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老妇人一边慢悠悠地把周灵往屋里领, 一边回头问她:“孩子,你叫什么?”
周灵如实说了,老妇人哦了一声道:“我叫晏华, 你叫我名字就好了,这里是我们一家三口隐居之地, 本来没有名字, 荣宝非要管这儿叫恶人谷,就随了他,我与萼茵之前有些因果, 那孩子救了荣宝一回,我便答应帮她一个忙,她便说让我照顾你, 你就在此住下吧,这里灵物也好,魔物也好,都找不到你,你且放心。”
她把周灵引到一间小屋中坐下,伸手点亮了油灯,又挥手,指挥桌上的茶壶给二人倒上了茶,端起来喝了一口后,晏华突然啊了一声, 一脸歉意地对周灵说:“你没有被荣宝吓着吧?我自己是习惯了, 却忘了外人会怎么想他, 荣宝他生下来后, 我们还不觉得他有些不对,可等到长到十几岁后, 虽然身体还在成长,但他的脑子却一直停留在小时候,他不是坏孩子,如果唐突了你,我替他道歉。”
周灵连连摆手,直说叨扰了他们一家,只有她该道歉的份。
晏华笑眯眯地,满脸的皱纹都透着和气,显然听了周灵的话很是高兴,待到端起茶杯想再喝一口时,又想起了什么般,解释道:“哦,今日你还见到白狰了吧?他虽然是妖,但已经与我们做了许多年邻居了,并不会随意伤人,这个你也放心。”
提到那只妖,周灵来了兴致,小心问道:“我还从未见过妖,那白狰,是什么妖?”
晏华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是九尾狸……不对,是猞猁?也不是,我不太记得了,我只曾见过他母亲的原形一面,是一种特别厉害、特别强大的豹一般的生物,不怪你没曾见过,现下被那些灵物们围猎,妖物已经越来越少了,还活着的那些,都如白狰一般,隐于深山之中。”
周灵不解道:“可是我觉得他修为深不可测,恐怕比我曾见过的大部分灵物都要强,为何需要隐居呢?还有,为何要围猎他们?他们会主动袭击人吗?”
晏华闻言失笑道:“孩子,妖物之间,有许许多多的种族,他们大都习性不同,独来独往惯了,哪里能经得住灵物们成群结队的猎杀呢?至于为什么,你想想,你又主动袭击他们了吗?为何会被囚禁于青池山上数年之久呢?”
周灵有些惭愧地说道:“是我先入为主了,是了,我也没有得罪此界的哪位仙人,偏偏他们却不肯放过我。”
晏华一脸了然:“对,高高在上的灵物们,想要夺取妖心,便指责他们袭击凡人,从此见到一个妖,就猎杀一个妖,说来好笑,那些走投无路的妖物,对凡人所作所为,哪里赶得上他们的一根指头呢?”
周灵不置可否,若是妖物以人为食,那么妖物也好,灵物也好,都将自己视为凌驾在凡人之上的存在,因为他们更为强大,活得更久,便冠冕堂皇地把凡人当做畜类一般豢养,灵物吃得多、吃得文雅不食凡人血肉,妖物吃得少些,吃得血腥连骨带肉,因为吃得少,凡人便要感恩戴德吗?
她的不以为然,晏华显然看了出来,但她也没有因为周灵的保留而有所不满,反而主动致歉道:“是了,我这话便是站在妖物的角度说的,若是站在凡人的角度,那便都不是好东西。”
她叹气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把自己当个仙人看待,实在是惭愧。”
说罢,晏华看了看外面大而圆的月亮,又忽得啊了一声,拍拍自己的脑袋,摇头道:“年纪大了,做事情着实不周全,我都忘了你今天怕是紧张了一天,怕是累坏了吧,我早已将你的房间准备好了,是荣宝亲自给你搭地屋子。”
她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领着周灵出了这间小屋朝山谷更深处走了几步,指着一间圆滚滚的,看上去颇为小巧可爱的木屋道:“喏,就是这间,你进去瞧瞧看喜欢不喜欢,里头的东西都是我还年轻时置办的,若是你不喜欢,那咱们再去给你置办你自己喜欢的。”
周灵哪里会说自己不喜欢,连连道谢,在晏华的注视中打开了小屋的门。
小屋里全是少女喜欢的小物件,小铜镜、小木梳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不大的床上也铺着嫩绿色的铺盖,热热闹闹地绣着俏皮的花骨朵。
好多好多年了,周灵又有了一间属于她的小屋。
她有些激动,不知该如何感谢晏华才好,手足无措之下,只深深地朝晏华鞠了一躬。
晏华看她满意,这才放下心来,又哄她快些睡觉,这才小心帮她关好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屋中有灯,可周灵没有点燃,现在对她来说,白天黑夜都能视物,对她而言差别不大,她站在小屋中,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那些年在青池山上,所有人都默认周灵是没有正常生理需求的器具,她没有床,没有椅子,没有吃过食物,也很少睡觉。
晏华说她需要休息,那时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她的身体进化过后,其实不需要睡眠。
周灵茫然地坐在床边,闻着白天才晒过的被褥上好闻的味道,不知所措想着今夜要做些什么,是不是要修行?还是感受一下这恶人谷中灵气的分布?
她想了一会,决定什么也不做,听晏华的话,好好睡一觉。
被褥垫的很厚,睡上去应该是能感受到柔软舒适的,可周灵僵硬的和衣仰躺在床上,并无半点睡意,她只好睁着眼,百无聊赖地看着小屋的房梁,这不是一根很粗很直的梁,晏华说这是荣宝才盖好的屋子,她觉得这话没有半点虚假。
因为她看到了房梁上的角落里,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每天都要好好睡觉,荣宝。
还有一个丑丑的带着大大笑脸的小人。
周灵笑了起来,这一刻,她突然久违的感受到了温暖,是那种家庭式的,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得到过的温暖。
这终于让她萌生出了一丝睡意,周灵下意识的对抗了一会儿,终于不敌,继而沉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等到周灵再次睁开眼时,她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触,上一次从柔软的床上舒适的清醒过来,对她来说真的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个好兆头,周灵心情愉快的又闭上了眼睛,决定久违的赖个床。
可到底没有赖床成功。
小屋的门口传来的轻轻地响动,好似什么巨大的动物,在不住的移动。
周灵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宛若惊弓之鸟,周身的灵气都开始运转,警惕地看着屋门。
门外那巨物好似也听到了她在屋里的动静,停下了动作,轻轻地敲了敲门道:“周灵姐姐,你醒来了吗,我娘做了朝食,我们一起去吃吧?”
原来是荣宝,周灵这才放松了下来,嘴里应着,快速地用法术收拾了一下自己,上前打开门。
这间小屋的门并不是很高,周灵打开门后只看得道荣宝那结实的鼓鼓囊囊的胸膛,走出门口抬头才能抬头与他对视,昨天匆忙,周灵没看得仔细荣宝的脸,只记得那一脸刚刚冒头的络腮胡,此刻一看,已经全都刮得干干净净了,一颗浓眉大眼的方脑袋,再加上梳地整整齐齐的发髻,穿地干干净净的衣服,看着教人心生好感。
周灵不由得生出感慨来,他虽然心智像孩童,但却被晏华教地很好。
荣宝没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一见周灵,便不满地嚷嚷起来:“姐姐,你怎么不穿我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啊,你身上这件都破了,我娘说衣服破了以后要补好才能穿。”
被他这样一说,周灵这才想起来,小屋的椅子上确实摆着几件叠的整齐的女子衣衫,刚想说等会再回来换,便被荣宝不分由说地推进了屋,说是要周灵换好没有破洞的衣裳才愿意与她走在一起。
无奈之下,周灵只得换上了许久没有穿过的,刚好合身的女子衣衫。
小屋内还有铜镜和梳妆盒,周灵穿着红色的衣衫长裙,犹豫地拿起铜镜,久违地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万幸,和她记忆中的别无二样,浅褐色的双眸,高鼻深目,美艳逼人。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对着她笑。
可越过铜镜看向身后时,却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什么人站在她背后说要为她梳头。
周灵将铜镜扣下,眼眶发红,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换了衣服,不如就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周灵再次出门时,荣宝高兴地围着她转了许久,直夸她是除了他阿娘以外最美丽的女子,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到了晏华的屋中,周灵却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
一位容貌英俊的中年男子。
周灵一眼望去,只觉他修为深不见底,眼见他含笑给晏华披上披风,踌躇着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身后的荣宝俯身钻进了屋,一见那男子,便欢喜地大喊道:“爹爹!你回来啦!”
说着,肉山一般的人,飞扑到了男子身边,嚷嚷着要礼物。
男子微笑着默默荣宝的头,从法囊中掏出了一串糖葫芦,塞进了他手中,背着晏华悄悄对儿子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
晏华只做不知,起身拉着周灵的手看了又看,笑道:“真是个大美人。”又指着那男子给她介绍道,“昨天忘记给你说了,这是我们家老头子,你叫他悟虚便好。”
悟虚冲着周灵笑了笑,柔声道:“昨日我去给你寻了几种灵药,等用过朝食便为你解去身上玄清门留下的东西。”
这老头子有些过于年轻了,本就叫周灵有些吃惊,听过他的话后,更觉惊讶,问道:“您怎么会解这个呢?”
早在周灵被那玄清观长须道长掳走时,她便知道自己身上被种下了某种东西,不论多远,玄清门都能找得到她,但那东西好似与灵气无关,因此周灵无法自行解开,她来到这里后,被晏华笃定的态度影响,一时竟然没有想起这件事,直到被悟虚提及,才恍然。
一旁的晏华一拍大腿,哎了一声,摇头道:“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与你说,我这老头子以前乃是玄清门的九长老之一,自然是有法子解,你别担心啊。”
玄清门,九长老之一,周灵闻言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想到。
萼茵,你究竟把我送到什么地方来了。
第四十二章
悟虚显然看透了周灵心里的不安, 笑着解释道:“不用担心,荣宝出生后没多久,我便从青池山上隐退至此, 算一算,也有两三百年了, 这些年我也未曾与他们有过联系。”
周灵勉强接受了悟虚的安慰, 可吃着晏华准备的清粥小菜,看着眼前这颇有些不寻常的一家人,心里如猫抓一般, 好奇起来。
晏华在三人之中修为最低,因此她已有了满头银发,满脸皱纹, 若以周灵那个世界的标准来看的话,恐怕已经能将她视为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悟虚修为最高,现在的他面上还未长出几根皱纹,瞧上去只略微有些年龄感,大约像是四十往上的大叔。
而五大三粗的荣宝,修为不及他的父亲,完全没有在意周灵对他的打量,自顾自的捧着他阿娘熬着粥,就着小咸菜,吃得香甜, 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悟虚见周灵这好奇又碍于礼貌不敢发问的模样, 被逗得微笑起来, 出言宽慰道:“孩子, 不用拘束,这样吧, 我给你讲讲我与晏华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一齐隐退的吧。”
悟虚放下碗筷,与晏华相视一笑,怀念地开口道:“已经是五百年的事情了。”
五百年前,悟虚与凌云乃是玄清门修为最高的两位灵物,凌云天赋异禀,悟虚不遑多让,二人隐隐有争夺下届掌门之位的架势。
而玄清门同时拥有这样两位天纵奇才,也是如烈火烹油一般,盛极一时,八百岁的悟虚,有这样的修为,真正是年轻有为,又有仙门背景加身,下山外出时,仙门长辈对他爱护有加,而仙门同辈无不对他极尽讨好。
那时的悟虚,并不把除了如一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若是他不是下一任掌门,便是下一任九长老之首,至于玄清门中其他人,没有谁有资格与他相争。
他这般骄傲之时,从未想过他可能与哪位仙女产生半点情愫,更没有想过会与谁一同孕育出某个如他一般的先天灵物来。
毕竟此界中,是否需要诞下一个先天灵物,通常都是强大的仙女们决定的,有些时候她们甚至不会知会那个父亲,而目的通常与凡人完全不同,像曾经的玄清门掌门赤练,便是为了生下优秀的先天灵物,往大了说,是为了壮大当时已经显出颓势的玄清门,往小了说,是为了增添自己的助力。
赤练成功了,她在二百年间生下了两个孩儿,其中就有凌云这般,出类拔萃极其优秀的先天灵物,在幼年期便展现了惊人的天赋。
赤练以凌云为质,成功拿下了玄清门掌门之位,而凌云继承赤练的掌门之位,似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哪怕当时年轻气盛的悟虚觉得自己并不输于他,也能认同掌门是凌云这件事。
只是那时,谁也没有思考过那个,赤练除了凌云以外的第二个孩子,毕竟那孩子如此平庸,平庸到可以称之为拙劣,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与母亲、兄长相似之处,连赤练私下里也承认,她贪图颜色,虽然第二个孩子的父亲也不是寻常之辈,但修为到底差了凌云之父一些。
直到悟虚被通知,赤练从掌门之位退下之后,将传位给凌云,而九长老之首的位置,她与凌云串联玄清门中旧时的长老们,将它给了凌海,那时他才仿佛刚认识凌海这个人一般。
悟虚深受打击,他曾经以为,赤练对她孩子们的感情,只是寻常,就如同悟虚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一般。
但是那一天他发现,原来先天灵物们,不管修为多么的深厚,在拥有了漫长的生命,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气后,还能与凡人们拥有一样的感情。
那么他悟虚,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吗。
在做了玄清门九长老后,有一次临危受命,下山处理一个棘手的任务时,悟虚发现,他确实也拥有这样的感情。
他在那时碰见了晏华,那时候风华正茂的晏华,灵巧可爱,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很好看的形状,悟虚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回到青池山后,仍旧无法纾解自己的感情,便找了个机会再次下山去找晏华。
晏华那时确实也倾心于他,但她出身玄清门附属的小宗门,修为低微,唯独擅长幻术。
可幻术不过是旁门左道,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东西,也无法让施术者于长生上有何建树。
他们相爱,但是似乎不相配。
他们在一起二百年后,晏华诞下了荣宝,她的宗门十分高兴,视荣宝为凌云第二,扬言若是荣宝继承了父亲的天赋,这下一任掌门之位,便非他莫属,而晏华有了这样的孩儿,等到她容色衰老,已将陨落之际,宗门中仍保留了她的位置,让她得以陨落在从小长大的宗门之中。
没有人认为她能与悟虚天长地久,包括她自己,她爱笑的眼睛已经长出了细纹,而那时的悟虚仍旧像个俊朗青年。
至少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不错的后半生。
但这个不错的后半生,在荣宝出生的第十五年后便被打破了。
晏华这个孩子,确实天赋不凡,可长到十岁之后,他的心智便仿佛停留在了那一年,之后五年,再无变化,不仅如此,在他十五岁那年,在门中受了旁的小弟子讥笑,愤怒之下,灵气失控,将那小弟子重伤。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意外,他不但心智不全,而且情绪激荡之下,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晏华被迫寸步不离的看着他。
可宗门之中,绝非净土。
虽然在先天灵物眼中,因为人数少,他们是最最呵护同类的族群了,但,并不是所有的先天灵物都是同类。
像荣宝这样的灵物,被视为劣质品,渐渐宗门上下不再愿意容忍他的存在。
毕竟每个宗门所在地的灵气都是有数的,而每一个先天灵物修行都需要灵气,荣宝虽然心智不全,但他生来便精于修行,修为增长不慢,晏华的宗门不愿意再让一个劣质品消耗门中的灵气。
他们要求晏华把荣宝处理掉,并且认为这是再合理不过的要求,晏华是先天灵物,生来不受凡尘琐事叨扰,理应摒弃一些不重要的感情。
理应如此,可晏华发现她做不到,她伸手掐在荣宝的脖颈处,已经比她高出两个头的荣宝望着她满脸的笑,好奇道:“阿娘,我们在玩游戏吗?”
晏华的手无法再向前一点。
她当晚便收拾好行囊,带着荣宝离开了宗门,从此四海为家。
那晏华走时,并没有知会悟虚,悟虚现下又为会出现在此处呢?
周灵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来。
悟虚轻轻拍了拍晏华的肩膀,笑道:“晏华以为我也与旁人一样,不愿意接受荣宝,便自顾自的走了,下定决心此生都不与我再见,却没想到我自然有我找人的办法,那时正好我与玄清门产生了一些罅隙,便干脆从门中隐退,找到他们娘俩,就在此定居下来。”
见荣宝忽然撅起了嘴来,又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怎么,还生气了。”
荣宝闷闷不乐地道:“爹只说了我对娘很重要,娘对爹很重要,没有说我对爹很重要。”
悟虚失笑,赶紧安抚的拍拍儿子的肩膀,哄道:“爹之前说过那么多次,好了,那我再说一次,荣宝对我来说很重要。”
荣宝听了,喜笑颜开地唏哩呼噜把粥喝了个干净,跳起来冲周灵道:“周灵姐姐,我们一块出去玩吧,我们去找白狰哥哥玩。”
周灵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看了一眼晏华,见她笑眯眯地未曾反对,便欣然同意道:“好,那我们去哪儿玩?”
荣宝看看仍坐在桌上慢慢喝着粥的父母,眼睛骨碌碌一转,狡黠笑道:“现在不告诉你,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就是了。”
悟虚见二人说着便要出门,赶紧拦了一拦道:“等我给周灵配好灵药再去,很快就好。”
说着便放下碗筷,从法囊中掏出数种看起来就颇为不凡的灵药,众目睽睽下,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法,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一支小小白花。
悟虚递给周灵道:“不可离身的带上一月便行了,好了,你们去玩吧。”
周灵接过东西,向悟虚夫妇二人后,便跟着兴高采烈的荣宝离开了。
她走在路上,一边回答荣宝天马行空的问题,一边回想着悟虚刚刚给自己讲的故事。
悟虚的故事,当然不是假的,但他只避重就轻的说了自己与晏华之间的感情,所有关于他和玄清门之间的种种,他都有意避开了。
比如他说到了一些众所周知的与玄清门凌云凌海两兄弟之间的矛盾,也说到了赤练选择掌门、长老的种种秘事,但在晏华诞下荣宝之后,悟虚便再也没有提及过这段时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了。
他离开玄清门,与荣宝必然有很大关系,但,悟虚大可长年累月的待在荣宝身边,只有宗门召唤之时才回青池山。
那段时间玄清门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悟虚这个本就来去自由的长老下定决心脱离宗门,与晏华隐居在这一处偏僻、灵气不甚浓郁的小山谷?
周灵有些在意。
第四十三章
周灵在荣宝的恶人谷与晏华一家三口谈笑用粥期间, 玄清门上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前一晚周灵逃离玄清门时看到的那颗星子,正是凌云本人,他接到传音后立即启程, 片刻不歇,终于赶回玄清门时, 周灵已经捏碎了传送令牌消失了。
待凌云亲至, 首先便是想从周灵身上那玄清门留下的熏香入手,找寻她的踪迹,可那原本应该深入周灵神魂深处, 轻易无法摆脱的小线索,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凌云只能转而从别的方向去找寻周灵,他乃玄清门掌门, 自有秘术,青池山上上下下所有动静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周灵传送带来的小小灵气波动,因靠护山大阵十分接近,也在凌云的感知之中。
这此界中几乎至尊的存在,寻到了那处引起灵气波动的地点后,被地上留下的几个大字气了个仰倒。
——周灵到此一游
凌云哈的笑了一声,让候在身边随时听从召唤的长月与婉莹低下头来,只做没有看到,没有听到。
凌云觉得一团怒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孕器在地上写下这段话后沾沾自喜的表情, 当时在大殿中仰着头无声大笑的周灵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时的周灵没有笑出声, 此刻却在他脑中不住地大笑着。
嘲笑、讥笑、冷笑、狂笑,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周灵的脸在他脑海中盘旋,她无所不在,她嚣张跋扈,她在用笑声一下、一下、一下地钻着凌云的脑仁。
好疼啊,这不知是不是实感的疼痛,凌云只能闭上眼,运转起周身的灵气。
他乃玄清门掌门,仙道第一人,天命在他,岂能由小小孕器踏着他凌云的头颅放肆。
他终究有一天会找到她,现在要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凌云定在原地半响,终于睁开眼时,又是那个超凡脱俗的仙人,他按照之前所思所想,想要从灵气细微的变化中探明周灵究竟去了哪儿
可他发现,这踪迹他居然追踪不到。
一个传送令牌,连接两处地点,既然已经使用过了,那便代表可以沿着离开这一点,探寻到到达那一点。
可在凌云的细细探究之下,这里的灵气波动仿佛只有离开那一刻的剧烈波动,然后便消散在空中,仿佛四散去了无数方位,没有一个具体的地点。
若是要沿着这些四散而去的灵气追踪下去,即便整个玄清门倾巢而出,也无法一一找到对应的去向。
制作这枚令牌之人,恐怕对灵气的控制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换句话说,是位当世大能。
凌云第一反应,则是怀疑上了与他达成了交易的其余二位宗门掌门,若是这两人也对龙卵产生了一些与他相似的想法,那么以凌云对他们的了解,直接上青池山来抢人,也不是这二人做不出的行为。
但思及青池山上那些突然出现的魔种,与猝不及防中招的小弟子们,将龙卵偷走这一行为,主谋是魔物的可能性还是最大的。
电光火石之间,凌云的内心已经走过了全部的思考流程,他紧紧抿着嘴唇,朝着跟着身后大气不敢出的长月和婉莹道:“先回主峰。”
二人连忙应是。
待到回到主峰上,日头都要高过头顶了,长月一个人侍奉在凌云左右,忍了又忍,终归还是将压在心里的问题提了出来:“掌门师伯,我已经数日都无法联系上师父了,门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恐怕也需要我师父出面处理门中大小事务,您看?”
自回到主峰后,凌云便下令将此时在青池山上的门人全数集中到主峰大殿中,此后,这个仙门第一人便倚靠在圈椅中,闭上双眼,再也不发一言。
此时听了长月所言,凌云于这常年照不进日光的昏暗大殿中扯了扯嘴角,睁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他的眼中不含表情,笑也没有旁的意味,长月见了,心中一沉,一些荒唐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不会吧,她堂皇失措地想到,不会是师父出了什么意外吧。
长月能以青年弟子的身份,分理众多门中庶务,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她修为有多深厚,更多是因为她拜了一个好师父,凌海本人贪财懒惰,也不擅长处理庶务,这些年来全靠长月在背后出谋划策,才能坐稳这九长老之首。
时间久了,长月甚至都产生了自己便是下任九长老的错觉。
直到此刻,眼前凌云嘴角那抹似笑非笑才教她清醒过来。
凌海若是有事,长月便再也保不住自己现在的位置,她背上不禁渗出许多冷汗,勉强维持出了脸上的笑,恭敬地又问了凌云一遍:“师伯是有我师父的消息吗?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凌云嗤笑一声,淡然道:“长月,你待在你师父身边这么久,祁玉峰上大大小小的庶务,其实都是你在处理吧。”
长月闻言,下意识地帮凌海辩解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凌云听了这话,一脸忍俊不禁,好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头大笑起来,等他笑完,面前的长月早已是抖如筛糠。
见她这般不禁逗,凌云兴味阑珊地挥挥手道:“别去想你师父了,他的事你都能做,你就先帮他做着吧。”
长月本以为若是凌海出了什么意外,掌门会将他手中的权柄重新收回来再议,没想到这天大的好事竟然落在了她的身上,一时之间,她的表情都还未转换过来,仍保持着那副惶恐的模样,俯下身去,轻声道:“长月一定不辜负掌门师伯托付。”
太好了,虽然此刻凌海只是口头委任了长月,可她知道,这玄清门中,没有第二人能做的比她更好了,凌海若不在,她再也不用做谁背后之人,不知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只要能让她长久地坐在凌海那个位置上,这个位子,她就必不可能再让出去。
长月心中默默祈求道,师父,您平时待我不薄,这回能不能不拖我的后腿,为了徒儿好,您就在这个世界消失吧。
长月虔诚地给凌云行了大礼,虔诚地祈祷着凌海的死亡。
婉莹带着凌云点名要见的几位小弟子,候在大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若如没有听见一点大殿中传来的只言片语,此时对她而言,凌海的去向、长老之位,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现在的她满心都是她身后跟着的这些小弟子们,的其中一个。
萼茵。
婉莹的小徒弟,她们之间还只有师徒之名,并未正式在门中走完拜师之礼,只因婉莹还未有能正式收徒的资格。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在玄清门中,资深的菁英弟子,收几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当当名义上的师父,让弟子们处理一些生活琐事,本也是平常。
可婉莹此刻却万般后悔,自己与萼茵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
只因她身后这些受凌云召见的小弟子们,全都是先天灵物出生,或是父母之一为玄清门人,只有萼茵,是里面唯一的后天灵物。
换句话说,只有萼茵无依无靠,是最不值得认真对待的那个。
可是我愿意做她的倚靠,婉莹忍住回头看看她的念头,紧紧地捏着自己双手,等待凌云的召唤。
凌云之要召唤的这些小弟子,大多是昨日那混乱当中第一批入魔的那些,还有几位当时不在碧泉峰上,待到后来长月组织起搜查后,才被找到的小弟子。
恐怕这些都是凌云认为有疑点,需要他亲自验证的人。
当然,若是萼茵全然清白,婉莹自然不会觉得如何,可她现下如此焦虑,与她对萼茵之前那些怀疑脱不了关系。
婉莹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个念头。
如果,玄清门的掌门是我,那我必然可以护住萼茵的周全。
像是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般,婉莹猛地一哆嗦,额头不知不觉浮起许多汗珠。
正在此时,长月在殿中出声道:“婉莹,把他们带进来吧。”
婉莹赶紧把种种念头抛在脑后,刚开口应了是,便听得身后一道划破长空的轻响,接着一个身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没让小弟子通报,直接踏入了大殿中,婉莹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侧脸。
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是如一回来了。
婉莹不知为何,忽得松了一口气,并未遵守凌云的指示,带着小弟子们静静地在殿前等候着。
果然,里头传来了如一与凌云的争执声。
婉莹微微一笑。
周灵有些笑不出来,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搞成现在这样的,蹲在一处大树旁,左边趴着即便贴着地不动,也高高隆起像小山一般大的荣宝,右边是一言不发靠在树边的白狰。
荣宝还交代她务必要收敛气息,不要教灵气外溢,惊扰到他们今日观察的对象。
这让周灵有些辛苦,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好几年了,要说修为,托阿离的福,周灵的修为并不低,这些年不分昼夜的汲取天地之间的灵气,教她的修为起码与荣宝不分上下,可在对灵气的控制上,周灵却是一张白纸,特别是现在这种需要精细控制自身灵气的时候,她与荣宝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
荣宝不愧拥有一双修为深厚的父母,于灵气控制这基本功上十分的扎实,轻而易举地把自己这巨大的身躯掩藏在轻轻地呼吸中。
而白狰是妖,本就擅于遮掩自己的气息,不像灵物这般,还需要调整气息与灵气运作方式,他与这古老、宁静地森林仿佛融为了一体。
只有周灵,这么久下来,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灵气运转了,附在荣宝耳边悄声说道:“荣宝,咱们可以走了吧,树狐宝宝们都已经睡了。”
荣宝有些不高兴,但见周灵一副坚持不下的表情,便善解人意地点头道:“好吧,周灵姐姐小时候偷懒,不好好修行,长大了控制这么一点点久的灵气便坚持不住了,哎。”
白狰闻言,发出一声轻笑,这教周灵更加尴尬,有些后悔为何自己要答应荣宝一同到十万大山的深处,探望他发现的一窝树狐宝宝,更后悔自己当时为何要表示自己对灵气的掌控十分出色,绝不会让树狐发现自己。
周灵讪笑道:“确实是小时候没有修行的错,咱们走吧。”
荣宝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洁白纯美的小树狐们,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太阳升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好不容易突破了这重重叠叠的高大树木的阻碍,撒入了十万大山的最隐蔽处。
他们便顶着这难得的阳光,朝恶人谷走去。
恶人谷处于这十万大山的深处,从谷中出来不远,就能走到这窝树狐所在的苍天大树下。
据荣宝说,所有的树狐都喜欢特别高大的树木,可树要长到这般高大,其内很有可能孕育出树灵,树灵是一种很好的灵药,能够极大的缓解神识受到的伤害,是遭受魔物伤害后必备之物。
久而久之,便只剩这人迹罕至的十万大山深处才有这样多高达数十丈的大树,而树狐这种脆弱可爱的小生灵,也渐渐只有这里才存在了。
周灵闻言,有些好奇地问对这些如数家珍般的荣宝:“是不是树狐也对仙人们有什么用处呢?”
荣宝闻言警惕地看着她,狐疑地反问:“你想做什么?难道你也觉得树狐的皮毛很漂亮,还防森林中的瘴气,便要拿它们做衣服吗?”
周灵有些无奈,摇头道:“我自然不会,而且你这不是把它们能做什么都说了吗?”
荣宝听了这话,大惊失色,怔忪站在原地,仿佛遭受了十分大的打击一般,周灵见状赶紧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哄哄他,可还没等她的手碰到荣宝,他倏地开始狠狠地抽打自己。
他一边打,一边挂着大颗的泪珠大喊道:“我是个傻子,我什么也不会做,我总是做错,我应该挨罚,对不起,娘。”
周灵吓了一跳,想去按住荣宝的手。
却没想到荣宝打着自己,手上竟然使出了全力,他周身的灵气狠狠运作起来,将周灵靠近的手弹了出去,脸上也渐渐溢出了鲜血。
顷刻之间发生的变故,让周灵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阻止荣宝,而荣宝拼命认错的这些话语,又让她隐隐生出些疑虑。
就在这时,一直远远走在一旁的白狰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荣宝身边,不见他怎样动作,便把荣宝狠狠地按在地上,熟练地锁住荣宝的双手,防止他再伤害自己,又掏出一颗药丸,紧紧捏住荣宝的下颌,将药丸送了进去。
再做完一切后,荣宝果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的下颌被白狰紧紧捏着,只能呜咽道:“白狰哥哥,我已经好了,不用在捏着我了。”
白狰并未立即放开他,而是仔细看了看荣宝的眼睛后,再慢慢地松手,虚虚地将手放在他胳膊上,防着他再深入失控。
荣宝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揉了揉生疼的手臂和下颌,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又露出憨憨的笑来:“对不起,姐姐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灵长舒一口气,终于敢上前摸了摸荣宝的头,柔声道:“没有,是我不会说话,吓到你了。”
荣宝挠挠头,脸上的淤痕也渐渐消退,他煞有介事的说道:“你和萼茵姐姐很像,那时候她看到我发病,也是这样安慰我的。”
白狰在一旁听着,见荣宝想要起身,便伸出一只手给他,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三人这回肩并肩的走在巨大的树木之下,感受着从铺天盖地的树冠之中寻得的空隙而洒下的阳光,不时有那不机敏的小生灵好奇的从远处跑到三人跟前,睁大了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周灵有心想缓解一下这有些尴尬的气氛,便转向荣宝,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是如何与萼茵相识的呢?”
“啊,萼茵姐姐啊。”荣宝神神秘秘的笑了起来,“我是偷偷从十万大山溜出去后,在一个凡人居住的小镇里碰到她的。”
“她那时候好凶的,正在打一个毁了容的老道士,我就路见不平,去阻止她。”
第四十四章
周灵出言打断了荣宝, 问道:“一个毁了容的老道士?那老道士是不是留着长胡须?”
荣宝闻言一愣,挠挠头道:“周灵姐姐怎么知道,那老道士确实留着很长的胡须, 然后我看萼茵姐姐那么凶,那老道士被打得满脸血, 就觉得萼茵姐姐是个坏人, 出手帮了老道士一把,把他放跑了。”
“然后呢?”周灵追问道。
“然后萼茵姐姐就跟我说,那个老道士是个特别坏的人, 他曾经害死了萼茵姐姐的祖母,还掳走了萼茵姐姐最好的朋友,害得她最好的朋友被关在山上好多好多年。”
荣宝憨憨地说着, 恐怕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段话里面提到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这种毫无防备被集中的感觉让周灵强忍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红了眼眶,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皇城中的小院里,她被药郎君抹去了来到此界后的所有记忆,惶惶不可终日时,萼茵是她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存在。
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萼茵现在还好吗。
她抬头看着太阳不断从巨大的树冠中闪过,佯装平静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萼茵姐姐道歉,一起去找那个老道, 可没想到他好狡猾, 才把他放走一会儿, 便再也找不到了, 我觉得我做错了事情,就在萼茵姐姐面前犯病了。”
荣宝说着说着, 脸上憨憨的笑也消失了,想来对他来说,不断的回想自己做的错事,实在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
“好了,不要再说了。”白狰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给了周灵一个警告的眼神。
周灵心领神会,不再追问关于萼茵的种种,这个故事也并不复杂,想来后来萼茵控制住发病的荣宝,待他缓过神来后又将他送还给了晏华夫妇手中,因此与这家人有了羁绊。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多都是如此,你帮助了我,我便还给你。
那灵物与妖物之间,又是因为怎样的渊源,才走得这般近的呢?
周灵偏头看向沉默不语,默默听着荣宝说话的白狰。
不看那对毛茸茸的兽耳,光从他的长相来说,实在很难看出他与人类有何区别——周灵其实很怀疑他能将兽耳藏起——若是硬要找到区别,恐怕便是白狰长得格外的好看,精美的五官之下,因为冶艳而彰显了些许妖气,而颀长又蕴藏着无限力量的身躯,是完美的比例,他拥有宽肩窄腰,和笔直而修长的腿。
哦,可能因为原形是大猫一般的生物,白狰说话时,会恰巧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这在人类脸上可能会显得稚气的特征,却给他更添了几分不羁。
怎么看都与两人身边的荣宝格格不入。
可能是周灵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过长了一些,白狰敏锐地转头看向周灵,挑了挑眉,仿佛在问她有事吗。
周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尴尬地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
三人在十万大山深处逛了一上午,待回到恶人谷前时已经过了中午,荣宝在一颗简直高耸入云的巨大树木前站定,抬脚便要踏入,还未走进时,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跟周灵解释道:“周灵姐姐,这是我娘设置的幻境,你直接走进来就行了,我爹给你的那株灵草上有我娘的气息,幻境不会阻拦你的。”
他转头又看向白狰道:“白狰哥哥,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白狰摇了摇头道:“今天不了,林中有些事,我得去处理一下。”
荣宝闻言,乖巧地点点头,向周灵伸出手道:“那我们一起进来吧,不管看到什么,你别怕,一直往前走就能走进去了。”
周灵握住荣宝伸出的手,两人一起踏入了晏华设在恶人谷前的大幻境中,一霎便消失在了白狰的视线里。
白狰听着风吹过树冠发出的沙沙声,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向脚下的阴影,叹气道:“好了,别躲了,他们都走了,你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语,一只如梦似幻的美丽生灵从大树下的阴影中悄然出现,它看上去是一种鹿,有着顺泽的浅金色被毛和杏仁状的大眼睛,它摇晃了一下小巧可爱的尾巴,轻声道:“白狰,有时候,我觉得比起妖来你更青睐人类。”它顿了顿,露出忧愁的神色来,“可是,现在我们更需要你。”
白狰低下头,立体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教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沉默半响,喟叹道:“我可以帮你们,但不代表我会加入。”
那只鹿一般的美丽生灵眨了眨它看上去颇为秀美的大眼睛,柔声道:“谢谢你白狰,今日我在老地方等着你,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们的信念。”
话音未落时,它便像来时一般,融化在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白狰一人,静静地站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树木之下,久久地沉思着什么。
周灵与荣宝回到恶人谷后,晏华一眼便瞧出来荣宝刚恐怕是犯病了,她面上没有显出什么情绪来,可捏紧的拳头终究是泄露出了她的心思。
晏华放下正在张罗的午饭,心疼地捧起荣宝的脸左右细看,待到确认没有大碍,这才放下一点心来,从怀中掏出一盒使用痕迹很重的药盒,从中挑起一点药膏,轻轻地涂在儿子的脸上。
荣宝乃是天生灵物,身体素质本就不凡,脸上的痕迹早就消除的七七八八了,恐怕除了母亲,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一眼便看出来他曾伤了脸颊,他只觉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被娘在周灵姐姐面前这般操作,羞得红了脸,有心想要抗拒,想了一想,却没有动作,规规矩矩地任由晏华动作。
周灵在一旁沉默不语,默默地看着眼前这母慈子孝的场景。
待晏华终于好好地将药膏涂好了,她才安安心心地继续准备午餐。
即便全家都是灵物,并不需要饮食,但这个家中仍旧维系着一日三餐的习惯,晏华也乐得每日为孩子洗手作羹汤。
用饭时,晏华才想起来一般,给周灵解释道:“我家老头子中午很少跟我们一起用饭,他平日里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忙,待着谷中的时间本来就少。”
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给荣宝夹菜,荣宝的碗中堆着小山高的食物,筷子都不知该从哪儿动,看得出来他吃得有些辛苦,但他仍旧毫无怨言地把面前的食物全部吃光了。
荣宝把干干净净的碗底递给晏华看,讨好地笑道:“娘,你看,我吃得好干净!”
晏华看着儿子眉眼弯弯,一副慈母姿态。
好不容易吃完午饭,荣宝趁晏华不注意,悄悄对周灵说道:“周玲姐姐,我们晚上偷偷去凡人的镇子上逛逛吧。”
周灵看了一眼正背着荣宝在忙碌的晏华,迟疑了一会儿,刚想拒绝,荣宝又补充道:“就是萼茵姐姐打那个老道长的镇子,我们也去找找看,要是能找到那个道长,就抓起来送给萼茵姐姐怎么样。”
荣宝这样说,周灵便有些心动起来,思来想去,悄悄给荣宝点了点头。
下午,周灵一个人出了恶人谷,在这十万大山深处、仿佛无边无际的森林中转悠。
她身上有着悟虚亲制的灵药,并不害怕迷路,当然,周灵也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晏华母子二人。
周灵是想在这古老的森林中,找到一处灵气相对浓郁之处,这样在阿灵汲取灵气时,尽量少的降低对恶人谷的影响。
她已经知晓了此界灵物们部分的生存之道,明白若是过多的灵气被阿离所吸收,那么原来便生活在此处的灵物便会受到影响。
灵物们不食人间烟火,靠什么维持这样强大生灵的身体运转?灵气对灵物而言,便如同凡人的一日三餐。
晏华一家既然已经收留了周灵,总不好还要用恶人谷那一点可怜的灵气来孵化阿离。
周灵漫无目的地在森林中走着,找寻着灵气最为浓郁的一处地方,这森林仿佛无边无际一般,她自恶人谷出发,往东大约走了二十里路,仍未有走到森林边界的迹象,不过越是远离恶人谷,灵气也越为浓郁,这教周灵不仅有些疑惑,晏华为何要将隐居的住所定在那样一处灵气稀薄之地呢?
但她也不打算再往外围走了,虽然晏华说十万大山深处很安全,可谁又能保证呢,周灵这些年受够了苦,不想再身陷囹圄。
她寻了一处能居高临下的小山包,爬到山顶之上,正准备唤醒阿离让他进食,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一道熟悉的气息自她的左前方一闪而过,那气息既非灵气,也非魔气,周灵在此界只知道一种生灵身上会传来这样的气息。
是白狰。
想到白狰上午说的,他在林中有些事情要处理,周灵按捺下自己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仍按照原计划,唤醒阿离,让这永远吃不饱一般的卵饱餐一顿。
阿离自沉睡中被唤醒,周灵的意识中传来了这懒洋洋的卵朦胧的责备,她好生安抚了它一番,这才让它好好的吞噬起灵气。
阿离吞噬灵气,仿佛深海的巨鲸长大了嘴冲向鱼虾,嘴下能有不少漏网之鱼,对它而言不过是些懒得认真吃下的食物,可对周灵而言,即便是阿离不屑吞下的灵气,也比她自己辛辛苦苦努力半天引得的灵气要多。
周灵这些年来习惯了做阿离的?鱼,见阿离已经开始进食,便也随之收敛心神,开始引气入体。
可这一回,周灵无法沉下心来,时不时便出神想到晏华一家人。
恶人谷中四位生灵,每人都缠绕着重重迷雾,周灵只不过是个过客,应该遵守基本的客人礼仪,不去过多探寻主人家的秘密。
但周灵总觉得那小小的山谷中,有着一些她似曾相识,却十分抗拒的气息。
这让她不住的想要深究,想要挖掘这山谷中的隐秘。
正当周灵控制不住的回想着这两天的种种,忽而前方传来一阵巨响,巨大的气流吹向周灵,气流两边高达数十丈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骤然之间,她的眼前便多了一道数丈深的沟壑。
还好周灵在小山包之上,山体阻挡了大部分冲击,她没有正面被这道气流击中,周灵立刻从山上跳下,朝着垂直沟壑的方向快速移动。
周灵移动之时,又有一道气流平行于刚刚那道,击穿了她身后数十米的森林,无数巨树被卷上天去,又重重地砸向地面,尘土飞扬后,这片森林一片狼藉,露出斑斑点点的黄褐色来。
这惊天的动静唤出了无数原本居住在此的小生灵,它们急急忙忙与周灵一道,逃离身后的动静。
而周灵本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够快,却还是差了一点,被第二道气流从身后掀翻,她稳不住身形,狠狠砸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一股剧痛从她的脚踝处传来,她好像崴脚了。
这样的伤对现在的周灵来说并不算什么,前提是给她时间修复,可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只能咬着牙,忍着痛继续朝前跑去。
真是该死,周灵在心中狠狠骂着身后那不知身份之人,下定决心一定要从哪里学到灵物们常用的长距离奔袭法诀,若是之后碰上了针对自己的追击,敌方用法诀追,她用双腿跑,岂不是在闹笑话。
身后的动静离得太近了,一道冲击波从周灵身后射来,几乎是贴着周灵的耳朵飞了出去,她赶紧就地朝旁边一滚,避开可能的后续袭击。
周灵的耳朵火辣辣得疼,想来是划破了,她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周身的灵气都已经运转到了极限,如果要再快,便只能再央求阿离将好不容易吸收来的灵气分给自己一点,不到万不得已,周灵不想这样做,可如今似乎已经到了那不得不的境地了。
周灵屏住呼吸横向一跃,躲过从天而降的一颗大树,终于下定决心呼唤阿离之时,忽得,从她身后闪出一个人影。
她艰难的侧脸看去,来者与她并行奔跑,轻松惬意,仿佛在林中散步一般。
是白狰。
白狰没有看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身体压得更低了一些。
倏忽,周灵觉得好似有一双手在她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般,她向前飞去!
第四十五章
白狰拽着周灵低空飞行一般, 刹那间便远离了身后的争斗,见已经远离打斗波及的中心,白狰便放缓了脚步, 最终拉着周灵跳上一颗巨树的枝丫之上。
周灵一边稳定着气息,一边估算着, 他们自那她选中的小山包处, 又往恶人谷方向跑了小四十里,这样算来,恐怕恶人谷正当其冲!
荣宝和晏华都还在谷中!
周灵立刻想往回走, 却被白狰拦住了,不知何人在争斗,她无端被波及, 荣宝一家人的安危还未知,晏华给她新制的衣服在地上滚成了一团看不出颜色的破布。
周灵很难不恼怒,平复了一会儿后,皱眉看向白狰道:“你拦着我,是因为确定荣宝和晏华没事吗?这个。”她指了指他们来的那处,“与你有关吗?”
“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白狰没有回答周灵最后一个问题,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荣宝,他们没事,那处小山谷并不是简单被施加了幻境而已,它是悟虚开辟的一处小洞天, 既在此处, 又不在此处, 外界的动静无法影响到他们。”
周灵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边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生疼的脚踝,一边试探白狰道:“这林子里是一直这样热闹吗, 还是只是今天这般?”
白狰勾起了嘴角,偏头让视线在周灵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看向他们的来处,淡淡道:“这林子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这里虽然少有灵物和凡人踏入,但别的生灵又与他们又什么不同呢。”
他的话若有所指,周灵往心里去了一下,再想问刚刚那动静是否与他之前所说要处理林子里的事有关,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二人在树枝上站着,因为都不是擅于交谈的人,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多少有些尴尬,白狰在与周灵一臂远的距离外,兽耳竖起,轻轻转动着,听着他们来的那边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确定事态已经平息,白狰才示意周灵可以离去了。
周灵迟疑了一会儿,有些想问问他是否要一同回恶人谷,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问得很没有必要,便点点头,想从这离地约八十余米的树枝上跃下。
她刚要动作,身边的白狰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带你下去吧,你恐怕不太方便。”
他看出来了周灵脚上受了些伤。
善意的友人愿意提供帮助,周灵也没什么好逞强的,她那只脚疼的厉害,便点头致谢,在白狰的帮助下跃下了树枝。
这回二人应该就此别过了,可周灵跟白狰道了别,正转身朝恶人谷走去时,白狰在她身后出声道:“荣宝是不是约了你今晚去凡人城镇?”
周灵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挑眉道:“他是约了我,你是不是觉得他这样偷跑出去不太好?”
白狰摇头:“不是你,他也三天两头地朝外面跑,只不过最近林子中不太平,荣宝心思单纯,我怕牵扯到他,若是你想追查什么,那个地方我知道,我可以陪你去。”
周灵有些犹豫:“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荣宝,拒绝他后又同行的人又换成你,恐怕他会伤心。”
白狰被周灵的话逗笑了,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萦绕着他的那股忧愁似乎淡了一些,他自信地说道:“你就跟他说被我发现了,没事的。”
周灵心中还是对那长须道长有点在意,他没有死在那天的大火中,若是他有心想作恶,当天在场的异域女子们都不算真正的逃脱了,她要确保那件事不会有后患。
她点头答应,与白狰约好晚上在何处相见,这回终于分别成功。
白狰目送着周灵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才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他狂奔了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斗争的正中心位置,此时这块林地上面的植被早已全数消失,方圆一里内的土地都凹陷了下去,形成了半球形的深坑,深坑中有一只辨不清种族的兽在喘息着,它的皮毛被鲜血浸透,口中流出带着血沫的涎水。
白狰从坑的边缘一跃而下,快走两步,来到受伤不轻的兽的身边。
“为什么?”白狰金绿色的竖瞳缩成线状,冶艳的面孔上全是不解,“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瘫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兽,有一身华丽的银色被毛,在鲜红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璀璨,它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异瞳,一蓝一黑——此刻这双异瞳锁定着白狰,受伤的兽叹息道:“为了我们能活下去,必然需要牺牲,白狰,你与人类相处太久,恐怕早已经忘了自己的立场了,你是妖。”
它说着,胸口忽然猛烈的收缩,止不住的咳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继续道:“你是伟大的妖,你可以带领他们继续下去。”
深坑边缘,不知何时聚集了茫茫多的妖,他们有的化作人形,有的仍维持兽的模样,他们一言不发,眼中闪闪发光,听着垂死的兽最后的讲话。
这拥有银色被毛的兽,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化作人形,人形的他头发花白,他已经步入暮年,那双蓝黑异瞳深深地望着白狰,他朝着白狰伸出手。
白狰俯身握住了他的手,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收起你的狐狸尾巴,不要在我面前玩这一套,没有人能逼我,糟老头子。”
白狰说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灵药,不待面前之人反对,便塞进了他的嘴里。
白狰扣住他的下巴,不让他有任何吐出来的机会,那人面带惋惜地将灵药咽下,不过一会,他还在渗血的伤口渐渐愈合,看起来万分可怖的伤痕缓缓消失。
布局之人演得投入,入局之人毫不在乎,这场戏已经进行不下去,只能匆匆收场,男人无奈地撑在地上想要坐起来,白狰顺势拉了他一把。
白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转身扫视了站在深坑边上的那一圈妖们,平静道:“你们的首领没事了,下回打起来,记得打得认真一点,还有,有事我会帮忙,但我没兴趣加入你们,不要再做戏设计我。”
说完,不管身后男子的挽留,便起身跃出了这深坑。
在他踏上边缘之后,那些挤挤挨挨聚在一起的沉默的妖们,自发给他让出一个空挡,他们退缩在两边,不敢靠近白狰,只敢静静地看着他,仍旧没有一个妖开口说话,只是他们的眼眸中,闪耀着什么灼伤着白狰的东西,让他逃也似的,想要飞快的离开这里。
不知跑了多久,白狰仍能感受到背后那些沉默的注视,在他的后背凿了一个洞,让他的心里流下血来的注视。
周灵的脚回到恶人谷被晏华涂上那秘制药膏后便好了,晏华见她与荣宝一样,也是爱动静容易受伤的后辈,便将这秘药也给了她一份,又掏出了些疗伤的内服药丸,一并塞给了周灵。
像是知道周灵晚上要出门似得,晏华早早得准备好了晚饭,打发委屈极了的荣宝早早吃完睡下,嘱咐周灵注意安全,便回屋歇息了。
此时离周灵与白狰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悟虚今晚又没有回家,虽然现在的身体早已不必从前,可用完晚饭后,周灵还是想走动一会儿。
随便找寻一下这个小山谷中,究竟是什么气息,既缥缈难寻,又让她这样在意。
周灵漫步在山谷中,缓缓观察着,这山谷其实真的很小,一眼便能看尽里头所有的东西,几间小屋,周灵的、荣宝的、晏华和悟虚的,还有一间,据说的不常回来的白狰的居所。
院中竖着荣宝喜欢的葡萄架,田中种着荣宝喜欢的小灵菜,谷中除了几间小屋中偶尔传来的动静,一切都这样安详美好,这里像是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只是,周灵总觉得这美好中掩盖着什么不祥的气息,十分熟悉,十分让人伤心。
不是魔气,那气息周灵再熟悉不过,也不是灵气,灵气总是令人联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
而且,这山谷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便在这灵气上。
灵气实在是有些少,周灵在此住了两日,隐隐觉得一日更比一日少。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算了算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与白狰约定好的时间了,便决定下次再思考这些,正这样想着,谷中空气骤然扭曲了一瞬,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山谷中。
是悟虚回来了。
周灵赶紧上前与他问好,悟虚风尘仆仆地同她点了点头,抬脚往屋内走去,这时晏华和荣宝的小屋中也传来了动静,荣宝从自己的房间里钻出来,轰隆隆地朝爹爹跑去,狠狠地与悟虚撞在一起,几乎将悟虚的牙都给碰掉了,悟虚佯装痛苦的捂着嘴连声哀叹,晏华在身后笑盈盈地望着这对父子俩吵闹,眼中闪着动人的光。
真是一团家庭和睦的场景,周灵觉得自己应该感动。
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悟虚应付荣宝的百忙之中,转头看向周灵道:“对了,周灵,你想学一些法诀吗?恐怕以后你能用一些法诀,会更方便。”
这是隐晦地暗示,她不能一直待在恶人谷,在合适的时候,周灵需要离开这里。
这当然是应该的,周灵与他们无亲无故,他们出于道义收留她,周灵也不能再过多的叨扰他们,能再学一些东西,她只有感激的份。
她连忙点头同意,并表示只要悟虚有空,她随时都能开始学。
悟虚点点头,在荣宝的熊抱下勉力支撑,不一会儿便被闹得摔倒在地。
周灵微笑地看着他们打闹,见时间已经近了,便朝着山谷那幻境中走去。
在她还未踏入幻境时,周灵蓦然感到了一阵灵气之风自谷中吹来。
悟虚回来后,这原本灵气贫瘠的小小山谷中,倏地,显得灵气浓郁起来。
因为这可以在此处,又可以不在此处的小山谷,日日需要灵气供奉,所以悟虚才每日忙忙碌碌到处找寻吗。
确实说的通。
周灵转身离开了恶人谷。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大,此时已经升到了她的头顶,但这太过茂密的森林中,月光也难以撒入,周灵伴着趁着夜色开始活跃的小生灵们的叫声,找到了今天与白狰分别时的那颗大树。
周灵站在树下,抬眼望去,白狰仿佛没有离去,又好似来的过早一般,静静地倚坐在树桠之上,看着夜色放空,林中的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他金绿色的双眸迎着月光,泛着神秘的光。
他的气息与森林融在一起,仿佛本就是一体。
周灵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并未打扰白狰,但显然他早已发现了周灵的存在,从高高的树桠之下跃下,赧然道:“人到了不出声,在看些什么。”
周灵笑道:“看夜景,看有些人似乎不想被打扰。”
白狰嘁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周灵一番,狐疑道:“你的脚好了?那个镇子离这里很远,要走很久,需要我带着你?”
周灵原地跳了一下,证明自己的脚已经没有问题,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燃烧起来了,周灵那凡人的双眸,此刻也在白狰眼中熠熠生辉。
白狰失笑道:“只是去夜探凡人城镇,又不是杀回玄清门取凌云项上狗头,你在兴奋什么。”
“你不懂。”周灵随便选了个方位便朝前奔去,“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自己选择去做什么,你当然不懂。”
“即便是我不懂,周灵。”白狰从后面追上了她,嘲笑道,“你也走错地方了,往这边来。”
月光斑驳地照在森林中盘根交错的树根上,借着这点微弱的亮光,周灵二人轻点树根,向前飞驰而去,森林两边的大树在周灵身边快速向后而去,一时之间,她竟然分不太清是自己在向前跑,还是森林在朝后退。
周灵短暂了忘了她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种种,忘了思考,忘了忧虑。
这感觉是她在曾经世界完全不曾感受过的,是快意,是自由。
是自己无所不能的畅快感。
她不禁笑出了声。
白狰额前的头发被吹得朝后背去,他的声音在急速的奔驰中被风声吞走了大半:“你笑什么。”
周灵笑得更大声了
“没什么,只是现在,我觉得很快活!”
第四十六章
周灵与白狰向西北方向前行了半个时辰, 终于在翻过了最后一座小山后到达了目的地。
这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小城镇,位于十万大山边缘之地,被高高矮矮的丘陵环绕, 进出不便,远离繁华, 若要说第一印象, 自然是贫瘠。
一眼能望到头的贫瘠。
周灵站在半山坡上往下看,将这座小镇尽收眼底,小镇依山傍水, 沿着一条小小河流的两岸修建,从头走到尾,即便是个身体孱弱的凡人, 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周灵悄声问身旁的白狰:“碧波城你知道吗?离这里有多远?”
白狰思索了一会儿道:“若你说的是青岚国中的碧波城,在此地的东北方向,以今夜的速度,走上一个时辰便到了。”
那长须老道会逃来此处,似乎也不是多么难以置信。
只是,这里有什么值得他来的原因呢,从皇城到这穷山僻壤中的小镇。
白狰好像看出了周灵心中所想,伸手指了指小镇中可以算是镇中心一处地方,那里修了一座相较其他房屋而言更为气派一些的建筑。
这种建筑,周灵曾经也见过, 并且印象深刻。
那是一座道观。
建在这贫瘠小镇上的道观。
周灵不由笑出声:“这里的人能吃饱饭吗, 连饭都吃不饱, 还有香火供给道观吗。”
这略带发泄感的自言自语, 白狰也给予了回答,他声音很轻, 需要周灵认真分辨才能听得清:“正是饭都吃不饱,才更要供奉仙人。”
这里头的道理,周灵好似能理解一点,但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认为这样是对的。”
她说着,朝着这陷入沉睡当中的小镇走去,白狰沉默地跟随着她,视线略过她朝前看去,不知落点究竟在哪儿。
周灵踏上小镇的于缝隙中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细看道路两边青瓦白砖的屋宇,它们大多都有些陈旧,窗柩老朽,白墙斑驳,加之屋檐上悬挂的风铃们不时被风吹起,传来细细的铃声。
整个小镇有些莫名的诡异感。
这诡异感或许来自不住从山间吹来的凉飕飕的风,或许来自街道两边家家户户都高悬着的风铃。
周灵一时无法表达清楚。
她站在这小镇的一隅,在圆月高悬之时,被无数细碎的风铃声所震动,长出半臂的鸡皮疙瘩。
这小镇好像有些不对劲。
周灵凝神看向面前这户人家于屋檐上悬挂的风铃,敏锐的感知到其中蕴含着星星点点的灵气,好似有一个简单的法阵,在昼夜不息的运转着。
这样偏远的山间小镇,有什么必要在镇子里所有人家的屋檐上挂上法阵吗。
周灵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向一直落后她半步,紧跟在她身旁的白狰,迟疑道:“妖会不会来袭击这里?”
白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金绿色的双眸中唯有月亮留下的痕迹,他扯了扯嘴角道:“来这里做什么?吃几个肉质干柴、只管饱几日的凡人?”
周灵举手投降:“对不起,我冒犯了你你可以直说的,我下次注意言辞,这样阴阳怪气的可没谁受得了。”
白狰沉默下来,他看着周灵,仿佛引诱一般说道:“这个原因你很容易就能知道,你为何不自己去寻找答案呢?”
他从踏足这小镇后,一直就是这般神神秘秘,像知道什么大秘密又不能与周灵明说一般,这态度不禁让周灵眯起了眼睛。
这又普通又不普通的小镇内,究竟隐藏着什么让人闪烁其词的东西呢,又或许,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这只妖个人的恶趣味罢了。
周灵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声细细的少女的声音,远远地从石板路的那头传来。
这小镇似乎没有一条笔直的路,每条石板路都是弯弯曲曲,那女声传来的位置,正巧被房屋所遮挡,周灵与白狰都辩不出是哪一种生灵在哪里。
她小声的啜泣着,声音太小,几乎淹没在风声与风铃声中,但在两位非凡存在的耳中,却仍旧清晰。
一步、两步。
少女慢慢地在靠近他们。
在少女似乎就要出现在二人面前时,白狰无声无息地拉着周灵,跳上了旁边一间瓦屋的房顶,他们宛若两根羽毛,轻轻落在房上,比风更轻,连风铃的响动频率都没有因此紊乱一瞬。
白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旁,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周灵,仿佛再说,你不是想知道这小镇的一些真相吗,不要出声,静静地看吧。
这是刹那间的举动,当白狰做完这一切时,那少女还未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周灵凝神看向石板路的一端,等待着未知向他们奔来。
未知真的是一位少女,她洁白纤细,在月光里好似一只与夜晚有关的妖精,赤着双脚,在这月圆之夜踽踽独行,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茫然地向前走去,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披散着头发,手中似乎抱着一个包袱,却又不像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
少女离他们更近的时候,周灵看清了她的脸庞,分辨出了她的族群,她只是一位凡人少女,拥有一张在小镇中算得上不凡的清秀小脸,那巴掌大的面容全是哀伤,她好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她的母兽在哪呢,她为何在深夜里徘徊。
似乎被她的悲伤所感染,周灵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展开羽翼把她置于翅下。
可这念头甫一升起,少女经过的这条青石板路两边的风铃,便开始响起有规律的、诡异的声音。
铃铃、铃、铃铃铃。
少女恍若未闻,仍是蹒跚地朝前走去,她踩过的青石板上留下了浅浅的血色,是因为她赤脚被小石子划破的原因,小小的血脚印凌乱的印在被月光照成银色的石板上,有种诡谲的美。
少女未曾在意这风铃声,小镇的一隅却被风铃声所唤醒,周灵能感受到两边所有房屋内都有人从床上起身,然而他们却不发一言,沉默地靠近窗边。
腐朽的窗柩后,仿佛密密麻麻地长出了许多的眼球,它们骨碌碌转着,盯着街上这少女。
带着恶意的期盼溢出了窗,弥漫在这条街上。
他们期盼的事情发生的很快,很快。
一对满面惶恐的中年男女,跌跌撞撞地从少女出现的那边,追到了这条街上,他们眼睛睁得很大,眼球几乎要脱出眼眶,瘦条条的,像是能被风吹得歪七扭八。
这对男女一左一右,猛地扑向那少女,在她还未发出呜咽声之前,便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少女被他们架着、拖着,朝来时的方向而去,她的双脚被石板路摩擦出了更多的血迹,在身后蜿蜿蜒蜒地写成了一句绝望的狂草。
他们是什么人,是这少女的父母吗,周灵握紧了拳。
白狰示意周灵稍安勿躁,站起身来,也跟着这三人走去,他们踩着房檐,坠在三人身后,走到了一处外表看上去与周围房子没什么不同的房屋上。
这户家人屋檐上的风铃,灵气格外的微弱,法阵苟延残喘,几乎不再运作。
因此,他们家门口挤挤攘攘的站了无数奇形怪状的未成形的小魔物,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周灵抿着嘴,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些长着诡异身躯的畸形魔物们在这户人家门口伸着长舌,不住地做舔舐状,他们对屋内的食物垂涎欲滴,碍于屋檐上这风铃残留着的余力,只能干看着。
她伸手拿开脚下的一片黑瓦,俯身看向屋内。
那一对中年男女显然是夫妻,此时瘦的眼眶凹陷的中年男子正跪在地上,抱着女儿痛哭着,他浑身发着抖,眼睛空洞的看向屋门外,好似能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怪物们一样,凸起的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也是,什么样的凡人能在那些怪物们的狂热注视下安眠呢。
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嚎哭着,哭着咕哝着什么,周灵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爹爹好怕啊,好怕啊,他们每天夜里都要来梦里找我,他们流着涎水,他们要把我吃了,没有办法,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丫头,爹爹好吃好喝地养了你这么大了,你要回报我啊,只要把你送给那里,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了,我怕啊,怕啊,你怎么能跑呢,你怎么能跑呢。”
他说着,眼球上的红血丝几乎吞噬掉了他的眼白,他用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女儿,似乎只要她再违背自己,他就能生生把女儿吞下腹去。
少女的这次逃跑好似用尽了她的丝力气,她随着父亲的摇晃,慢慢地瘫坐在了地上,眼神失去了哀伤,只留下空洞的两只黑瞳。
她的最后一丝心气神儿似乎也随着父亲的话语离去了,少女像一具破败的玩偶,任由父亲拉扯,没有做出一丝反应。
哦,不对,这间房内不止一具失去神魂的玩偶,少女的母亲甫一进屋,就仰面躺倒在地板上,张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屋顶,周灵觉得她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可她已经失去了在意的能力。
这一家人已经被屋门口那扎堆的怪物们吓破了胆,吓丢了神魂,吓没了脑子。
虽然他们可能从未看清过它们的模样。
周灵平静地把黑瓦放回了原处,抬眼看了看这小镇中最为高大,最为整齐的一座建筑。
“走吧,去探访一下此地的主人。”
她看着那道观,对着白狰说道。
“空手上门好像不太礼貌,你要带点什么礼物吗?”白狰饶有兴味地看着好似在燃烧一般的周灵。
“怎么,周灵的愤怒,竟然已经是拿不出手的东西了吗?”周灵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来,银白的月光映着美人的面容,其中的冷冽与她相得益彰。
白狰露出一个赞扬的眼神,无声地跟在周灵身后,朝那道观而去。
他们的修为在这座小镇上已是翻云覆雨的存在,因此二人都没有太过谨慎,便靠近了镇中心那道观。
周灵站在道观门口时,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门口高悬的牌匾上大大的三个字——玄清观。
真是阴魂不散啊,周灵心想,怎么不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晦气的东西。
她轻轻一点,跳入了这道观中,算得上是大摇大摆地从道观大门后,一路走到了正殿中。
周灵推开正殿的门,一个熟悉又不熟悉的泥塑,堂而皇之的端坐在台上,享受着满殿香火,泥塑下有个牌位,上书四个古朴的小字。
“哈,凌、云、老……狗。”
周灵眯着眼,一字一字的念了过去。
身后的白狰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周灵转过身去,质疑地挑了挑眉。
白狰摸摸鼻子,小声道:“你念得没错。”
周灵没有理会他,出了大殿后,左右观察了一会儿,有些奇怪这殿中分明是有一些警戒的法阵,却为何没有任何人出来查看。
现在暂时取不了凌云的项上狗头,用几个玄清门下臭鱼烂虾充当利息也未尝不可啊。
她狐疑地绕过大殿,朝着一墙之隔的后院走去。
这座道观比她从外面看到的更为精美,与整座小镇的破败比起来,有种荒诞的感觉。
与前头大殿隔开的门没有上锁,免去了周灵翻墙的力气,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这间上着朱红色漆的小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了,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大,可后院里,仍旧是静悄悄的,仿佛这道观中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一般。
她与白狰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后院,发现这后院可谓是别有洞天,小巧却精致的庭院中,有着一整座质朴有雅趣的假山,围着这假山,仿佛一整个江南都被浓缩到了此处,七八间修得极尽精致的小屋,错落有致的被摆放在院中,此时周灵二人已经站在了后院中,还是无人出声。
可那其中几间小屋中,分明是有人的,周灵能听到许多绵长的呼吸,在那正中间最大的一间里。
她转身看了一眼白狰,与他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朝着正中间那小屋中走去。
这院中撒着薄薄一层落叶,周灵踩上去,发出了轻轻地响声。
这一回,终于有什么东西回应她了,一个法阵,自她的脚下亮起。
周灵低头看去,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个简陋版的锁魂阵,此时已然生效,将她与白狰禁锢在了这阵中。
她便又偏头看向白狰。
白狰也转头看向她,双手垂在身侧,一副不打算动作的模样,嘴角却含着隐隐的笑意。
啧,周灵扬起了嘴角,轻而易举地击穿了这法阵的结构,二人重新踏实地踩上了道观后院的泥土。
只有这样了吗,不知为何,在这好似一切都已经摊开在她眼前的时候,周灵偏偏觉得后背微微发凉。
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院中假山之下,涌动着、翻滚着、叫嚣着。
第四十七章
周灵击破了那法阵, 这道观中的人似乎终于有那么两个从沉睡中惊醒了,推开院中小屋的门,探出头看向院中。
这个小院内, 一进门便是假山与造景,并不能一眼看到院门, 而周灵在院中的人们有了动静时, 福灵心至地拉着白狰躲闪到了假山与院门之间,并没有被院中人发现踪迹。
院中响起了男子们的交谈,他们似乎在疑惑究竟是什么触发了法阵, 明明此时他们视线中什么也没有。
“师兄,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一个相对稚嫩的声音说道,他似乎有些害怕, 因此声音在微微地颤抖着。
“啧,定是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野猫,不用管了,这不是没事吗。”声音老沉的男子回答道——周灵瞥了身边的白狰一眼——他顿了一顿,又放低了声音,“师父还在睡呢,昨夜闹得很晚,担心把师父吵醒扒了你的皮。”
“可是,师兄。”那个小师弟几乎哭出声来,“我刚刚明明看到两个人在哪里, 一转眼就不见了, 是不是那些东西跑出来了啊。”
小师弟提到“那些东西”时, 他的师兄似乎也绷不住了, 声音中充满了强装的镇定:“我说了是你看错了,你说现在怎么办吗, 你去叫醒师父吗?”
那小师弟一直在怂恿师兄去查看院中情况,怎么敢自己出门去叫醒师父,更何况师父那间屋子,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被师父打死,和被那东西吃掉,他不知道哪个死法才是不痛苦的那个,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夜夜噩梦,梦中有些无法描述的怪物,在他脑中喃喃低语着,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小师弟呜呜咽咽的,似乎在软倒在了屋内。
那师兄外强中干地骂了他几句,自己也不敢踏出屋门一步,连探出窗口的头都慢慢缩回了房内,似乎院中真的有什么极为、极为可怖的存在。
周灵与白狰的注意力,也随着那两个小道士的话语,转向了他们的脚下。
扑通扑通、扑通。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不对,不是“什么东西”,是“好多东西”。
扑通、扑通扑通。
许多个东西在一起在周灵的脚下跳动着,欢快地叫嚣着。
——血肉,新鲜的血肉。
阻拦他们的东西暂时削弱了,他们迟疑了片刻,纠缠在一块儿,无声地呐喊着、喟叹着,挤挤挨挨地想要从桎梏中逃脱,一团团似乎有实质又似乎是虚妄的东西,一次一次地尝试着。
周灵略微迟疑之下,似乎有什么诡谲黏腻的几乎凝结成水滴的东西,飞快地、狡猾地沿着溢出屋门的恐惧,进入了弱小者的脑中。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小师弟倏地怔忪在房中,双眼发直。
半响,他毫不在意喉咙地、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地、从嘴中涌出了一声尖叫。
周灵与白狰,透过假山中间镂空,看到了那位可怜的血肉,那小屋中蜡烛的火苗在不住地摇晃着,将小师弟的身影投射的成扭曲的巨大,他的嘴长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尖叫声。
刺耳又诡异,在这寂静的夜中更显得恐怖。
他的师兄瘫软在地,似乎已经失去了逃脱的能力,只能缩在房间的一角,瑟瑟地发着抖。
这动静终于将最大的那间房中的人叫唤出来了,一个松松垮垮披着衣服,散着头发,趿拉着鞋的中年道士举着油灯,皱着眉头,走到了两位小道士缩在的房间外,似乎完全不畏惧院中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
他推开那间房,顶着非人般地叫声,将油灯靠近小师弟的大嘴细细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啧了一声,朝着已经害怕到无法动弹的师兄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师兄接过后,手忙脚乱地塞进了嘴里,而后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
那中年道士看着他道:“现在可好了?”
师兄连忙点点头。
中年道士又看了一眼仍在尖叫的小师弟,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咔嚓一声,那尖叫声戛然而止,小师弟长大到扭曲的嘴也随即合上了,即便离着一段距离,周灵二人也仍然听到了这声音,恐怕这小师弟的嘴,再也无法再张开了。
中年道士又疑惑地伸出油灯,探了探小院中,那盏不甚明亮的灯无法将整个院中的死角都照亮,但在灯光照射之下的地方,他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为何院中的法阵会自行启动,而后又自行停转了呢?中年道士万分不解。
这院中的法阵并非出自他手,而是玄清门中的仙人下凡,赐予他们的灵器之一,中年道士只懂得如何使用,并不知道其中运转的原理。
他举着油灯往院中走了几乎,随即又退了回来,转而返回到自己的屋内,从榻上又叫起了几个中年道士。
他们上半夜似乎喝了许多的酒,这样的动静,屋中另外几个中年道士竟然都没有醒过来,直到举着油灯那个道士使出了什么非凡手段,才教这一屋子的人悠悠醒转来。
一行人东倒西歪地来到小道士们的房间里,围着那永远也张不开嘴的小师弟上下围观了一会儿,都摇头道:“不成了,喂了吧。”
举灯道士缓缓点头,叹息道:“我也觉得不成了,只是觉得甚是可惜,这个小徒弟倒是聪明,养了也有半年,就这样喂了。”
一个还在摇晃地道士嗤笑道:“你可惜什么,明日张家那个小丫头就要送过来了,她长得在咱们镇上可是这个。”他伸出一根大拇指来,“你再好好地养着不就成了,那可是个丫头,用处比这小子大多了,还比这小子好看多了。”
另一个矮胖大肚子的道士哈哈大笑道:“谁说小子就没有用了,你问问这个人。”他指着举灯道士,“这小子有用没有哈哈。”
举灯道士没有理会这意有所指的调侃,仍是一脸凝重地伸出油灯看向院中,狐疑道:“你们真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矮胖道士扣了扣鼻子,一脸无所谓道:“有什么奇怪,你现在怎么跟那长须老道似得,一天到晚便觉得有人要害你,上回他还愣说玄清门中的仙人以前是他的仇人什么的,后来他还消失了,我看便是自己吓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他们竟然在谈话中提到了长须老道,周灵觉得这一趟来的不虚此行,就是不知道长须老道究竟是往哪儿跑了,这几个人似乎也不太知道,并没有再提及。
那举灯道士听得同伴这样说着,便暂且放下了自己的疑心,将那师兄叫起来,要他把小师弟搬到院中去。
师兄不太乐意,哀求道:“师父,小师弟一向乖巧,现在他还有气呢,您把他留下吧,别把他喂了。”
他们的师父冷厉地斥责道:“他现在看着外面是好的,实则内里已经全都烂掉了,等再过几日,爆开了你便知道了,说来也是他自己没用,每日在道观的庇护下都被那些东西诱去了神魂,失了定力,好了,你快些把他弄出去。”
师兄先前还嫌弃小师弟,此刻不知是不是兔死狐悲,痛哭流涕地将那被师父敲断了下巴的小师弟抱起,在师父和几个师叔的注视下艰难地朝院中走去。
师兄一边走着,裤子一边慢慢渗出了难闻的液体,这不大的小院中立刻弥漫着一股恶臭,几个中年道士都掩住了口鼻骂道:“平日里做惯了的事情,怎的还吓失禁了,真是没用的废物!”
师兄的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狼狈不堪,他也觉得今日不似往常,这院中的法阵不甚精确,确实会被外来的野猫惊起,可法阵中总能发现它们的尸体,而今天这法阵被惊起时,阵中空无一物,仿佛像是恶鬼冲破了禁锢似得。
是啊,这院中确实镇压着恶鬼,而他的师父师叔们却像没事人一般照常在院里嬉戏,他只是个胆怯的普通人,被家人献给了道观,做牛做马好多年,他是真的好怕,好怕啊。
小师弟还在抽搐的身体被放在了假山下,师兄转身屁滚尿流地跑回了那群道士的身后,蹲在墙根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
可没有用,啃噬骨肉的响声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愚蠢的小师弟,就这样连一根骨头都不会留下来了。
师兄几乎因为臆想中的恐怖场景而昏迷过去,未曾发现他的师父师叔们纷纷向后退,直到贴紧了墙壁。
举灯道士鼓起勇气,颤声道:“何、何人!竟然不知此处乃玄清观,是玄清门麾下的道观吗!”
“哦?”一道女声突然钻进了师兄的脑中,驱散了他脑海里那些可怕的画面,他一顿一顿地回头看去,只见月光下,一位犹如仙女一般的女子,踏在一大团隐隐可见、蠕动的怪物之上,将它们踩得动弹不得,不住地在地上翻滚,而他的小师弟躺在女子的身前,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他的身躯完好,没有被啃噬的痕迹,没有消失的肢体,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讨人厌的,小师弟。
师兄无声地长大了嘴,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他的胸前。
周灵踏在那一团辨不清数量的小魔物之上,难以忍耐地看着院中几个散发着酒臭、体臭、排泄物臭的臭道士们,愤怒地掩住了鼻子,低声道:“我说,什么方法都好,拜托你们快把自己弄干净好吗。”
她脚下不自觉地使劲,魔物们发出了人耳不能听到的哀嚎,叹道:“我本来是打算在一旁看完你们到底能做些什么的,但是你们知道吗,你们太臭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第四十八章
周灵没有说实话, 让她无法置身事外的并不是这一院子的臭道士,而是那个下颌骨碎裂的小师弟。
他的师兄形容狼狈的把他扔在了假山前,几乎是立刻, 周灵脚下那些诡异的存在便欢喜地冲破了虚实之界,来到了这美味的人间。
他们只是低级的魔物, 并无什么智慧, 全凭本能存在。
他们的本能告诉他们,身后有两个可以轻易摧毁他们的存在,所以不可以靠近, 而身前这新鲜的血肉又是如此的诱人,也没有任何讨厌的、让他们不能接近的气息,实在是让魔物垂涎欲滴, 所以不能放弃,要奋力地冲破讨厌的桎梏才行。
这些没有智慧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生物的东西,便一拥而上,要在顷刻之间把这倒霉的小师弟撕成碎末,分而食之。
要周灵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似乎有些过于挑战了,她并不是想做一个救世主,只是即便来到了这处处透露着冷意的世界里,也不代表她的良心便随之消失了。
是了,她那仍在存在, 与眼前这小师弟一样鲜活的良心。
她本来就有踏平这个道观的能力, 那么她为何要像个力有不逮的凡人呢。
周灵不想装了。
于是她从假山后出来, 一脚踏在那群魔乱舞的魔物之上, 皱着眉头嫌弃院中的臭道士们臭不可闻。
白狰没有跟她一起现身,那么这台戏只有周灵一个人唱了。
夜深了, 她也难得有些疲惫,自踏入这小镇种种场面出现在她脑中,周灵按了按太阳穴,叹道:“玄清门真是个好地方,自凌云往下,净出些歪瓜裂枣,仙门宗派,在道观后院豢养魔物,用魔物控制整个小镇,让普通的凡人为了逃避魔物而奉上自己的全部,只求你们的庇护,这样就能榨干这镇上凡人最后一点价值,这天才的想法是哪位道长想出来的,站出来跟我说说你的心路历程。”
这道观中的几位道士都是凡人,并没有半点引气入体的本事,竟然就敢堂而皇之地在每日酣睡之地养着这么一大群的魔物,不怕玩火自焚,实属天才人物,周灵真心想问一问始作俑者,究竟胆有多肥?
她这混不吝的态度吓煞了那几位臭道士,他们尚且不敢直呼老祖大名,这女子竟然直呼凌云,不知是何方来人,是无极宗?宁神谷?总不可能是玄清门中哪个连掌门都瞧不上的天之骄子,下凡间历练吧?
为首的举灯道士显然便是这道观的掌事人,见身旁师弟们一个两个都面色如土,只得两股战战地站出来,强撑着道:“这位仙长,不知您是哪个宗门的高徒,想来贵宗门麾下的道观、寺庙,也如我们一般行经,难不成您常年闭关,已经许久未曾来凡间了吗,我们这、这不是大家都一样吗!”
哈,周灵被气笑了,数年前她还在青岚国皇城之时,明明记得那长须老道所在的玄清观,虽然敛财无度,但只要拿出真金白银,他们还是会施舍一般的给出符纸来,甚至那符纸周灵还用过,确有几分除魔的功效。
不像此地,那家家户户高悬的风铃里,分明只是简单的阻止魔物进入的法阵,并没有除魔之力。
而小镇之中,魔气似乎已经到了凡人能忍受的极限了,这几位臭道士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恐怕他们在镇上散播的不仅仅只有风铃,还有什么能贴身带着,阻一阻魔气侵扰的小道具。
周灵冷笑道:“少来这一套,我在青池山上呆了许多年,还不晓得你们之前是怎么样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的,竟然开始养起魔物了。”
她说她从青池山上来,难道真是玄清门来人了,几个臭道士更是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后,那为首的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仙长是?萼茵仙长?”
他们显然将周灵与长须老道曾神神叨叨提及过的,那个他得罪过仙人联系起来了,恐怕在心中还暗骂长须竟然真的得罪了这样可怕的人物。
周灵挑了挑眉,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淡淡道:“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发问了吗。”
举灯道士擦了擦面上的冷汗,恭敬道:“是小人唐突,只是这些事情门中既然没有禁止,我们底下人便就这样做下去了,实在是几年前如一仙长曾提到过,要我们底下的道观想些办法,教凡人多多为仙门提供信力,我们下面人也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比起为凡人除魔,还不如养些魔物,恐、恐吓一下他们,他们反倒对玄清门更为虔诚”
周灵低声道:“他们难道不知道镇上种种诡异之事都与你们有关吗,竟然这样做,他们会对玄清门更为虔诚?”
举灯道士颇为擅长察言观色,见周灵语气有些松动,不像下一秒就要取他们项上人头的模样,便壮着胆子道:“想来仙长这些年来常常闭关修行,许久没有接触门中庶务了,若是您不信,待到早晨,道观开门时,您在旁边看一看,便都清楚了。”他见周灵似乎没有对自己的话又过多的表情,便又多说了一句,“您是不知道,我们养了魔物后,凡人反而相较之前更勤快了,这对他们而言,也并不坏吧。”
周灵哈了一声,几乎被这无耻的发言给气笑了。
举灯道士一见她似乎有些生气的模样,立刻哆嗦着跪在地上不停地道歉,请求着周灵的原谅。
周灵抬头看了看,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再有不久,就将天明了。
“那便待天明以后,再看看吧。”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法一一分辨出此刻内心那些复杂的思绪。
她脚上用起灵气,将那团团蠕动的魔物送回了他们的来处,再一转身,便消失在了院中。
周灵就这样消失了,那几个臭道士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矮胖道士将胸口敲得邦邦响,连连说道自己真是被吓死了,好似就认定周灵就此不会再出现。
然而举灯道士仍旧提着那盏油灯,眉头紧皱地看着周灵消失的地方,并不觉得这次的事情会那么简单。
他们这个道观地处偏远,又没甚油水,旁人都不愿意来此处,一向是山高皇帝远,他安心在此处待下来,当个土皇帝,逍遥自在不差在繁华大城市中。
周灵的到来戳破了他的皇帝梦,他仍然只是一个不能引气入体的凡人,并不因为从玄清门中得到了许多灵器,就能变成真正的仙人。
令举灯道士更为忧心的是,周灵恐怕并不是玄清门中某个不谙世事的先天灵物,下到凡尘后,因对这世界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热血上头吓了他们一下,等到发现这是宗门允许的做法后,便会将他们放过。
她究竟是个什么?
举灯道士百思不得其解,他甩了甩头,见太阳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便指使着徒弟和师弟们,将躺在地上仍未断气的小徒弟捡了回来,想了想后,又肉疼地在师弟们的惊呼中给他喂下了一颗他珍藏的灵药。
矮胖道士直拍大腿,心疼道:“师兄怎么将那灵药都喂给他了。”
举灯道士也心疼地龇牙咧嘴,没好气道:“你没见刚刚那仙长出来的时候吗,她想来是见不得我们把我这小徒弟喂了,难道你现在还敢把这小畜生扔在那里,教他等死?”
矮胖道士撮着牙花子,戳了戳身旁原先摇摇摆摆,此刻却站得笔直的长条道士,小声道:“你说原来那长须还真没说大话,他真是得罪了宗门中的仙人。”
长条道士被他一戳,整个人轰然塌在了地上,两眼直发白,原来早就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他们在院中这般热闹,周灵尽收眼里,她并不是真从这里消失了,只是使用出了她仅会的仙法之一,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让普通的凡人无法轻易的察觉到自己而已,此刻她与白狰并排坐在屋顶上,看着几个道士的种种神态,心中颇有些气闷。
但转身看了看白狰头顶上的兽耳,又觉得心中这些话语并不适合与一只妖讨论。
她只得看向东方,等着太阳慢慢地爬出来,默默地等待着玄清观的信徒们前来供奉香火。
“你在想,为何凡人如此卑微,明明怀疑小镇上的异状都是由玄清观而起,却仍然选择低头,向他们摇尾乞怜吗。”
周灵不愿与一只妖讨论凡人是不是卑微,却无法阻止一只妖升起的谈兴,她转头看出,见白狰金绿色的双眸里只带着些了然,似乎没有什么讥讽的意味,这才稍微放下了些防备,叹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不得凡人做选择的,他们想活下去,只有被迫接受,和主动接受两种方式。”
白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周灵的肯定,还是只是表示自己听到了。
此后他们便不再交谈,只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并未等待的太久。
道观中几个道士想来也不愿那看不到的仙人久等,早早地便收拾清楚,打开了大门,几个人因为身上有味道,甚至还急匆匆地洗了个澡。
此时他们打扮整齐后,看着确实有几分出尘的意味,而小镇中的凡人们也未曾让周灵久等,道观的大门甫一打开,便陆陆续续地有人来了。
镇上的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都特别的瘦,面黄肌瘦,一副从未吃上过饱饭的模样,可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前来道观的凡人们,仍然带着几个大钱来买香火,便是连几个大钱都没有的,手上就会带着山上打来的野味、家中挤出来的口粮等等一瞧便知道是家中仅有的财物供奉给观中道长。
然后他们会虔诚地、卑微地、发自肺腑地跪倒在凌云的泥塑之下,额头触地,祈求玄清门老祖保佑,让怪物远离家中老小。
倾尽所有的哀求、祈祷。
这发自肺腑的哀求化作了一股力量,周灵能看到,那澎湃的信力,汇集成冲天的能量,向未知的地方而去。
这是小小凡人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巨大力量,它们纠缠在一起,源源不断的从这间偏远道观的大殿中,去到虚无中它们本不该去的地方。
凡人们明明这样强大,可又那样弱小。
周灵为之震动,几乎落下泪来。
她低声说道:“我不想让这座道观存在了。”
白狰与她一起看着这巨大的信力,并没有给她回答。
这时,昨夜试图从家中逃出的那位少女,在她父母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来到了道观。
少女脸色比昨夜更差,苍白的像一张纸,她愣愣地由着父母半拖半拽着,走到了大殿前。
她瘦得像两具骷髅一般的父母将她带到了凌云的泥塑之下,少女恍惚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抬头看着面前这巨大的泥塑。
没有再要父母强迫,少女软下了膝盖,跪在蒲团之上,她口中喃喃着什么,狠狠地将头磕在了地上,一下、两下,直到她的父母惊醒,不愿让她磕破额头毁了容貌,将她强行拉住,她才停下。
不知凌云是否真的能听到少女的祈祷,那时殿中除了他们,再无别人,周围极静,周灵听到少女哀求道:“神仙大人,救救我吧,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吧。”
她并不敢大声说出来,可这几近呓语地祈求,恐怕永远不会传到她想象中某个存在那里去。
周灵极力忍耐,仍旧红了眼,她轻声道:“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啊。”
少女与父母从殿中出来后,她的父母便带到后院的小门处,与矮胖道士打了招呼,说了什么后,他们将少女推给矮胖道士,又从矮胖道士手中接过了一串崭新的风铃,和两个护身符。
他们泫然欲泣地将这两样东西收在怀中,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道观。
只留下了茫然的少女。
那矮胖道士伸手,将将要抓住少女的手臂之时,周灵再次听到了少女含糊又恐惧地呜咽:“有没有神仙啊,救救我啊。”
周灵闭上了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自大殿的屋顶上跃起,手上蓄起了全部的灵气,自半空中挥拳而下,手中的灵气聚集起了巨大的能量,她自上而下、用尽全力,将这大殿,连同着凌云那巨大的、似笑非笑的泥塑一起。
打得粉碎!
第四十九章
整个道观大殿在周灵的一击之下毁于一旦, 大殿和泥塑在巨大的能量面前几乎化为齑粉,原本建筑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深坑,周灵从坑中跳上来后, 发现白狰果然将那少女好好地护住了。
恐怕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白狰便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 他前去少女身边的速度, 甚至比周灵跃上半空更快。
有了白狰的保护——周灵注意到,此时他妖的特征全被隐藏了——少女安然无恙,而整个玄清观的前院已然被夷为平地, 冲击之下,那些老道士们不知所踪,而那一对师兄弟却因为正待在后院的小屋内养病, 被小屋的薄弱的法阵挡了一挡,也并无大碍。
玄清观位于镇中最高、最好的一块儿地方,想来当初修建这道观时,便料到了他们会做一些不便示于人前的勾当,因此距离道观方圆几百米之内都没有旁的建筑了。
这到让周灵没有波及到凡人。
在道观大殿瓦解后,整个小镇都被突然得唤醒了,原本的小镇居民,哪怕在太阳升起后也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长久以来生活在恐惧中,让他们变得麻木, 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感到愉悦和真正清醒的能力
然而周灵挥下的一拳让一切开始有了一点改变, 小镇的居民又感受到了新的情绪, 仍然是恐惧, 不是熟悉的、影影倬倬的、已经让人有些麻木的那种,而是未知的、全新的、从天而降的。
小镇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这里, 人们无声地跪倒在地,恐惧地瑟缩着,喃喃自语地祈求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新神能原谅他们的失礼。
可他们又失礼了什么呢。
没有人敢靠近,周灵却听到了四面八方而来颤栗地祈求。
周灵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们这个小镇,之所以一直有怪事发生,就是因为玄清观豢养魔物,他们想逼你们将最后一点口粮都拿出来供奉他们,现在玄清观中那些道士们已经不在了,你们现在可以走出家门,到我这来,我当着你们的面把侵扰你们的魔物全部拔除,有谁愿意见证?”
她说完后,小镇里那些祈求地低喃声顿了一顿,看向周灵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可还是没有人敢走到道观之前。
周灵有些无措地俯视着这座贫瘠的小镇,不知究竟该怎样与因为恐惧而麻木的人们交流,她茫然地想到,我好像只是击碎了这有形的道观。
而这里的人们心中那座无形的道观,她似乎永远也无法触及。
周灵失落地站着,等着,一直等到太阳照在人的身上已经开始有了些热度,小镇依旧没有给予她回应。
她的同伴在身后久久地注视着她,与她一样,等待着谁的回应。
他们没想到,第一声响应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被救下的那位少女,站在白狰身后,声音颤抖地说道:“二位仙人,我就在这里啊,我会看着您的。”
少女的身躯像是一根在风中的小草,不住地发着抖,可她眼中却燃起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周灵回首看向她。
“仙人,请您救救我们吧,我们……真的要活不下去了。”被注视着的少女声音中的颤抖仍然存在,她却勇敢地看向了周灵的眼睛。
周灵摇摇头。
少女立刻失望地垂下了头,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失了,恐惧与绝望让她只想立刻消失在周灵面前。
可她又听到周灵说。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神仙,我不是什么仙人。”
这似乎超出了少女的认识范围,如果不是神仙,那还有什么存在有着这样大的力量,还有什么可以将所有人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起来呢,那么大家日夜祈祷时,心中哀求没有神会听到吗。
少女含着泪,轻声道:“您在说什么呢,若不是神仙,又有什么能救我们呢。”
是啊,究竟什么能将他们从这该死的地狱救起呢,少女的绝望感染了周灵,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张了张嘴后,周灵只能叹息道:“对不起,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周灵感到令人窒息的沉重,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直在努力的扎挣,本以为自己的命运已是如此的多舛,可低头才能发现,她竟然已经是较为幸运的那一个了,多的是凡人,这一生中都在祈祷,祈祷着神仙能将他们从见不到底的深渊中拯救,而他们穷极短暂的一生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竟然没有能够呼应他们的神。
他们所有对未来的信念,都化作了肥沃的土壤,滋养了将他们拉入这深渊的存在。
周灵不愿再与少女讨论这难有结果的话题,她勉强扯出一个笑道:“只有你也行,我便在你的见证下将那些魔物都除掉,想来今晚你也能睡上一个好觉了。”
她这样说着,正打算将那仍在后院中的魔物拔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仙人,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来者刚刚才离开了道观,此时又掉头走了回来,正是少女的一双父母。
他们拿走风铃与护身符后,神智清明了许多,瘦到凹陷的眼眶中不再遍布红血丝,太阳照在他们的脸上,甚至凭空给他们添了一些好看的气色。
他们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走到了道观前,软软地跪倒在地,哀求道:“求求您,能不能把我们的女儿还给我们。”
当疯狂褪去,当道观倒塌,这对父母又找回了一点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人性,好像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一般,他们忽然发现,曾经视若掌上明珠一般的独生女儿,被陌生的自己献祭给了这场梦魇的主人。
那少女也从白狰身后探出头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不久前才毫无留恋地将自己送到道观的父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爹,娘,你们是来将我要回去的吗?”
那对夫妻在看到女儿的瞬间,似乎瞬间找回了丢失的情感,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无形的桎梏,他们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朝着女儿奔去。
他们忘了神仙,忘了周灵,在道观的废墟之上,紧紧地抱在一起。
周灵失语地在原处看着。
而后更多的人从他们躲藏之处走了出来,他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道观前,饱含期待又畏惧地看着周灵。
以周灵为中心,他们沉默地围成了圈,所有人的眼中都生出了巨大的希望,可此时却没有人敢首先开口。
周灵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你们害怕的东西就在这里,等会我会在你们眼前将他们抹杀,至少今夜,你们不必再害怕。”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镇中的凡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静静地跪在了周灵面前,他们似乎将祈祷的对象从这道观,换做了周灵。
这道观的倒塌好像一个信号,将浑浑噩噩的人从行尸走肉一样的状态中惊醒。
周灵静静地等待了许久。
终于,沉默的人群中终于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您来自哪个仙门呢,从今以后,我们镇便是身处您的庇护之下了吗?”
周灵楞一会儿,反应过来这位老者是将自己认成了夺取玄清门地盘的其他宗门的仙人,有些啼笑皆非地回答道:“我不是哪个宗门的仙人,我也没有庇护你们小镇的能力,我只是看不了仙门豢养魔物残害凡人的过路人罢了。”
老者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高声惊呼道:“若您不是仙人,又毁了道观,那么今后谁来庇护我们呢!我们岂不是被神仙放弃了!您为何要这么做呢!”
他的这番话,终于叫周灵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这位老者在面前这群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的干瘦的穷苦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也只是半新不旧,可浆洗的整洁干净,没有缝补的痕迹,而他虽然年迈,可脸庞有肉,双眼有神,看上去能吃的起饱饭,睡得着好觉。
玄清观在小镇中的代言人,周灵下了定论。
多么可笑,这么小的镇子,在旁人卖妻鬻子的同时,竟然有人能日日饱饭、夜夜安眠。
周灵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她伸手弹出一丝灵气,将这老者击昏在地。
老者昏倒后,周灵身前这些小镇居民,神色又是一变,她从这些麻木的人眼中,第一次看到了类似希望的存在。
看来她没有猜错。
她又往那老者身边看了一看,果然他周身坐着的四五的青壮男子,看上去都颇为健壮,并且在周灵的视线扫过时,纷纷畏惧地垂下了头。
她可以将这些男子也一同制服,但是周灵没有这样做,这次她想试一试,看看这小镇上的凡人,究竟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一些人,跟玄清观沆瀣一气,勾结着一起鱼肉乡里,那么今天我便给你们这些被欺压的人一个机会,如果你们敢站出来指出那些人,今日除了我身后的魔物,我再给你们提供另外一个帮助,但是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装作不知道,等我走后,你们的生活恐怕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怎么样,我给你们一点时间,让你们想一想。”
周灵浅色的双眸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此刻的她,恐怕在这些凡人眼中与神仙并无不同。
第五十章
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衣衫褴褛, 看上去不比乞丐好到哪里去,周灵看不出他的年龄,只能看到他面上因为长久的苦厄深深陷下去的皱纹。
男子大喝一声, 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消瘦到几乎是一副骨架上贴着一些皮肉, 因此在他狠狠地扇了老者身旁一位健壮男子耳光时, 周灵有些担心他的骨头会因此折断。
男子一边痛击因为周灵在而不敢还手的健壮男子,一边如野兽一般嚎啕大哭着。
他反复不断地说着:“我媳妇儿、我儿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你是怎样作为家中最后一个人活下来的呢,周灵听着男子的哭嚎,出神地想着。
有了第一人, 很快就有了第二人、第三人,在周灵地注视之下,他们第一次站了出来,开始反抗原本压迫着他们的那些人。
周灵发现站出来的都是男性,似乎都是家中最后一个成员。
那些健壮男子们完全有着将他们全数击倒的能力,但在他们心中的神的视线内,健壮男子们失去了反击的意识,他们被曾经踩在脚下的弱者用拳头打、用脚踹、用牙咬。
弱小凡人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他们的身上,不一会,这些人便满脸鲜血的软倒在地。
他们会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吧, 周灵心想, 不过下一秒她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恐怕他们只会觉得时运不济, 为何周灵会出现在这个小镇,他们本来可以在小镇上逍遥快活到老。
或许到不了老的时候, 随着小镇上仙门的变换,又会产生新的利益阶层。
周灵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凡人明明这样弱小,却还要在族群内部互相倾轧。
即使这些人已经失去了力量,可站起来攻击他们的弱小男子们仍旧不愿意放弃,他们双目赤红,面色狰狞,乍一看竟不能分清谁才是弱小者,眼见着行为变质,周灵出声道:“好了,我没有让你们在我眼前把人打死的意思,你们之间的恩怨,等我走了以后你们自行解决吧。”
周灵看着因为自己的言语而停下来的人们,忽而产生了一个认识——他们其实并不是这个镇上最弱小的存在,他们的妻子、儿女才是。
她倏地感到一阵烦躁,不知不觉说出有些刻薄的话语。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每一次你们在殿前对着凌云的泥塑祈求他保佑你们不受魔物侵扰时,后院里,那些你们畏惧的魔物正在吞噬你们供奉上的家人,这些魔物被玄清观饲养,被你们饲养,你如今孑然一身,因为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已经被你自己亲手送给了恶魔。”
周灵高高在上,面色晦暗难明。
瘦弱的男子们愣在原地,抬头痴痴地看向周灵,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什么,捂着脸无力地瘫坐在地。
“我们没有办法,仙人,我真的不想,可是当时我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直到今天你来了之后,我才意识到我自己做了什么。”第一个站出来的瘦弱男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像是什么孤苦伶仃的野兽。
他们的妻子、孩子是最可怜的人,可他们又何尝不是,周灵被绝望的哭喊声所围绕,心中那莫名的厌恶渐渐消失,她茫然地想着,我为何要谴责一群可怜人中不那么可怜的那一个,明明导致这结果的不是他们,是玄清门,是仙人,是这个可怕的血淋淋的世界,当我拥有了力量之后,竟然能这样轻易的对弱者多加要求,他们不就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我自己吗。
我也渐渐被这个世界同化,变成仙人、神仙了吗?
周灵感受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惧。
她不愿在就这个问题往下思考,把所有令人胆寒的想法抛之脑后,周灵向小镇上的人们宣布,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小镇上的魔物祛除。
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周灵走到魔物所在的结界之上,轻轻一指,便划开了魔物从虚实之间来到此界的通道。
周灵能感到一股如有实质的恶念从那头传来。
而后。
密密麻麻地魔物顷刻之间喷涌而出,比昨晚看到的更多,他们疯狂又无序,在结界消失后的一瞬便朝着周灵的面上扑来。
那些该死的玄清观道士们!他们究竟在这小小的道观中饲养了多少魔物!这些低端魔物孳生了庞大的自身复制体,此刻这里的魔物比周灵预想的要多太多了,她无法瞬间将所有的魔物清楚,一些魔气便伺机从另一边溢了出来。
在场见证此刻的凡人几乎立刻丧失了神志,他们看不到魔物的实体,却能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物在召唤他们。
或许再多一霎,整个小镇便要坠入深渊,无法返程。
没有办法,周灵迎着这阴冷的、黏腻的、疯狂的气息,唤醒了阿离。
起来了懒鬼,吃饭了,她在意识的深处轻轻叩响了那扇可能存在的门。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有什么更为难以描述的存在,在虚妄之间睁开了一只眼。
那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的眼睛,于周灵意识最深处,朝外漫不经心地一瞥。
无数疯狂又混沌的魔物,在这轻轻滑过的视线中化为最原始的力量,那些仿佛来自原始之初的恶念,也在这视线中消失不见。
尘归尘,土归土,力量归力量。
它挑挑拣拣地随意吃了几口,剩余的力量,逸散在这世界中。
而在又缩回沉睡之处时,它温柔地对周灵表示了责备,仿佛在谴责她总是这样随意地将它唤醒。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阿离又陷入沉睡之后,周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寄居在她意识深处的那条龙,第一次真正的向这个世界伸出了自己的触须。
呯呯呯,周灵耳边鼓噪着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她的心情难以言表。
龙在成长,或许有一日,它能亲自告诉周灵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揭示这个世界那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隐隐可见巨大山峦的真貌。
她在此界的旅程,似乎已经能看到一个遥远的终点。
魔物如来时一般,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小镇的人们在坠入疯狂之前,将将被周灵拉起,笼罩在此地的阴影一朝散去,人们面面相觑,感到了许久未能感受到的真实的世界。
一点点希望,在这里升起。
等到周灵离开了道观的废墟,原来聚在废墟前的人们便转头互相小声沟通起来。
这个小镇位于偏远的十万大山边缘,他们其实天生便更擅长歌舞,在道观倒塌的这一日,他们决定在废墟上点燃篝火,拿出家中最后的珍酿,从白日开始喝到第二天清晨,他们让被周灵救下的少女对她发出邀请,周灵拒绝了他们善意的邀请,悄悄地与白狰一块儿,在这其实颇为古朴可爱的镇上闲逛着。
周灵走在青石板路上,看着两旁白砖黑瓦的房子,褪去了那终年萦绕在上面的可怖气息,它们显出了原本清秀的面容来。
她好似漫不经心般随意开口问道:“白狰,刚刚除了魔气,你还感觉到别的什么了吗?”
白狰轻笑道:“你指的是什么,某种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的生灵,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吗?”
周灵猛地转过头看向白狰,惊讶道:“你能感受到?我以为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些许的差别,或许很难被人察觉”
或许是一种保护机制,龙卵寄居在周灵身体内以后,除非将神识深入到她的意识深处,它几乎是无法被人所感知的,周灵几乎认为,只有自己能轻易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白狰收起笑容,对上周灵的视线,忽然一字一句地慢慢道:“当然能,我们妖物与这个世界一同诞生,或许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超出了你的想象,我们对世界本来的面貌更为熟悉,这样程度的异状,对妖物来说是容易分辨的。”
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周灵若有所思。
小镇本就不大,他们这样随意地走着,不经意间便来到了小镇入口,这里竖着一座久经风霜的牌坊,上面写着贤和镇三个大字。
周灵仰头看着,跟白狰感慨道:“这个小镇,恐怕许久以前也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吧。”
白狰回想了一会儿,肯定道:“两百年前,我似乎曾经经过这里,那时镇上颇为繁华。”
忘了身边这位是妖,几百年前的事情他张口就来,周灵笑了笑,觉得有些奇妙。
此时似乎也没有什么留在小镇上的理由了,原本作为玄清观的代言人,在镇中横行霸道惯了的镇长家族,被终于摆脱噩梦的人们群起攻之,带着家小被赶出了贤和镇,这里似乎恢复了久违的宁静。
他们站定在镇前的牌坊下,白狰道:“你觉得这里的人,能一直像今天一样平静地过下去吗?”
周灵诚实地摇摇头道:“不知道,或许镇长会带回来新的灾祸,或许又会有新的仙门找上他们,但此刻,他们拥有了片刻的宁静吧。”
“这个小镇被你拯救。”白狰顿了一下,谨慎地组织了自己的言辞,“首先声明我接下来的话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在别人那里找一找答案,周灵,你救了他们,会觉得自己从此应该承担起什么责任吗?他们会不会变成你的任务?”
这是个周灵不愿意细想的问题,她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并不认为是我主观地救了他们,我只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不愿在我有能力的时候,看到无辜的人在我面前丧命,所有我救了那个孩子,我不愿意看到魔物在小镇中继续存在,所以我除去了它们。”
“但肩负他人的命运,超出了我的能力,人不能强行对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负责,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周灵说着,发现白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眉头微蹙,十分认真,便有些赧然地住了口,佯装轻描淡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倒也不必这样认真听。”
白狰笑道:“周灵,你自谦了。”
他们并肩站着,吹着山间的微风,惬意地沉默了一会儿。
白狰看着小镇旁的大山,说道:“回去吧,已经离开了这么久,荣宝恐怕要生气了。”
周灵点点头,正打算离开时,白狰又开口道:“对了,你当时在前面耍威风时——”他见周灵一脸谁在耍威风的不悦表情,立刻从善如流地改了修辞,“你在前面救苦救难时,我去了后面,找到那两个小道士,恰巧他们住的那间房正是之前长须老道住过的那间,长须老道消失的突然,未曾收拾什么行李,我就从他们那里得了一些那人的贴身衣物。”
“所以?”
“若是你还想继续追查那人的下落,我们妖物有秘术,可以由此找到他的下落。”
周灵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来这小镇本就是为了追查长须老道,只是她忙着耍威风,却忘了正事,倒多亏了白狰心思细腻。
她连忙道谢。
白狰却像不好意思一般,率先走进了山里。
周灵追了上去,她自来到小镇后就颇为低落的心情,终于轻松的一些。
在他们二人离开这小镇后,大概过了几日,一位骑着骡子、挎着药箱的俊美男子来到了这里。
他自称是个行走的游医,到处给人看些病,在给因长久被魔物侵扰而无法安眠的人们诊脉时,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你们这里,之前是不是来过一个女子,她高鼻深目,十分美丽,见之难忘。”
“哦,她不是什么仙人啊,只是一个有些神异的凡人罢了,我是她的夫君,她与我闹了些变扭,便离了家。”
“是吗,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另外的男子?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不用客气,你叫我药郎君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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