢贸然联系,但联系师兄如一,婉莹觉得问题不大。
婉莹一边想着,一边从法囊中掏出一只白玉做成的小鸟,那小鸟本来通体温润,被她握在手中时也呆板像是玉雕,等到婉莹轻轻吹出一口气来,白玉小鸟立刻活了起来,站在婉莹手中,歪着头看向她。
婉莹朝着小鸟说道:“师兄,你现在在何处呢?我这里有些灵器,想来师兄也能用得上,若是你回青池山了,便来寻我。”
白玉小鸟听了,又复述了一遍,正是婉莹自己的声音,跟她刚刚说的一字不差。
婉莹满意地点点头,轻轻一托,白玉小鸟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一眨眼间,它便消失了。
不知师兄何时才能回信,若是身处秘境之中,数月数年时间回不了信也是有可能的。
但婉莹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认识,这回,恐怕师父与师兄之间有些罅隙,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着想,师父是不会让师兄去处理一些十分耗时的事情。
果不其然,如一的回信一刻钟后便到了。
白玉小鸟扑棱棱地落在婉莹手掌之中,如一的声音从他嘴中响起:“我在无极岛上奉师父之名迎冥海珍珠回玄清门,恐怕还要些时日。”
白玉小鸟说完,便一动不动,又变做了玉雕的模样。
婉莹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嘴中喃喃道:“肉芙蓉石、冥海珍珠、永岁寒冰……”
“师父,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凌云紧皱着眉头,狠狠看向凌海。
此时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在这望月山中翻来覆去的找寻了许久,仍是没有赤练仙子的踪迹,那玄清门至宝,肉芙蓉石,也消失不见。
赤练仙子洞府中,除了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傀儡,便没有第二个活物,一时间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去找。
凌云已在整个望月山中写了巨型法阵,便是有一丝赤练仙子的气息,也能找到,可奇怪的是,这原本应该遍布赤练仙子的望月山上,此时却一丝她曾经留下的痕迹都找不到。
实在是奇怪。
而更为诡异的是,望月山中不仅没有赤练仙子的痕迹,凌云反而却在人烟罕至的深处,发现了些许魔气。
受魔气影响,深山中已经出现了一些畸形又弱小的魔物。
赤练仙子本是玄清门中长老,随着年岁日渐增长,她厌恶了青池山上一成不变的生活,从门中隐退,自己行找了望月山这一处偏远的小山充作自己的洞府,此地离青池山相距甚远,赤练仙子本人性格也颇为古怪,平日里除了一年来一次的凌海,恐怕不会有第二个活物踏入此地。
以凌云记忆中赤练仙子那要强的性子,恐怕不会允许自己的洞府所在滋生魔物。
那么,望月山中已经能活动的这些魔物,究竟已经出现了多久了?换句话来说。
赤练仙子,究竟已经失踪多久了。
凌云站在望月山上赤练仙子的洞府中,定定地看着凌海问道:“赤练仙子究竟失踪多久了?”
被兄长这般相问,若是寻常,凌海早就满面怒容,要与兄长一较长短了。
可如今,凌海却一脸平静,甚至还有心笑道:“自然是今年赤练仙子寿辰时,弟弟前来望月山,却未发现她的踪迹,连上回带给她的肉芙蓉石也一并消失了,我担心自己将肉芙蓉石擅自带出玄清门后丢失了,现在若是如实告诉兄长,还能一起处理,若是等到兄长大事将成,才发现肉芙蓉石不见了,那时问题自然更大。”
凌海一脸诚恳,仿佛事情就是如他所言,半点虚假都没有。
凌云面上表情却更是可怖,呵斥道:“你当我是傻子?这望月山上诡异重重,恐怕赤练仙子早已失踪,这些年你假借给她贺寿之名,送上那些珍奇异宝,都留在了你自己手里了吧。“
凌海嘻嘻一笑,早已松垮的皮囊随之抖了三抖,那被耷拉下来的眼皮遮成的三角眼中,射出了诡异的光。
他与兄长实在是不像,凌云身姿颀长,容貌清秀,自千岁后,凌云开始蓄须,轻抚长须时,看起来真真像真仙下凡一般,再加上一千年前,凌云也像现在的如一一般,是玄清门中最受关注的修行天才,在修行上,凌云天赋极高,继任掌门也是当之无愧。
而凌海,五短身材,容貌普通,天资也一般,他比兄长还小百余岁,可此时两人同时出现,已经像是两辈人了。
凌海伸出自己长满了斑点、关节粗大的手,叹道:“兄长,为何一母同胞,我与你相差如此之大,这一千多年来,我是没有一天想明白过。”
凌云不耐与他再就这些问题周旋,冷笑道:“我们一母同胞,却不是同一个父亲,这有何问题?好了,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那肉芙蓉石此时在何处,你必然知晓,快快跟我交代清楚,我还能将这事按下,就当没有发生。”
“是啊,我们并非同一个父亲。”凌海幽幽地叹息,“可你对赤练仙子,也没有一丝感情吗,你现在已经知道赤练仙子已经消失许久,你就一丝一毫都不在意她是否陨落吗?”
凌海绕了半天,又将话题绕回了赤练仙子上,凌云忍无可忍,实在不知道赤练仙子陨落与肉芙蓉石有何关联,他手中已经捏上了法诀,半眯的眼眸中闪过凉意,打定主意若是凌海再不说实话,他便要这个不听话的弟弟知道玄清门掌门的厉害。
可没曾想,凌海却是率先发难的那一个。
这赤练仙子留下的洞府上,倏地闪耀起了无数光电,一张法阵浮现于凌云脚下,还未等凌云反应过来,凌海手中便祭出了一枚泛着荧光的肉色灵器。
“肉芙蓉石果然一直都在你手中。”凌云此时陷入险境,也没有露出一丝慌张,好似这个弟弟所作所为,从来便都在他的计算当中,“你用此物将我引诱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凌海痴痴地笑了,他设下的法阵此时已经将凌云整个笼罩在其中,他趁着兄长无法动弹之时,伸手摸了摸凌云的脸。
凌云的脸仍有弹性,仍然紧实,与他脸上那松垮的肉完全不同。
一千余年过去了,兄长依旧强大,而凌海已然看到了自己陨落的那天。
每一天早上醒来,他就离那一日越接近,凌海每日每日无法安眠,他忧心又惶恐,他并不想就此陨落。
于是几年前,他从玄清门后山重水崖下的密室中,悄悄偷出了玄清门至宝——肉芙蓉石。
肉芙蓉石,可以逆转春秋,重塑神识。
可此物该如何使用,却只有历任的玄清门掌门才知晓。
凌海拿着肉芙蓉石来到望月山,求玄清门前任掌门、现任长老、他的母亲赤练仙子帮帮他,凌海不想老死。
可是母亲却对他说。
“可是母亲却对我说,这是只有玄清门掌门才知晓的秘密,她面色大变,斥责我不该这样做,她说你才是玄清门掌门。”
凌海颤抖着陷入了回忆中。
“在我失手杀了她之前,她依然在提到你的名字,兄长。”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更服从她,她却让你做掌门。”
“她甚至不愿意帮我,明明她只要帮我用肉芙蓉石就好,但她却因为我损害了你的威名而斥责我。”
第三十九章
凌海又哭又笑, 将手中的肉芙蓉石放入法阵中,霎那间,数十道光线从法阵中出现, 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蠕动着朝着阵中被束缚着动弹不得的凌云而去。
它们像是某种白色的蠕虫, 甫一近身, 便沿着凌云的身躯向上,直到到达他的头部后,这些怪物尝试着沿着凌云的五官, 疯狂地往他的身体中挤去。
凌海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兄长,安抚道:“兄长莫怕,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肉芙蓉石, 所以我换了个用法,以前我总想着,不要陨落,可是自赤练仙子陨落后,我突然有了另一个念头。”
那法阵中的白色蠕虫,随着凌海的话语,狂热地袭击着凌云,而凌云闭目闭眼,运转起周身的灵气,一时半会, 它们找不到进去的入口, 纷纷愤怒地扭曲起来。
看着兄长这样八风不动的模样, 凌海口中啧啧称奇, 找到法阵中属于自己的位置,站了上去, 笑道:“我想着,我不必要一定要使用自己的躯体,赤练仙子不让我做掌门,我偏偏想尝尝当掌门的滋味,这肉芙蓉石真正的用途我也不知晓,就拿它护住我神识,总是没问题的。”
此时凌海脚下的法阵也亮了起来,以肉芙蓉石为中心,这两兄弟相对而立,凌海欢喜的迎接着那些白色蠕虫探入自己的身体内,他嗬嗬道:“兄长,同母所生,你用这具身体用的够久了,换我用用吧!”
凌海的身躯被法阵中白色蠕虫抬高在空中,他此时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耳中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因此他没有意识到,原本被法阵困在其中,无法动弹的凌云,忽得睁开了眼,那些见此机会试图侵入他体内的东西,被他的灵气弹开。
凌云站定在法阵中,只是抚开了那些让人不适的东西,却没有试图离开。
他看着凌海被他自己召唤出来的物体高举着,口中、眼中、耳中都塞满了异物,凌海僵直着,倏地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他五官中开始滴淌起红色和乳白色的混合物,因为疼痛,凌海开始不住地抽搐。
而他试图夺舍的那具身体,他嫉恨了一千余年的兄长凌云,却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观看着自己在此界最后一个血亲的陨落。
在凌云毫无感情的注视下,被夺走了五感后,凌海无声无息的化做了一滩浓稠的液体,慢慢地沿着法阵,流淌到肉芙蓉石之上。
那小小的、肉色的、闪耀着荧光的石头,在血肉的刺激下,开始伸展开来,它颤颤巍巍地把凌海化作的那一滩脓血吸食干净。
待到一切又恢复如常,这石头已经变做了粉红色,它的表面仿佛被撑到了极致,隐隐透着底下血肉的流淌。
这法阵也失去了威能,熄灭了下来,凌云低头看着这饱食一顿的肉芙蓉石,嗤笑道:“谁告诉你它是这样用的,一千多年了,还是这样蠢笨,这个法阵摆的一塌糊涂,我还真纳闷,它居然真的能运转起来。”
凌云将肉芙蓉石收回在法囊中,第一次仔细打量,也是最后一次仔细打量了这赤练仙子曾居住过的洞府。
这洞府也是金碧辉煌,打眼望去全是奇珍异宝,门口数个漂亮的人形傀儡矗立在原地,对里头的动静置若罔闻,乍一看去,仿佛身处祁玉峰凌海的居所一般
凌云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凌海所绘法阵,粗制滥造、狗屁不通,亏得他也敢用。
几百年他就跟赤练仙子说过,凌海此人天赋差,心术不正,即便由他看护之下能坐稳这玄清门长老之位,恐怕他自己也能闹出不少事端来。
可赤练仙子偏偏不听,那仙女望着他笑道:“你们总归是兄弟,彼此扶持之下,我陨落之后,也更为放心。”
碍于这掌门之位到底是从赤练仙子那儿继承而来,凌云捏着鼻子接了凌海这个大包袱。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草包终于是惹出了大事来。
凌云此时恨不得将赤练仙子从地底揪出来看看,她的宝贝儿子现在的下场。
可转念一想,她为凌海谋划半生,凌海却怨恨了她半生,也算是自食其果,可笑至极。
凌云冷笑一声,不再思考这二人的种种,明明生为至尊的先天灵物,却一直沉溺于凡人才拥有的软弱情绪,以至于双双陨落。
凌云踏出望月山,想着他的徒弟如一,不知他无极岛之行是否顺利,若是顺利的话,冥海珍珠、肉芙蓉石都有了,只差宁神谷中那永岁寒冰有些麻烦,不像冥海珍珠,毕竟无极宗珍藏有几颗,永岁寒冰乃世间仅存的不化之冰,宁神谷并不肯出借也是情有可原,他要想个法子……
还没等凌云思考该如何夺取永岁寒冰,甫一踏出望月山的范围,无数传音法宝便找上了凌云,可谓是遮天蔽月,凌云乍一看去,此时玄清门中几乎所有人都给他送了信来。
他心里一沉,知晓门中恐怕是发生了大变。
凌云一眼扫去,看到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便伸手让它停在手中。
白玉小鸟一张嘴,婉莹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师父,魔气入侵玄清门,周灵失踪,速归。”
凌云瞳孔骤然变大,他气息大变,团团的阴云以他为中心迅速集结,他的脸上霎那间闪过无数表情,最终又回到原点。
凌云面无表情的徒手碾碎了婉莹的白玉小鸟,他身边的空间瞬间扭曲起来,再一眨眼,他便从此地消失了。
在婉莹将白玉小鸟传出前几个时辰。
玄清门若是以周灵的眼光看来,到更像一所大学,弟子们每周上一次大课,由长老或者菁英弟子们负责讲解、演示,其余时间用来自行修行,或者处理门中事务,每周大课安排各有不同,上课的人也有所不同。
今日是婉莹负责给新入门不久的弟子讲课,她早早地到了碧泉峰上演武场上,先环视一周,点了点弟子的数量,却发现萼茵今日并没有出席。
婉莹有些纳闷,每周的大课,旁人可能会想办法不上,但萼茵从未缺席过。
也不知是否碰上了为难的任务,导致赶不回青池山。
婉莹暂且按下忧心,按部就班的向这一届的小弟子们授课,一开始,一切都好,小弟子们都十分认真,哪怕是以往向来对她有些意见的庆山和江琴,看上去都没有异状。
变故发生在婉莹在小弟子们两两捉对,练习法诀之时。
江琴本来一直与庆山一齐练习,今日不知为何二人闹了变扭,江琴的搭档变成了嫣然。
二人对练,江琴一时没有注意施放灵气的力度,灵气激荡之下,嫣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人飞出去数十米。
江琴哎呀了一声,嬉皮笑脸地看着摔倒在地的嫣然,不那么真诚地致歉道:“嫣然,没事吧,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你怎么不躲啊。”
可嫣然却久久没有回答她,江琴笑着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她回首看了一眼婉莹,眼见婉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一脸不耐烦地走向伏在地上的嫣然,见她还趴着,便伸脚轻轻踢了嫣然一脚,轻声道:“喂,没死吧,别装了啊。”
可嫣然还是没有动静。
江琴倏地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上次嫣然说自己跟萼茵很熟,自告奋勇地去打听那日在大殿中,孕器到底做了什么,可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一问三不知,自己生了她的气,这回练习时也确实是故意朝着嫣然撒气。
但她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嫣然一下,可不想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江琴见左右都没有注意到她们,俯下身来伸手推了嫣然一把,低声叫着嫣然的名字。
嫣然蓦地抽搐了一下。
江琴被吓一跳,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婉莹。
便是在她回头看向婉莹之时,嫣然倏地从地上跳起来,猛地扑向江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喉咙。
演武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在婉莹上前将二人分开之后,众人发现,嫣然的眼中一片混沌,眼黑眼白搅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怪异的灰色。
婉莹一愣,下意识的使出了除魔法诀。
嫣然被法诀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口中发出嗬嗬地声音,丝丝缕缕地魔气自她身体内飘散开来。
小弟子们纷纷惊叫了起来。
“嫣然怎么入了魔!”
“不对!近些日子她都没有下山,她是何时入的魔?”
到底是玄清门的小弟子,一时入了魔,只要还未变做魔物,将魔种拔除,还能救回来,婉莹来不及多想,又用法诀将她捆住,暂时限制住她的行动。
可就在她处理嫣然之时,小弟子们又发出了惊呼。
“仙长!江琴她也入魔了!”
“庆山也!”
婉莹回头看,见江琴和庆山也僵直着,眼神混沌,周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再处置好这二人,又有几个小弟子相继入魔,婉莹咬咬牙,干脆将所有的小弟子都控制住,再来一个一个拔除魔气。
正在她动作之时,一道女声如响雷一般,突然出现在碧泉峰之上。
长月传音于婉莹道:“速来祁玉峰,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护山大阵,乃是玄清门最后一道防线,该阵法由初代玄清门掌门所创,受历任掌门不断加固,是此界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阵法,以青池山主峰为中心,将整个青池山笼罩在隔绝魔气的阵法之中。
可此时,护山大阵出现不稳。
婉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在碧泉峰上接二连三的出现小弟子入魔之前,萼茵正蜷缩在后山一处人迹罕至,靠近护山大阵边界的地方。
她在等待。
等待她脑中那人给她下一步的指令。
此时她的法囊之中,有一件被玄清门上下任何人瞧见,都不会给予她辩解的机会,将她格杀当场的东西。
一件此界中独一无二的魔器。
她倚靠着树林深处一颗小数,抱着膝盖,茫茫然地看向被树荫分割做几块的天空。
今日的天真蓝,这样的天,正适合下山走走,萼茵漫无目的地想着。
青池山中居住着许多的小鸟,在这种天气中,它们一向是很愿意出来唱歌的。
而此时这片本就偏远的小树林中,却没有一丝一毫除了她的呼吸声以外的声音。
萼茵知道为什么,她身体上的变化,这些浸润着灵气的小生灵比玄清门中自大的灵物们更先知晓。
她伸出手来,遮住天上的太阳。
光线被她遮住时,她脑中也出现了那人的声音。
“把东西埋在我说的地方吧。”
萼茵机械地站起身来,找到他们之前说好过的那个地方,将法囊中那散发着不详与邪恶的魔器放了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现在,你可以去找我的夫人了,萼茵。”
萼茵站起来身来,并没有动身,她看向空中,好似那就是那人所在之处,认真地反驳道:“你说的不对,她不是你的夫人,她有名字,她叫周灵。”
那声音倏地大笑起来,他笑过后,开始用一种甜蜜诱人地声音说道:“萼茵,若是嫉妒,你也可以是我的夫人,只要你想,我会像疼爱她一般疼爱……”
那声音还未说完,萼茵骤然开始运转起全身的灵气来,灵气开始运转后,她的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药郎君在她身体内种下的魔种,无法在灵气过于浓郁的环境中运转,萼茵默默地回想着这一点。
她抬脚朝着东阳峰上走去,随着她的离开,这便小树林中缓缓地溢满了魔气,随着这魔气愈发浓郁,慢慢地在空中凝结成了活物。
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魔物掉在了地上,他们长相诡异,拥有的智慧不多,甫一落地,便成不分敌我地开始吞噬同类,吃到最后,变成许多个大腹便便、头小四肢短的畸形魔物,这些魔物的脑子里,好似拥有了一些除了吞噬本能以外的东西,他们迈着长短不一的腿,朝着护山大阵的边界而去。
若是萼茵回头看到这些奇诡污秽的邪物,她恐怕会立刻张嘴吐出来。
这些像是抱着恶意的人类捏出来的怪物,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英俊的、属于药郎君的脸。
她只敢脚步不停的朝着东阳峰上跑去。
此时凌海、如一都不在青池山上,凌云闭关不见人,是最好的时候。
随着萼茵的奔跑,她的身体上开始滴淌墨色的液体。
黑漆漆的液体顺着她的双腿汩汩地流到地上,仿佛有神志一般,一落地便四散,朝着碧泉峰、祁玉峰等地而去。
萼茵本人,也呈现出了奇怪的形状,她的躯壳随着跑动而颤抖着,仿佛充满了液体,像一粒过于丰盈的露珠,薄薄的皮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而她的气息近乎于无,在玄清门数位长老们一起设下的禁灵阵前,像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
当萼茵踏入东阳峰上的那一刻,她那薄到呼吸之间便能破裂的皮肤,也随之爆裂开来,腥臭污秽的气息顷刻间便占据了这灵气断绝之地。
令人不适的不仅仅是萼茵带来的魔气。
她的身体内,灵气与魔气不断争夺着控制权,全然不顾宿主的死活,萼茵肿胀成了可怖的模样。
要快一点啊,她支撑不住多久了。
萼茵大口喘着气,视线模糊,勉强分辨着东阳峰上的种种。
她的面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五官深邃,身段曼妙,与她记忆中的许多年前重叠在了一起。
萼茵的嗓子也在融化,她想伸手拉住周灵,可一伸手,原本清瘦的手指肿胀的不似人形,她心中蓦然生出自卑感来,默默地放下了手,嘶哑道:“快跟我走,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着她去哪儿,周灵应该好好问问她,但最终她只是伸出了手,握住了萼茵缩回去的那只。
萼茵那颗本该对苦痛感到麻木的心瑟缩了一下,她回握住了周灵的手,随着她们双手交握,一层薄薄的、令人感受不适的膜将周灵整个覆盖住了。
她们朝着禁灵阵外走几步,那嵌了锁魂阵的禁灵大阵,好像没有识别出周灵一般,让她轻轻松松地踏出了这囚禁了她数年的东阳峰。
周灵一时之间都忘了呼吸。
直到她握在手中的萼茵的手,失去了力度。
萼茵再次蜕去了薄皮,她的脸肿胀又青白,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模样,她身体内的灵气也渐渐地失去了争夺控制权的力气。
那恼人的声音隐隐又在她脑中响起,她知道自己快要魔化了,那被植入识海深处的魔种已经胀大到了她无法抑制的程度。
但她还有要说的话没有话。
萼茵勉力掏出一枚令牌,塞进了周灵的手中,她的声音嘶哑不已:“你跟着我留下的痕迹走,出了青池山,你就捏碎这个令牌,到时候,你就告诉她们,是萼茵让你来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的,周灵还是什么都没问,将那令牌拿在手中道:“我现在就救你。”
萼茵摇头道:“不要救我,我犯下这等弥天大错,若是活着,终究逃不脱玄清门的追杀,何况我不想活着,我不愿变成魔物……”
她说着,视线穿过周灵,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喃喃道:“周灵,对不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说,那天我祖母在小巷子中装神弄鬼,我不知情,但我却还是害了你,我是帮凶。”
周灵摇头:“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我们之间,又能说谁害了谁?若当时住在你家旁边的不是我,你的家人们也不会……”
周灵话还未说完,萼茵的表情便倏地一变,她肿胀的脸庞上褪去难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一个好久没听过的声音从她嘴中响起。
“夫人,好久不见。”
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啊,周灵喟叹道:“你为何要利用萼茵,你恐怕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法阵是能困住我的,无非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萼茵的脸上扬起了一个药郎君的笑来,那邪恶的魔物低低笑道:“可是,我真的等不及了啊,我可是没有一天不想你啊。”
药郎君操作着萼茵的身体,伸手去够周灵的脸颊,她被触碰过的肌肤上留下了黏腻冰冷的感觉,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爬过的痕迹。
周灵将萼茵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脸上摘下,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轻轻笑道:“这些年我也挺想你的,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杀了你。”
药郎君大笑起来,因为他的笑,萼茵的嘴角被大幅度的牵动,丝丝液体随着破裂的嘴角滴落下来。
周灵满面寒霜,她握住萼茵的手,轻轻唤起了阿离。
这贪食的卵已经许久没有进食,好不容易脱离了禁灵阵,早就自顾自的暴食起来,随着周灵呼唤,它注意到了面前一些不甚美味的食物。
虽能饱食,但滋味不佳。
但这些年下来,它依稀能分辨一些宿主的情绪,给予一定的反馈,它能感到,周灵此时的情绪十分强烈。
那便随着宿主的想法来吧。
萼茵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被周灵抽取,继而穿过那通往她意识深处的道,到达阿离所在之地。
药郎君的意识很快便无法寄生于萼茵体内,他遗憾道:“夫人,我们要……“
要什么,周灵不耐烦再听,迅速地抽干了萼茵身上了魔气,随着魔气从萼茵身上消失,她身上那颗药郎君种下的魔种也随之消散。
今非昔比的卵快速的将魔气净化,按照惯例,留下了周灵的那一份。
周灵又返还给了萼茵。
这番操作下来,萼茵体内终于稳定了下来,魔气被净化殆尽,灵气又开始运转,魔种也被拔除,她的面容也不再肿胀,不详的青白之气从萼茵的脸上消失。
在药郎君的意识消失后,萼茵被压制在识海深处的自我又浮了上来,她迷茫地张开眼,看向周灵,迟疑道:“我为何还没有入魔?”
周灵失笑:“你忘了,当时你让我看看你快要入魔的哥哥,我也是这样把他身上的魔气拔除的。”
萼茵恍然,待回过神来,便着急地推着周灵,要她快点离开青池山。
“我在后山埋下了药郎君给我的魔器,那边的护山大阵此时恐怕已经被腐蚀出了裂隙,再过不久我散播在各个山头的魔种便要发芽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快走,记住,出了青池山,就捏碎令牌,它会把你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玄清门和药郎君都不会找到你。”
萼茵像是担心周灵不相信,又补充道:“我虽然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些事情,但我拿到这枚令牌时用灵气隔绝了他,不会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他此时恐怕就在离护山大阵不远处等着你,所以你务必一出青池山,就立刻捏碎这令牌。”
说了如此长的一大段,周灵却仍在原地没有动弹,萼茵猛地推了她一把,急道:“快些走!”
“那你呢?”
“什么?”
“我是说,我走了,你要怎么办?你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又放跑了我,玄清门会放过你吗?你跟我一起走吧。”
萼茵坚定地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不会离开的,玄清门不放过我,那不是我应得的吗?更何况,我若死了也罢,过一会儿青池山上到处都是入魔的小弟子,便说我因此而死,查不到我身上呢?若是自顾自的走了,师父……不知他们会怎么对待我师父。”
“那好吧。”
周灵伸手把萼茵从地上拉起来,弹指施放了一个小法术。
一阵清风吹过,萼茵身上的污渍便尽数消失了。
周灵道:“这是你师父教我的法诀,她对我还不错。”
“我想,也许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用离开玄清门。”
婉莹赶到祁玉峰时,发现祁玉峰上如同碧泉峰一般,入魔的小弟子们捆在一处,十几个修为深厚些的弟子正在挨个给他们拔除魔气,而已经拔除掉魔气的小弟子们被禁锢在法阵内,防止他们再有不妥。
此时留在青池山中的所有菁英弟子们都赶到了祁玉峰,婉莹放眼望去,只觉不及总数一半,不免有些吃惊。
她匆匆找到焦头烂额的长月,问道:“为何今日留在山上的门人只有这么些?掌门呢?长老们呢?”
长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道:“你问我,我问谁,掌门说自己在闭关,你敢去问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闭关吗?我师父也不在山上,其余五位长老,有两位不在山上。”
她说着,面色凝重起来:“现在在山上的那三位长老,一位擅长医术,一位常年闭关,只有镇川长老擅于除魔,精于法阵。”
婉莹越过长月,看向祁玉峰演武场上周身灵气激荡的镇川长老,此处乃护山大阵上的一处重要节点,与后山最后接近,他便在此加固那已有裂隙的护山大阵。
长月随着婉莹的视线看去,少见地语气正常的与她说道:“镇川长老在此加固护山大阵,山上还有许多入魔的小弟子等着拔除魔气,那去清除入侵魔物的任务便只能有我们这几个人能去了,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何情况,但,想来敢入侵玄清门的魔物,此界也不多。”
长月提及的是谁,婉莹心中一片清明,她迟疑了一会儿,主动请缨道:“到底在护山大阵守护下,便是你说的那魔物,我也有自信与他一较高下,你们便先去将山中潜藏的那些魔物拔除。”
“这话说的,好像整个玄清门只有你婉莹算得上是英雄了。”长月又恢复了她惯常的那副嘴脸,嗤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护山大阵是从里头破的,你遇上的,便只有魔物吗?”
婉莹闻言,有些不喜:“你在怀疑门人?”
长月眼中闪过精光:“总归有这个可能,不是吗?对了,你的那个小徒弟,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没跟着你?还是,她的去向你也不知道?”
长月这话,就差指着萼茵的鼻子怀疑她是门中叛徒,婉莹燃起了熊熊怒火,她的小徒弟,若是她自己有些怀疑,到底她会公正的对待萼茵,会尽可能的找到她清白的证据。
可若是凌海唯一的徒弟,几乎是下一任长老人选之一的长月说出这话来,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便大不相同了。
老实说,她们先天灵物,当真能公平地对待一个入门不久的凡人出身的小弟子吗?
婉莹不信。
她恼怒不已,在心中想了许久该如何反驳长月这观点,好不容易打好腹稿,却被远处忽然传来的巨大声音打断了。
随着那巨响而来的,是一股包含无数细碎的泥土的气浪冲击,一时之间祁玉峰上仿佛下了一场泥雨,精雕细琢的华美建筑群上覆上了一层褐色的铺盖,来不及捏起法诀护身的弟子们泥人一般,被吹出了老远。
长月与婉莹相继撤下护身法诀,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中看到了对方的想法——
“东阳峰!这是冲着周灵来的!”
“竖子竟敢来青池山窃取龙卵!”
长月向仍专注在修复护山大阵的镇川长老示意了一下,转身与婉莹一起,瞬间来到了东阳峰上。
此时东阳峰上一片狼藉,山头几乎被夷为平地,用于囚禁周灵的禁灵锁魂双重大阵从外被人用蛮力破解,而周灵早已经不知所踪。
两人见状,都是冷汗汩汩,知道这次的事情恐怕比她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长月咬牙,强行冷静下来,从法囊中掏出一只巨大的雪鸮,向凌海带去传音,请他速速归来,婉莹也分别传信与凌海、如一。
待二人传完信后,见长月还站定在原地不动,婉莹急道:“护山大阵还未修复,你还不快和我一起前去除魔!”
长月转身面向婉莹,咬牙道:“还急着去什么?人早就跑了!这次来的恐怕不止是一只魔物!”
见婉莹还是一脸疑惑,忍不住骂道:“你这脑子,除了修行外,可还有别的东西?魔种爆发在前,而后是护山大阵不稳,最后是祁玉峰禁灵阵被破坏,期间相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只魔物能同时做到这么多的事情?”
婉莹迟疑道:“可是你之前说,门中有人……”
长月摆摆手:“若真是门中有人做了内应,应当唯恐闹出大的动静,若是能在我们眼皮子地下悄悄把孕器偷走,那才最好不过,这样大张旗鼓,难不成真要叛门而出,从此堕魔了?快些跟我回去,数只魔物一起活动,我们二人不是对手,等镇川长老修复好护山大阵,再组织人手将山中清扫一遍,一切等掌门回来再定夺。”
她见婉莹还想张嘴,便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前,面色阴沉的暗示道:“我说了,是数只魔物一同入侵青池山,你、我,都不是对手,懂了吗?”
“你懂了吗?”
萼茵点点头。
周灵想了想,仍是不甚放心,忧心地望着她道:“那你再复述一遍我的话。”
萼茵失笑道:“我就说我自上回下山除魔时受了一些伤,回来后便在闭关养伤,神识内收,并未听到外面的动静,好了,你快准备好,要走了。”
没错,此时的周灵仍在青池山上,甚至就在碧泉峰上小弟子们的居所中。
碧泉峰、祁玉峰、东阳峰,三峰并立,彼此之间相隔的并不远,在仙人眼中,不过是一抬腿的事情。
因此当东阳峰上周灵远远地引爆了魔、灵二气混合物时,萼茵已经好端端的待在她的居所中,隔山听响了。
周灵当时说,此时玄清门中群龙无首,未必敢追出去找寻她的踪迹,反而恐怕会先在山中好生清理一番,拔除遗存的魔气,他们这时定然不会想到周灵仍在青池山中,这样她便可躲藏在山中,避一避候在山外守株待兔的药郎君。
她的这个计划,萼茵十分反对,护山大阵不仅仅隔绝魔物对青池山的叨扰,还会识别非本门弟子的神识,若是不趁此机会逃出青池山,待到凌云回到玄清门后,周灵迟早会被找到。
周灵微微一笑,要她稍安勿躁,她自有办法。
周灵的办法,还是落在了她体内那无比贪食的神物,只要是力量,无论灵气、魔气,都是它的食物。
而玄清门最为擅长的“法”,不论是阵法、法诀,若要启动,都需要以灵气为引,就连禁灵阵也不例外。
这一点,是周灵被囚在东阳峰上那间小小茅屋中,无数次的尝试后才得知的关键。
在许多个无眠的夜里,她就是这样伴着月光,一点一点的拆解掉囚禁她的法阵,再一点一点拼起来。
什么护山大阵、禁灵阵,本质上又有何不同,不过是复杂程度,和耗费灵气多少的区别罢了。
她简单给萼茵解释了一下自己倚仗的是什么,便把半信半疑的萼茵塞回房内,给她换好干净衣服,做出认真闭关养伤的模样。
周灵自己,则悄悄地掩住气息,藏在了碧泉峰茫茫大的树林中。
果然没过多久,婉莹便带着人,一间间搜查碧泉峰上是否还有未被发现的魔物,他们人数不多,还无法将整个青池山从头到尾搜查一遍,只得着重检查山上的建筑物里头,这时,闭关养伤,对外界全然不知道的萼茵便在众人眼前被发现了。
萼茵周身气息纯净,并无半点魔气入侵的征兆,婉莹细细的用神识查看了一番,也只能看出确有不轻的伤。
婉莹松了一大口气,有心想让小徒弟扔待在这碧泉峰上清净养伤,但碍于长月的要求——她要求将门中上下所有人都集中到祁玉峰上,直到凌云回到门中为止——只能心疼地将面色苍白的萼茵带去祁玉峰。
这群人走后,碧泉峰上下便沉寂了下来,可以说整个青池山,除却祁玉峰外都变得寂静,周灵又等了许久,待到月亮爬上树梢,虫鸣在林间回荡,她悄悄转身,朝着与今日玄清门护山大阵不稳处相反的方向而去。
此时山中除却虫鸣鸟叫,便只剩下周灵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她有些紧张起来,心跳加快,脚步也加快,等到了护山大阵边缘时,倏地,一道亮过整片星空的耀眼星子,划过夜幕,降落在祁玉峰上。
有人回来了,要赶快!
周灵伸手向前,触碰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想来这便是这玄清门护山大阵了,她神识外放,细细地感受着阵法组成的结构,找寻着这阵中最为薄弱的一处地方。
不过一会儿,周灵便找到了她想要找的地方,果然如她所料,这世界中所谓的阵法,便是按照某种规则稳定的释放灵气,但灵气终究不是恒久稳定的,法阵运行中,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偶尔会薄弱些,只要找到这些薄弱之处,唤出阿离将灵气吸食干净,便能破坏法阵的结构。
周灵在意识深处轻轻呼唤着阿离的名字,这狡黠的卵因为被迫遮盖住了自己的气息,认为恐怕又要陷入长久的饥饿当中了,便抢先一步开始沉睡,以至于被周灵唤起时,还略带几分不情愿。
但,总归是小事,阿离懒洋洋地依照周灵画出的开始进食,没过一会,这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护山大阵又露出了一丝缝隙。
周灵不敢回头看祁玉峰上的动静,屏息凝神,一鼓作气穿过法阵,此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自由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她手中捏着萼茵给她的令牌,颤抖着,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大喊的冲动。
周灵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瞬间失力般跪在地上,无声地留下了热泪,她朝夜空伸出了双臂,拥抱了满天的星子。
我,周灵,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过去这些年困境,我一定会永远的拥有自由。
她翕动嘴唇,朝着自己发誓。
第四十章
即便走出护山大阵, 也仍然在青池山的范围内,周灵不敢放任自己情绪波动,她站起身来, 回头看了一眼祁玉峰。
此时她已经在山脚,离祁玉已然十分遥远, 以她现在的眼力, 也只能影影倬倬地看到些许人影攒动。
周灵不敢耽误,她身后有玄清门众人,未知之处还有虎视眈眈的药郎君, 在捏碎令牌之前,她只匆匆用脚,在地上写了句什么。
而后她便运转灵气, 捏碎了萼茵给她的护身符。
那看似不起眼的小木牌中,倏地爆出了巨大的灵气,这些灵气紧紧将周灵包裹住,下一秒钟,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周灵好像被灵气裹挟着行走在时空的缝隙当中,她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大步向前,而她脚下的世界也随之畸变成了怪异的形状。
一步、两步、两百步,两千步。
在周灵已经数忘了自己走了多少步的时候,她忽得停了下来,那推动她的力量凭空消失了, 她好像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而此刻她目之所及的地方, 全是茫茫白雾。
周灵好像来到了一个只有白雾的世界里。
她尝试着往前走去, 每一步, 周灵都以为自己将从这白雾中踏空,可每一步, 她都仍然踩在了实地上。
白色的,白色的,到处的都是白色的。
周灵开始奔跑起来,若是跑的足够快,是否能逃离这奇怪的地方?
她用尽全力奔跑,果然,这白雾似乎到了尽头,周灵穿过了这样诡异的地方,以为自己会来到某个异境里,但她终于可以看到白色以外的颜色时,她看到了无数绚烂瑰丽的灯光。
周灵看到了茫茫多如星河般璀璨的霓虹灯牌。
那是她未曾来到这个世界时,所居住的城市,她曾经逛过无数次的商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那小小的藏在钢筋丛林里她的家。
她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试图回到那个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是不论她如何努力,怎样地快速奔跑,那座城与她的距离都不远不近,她像是套在磨上被胡萝卜吸引的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依然到达不了那美丽的梦乡。
周灵停下了脚步,不再试图追逐闪耀的霓虹。
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回家只是一个美妙的梦境,而这诡异的地方,勾出了她心中最深处的渴望。
周灵抬头观察四周,仔细的看着那座她记忆中的城,一切都那样完美,只有一点破绽。
天上的星星。
她的家,是无法在夜里看到这样大片又闪耀的星辰的。
这里只是从她记忆中提取到的一个幻境而已。
周灵静静地看向星星,开口道:“有人吗?我叫周灵,令牌是萼茵给我的,她说只要提到她的名字就好。”
天上的星星们闻言一阵颤动,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从那传来:“你就是萼茵姐姐说的人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我还想多看看这个地方呢,这是哪里啊,好奇怪,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那男声明明十足的成熟,说话的语气却像个孩童,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有求于人,这样想有些不太礼貌,周灵不敢将想法露在脸上,微微笑道:“这是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
那男子天真地问道:“那这位姐姐,我跟我阿娘说一下,你能带我去你家乡玩吗?”
明明嗓音低沉粗粝,却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姐姐,周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敷衍道:“恐怕太远了,你阿娘不会同意。”
男子失望的啊了一声,气闷道:“这样啊,那我们偷偷地背着阿娘他们去呢?”
周灵刚想回答,另一道更年轻一点的男声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了他:“好了好了,快把她放出来,你再想跑,回头我就告诉你娘。”
前头那男子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那闪耀着霓虹的城市如画面褪色一般消失在周灵眼前,她又回到了那个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空间里,又过了一瞬,白雾也逐渐褪去,她闻到了真实的空气中青草的味道。
幻境解除,周灵才发现,其实自己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半只脚掌都已悬空,若是再进半步,就能摔个粉身碎骨。
她顿时生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一只手从周灵身后伸来,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周灵顺着这股力道,安全地从悬崖边缘退了出来。
第一个开口的男子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周灵姐姐,你还好吧,你看上去脸色很差。”
周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强装镇定地回头,发现正如同男子那粗犷的声音一般,他的身材极为强壮,周灵身高一米七三,这男子却高出了她整整两个头,更是有两个周灵加起来那么宽,满身筋肉,方头方脑,一脸的络腮胡。
来到此界后,外表如谪仙一般,内心却黑的滴下墨汁来的人周灵见了许多,外表如肉山一般,内心却像个稚童的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反应未免慢了一些,她正迟疑地构思问答,那满脸络腮胡的肉山却立即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低沉地望着她道:“姐姐也觉得我奇怪,对吗?”
这问题真是教人不好回答,面前这人虽然奇怪,可是却态度友善,周灵冷汗直冒,真是宁愿转身回去再去与玄清门中众仙人再大战三百回合。
“行了,荣宝,你别在这装神弄鬼了。”
正在她支支吾吾之时,那道年轻的男声出声将周灵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声音是从他们身旁的一颗大树上传来的,周灵抬头望去,一位目测大约二十出头的、长着一双金绿色竖瞳的男子,正低头看着她。
周灵睁大了眼睛。
男子见状,撇了撇嘴,忽得从乱糟糟的黑发中冒出来的一对兽耳,贴着脑袋朝后飞去,阴阳怪气道:“怎么,你老家偏僻到你从来没见过妖吗?”
原来这是妖!
周灵诚恳地致歉道:“不好意思,确实是第一次见,有些失态了。”
树上那男子闻言,金绿色的双眸中瞳孔顿时放大,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周灵会这样回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气闷地从树上跳下来,别过脸去不看周灵,背着耳朵从她面前大步走过。
奇怪的筋肉男子粗犷地大笑起来,也随着那只妖向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笑嘻嘻地对周灵说:“萼茵姐姐的朋友,跟我来吧。”
那妖径直地朝着悬崖而去,看也不看脚下,刹那间便消失在了空中。
筋肉男子好心地等了一等周灵,解释道:“周灵姐姐,只要你觉得这不是悬崖,这就真的不是悬崖。”
说完,也快步踏出,一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两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此时夜幕下,只剩下周灵与身前一眼看不到底的悬崖,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便不敢再看,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暗示自己,面前是一条路。
然后她一抬脚,当真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再一睁眼,眼前已没有什么悬崖,只有一个小院,几间看上去朴质可爱的小屋,几方长着嫩芽的田地,几间葡萄架,点缀着一个宁静美丽的小山谷。
那只妖已经不见了踪影,筋肉男还站在原地等着,他一见周灵出现,便欢欢喜喜地大声道:“欢迎来到恶人谷!我是这个山谷中最大的恶人!你可以叫我荣宝!”
说罢也不管周灵露出了什么表情,沿着一条小路朝前走去。
周灵赶紧跟了上去,她一边走着,一边细细观察,眼前这个小山谷虽然看上去像个世外桃源的险境,其中灵气却并不浓郁。
可刚刚那两位男子的修为都颇为深厚,特别是那只妖,他周身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可周灵却无法小看他,她能感到他身上仿佛与此界有一层隔阂,身上的力量既不属于灵气,也不属于魔气,天生地长一般,源于孕育他的这片大地。
而一蹦一跳走在她面前的奇怪男子,修为不亚于玄清门中的内门弟子,举止却这般诡异,即便出于对萼茵的信任,周灵没有停下脚步,也逐渐在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
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荣宝带着周灵走到了小院中,小院中间站立着一位看上去颇有些年纪的老妇人,头发花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只有眼睛仍然亮晶晶的。
荣宝乳燕归巢般的朝着老妇人扑去,好歹他还算记得自己的体型,在即将把人撞到前收住了力量,弯下腰,把巨大的脑壳搁在老妇人的肩膀上,撒娇道:“阿娘,我把周灵姐姐带来了。”
老妇人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中摸出一块糖塞进荣宝的嘴中,哄劝道:“干得好,好孩子,你先去睡吧。”
荣宝依恋地蹭了蹭阿娘,站起身来,又跟周灵道了晚安,便回到了小院中最大的那间屋中。
老妇人笑盈盈地目送儿子回了屋,转过头来看向周灵,和蔼道:“我等你许久了,本以为你今日中午前便能到,没想到却等到了半夜,还以为萼茵失败了,看你这样,那个孩子应该做到了她想做的事吧。”
“来,进屋跟老婆子好好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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