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周灵回到恶人谷第一件事, 便是要面对因她两手空空回来,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想到家那可怜兮兮的荣宝,而招致的荣宝之怒。
白狰这个共犯, 显然早就知道会这样,在恶人谷门口便借口离开了一天, 林中恐怕又有许多事端为由, 溜之大吉。
徒留下毫无防备的周灵,一脚踏入了这恶人谷。
周灵不知是第几次,从自己小屋外发现了一个不断走动的庞大身影。
她屏气凝神, 想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却不妨窗外那庞然大物幽幽叹气道:“周灵姐姐睡在我做的房子里头,出去探险不带我, 回来还装睡不理我,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周灵只得趿拉着鞋,从床上爬了起来,支开窗子看着面前好似一望无际般健壮胸膛。
“荣宝,我看不到你的脑袋。”
荣宝闻言,立即蹲了下来,垂下大脑袋看着周灵,泫然欲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难过道:“这样漂亮的姐姐, 心肠竟然这样狠毒, 去了一趟凡人的镇子, 竟然完全没想到要给荣宝带礼物。”
猛男哭泣, 威力无边。
周灵败下阵来,举手投降:“好好好, 姐姐真的错了,荣宝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你娘同意,只要不是坏事,我都陪着你去,好吗?”
荣宝立刻就收起了那副可怜样,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来,他神神秘秘地凑到周灵耳边,小声道:“周灵姐姐,我发现白狰哥哥最近有点不太对,我们一起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好不好?”
跟踪白狰——
“搞了半天,这次你想做这个?跟踪白狰?偷窥你白狰哥的隐私?”周灵面无表情的看着荣宝。
荣宝一脸心虚,眼神闪躲,扭着手指道:“可是白狰哥哥真的最近很不对劲,总是不回家来睡觉,我问了娘,娘说白狰哥哥长大了,就算离开家去别的地方也是可以的,但是我不想这样,我舍不得他,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想让他不要离开我们嘛。”
荣宝越说越伤心,大滴的眼泪挂在眼角,好不可怜。
周灵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收回探出窗外的身子,把荣宝的大脑袋一把推了出去,啪的一声关上了窗,一串行云流水的行动下来,她在窗后冷笑道:“荣宝,我回来以后,这已经是你想做的第不知道几件坏事了,我是不会陪你再去那凡人小镇看看,不会带你到青池山下仰望一下玄清门,不会带你去青岚国那已经成了废墟的皇城冒险,不会带你去跟踪白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再闹我就告诉你娘去!”
荣宝被拒之窗外,忿忿不平地大喊道:“周灵姐姐一点也不漂亮了!坏蛋!”
说完,离开时故意每一脚都重重地跺在地上,发出了如同巨兽过境一般的可怖声响,轰隆隆地走了。
周灵仍旧没动,站在窗后听着,果然,前头传来了荣宝嗲声嗲气地拖得长长地声音:“娘,你在房间里吗,你不出声,我就要进来了哦。”
她就知道,这小子,不是说只有十岁的神智吗,歪主意一大堆,真是好生难对付。
周灵重新躺回了软绵绵香喷喷的床上,虽然只是外出了一个晚上,但她觉得耗费的心神一点不少,悟虚又不在山谷中,说好了跟他学习法诀的事又搁置了,那现在正适合好好的睡一下。
只是在进入梦乡之前,荣宝的话又出现在了她的脑中。
白狰最近很奇怪?时常不回家,而且做事神神秘秘的?
那这样看来,回来之前他说的林中有事,说不定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被荣宝一说,周灵也生出了一丝好奇心。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白狰为什么会与荣宝一家这样亲密,晏华又为何会说他有一日离开恶人谷也不是没可能,还有在小镇上时,他问自己的那些问题。
哪天跟荣宝套套口风好了,周灵这样想着,陷入了甜梦之中。
“你为什么要与人类那样亲密?”
白狰站在大树之下,树上挤挤挨挨地站满了妖,垂首静静地凝视着他。
妖真是一种十分美丽的种族,无论原身是什么样的兽,看上去或是优雅灵动,或是充满了力量感,都自内而外的露着神秘、又仿佛溶于天地之间的感觉,此时树上的妖大都保持着兽形,只有零星几个变做人形,人形的妖也都拥有几乎完美的外表,而此刻这些美丽的生灵们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那不悦的对象,自然就是被他们从树上团团围住的白狰。
问话的是一个亚成体,一只拥有着黑色被毛、线条流畅、有些瘦弱的犬妖,他看上去还有一些时日才能成年,可他的身边却没有陪伴他的母兽,他的身躯上留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因为繁育艰难,妖物们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幼崽,即便是成年的孩子,只要孩子乐意,母亲继续与孩子们住在一起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而这只亚成体的犬,不知在何时失去了他的母亲。
由他质问白狰,似乎是一件站得住脚的事情,白狰也是失去了母亲的妖物,为何却能忘却与人类的前尘旧怨,愉快的、自愿的与人类终日厮混在一起。
他见白狰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何要与人类那样亲密,除了原本就住在林中的那一家人,最近你又与一个人类女人走得很近,白狰,你为何能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人类?”
这些妖物并没谁再附和犬妖,但他们眼中的神色白狰不会看错,在场所有的妖物们,都隐隐地在谴责他。
白狰,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忘却仇恨的叛徒。
没有一只妖开口,白狰却仿佛听到了这许许多多地,层层叠叠地唾弃。
这像是一场审判,白狰心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被所有的族人审判呢。
他来到这儿是因为那只可以在阴影中穿行的妖告诉他,首领寻找他有重要的事情商议,可他到了约定的地方,却没有看到首领,等待他的是一场所有人背着首领默默串联起来的,针对白狰的谴责大会。
白狰这样想着,半阖上了眼,淡淡道:“请问,你、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那犬妖龇牙,露出了犬齿,愤恨道:“你竟然还反问我们?人类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不管是灵物还是凡人,他们与我们有血海深仇,我们一族在他们的屠戮下近乎灭绝,十万大山是妖物最后的净土,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妖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竟然还与人类沆瀣一气,你竟然还问我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你?!”
“那你们又为妖物做了什么呢?”
白狰不避不闪地看着犬妖的眼睛,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你们这些弱小的妖物,在被驱逐,被围猎的时候,究竟又做了什么?”
“你们逃进十万大山中,陶玉给予你们庇护,才过了这么短时间的安稳日子,你们便忘记了山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了吗?”
“谴责我,能让你们心里好受一些,让你们暂且忘了陶玉在衰弱的恐惧,那么你们尽管说好了,你们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做第二个陶玉的意愿。”
白狰说完,作势便要离开。
那犬妖在他身后哀嚎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妖物,就要这样永远地躲在十万大山中,永生永世地放弃外头的世界吗,明明、明明外面也曾是我们的家,是我们世世代代生存的地方啊。”
白狰怔在原地,是了,犬妖其实并不适合活在十万大山深处这终日被巨大树木的树冠所遮盖,太阳都很少能射到地面的地方,他们原来是生活在有无边无际的草原,能享受终日阳光的地方。
夏日,犬妖们在旷野之上奔跑,吹着原野深处的风,沐浴着许久不落的太阳,到了冬天,当草原上落下厚厚的雪,他们会退回到深林中,静静地等待长夜消逝。
他自己,白狰,原来似乎也不属于这不见天日的巨树森林,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母亲曾带他在这块大陆上到处流浪,他们去过大陆最南的海边,母亲化作人形,将从海边拾来的贝壳串成一串,套在他的脖颈上。
他们也去过大陆深处的沙漠,见过一望无际的黄沙,去过最北之处,感受过如刀割一般的狂风吹过脸颊的滋味。
直到母亲离开他的那一天。
她是世间仅存的强大妖物,没有外部因素干预的情况下,她的生命已经接近于无限。
可正是她的强大,让她的妖心被人类觊觎。
传闻中,吃下她的心,便可夺取她数千年的修为,拥有跨越灵气与魔气之间界限的能力,她的心拥有混沌的力量,大地的力量,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存在。
幼小的白狰,并不明白什么是混沌之力、大地之力。
那只强大无边的妖,只是他的母亲,是会温柔轻抚他的脸庞,给他带上自己亲手制成的贝壳项链的母兽。
那一天,他偷偷离开母亲的身边,想来一场成熟的妖物应该进行的探险,可他不知道,那不是妖物的探险,而是针对他母亲的陷阱。
母亲为了他陷入了仙道几大宗门合力设下的陷阱,他们为了今天,从他诞生的那日开始,准备了百年。
他被母亲用最后的力量从陷阱中送走,听得了她最后的遗言。
“白狰,不怪你,我们妖物,生来就应该自由自在,希望以后,你还能拥有想要探险的念头,母亲不能再陪伴你,但这世界上的每一缕风,都是我对你祝福。”
然后母亲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不顾他想要留下的哀求,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弱小、愚蠢、自以为是、喜欢探险的白狰,永远的离开了他的母亲,被传送到了他们之前生活过的一个安全的巢穴。
可母亲未曾想到,那巢穴也早已经被人类知晓。
一个无比强大的灵物站在他曾经的家中,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失去母亲的弱小白狰露出爪牙,试图跟他同归于尽。
而他伸手按住了白狰的肩膀,轻声叹息道:“我的孩子跟你差不多一样大的年纪。”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许多当时的白狰看不懂的神色,“他已经不能长大了,我没有杀你的意思,也没有参加围捕你母亲的行动,你跟我走吧,至少,你可以在我们身边长大。”
长大后的白狰捂着胸口,那里放着母亲给他串的贝壳,他听着宛如他当年一般年纪的犬妖的嘶吼,不知不觉地深深陷入了回忆中。
母亲,我该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第五十二章
白狰最终没有回答犬妖的问题, 他低着头,在所有妖物的视线中匆匆地离开了这场审判。
锋芒在背,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这滋味。
弱小的妖物想要寻求一个强大的庇护, 他们来到十万大山深处后,曾被陶玉置于翅下, 他是如白狰的母亲一般强大的存在, 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几只活过数千年的妖物。
可陶玉在衰败。
他与白狰母亲不是同一种类的妖物,他的力量更为强大,但他的生命却快要走到尽头了。
被陶玉所庇护的妖物们开始惶恐, 十万大山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栖息地,如果失去了陶玉,他们会不会陷入新的逃亡中, 那么这个世界中,究竟还有哪一处是他们的落脚地,还有什么样的地方可以让他们苟延残喘。
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领袖。
比如说,身上流淌着最为强大那几只妖物的血脉的白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对他进行审判,陶玉也曾无数次与白狰沟通过,十万大山中的妖物,都期盼着白狰能像陶玉一样,能够继续的守护着山中的妖物,与人类划清界限,永远的站在自己的同类这一边。
可白狰心中, 他永远还是那个愚蠢、弱小、害死了自己母亲的妖物, 他与陶玉一起从人类手中救下许多同类, 但这不代表他就与陶玉是一类人了。
白狰漫无目的的走在森林中, 思绪飞出去很远,忽而,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半边身子掩在大树后的那人。
陶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此时他是人形,虽然依旧高大强壮,可他两边的鬓发已经花白,俊美到有些邪气的面庞上也隐隐有了些纹路。
他带着歉意地开口道:“我方才才醒来,不知道獠漾假借我的名义将你叫走,对不住。”
獠漾从白狰身后的阴影中显出了原形,她秀丽的大眼中充满了不同意,她轻声道:“您应该好好休息。”
陶玉苦笑道:“我若再好好休息,恐怕你们就要将白狰逼死了,要我说,之前玩那套陶玉遇袭,妖物群龙无首,只等白狰登基,带领十万大山中所有幼小妖物的把戏也没甚必要,有些事情真不必强求。”
獠漾不甘地回首看了一眼白狰,悦耳的声音中带着许多遗憾:“可是等到您陨落的那一天,这林中的妖物们,应该何去何从呢。”
陶玉宽容地笑了笑,安慰道:“之前如何生存,之后就如何生存,若是你们中突然诞生了比白狰、比我更强的妖物,而他又恰巧愿意继续承担这份重任呢?”
獠漾闻言,轻叹道:“您总是这样乐观。”
陶玉摇摇头:“我活了这么久了,好几次都觉得我们这一族,就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可你们这些小辈们,现在不是一样好好的在我眼前吗,总归离我死去还有些时间,若是白狰又想通了呢?或者,白狰仍旧倔得像块破石头,但这个世界产生了某种变数,不需要哪个妖物再站出来承担什么责任,我们所有同类都能再次获得自由呢?”
陶玉说着若有所指的话,那双一黑一蓝的异瞳中闪耀着洞察世事的光芒。
白狰面无表情地回望着陶玉。
他们之间有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东西在流淌着,让旁观的獠漾生出许多疑惑。
獠漾迟疑地问道:“您说的变数,是指那个女人吗?”
“獠漾。”白狰给了她一个阴冷的眼神,“妖物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你之前所作所为,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今后,不要再擅做主张了。”
“事不过三,请你记住。”
獠漾有些受到了惊吓,慌乱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陶玉。
陶玉却仍是满脸笑意,甚至此刻他笑得更深了一些,他挑起眉梢,做出无可奈何地模样来,无奈道:“你听到了,白狰真的生气了,你要是再惹到他,我是不会管你啦,你啊,还是好好跟白狰道歉才好啊。”
獠漾闻言踌躇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低下了她那优雅的鹿首,真挚地说道:“陶玉说的对,我应该跟你道歉,白狰,对不起。”
獠漾是一种自尊心格外强大的鹿妖,对于认定的事情,她们几乎从不认错,哪怕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獠漾说完,可能是觉得十分羞愧,便如来时一般消失在了阴影中。
陶玉并未在意她这宛如负气一般的举动,他眯了眯眼,温和地笑道:“好了,你莫要跟她置气,你知道的,暗影鹿们总是这样死脑筋,我回头会再好好跟她沟通的,这样的事情,下次不会再出现了。”
白狰看着他眼角细细的纹路,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再随着悟虚一家人来到十万大山深处的这林中后,陶玉便在幼小的白狰一次偷偷躲在树洞中思念母亲时发现了他。
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曾替代了白狰心中母亲的位置,悟虚带走了他,让他平安长大,但悟虚并不是妖,白狰与悟虚之间的距离比他们曾想象过的更大,更多的时候,在白狰年少彷徨的时候,是陶玉向他伸出了手,就像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找到树洞中瑟缩成一团的白狰,朝他伸出手一般。
可白狰终究不是陶玉,他们是不一样的妖物,应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对不起。”白狰喃喃道。
陶玉失笑,宽容地道:“白狰,若是你母亲还在世,就獠漾今天的做法,我早就被她找上门来抽耳光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孩子。”他定定地看着白狰,像是透过他,在注视许多年前的一位故人,“你应该去做任何你想要去做的事情。”
说完这番话,陶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补充道:“替我向悟虚、晏华还有那个孩子问好。”
随即便消失在白狰的视线中。
白狰茫然地看着陶玉消失的地方,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慢慢地走回了恶人谷中,忘了自己未曾给荣宝带上探险过后应该有的纪念品,恐怕会让他不快,也未曾防备什么,因此在穿过幼年时踏入陷阱的幻境的那一刹那,一座肉山便从天而降,砸在白狰的胸口,将他毫无防备地的瞬间击倒在地。
白狰顺势瘫在地上,闭上了眼,打算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也不错。
他听到荣宝慌张地声音从脸上传来道:“周灵姐姐都怪你!你说让我给白狰哥哥一个爱的抱抱!现在他要被我抱死了诶!怎么办?!”
周灵尴尬地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不会吧,白狰这么脆弱吗。”
然后白狰便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从他眼前扫过,有点痒痒的,他忍不住动了动眼睛。
“嘁,荣宝,你白狰哥装死呢,我看他是一点事都没有,不行你再抱他一下试试。”
周灵真狠,白狰被迫睁开了眼,投降道:“不能再抱了,再抱真不行了,荣宝。”
荣宝歪着大脑袋,一会儿看看周灵,一会儿看看白狰,显然不知该听谁的。
周灵眼睛骨碌碌一转,恶魔低语道:“你想想,刚刚白狰就骗了你,这回你怎么知道他说了实话,再说——”她压低了声音,像个魔物一般嘶哑道,“昨天是他提出带我一起出去的哦,他也忘了给荣宝带礼物哦。”
“别别别——”
白狰话语未落,便结结实实地被荣宝狠狠地压在了身下,荣宝铁钳般健壮的胳膊从他身后将他箍住,他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他天上的母亲。
母亲,此刻我虽然无法呼吸,却觉得有些快活,只是,希望荣宝下一次能轻一点就更好了。
“你还是不愿意下山吗?”
婉莹担忧地看着萼茵,不解地问道。
自萼茵那日在凌云那摆脱了魔物内应的嫌疑后,便病了许久,婉莹知道,自己师父自有一两种保留的法诀,用于搜查他人神魂中是否有残留的魔气,这法诀虽然管用,但实在简单粗暴,被搜查过神魂的人会十分痛苦。
可这至少证明了萼茵是清白的,她身上并无一丝魔气,甚至比许多常去除魔,不经意间被丝缕魔气侵入的小弟子都要干净。
这其实也有些奇怪,毕竟若是经常去除魔,修行又不是十分的深厚,那么难免有这方面的困扰。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即便萼茵被诊断已是大好了,身上没有别的问题了,她仍旧不愿意像往常一般下山做任务,甚至她找到婉莹,恳求师父,将她的名字从完成任务的后备名单中拿下来,她愿意在山上修行,或者做一些旁的小弟子们不愿意做的杂事。
可是,若是要追求上进,追求修为的提升,怎么能一辈子都耗在山上呢,修仙大道,必然要不断的在世间历练,才能一步步向上走。
可她的小徒弟摇头道:“师父,徒儿真的不愿意下山,您就让我待在山上吧。”
萼茵不愿意再下山,是有她的原因的,她背叛了药郎君,虽然此时她身上再无一丝魔气,或许药郎君在她身上种下的魔种已经彻底被周灵所拔除,但下山之后,她被药郎君暗算的机会也依然很高。
那个魔物,怎么会放过自己呢。
萼茵只有待在玄清门大阵的保护中才能拥有一丝安全感。
婉莹自然是不知道小徒弟心中所想,但她本就隐隐有所怀疑,见状更是放不下心来,她想了想,建议道:“若是你对山下有何畏惧之处,倒也不必告诉师父,最近有个任务,在那十万大山附近,那地方你之前去过的,应该是熟悉,你若是有抵触,这回我陪你一起去,你可愿意?”
十万大山,萼茵当然去过,不仅去过,还在那里认识了奇怪的一家人,听闻那边有任务,她脸上表情一变,轻声道:“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见徒弟态度松动,婉莹松了口气,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十万大山附近的城镇,最近经常遇到魔气侵扰,宗门便派出弟子去查看一番,怎么,你问这个,代表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十万大山,魔气,……周灵。
萼茵思及此处,点了点头。
第五十三章
萼茵拒绝下山这件事, 玄清门中知道的人很多,许多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认为萼茵被卷进了魔气入侵事件, 就算现在她过了掌门的检查,不认定她与魔物有勾结, 但终归是在掌门那留了个不好的影响, 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
更何况她是后天灵物出身,原本只是一个一穷二白家庭里的拖油瓶,又加上父母亲人具亡, 实在说不上什么运道,要知晓,修行一事天赋、努力、运道三者缺一不可, 她目前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好运之事,便是被掌门之徒婉莹收做了小徒弟。
可这小徒弟也没在门中过了明路,没有上正式的文书,私底下过个嘴瘾的事情,经过这一回,婉莹不愿再认她也是有可能的——婉莹自己的根基又有多深厚呢?
但终究是叫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失望了,婉莹竟然十分重情义,对这个便宜小徒弟不离不弃,就算是萼茵有了心疾,不愿意再下山, 她也没有说与萼茵断绝关系。
甚至, 她还打算亲自陪着萼茵下山一趟, 缓解徒儿对山下的畏惧之情。
这会儿, 盯着萼茵的那些人可不只是失望了,恐怕若是嫉妒有实质, 碧泉峰上已经被那阴暗、负面的情绪给塞满了。
江琴和庆山此刻的嫉妒就已经到了他们自己也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作为徒弟,萼茵不去师父那儿做牛做马就算了,婉莹亲自到碧泉峰,守着徒弟收拾好下山的行李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江琴在自己房间内,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从缝中默默地看着婉莹与萼茵有说有笑,好一会儿,才佯装不屑地嘁了一声,转头与躺在她床上的庆山道:“你瞧瞧那两人的模样,堂堂掌门二徒,竟然还给自己那便宜小徒弟做牛做马起来了,婉莹终归还是后天灵物出身,上不得台面还是上不得台面。”
庆山翘着两只脚百无聊赖地在她床上吃着偷偷从凡人地界买来的零嘴——正式成了内门弟子后,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人因偷吃凡间食物这种事检举别人了——一边悠闲地哼着歌,一边阴阳怪气道:“哎呦,我说有些人身上那酸味都飘八里地了,收一收吧江琴姐,咱们俩这次被掌门搜了魂魄,修为下降不说,往后修行恐怕都有影响,谁让咱俩真是被魔气入侵了体内呢,她,人家萼茵,该说不说的,真是命里该有的,竟然真是干干净净,我还以为她就是那内应了,这可不,咱们这一届小弟子,她又没有出事,天赋也还行,人婉莹不拿她当个宝贝,咱们这些人不是废了吗!”
江琴一脸愤恨,走过来狠狠打了庆山的脑袋一下,冷声道:“你之前不是说萼茵命格有异,是最最没有福气的命数吗?“
庆山捂着头分辨:“大姐,你也得认清形势吧,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踩着她头上?不能够了,我看啊,过段时间,我们跟门中打个申请,就去外头的外门、玄清观做个管事得了,我实在不耐烦在这山中消磨了,太过无聊!”
江琴为了当个内门弟子,一路上可谓是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叫她放弃不要再向前了,她怎么能做到!
她听了庆山的话,在屋内团团转起来,心里一时想到自己被掌门搜魂所伤,修为停滞不前,一时想到婉莹与萼茵之间那融洽的气氛,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多。
叫灵物认命,怎么可能,就是不认命,才能在仙道之上不断的逆流向上,终得长生!
江琴又靠近窗户,见婉莹与萼茵已经收拾好,已经打算朝山下去了,眼神闪过一道厉色,恨声道:“我知道她们要去的地方是哪儿,那里原本也是我本家的地盘,不过丢了罢了,你跟我收拾好东西,咱们跟着一块儿去瞧瞧,我就不信了,我非得给他们添点堵不可,若是不成,大不了就跟你说的一样,我就回十万大山去得了!”
庆山哀嚎一声,只将枕头蒙在头上不愿起身,不妨被江琴狠狠一指头戳在肚脐眼上,一蹦老高,晓得这位姑奶奶下定决心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得配合她收拾好东西,也向门中接了调查的任务,跟着婉莹师徒二人朝西边十万大山处而去。
婉莹与萼茵下了山,倒也没有那么急着赶路,婉莹有心带着小徒弟散散心,这次的任务本也不是特别紧急,便没有施展法诀,而是如凡人一般,叫出自己行路的马车灵器,走走停停,一路上像游山玩水一般,教萼茵露出了许多笑容。
婉莹见状心里稍稍的放下了一点,她知晓距离十万大山不远处,有一座仙人与凡人混居的城池,有心带萼茵去长长见识,不惜绕了个远路,走到了那处。
萼茵眼见着二人一直在往南走,气温也随之越来越热,有些好奇的看着飞速向前的马车外面的景色,问道:“师父,再往南走,可是要到无极宗的地盘了,以往我们小弟子下山除魔,门中都会交代,让我们无要事不要往无极宗那边走,以免闹出事端来,这会儿您怎么主动的过去了呢?”
婉莹摸摸萼茵的小脑袋,笑道:“知道门中都会这般交代小弟子,你恐怕是从未来过此处,便带你来逛逛,总在山上也闷坏了,见识见识山下的繁华也好。”
“这世上还有何处,能比青池山上更为像仙境呢?”萼茵不解地看着师父。“祁玉峰上珍奇异宝之多,徒儿看多了都习以为常了,还有何处竟然比祁玉峰更好?”
婉莹失笑,摇头道:“这繁华,可不是只比较山中有多少奇珍异宝,我这嘴笨的很,说不清楚,到时候你仔细看着就知道了。”
萼茵便住了嘴,若是像凡间那般的繁华,那她自小也看过不少,她出身皇城,虽然家中贫穷,但皇城中能看到的热闹,她哥哥都会带着她去看,她的家门口还有一条小河,碰上什么节庆时分,还会有神秘冶艳的异域女郎,坐着小舟自上流缓缓飘过,在舟上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教人陶醉不已。
不止是与哥哥,她与周灵,也曾在一起看过那样一场美丽女子所表演的歌舞,那时候的她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还一直认为周灵也是从那户富贵人家中逃出的女奴。
萼茵出神的想了一会儿,自体内的魔气被周灵拨除干净后,她的情绪也稳定的许多,现在再想到哥哥、周灵、曾经的家,心中钝痛之余,却不再有那些疯狂的冲动。
这出神的一会儿,婉莹那一日千里的灵器便已经将她们带到了那座婉莹口中十分繁华,见之难忘的仙人之城。
萼茵看着眼前这仿佛抬头也看不到尽头的城门,和城门上遍布的珍奇植物,和植物上栖息着的小鸟们,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之感。
这就是仙人们的城吗,好像也没有那般神异啊,萼茵默默地想到。
掩在许多藤蔓之中,几乎无法被看到的牌匾上,写着这座城的名字——临仙城。
好像也不是多么厉害的名字,萼茵这样想着,身下的灵器被婉莹收起,她的师父笑盈盈地站在城门口看着她,柔声道:“还看什么呢,你之前恐
怕心里想着仙人们的城,又能繁华到哪去,现在到看入了迷了?”
萼茵脸一红,赶紧跟上了师父,她们走到了城门处,这倒是显出了与凡人之城的差距来了,几个懒洋洋的仙人,坐在城墙下的拱门旁一座高高在上的座椅上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来往的人们。
萼茵看到,其中进出者,确实还有许多的凡人,那几位懒洋洋的看门人,随意的看了要入城的凡人,便挥手让他们进入了。
反倒若是仙人,要入城的话,他们还会打起精神来多看一眼,说一句:“玄清门的?进城做买卖?进去吧。”“无极宗的,这不是……好好好,不说不说,您大驾光临临仙城,有何贵干?那您请进吧。”
无极宗……
婉莹与萼茵都听到了那仙人的言语,探头看去后,才发现那几人中,有一人背影有些眼熟。
是永寅。
萼茵咬了咬嘴唇,诸多想法袭来,复杂纷乱,难以表述。
婉莹不妨好不容易带小徒弟散散心,竟然这样碰巧能碰上永寅,听闻他上回被魔气所制,回到无极宗后,哪怕净水想了许多办法,也使他留下了后患,不知这回他到临仙城来所求为何,哎,恐怕萼茵刚刚好些的心情,又被搅合坏了。
婉莹偏头看去,见萼茵也正看着自己,她一愣,刚想问徒弟有何问题,是不想跟他们碰在一块吗,若是萼茵不想进城,她们现在掉头走也可以,萼茵却比她更先开口:“师父,您这番下心思,就是为了解我心结,做徒弟的没好好孝敬师父,反倒教师父为我操了许多心,是我不对,我今后会打起精神来的,再不叫师父为我操心了。”
婉莹闻言,宽慰的笑了,轻轻拍了拍萼茵的肩膀,含笑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走吧?”
萼茵点了点头,二人便由那几位仙人查看后,被分辨为玄清门中前来做买卖的弟子,进了这临仙城。
这临仙城中真是如婉莹所说,与凡人城镇大大的不一样,就说这满大街的商铺,卖的都是灵药、灵器、珍贵的灵宠,便教萼茵看花了眼,她这回终于承认,确实像师父所说的一般,这座城十分的繁华。
这里的商铺交易所用的货币乃是灵石,虽然萼茵囊中羞涩,但婉莹百年积攒下来,算得上是个小小富翁,她饶有兴趣的带着萼茵一间间商铺逛下来,遇见心仪的物品还要自掏腰包给萼茵办置。
萼茵自来便是一个喜爱热闹爱逛街的小姑娘,更兼眼前这些东西实在是十分有趣,说起来,她是各个都想要。
一圈逛下来,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临仙城的最深处,这里的店铺中不再只有那些普通货色了,许多的店铺只留有一二位看店的小二,货物要等客人定下了,才拿出来。
临仙城并不大,她们便在一处没有招牌的店铺中与永寅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许久不见永寅,此时的他已经气质大变,他将自己全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中,面上也带上了覆面的面具,周身散发着阴森冷冽之感,在看到婉莹与萼茵之后,他的瞳孔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随后便转过身去,只做没有看见二人。
倒是他的师妹永乐,虽然也是满面愁容,到底还是恪守礼仪,上前来与婉莹打了招呼。
这间店铺想来这几位仙人们都清楚里头贩卖的商品为何物,此时相见,永乐面上有些尴尬,解释道:“师兄上回自青池山回来后,一直不太好,只有用一些妖心才能将将中和体内的气息,门中所存的妖心已经用完了,师父便让我们出来买一些。”
倒也不是永乐不知掩盖家丑,只是永寅这症状早已传遍了仙道各宗门,成了仙人们私下谈论的话柄,再遮遮掩掩,就显得更为鬼祟,还不是这般大方的讲出来为好。
婉莹对永寅的现状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他现在竟要靠着妖心才能续命一般,一时有些语噎,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萼茵。
永乐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见是个眼生的小弟子,便也没往心里去,只问道:“婉莹师姐又是为何到临仙城来?”
婉莹推脱说是自己在这附近有任务要做,永乐也没再追问。
此时店中那留守的小二从店铺内钻了出来,打破了有些尴尬的场景,朝永乐拱手道:“若是您这边看不上现在咱们店中存的这些旧货,我这边跟您透个底,近日来我们发现有一只亚成体的犬妖离开了十万大山,在附近活动,我们便设下了陷阱,想来不过数日便能将那妖物抓捕,那犬妖虽是亚成体,但胜在新鲜,若是贵客您想要活的,我们也能做到,您看?”
永乐看了一眼师兄,见他没有表示反对,便做主点头道:“那我们便在此等上几日吧。”
婉莹见他们的交易已经完成,这时再不好继续与他们同行,唯恐永寅记起什么,迁怒萼茵,便与他们辞别,带着萼茵离开了这没有招牌的店铺。
萼茵乖顺的跟在师父身后,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心中回想着那小二的言语。
十万大山、犬妖。
她好像记得,那十万大山中的奇怪一家人,其中一个家庭成员便是妖?是那只妖物的同类吗?
与此同时,白狰受獠漾的召唤,来到了陶玉的住处,这位年老的领袖坐在潦草的树桩上,撑着下巴,有些无奈地看着白狰道:“白狰,鸿吠,啊,就是那日出言质问你的那只犬妖,从林中失踪了,我们尚且还不知道他是自愿离开,还是被人类抓走了,你最近留意一下林中吧。”
又有失去母亲的亚成体失踪吗,白狰叹了口气,感到有些头疼。
第五十四章
临仙城与十万大山深处的恶人谷, 要说直线距离也并不遥远,但此时那城中的暗流涌动都与周灵无关。
好不容易悟虚有了空闲,留在谷中, 便立刻将教导周灵学习法诀的事情提上了日程,早上大家刚惬意的用完朝食, 悟虚就示意周灵随他到山谷中唯一一块空着的场地上去。
周灵当时还未觉得有何异状, 只当荣宝埋头扒饭不敢看自己是因为怕自己抢他的饭。
现在想想,荣宝早年恐怕在悟虚手下吃够了苦,正是努力了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唯恐当时亲爹觉得这大儿子的法诀需要复习,把他抓走一块学习罢了。
是的,悟虚一旦开始教学后, 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先是让周灵把自己唯一会的小法诀展示了一遍,接下来的时间里便一直皱着眉头,狠狠地操练起周灵来,责令她在半个时辰中将自己自创的那个小法诀中几个手势错误、灵气运行错误改正过来,务必要精准、有效,避免过多的灵气逸散,减少灵气消耗。
悟虚天尊口出狂言:“我瞧荣宝十岁那年用的法诀都比你强!”
周灵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若是让悟虚知晓了这“周灵原创法诀”乃是一个清洁法诀改来的,恐怕法诀原教旨主义者悟虚能当场罚她运行一百遍, 直到所有动作、灵气运转方式都入了他的眼再说。
便是纠正她法诀施放的过程, 已经让周灵有些吃不消了。
好容易学到悟虚勉强满意的程度, 周灵只觉识海中的灵气已经尴尬地见了底, 再要她施展法诀,就只能借阿离之力了。
悟虚面上的表情仿佛鼻子下有一团难闻的脏东西, 眉头几乎要打成结:“灵气就消耗完了?周灵!你根基实在不稳!”
周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悟虚仙长,这也没有给我打根基的时间啊,就现在我会的这一点还是偷偷学来的。”
悟虚闻言,陷入沉思,半响,他睁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灵,缓缓道:“若是按照我修行的方法,恐怕你是没有那几百年的时间来慢慢成长了,如今你需要的是尽快的变强,此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觊觎着你与你识海深处那位存在,我要仔细想想,为你定制一套制敌之法,你且自己找地方去修行吧,切记!不可懈怠!必须夜以继日!”
周灵颔首称是,战战兢兢地摸了一把汗,打算乖乖听话找去林子里找一处灵气较为浓郁之处汲取灵气,填补她已然干涸的灵气之海。
她刚离开悟虚身旁一步,便从远处那几间木屋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是荣宝一直探头探脑地在偷看自己,见自己看见了他,杀鸡抹脖子般的给她使眼色,要她不要妄动。
啊,一同受苦受难的好朋友来了。
“荣宝,你在哪儿干嘛?”周灵愉快地呼唤道。
荣宝闻言瞬间僵直,果然,悟虚正是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不正常修行者周灵闹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听得自己乖巧可爱的好儿子的名字,立即转头看向荣宝,伸出右手的两根指头,朝儿子勾了勾。
荣宝不情不愿地迈着小碎步从木屋后一步一步挪到了悟虚身前——他路过跑得飞快的周灵时幽怨地瞪了她一眼——谄媚道:“爹,荣宝最近修行十分勤快,能不在您面前练了吗?”
周灵不忍心听到悟虚残忍地回答,一溜烟地离开了山谷中。
说起这森林中适合修行的地方,又不要离恶人谷太远的,周灵只能想起上回自己找到的那小山包,可她在那儿被无辜的波及过,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林中哪个妖物的地盘,正在纠结之时,迎面碰上了白狰。
白狰一大早就出去了,只说有人召唤,急匆匆地模样,想来事情还不小,此时一见,果然是一脸凝重,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兽耳也无心伪装,向后撇去几乎贴在头上。
“怎么了?瞧着脸色很差?”在贤和镇上的经历拉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周灵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白狰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林中又有亚成体的妖物失踪了,我打算去林子的边缘巡视一会儿。”
“妖物失踪?又?”周灵疑惑道,“这是常见的事情吗?他们是被?”
“随着陶玉,就是此处妖物的庇护者,日渐衰弱,妖物失踪的事情便时常发生,他们。”白狰不由自主地龇牙道,“通常都是被灵物捕获,挖其妖心,增加灵物的修行,治疗他们被魔气所伤留下的隐疾。”
挖心吃心,一时之间周灵竟然不知道谁才是“妖”谁才是“人”,她看了看白狰的脸色,建议道:“你需要帮手吗?我可以与你一同去。”
白狰摇摇头,金绿色的双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暖意,他笑道:“不必了,你比这林中的所有妖加起来都要珍奇,若他真是被灵物所捕,恐怕你还是不出现为好。”
是了,周灵有些失望地想到,妖被捉会被挖心,自己被捉也不会有好下场,她拍了拍白狰的肩膀,轻声道:“那我便不去添麻烦了,你自己小心。”
白狰点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很快就走出了周灵的视线,继而连他的气息也无法感受到了。
大多数时候,自己都是很没用的,周灵握紧了自己的拳,心中燃起了不甘的怒火。
白狰说的没有错,她只能在凡人面前刷刷威风,若是正儿八经的碰上了灵物,周灵只有躲藏的份。
周灵咬了咬牙,挥散开这些搅合的人暴躁不安的情绪,按照原定计划去修行。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变强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而白狰追着鸿吠的气味,一路来到了十万大山的边缘,这里已经离开森林有一段距离,身边的树木尽是些矮小的种类,气候也有些湿热,已经快到无极宗的势力范围内了。
这意味着白狰走出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来到了人类的地盘。
鸿吠为何会一只妖走出十万大山?白狰细细回想着那天他在树上激烈质问他时的表情,他说,十万大山之外,也曾是妖的家。
他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家乡吗?
可他只是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亚成体犬妖,他甚至还没拥有自保的能力,便急不可耐的要证明自己。
真是弱小、愚蠢、又热爱探险啊。
白狰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不耐地情绪,他只感觉到了一阵羞耻感,许多年前,他踏入人类设下的陷阱时,究竟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他已经努力地忘记了。
可鸿吠让他再一次看到了他刻意遗忘的那时候的自己。
白狰站在鸿吠最后留下气息的地方,到这里为止,便再也无法简单依靠气味来找寻他了,那只愚蠢又弱小的犬妖知道同类追踪的手段,改变了方式,将自己的气味彻底的掩藏了起来。
离人类的地盘太近了,白狰似乎已经能用肉眼,遥遥地看到在天的尽头,一座似乎与天际同高的城。
若是鸿吠已经被人类捕获,进入了那座城。
白狰不由得焦躁起来,那样的话,恐怕一切行为都为时已晚,即便能够再见,也只能与鸿吠的妖心相见了。
需要立刻把他带回来,之后的事情再论,白狰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自己的鲜血,让它滑落在地。
而后一道朦胧血雾,从地上显出了形状来。
它慢慢地向前爬去,径直朝向那座城池的方向。
白狰跟了上去。
与之不远的贤和镇上。
一道白光一闪,两位身着华丽长袍的仙人出现在贤和镇牌坊之下。
他们中的那位女子抬头看了看牌坊上的字,有些犹豫道:“我几个家人说是这边没错,可我为何没有感觉到门中道观的气息?”
原来是一路随着婉莹与萼茵从青池山而来的江琴,她身后站着懒洋洋地庆山,随意道:“或者你家人说错了呢?毕竟这小镇早已经不属于你们家了,听说是因为没什么油水,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便又被放弃了?”
原本一开始,他们二人还能远远坠在那师徒二人身后,可到底是婉莹的灵器,真是一日千里的上品,渐渐地,江琴二人便失去了她们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得自行前往任务所在地,恰好这里又是江琴出生之地,修为浅薄的灵物们,宗族观倒是略微深厚一些,江琴便从几个家人口中问清楚了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底就是玄清门中内部争夺地盘罢了!这贤和镇和其余一二小镇,原先本是身处祁玉峰长月仙长的势力范围,可近些年来,长月仙长渐渐对凡间事务失去了兴致,恰巧又碰上如一仙长对凡间事务暴涨的关注度,自然而然的,这一片地方便倒戈去了如一哪儿。
只是如一实在是事务繁忙,许多年也不来查看一回,这便教原来那些人心思活络起来了,即便是底层的灵物,面对上天之骄子如一,在利益面前,还是教人按捺不住。
他们便想着要借这几处玄清观,私自饲养魔物,导致魔气泛滥为由,重新又从如一手中夺回这块地方的控制权。
若是没有私底下这些暗流涌动,恐怕这座小镇数十年都没有仙人会踏足。
当然了,私自饲养魔气,到底近些年大家关起门来都在做,扯到明面上来是让所有人面上都不好看,这报上去的缘由,便成了魔气侵扰,凡人不堪其扰罢了。
江琴从家人口中得知了内幕,自然心中有数,不过是要门中派人来查看一番,若是个不知内情的愣头青——一般这样简单的任务多时让新弟子来做——把这饲养魔物之事捅上去了,江琴的家人们便能得渔翁之利了。
在江琴心中,萼茵确实像是那个会将事情都捅上去的愣头青,这事交在她手中倒也合算,只是她和庆山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萼茵前来,便打算自己先来探探。
只是一开头便撞上了怪事。
这贤和镇,既没有魔气,也没甚灵气,这镇中原本所在的玄清观哪儿去了?
第五十五章
只是站在牌坊之下朝小镇内看出, 这里还是一座有些人气的小镇,远远地梯田上有许多身影正在埋头干着农活,镇上的小路也时不时有人赶着小毛驴匆匆朝里头走去。
只是。
江琴眯起了眼睛, 镇中地势最高的那处空地上,原本似乎应该有什么建筑存在, 而此时却是一片废墟, 废墟上有几个镇中居民正在忙忙碌碌地在里头翻找着什么。
这座废墟原本是什么建筑?它占据了镇上最为中心第一块土地,据江琴所知,她的家人在修建道观时, 最为青睐这样的地方了。
这就是贤和镇中玄清观曾经矗立过的痕迹了吧,不知什么时候,不知被谁, 无声无息地拆成了一堆砖头瓦砾。
这里确实是一个若是没有事情,数年内都很少有仙人会踏入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江琴,贤和镇上消失的道观不知需要多久才能被发现。
她的心跳的很快,有些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在她脑海中划过,若是抓出了,也许能变成江琴的机缘。
江琴示意摸不着头脑的庆山跟着她,率先来到了那片瓦砾之前。
她一眼便看见了那堆废墟之中,凌云艳丽的泥塑碎成了许多块,在废墟的最上层, 他的半边脑袋上还勾起了似笑非笑地嘴角。
这必然是玄清观无疑了!
而在瓦砾上挑挑拣拣的小镇居民, 江琴原本以为他们是在清理废墟, 可靠近了以后才发现, 他们各自背着背篓,里头装着许多从瓦砾之下捡来的物件。
江琴乍看之下, 发现都是些生活物品,道士们用来束发的发带,一些保存完好的贴身衣物,这里东西深深埋在砖头瓦砾下,好似物品的主人在毫无防备之时便失去了踪影。
什么人,摧毁这道观之时,甚至没有给里头的道士留下一点逃命的时间?
江琴知道,这些看似普通的道士们,虽然不能引气入体,无法使用灵气和法诀,可仙门为了让他们在凡间安心办事,都会按时赐下各种凡人都能使用的灵气、符纸,只要不是碰上怀着要将他们瞬间毙命的仙人,冲突不太严重时,至少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若是他们保住了性命,自然会立刻向仙门求助,可仙门这些时日内并没有受到这样的求助信息。
江琴的背上沁出一些冷汗来,她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她快步上前,揪起一个一见她出现便立刻跪在地上求饶的男子,呵斥道:“这座道观为何变成了这样,是谁做的?”
男子本也不想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他说是一位从天而降的女仙人,将这道观打碎,又将道观后院中魔物拨除后,便消失在了十万大山之中。
“一位女仙人?”江琴的瞳孔一缩,脑中立刻回想起自己被凌云搜魂的痛楚,那一次,便是因为一位女子。
她因为兴奋开始喘息,手上不自觉的用力,将凡人男子勒得满面通红,直到身后的庆山出声道:“喂,大姐,你没什么想问的了吗?就这么把他掐死好吗?”她才反应过来。
江琴松开了凡人男子的衣襟,急切道:“那位女子,是不是长得高鼻深目,头发是褐色?”
男子迟疑了一会儿,犹豫道:“仙人饶命,小人实属不敢直视仙人们的面孔,小人只知晓那是位女仙人,她或许是褐色头发,但小人不敢确定,当时天色还没有亮,小人夜间看不清东西。”
此言一出,江琴更为暴虐,几乎想就此将这男子毙于掌下。
而另一位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地男子,在用余光瞧见江琴的行为后小心翼翼的出声道:“仙人,小人当时离那女仙人离得近,偷偷看见了她的面容,确实是像您所说,高、高鼻深目,褐色头发。”
江琴放下手中几乎软掉了男子,转身看向出声那人,双赤红,十分可怖,她轻声道:“你确定吗?你当真看清楚了?”
后出声那男子被吓得瑟瑟发抖,嘴唇嗡动道:“当真如此,小人当时想要问那女仙人讨回女儿,真的看清了她的容貌。”
“哈。”江琴不再搭理他们,看向面色终于凝重起来的庆山,笑道:“看来这一趟,咱们的收获颇丰啊。”
庆山皱着眉头道:“你想怎么,现在联系门中吗,把这个消息交上去?”
江琴冷哼了一声,嗤笑道:“你胆子怎么这样小,若是那样按部就班的把消息交上去,谁知道何时才能被上面看到,我们可没有什么好师父,到时候算下来,这功劳又轮得到我们吗?”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直接联系掌门,立刻告诉他这件事!”
庆山大惊失色道:“你如何能联系上掌门,掌、掌门又凭什么听你这小弟子说话?”
江琴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小鸟,朝着它轻吹一口气,那小鸟立刻活了过来,在她掌中蹦蹦跳跳,歪着头看向她。
“这是,婉莹的传音灵器?你从哪儿来的?”庆山更为吃惊了。
江琴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他。
与贤和镇相聚不过百里之处的一处树林中,白狰站在那里,细细的观察林中的种种。
他用秘术追踪鸿吠到了此处,这里离临仙城不近不远,也仍处在十万大山的边缘,不知鸿吠在想些什么,从十万大山深处出来以后,他便一直在临仙城与十万大山的交界处活动,向前走一段,便要折回来一些,仿佛故意留下了破绽,在引诱什么。
白狰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这胆大包天的亚成体,难道以自身为诱饵,不想当猎物,而想做个猎手?
他在捕猎人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狰便生出来一额的冷汗,鸿吠太小了,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若是一个对上一个,犬妖不一定会输,可是人类。
擅长小团体作战,擅长拉帮结派,擅长围猎的人类。
围猎妖物这样危险的活动中,多难找到落单的人类个体,鸿吠知道吗?
可鸿吠的气息便到这里为止了,即便是秘术,追踪的效果也要看个体而论,鸿吠本身便是擅长掩盖气息的妖物,能追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接下来只能全靠白狰在这片树林中自行寻找了。
他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植被,仔细分辨是否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轻嗅着林中的空气,试图分辨千丝万缕不同生灵留在这的气息中是否有属于鸿吠的那一缕。
没有嗅到犬妖的气息,反而闻到了人类留下的痕迹。
不止一个,可能有三、四个人类曾经从这里经过,不是凡人,他们留下的痕迹里有着灵气的味道。
白狰阴沉着脸,朝着他们移动的方向狂奔而去,林中树木的枝丫不断地抽打在他身上,他的速度快到几乎肉眼不能分辨。
终于在半炷香的时间后,他看到林中大片的树木被不知名物体压倒的痕迹,打斗掀起的泥土飞溅地到处都是,定睛看去,暗红色的液体混合在泥土中,散发出丝丝血腥气。
谁的血呢,白狰不由得停了一瞬,深嗅一口,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信息。
人类的血,不止一个人类的血,还有那狗胆包天的犬妖自己的血。
白狰金绿色的眸中,瞳仁放大,几乎撑满了整个眼眸,他不自觉的露出了犬齿,身上除了兽耳,显现出了更多兽的痕迹。
有年幼的妖物陷入了危险,这激发了身为妖物的护短本能。
白狰狂奔着,以他速度的极限狂奔着,他周围的空气被拉扯,发出了爆炸一般的声响,他的手变做了兽爪,闪着寒光的爪尖似乎能瞬间撕碎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猎物。
近了,更近了。
前方已经能听到犬妖的痛楚的嘶吼,和人类惊惧交加的怒吼。
白狰的眼中出现了第一个人类,在他也发现自己之前,他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轻松地撕开了他喉咙。
鲜血溅起半丈高,直到那人类倒下之前,战局中央的数人一妖都没有察觉到白狰的到来。
或许,将白狰描绘成死神,更适合当下的场景。
浑身是血的犬妖被三个灵物围在其中,他身下闪耀着法阵的光芒,而灵物手中拿着灵器,正试图将犬妖活着装进法囊中。
这四人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再被那撕破了喉咙的灵物的血溅了一身后,堪堪转过了头,看向了白狰的来处。
一切在白狰眼中都像慢放,这个世界好似停止了转动一般,白狰看到他们缓缓地、若如僵直在原地一般,一点、一点、一点地将头转向自己。
所有人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
还有同伴忽然高高飞起的头颅。
捏着符纸,还未来得及捏碎,便身首分离的其中一人,忽而视线变得很高,他高高看着自己失去头颅的身躯,恍惚中想着:“为何贴身防护法阵没有起效呢?我怎么能这样看着自己的身体呢?”
这里霎那间除了鸿吠的喘息声外,变得十分安静。
白狰站在四具身体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深陷法阵中的鸿吠,冷冷道:“你能自己出来吗?”
鸿吠满身狼藉,兽型勉强站立,颤颤巍巍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使劲将法阵撕了个口子,狼狈地从中钻了出来。
白狰的人形居高临下地看着犬妖,不耐道:“能走就跟着我快走,今日我想回家用晚饭。”
第五十六章
鸿吠勉力从法阵中钻出后, 在白狰的冷眼旁观之下强咬着牙,摇摇晃晃地朝他身前走去。
仅仅走了两步,他便再也无力支撑, 轰然倒下,侧躺在地上, 腹部使劲地上下起伏, 好似已经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一般。
也许是觉得羞耻,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仍是不愿意开口向白狰请求帮助, 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后,又开始努力地想要站起身来,站着离开这里。
白狰冷笑一声, 扯了扯嘴角道:“这就是你的实力了?来来回回跟人类拉扯了几十里,以为自己能找到落单的人类,终于将自己活生生地送进了他们的法囊里?怎么?觉得最近人类手里的妖心都是旧货,想给他们送点新鲜的?”
鸿吠奋力向前一冲,恶狠狠地朝白狰亮出了獠牙,他大声道:“但是我去做了!如果妖物都跟你一样!做个缩头乌龟!永远的缩在十万大山里头,终日不见阳光,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活着!你生来是妖,就是要自由自在,你是孬种, 便做你的孬种去吧, 我鸿吠不是!我鸿吠!要做英雄!要带领妖物们走出十万大山, 找回我们原来的家——”
他的宏伟大愿还没有说完, 便被白狰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吻。
“哦,不是孬种的亚成体犬妖, 若我晚来一步,恐怕今后只能与你妖心相见了,你们不是缩头乌龟的妖物,你们英雄人物,都是这样设计自己的死亡的吗?”
白狰对犬妖的自由宣言不屑一顾,又对他落的现在这样的状况大肆嘲笑,当他松开鸿吠的嘴时,这自尊心极强的犬妖几乎气晕过去,他双目赤红,叫嚷道:“若是觉得不该救我,不如就让我这样死去啊!为何还要来救我!”
“只是为了陶玉的嘱托罢了,其实我也并不想救你。”
白狰说谎了,在闻到犬妖的血腥味的那一刻,他心中只想将鸿吠完整的带回去,这是每个妖物的本能。
他看着虚弱无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再也无法大喊大叫的鸿吠,惊奇地发现自己虽然满口恶言,但是心中却没有生出一丝旁的感觉,甚至,白狰觉得自己是羡慕鸿吠的,他这样年轻,这样无所顾忌,充满活力,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白狰心中感慨,面上不显,他上前拎着鸿吠犬身后颈上的皮肉,无视他的抗议——“不要拎着我,你是谁啊,凭什么拎着我。”——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举到自己眼前,讥讽道:“看清楚,小妖物,今日是谁将你从灵物手中救了出来,往后看见我,客气些,不然,我说起今天的事情来,可就不客气了。”
鸿吠被拎着后颈,羞耻异常,挣扎了许久也无法从白狰的手中挣脱开来,想要用前爪掩住自己面容也没有办法,只得无力垂下了耳朵,呜咽道:“我知道了。”
“我说一遍,你跟着我说一遍,我,鸿吠,从此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蠢事,保证听从陶玉和白狰的话,乖乖在十万大山好好修行,说!”
白狰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中的亚成体犬妖,强行要他复述自己说的话。
犬妖原本不愿,但后颈被拎住,又被提起来在空中甩,自尊心已经是被破坏的稀巴烂,只得扭扭捏捏地跟着白狰说了一遍,铁骨铮铮的鸿吠,被四个灵物围殴时都没有退缩的鸿吠,在白狰手中默默红了眼眶,溢满了耻辱的泪水。
白狰只做没有看见,把鸿吠往腋下一夹,再一次巡视了这一处林子,见确实没有放过一个活口,才谨慎地一般掩盖自己和鸿吠的气息,一边离开了这里。
他们走后大约过了小半天的时间后,这只五人小队中负责后勤的那一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沿着同伴留下的痕迹,一路找到了那血淋淋的现场。
他的四位同伴,头与躯体分很开,散落在各个角落中。
眼见四位同伴死状凄惨,他也不自觉地瘫坐在地,不一会儿便湿了裤子,等到终于有力量爬起来后,他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这样,从怀中掏出一只传音法器,颤声道:“四人全部殒命,那亚成体犬妖身边有强大的成年妖物,我们行动失败了。”
待这传音法器慢慢悠悠地终于飞到了临仙城中那无名店铺中,听得此消息的小二皱起眉头,行动失败,出现了侦查以外的强大的妖物,那犬妖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踏出十万大山一步了,若是这样,在十万大山中诸多非凡禁忌的庇护之下,他们也无法深入其中再去找寻他。
可他已经收下了无极宗这边的定金,扬言只需数日,便将那犬妖奉上,此时该如何是好。
店小二思索了许久,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不敢欺瞒近在咫尺的无极宗众人,他摸出自己的传音法器,给永乐传音道明白了这件事,又邀请他们前来店铺中,愿意将店中那些旧妖心,便宜些打着卖给他们,只求无极宗不要怪罪。
传音法器发出不过短短一会,满面怒容,面部狞狰的永寅便闯进了这见无名小店,他身后跟着一长串试图阻止他但失败了的同门们,一齐扎进了店内。
见永寅这般来势汹汹,店小二暗叫不好,这位天之骄子这些时日日日夜夜被旧伤折磨,性情恐怕已经大变,这事或许无法善终了。
果然永寅甫一进店,便挥手将店内的装饰砸了个一干二净,咆哮道:“你们不是说好了,过几日便能拿到吗!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已经沦为了仙道笑柄,便也敢看不起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他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襟,将身材矮小的店小二生生从地上拔起,把店小二吓得要命,连连求饶。
他身后的永乐默默看着永寅如同疯子一般在店内撒泼,见师兄已经将情绪发泄完了,这才斯条慢理地劝说道:“好了,你就算掐死他又能怎么样,不要在外面闹事啦,小心回去师父罚你,行了,买点旧货应付应付算了,回去吧。”
永寅恶狠狠地将店小二掼在地上,面上露出了一丝狞笑,他转向永乐,轻声道:“这群废物抓不到,难道我永寅也抓不到吗,不就是十万大山吗,我亲自进去,将那些妖物杀净!杀完!”
永乐不耐烦地望着师兄,反对道:“你就别闹性子了,十万大山本就是禁地,那里灵气稀薄,地形复杂,还有真正强大的大妖物坐镇,不是你能应付的来的,师父不会同意你亲自涉险的,回去吧。”
永寅不屑地看着师妹,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用动辄把师父拿出来压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做掌门,对吗?如果我是个废物,你面前最后一丝障碍也消失了,对吗?好永乐,我不能再和你争什么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只要妖心,你若是帮我,跟我一起去抓几只小妖物,并且以后都愿意这样,我就去跟师父说,我不要掌门之位了,我亲口跟她说,怎么样?你和我,无极宗这一辈最强的弟子,杀不了大妖,难道还不能抓几个小的?你说呢?我亲爱的师妹?”
永乐颇有耐心地将师兄这番颠来倒去的话听完了,伸出一根手指,将永盈的头推开,她眼中盛满了兴奋,勾起嘴角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师兄,我一起长大,我可不是那样不讲情面的灵物,不过,你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哦,我们一言为定。”
“你可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再不许骗我!”荣宝气鼓鼓地站在白狰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坏妖物!已经许多次离开十万大山不告诉他,也不给他带纪念品,荣宝实在是生气的很,与白狰大闹了一番。
白狰方才还在外面大杀四方,此时苦笑着哄着荣宝,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忘记,着实是没什么威风的地方,哪里还有大妖物的气势。
周灵坐在一旁美滋滋地看了个够,见荣宝差不多气消了,这才遗憾地出声劝道:“好了荣宝,你白狰哥都认错了,人在外头可是威风的不得了的大妖,在你面前这样低三下四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好啦好啦。”
她帮晏华布置碗筷来的,一旁笑眯眯忙碌的晏华闻言噗嗤一声,赶忙招呼大家都坐下,好不容易人都聚齐了,晏华可是做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现下几个小的倒是都在这里了,就差悟虚不知为何,仍在外头若有所思的走来走去。
晏华从锅里端出最后一个菜,正打算出门把悟虚叫回来吃饭呢,就听见他大喝一声知道了!一阵风一般的回了屋里坐在周灵身边。
悟虚一脸兴奋地看着周灵道:“我白日想了许久,还是要你学一套万用的、简单的法诀便好了,再复杂的一时半会你也学不来。”
周灵也来了兴致,立刻附和道:“是什么法诀,您说,我明日、不,我今夜就开始练习。”
悟虚满面春风,问道:“周灵,老实说,你是不是能够将他人身上的灵气、魔气,吸收入自己体内?”
在座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若是能吸收他人身上的灵气,也不是什么奇特的能力,可是同时能吸收两种力量?
顶着众人的目光,周灵缓缓点了点头。
白狰喃喃自语道:“恐怕是那存在的缘故吧。”
悟虚大乐道:“我就知道,你身有神龙,神龙可中和万物,不论灵气魔气,到底都是龙的养分,这样,你便比此界所有人都不同,若是普通的灵物,想要吸取他人的灵气,还要掂量一下自己体内能不能存下这般多的灵气,而你不同,你体内自有能消化多余灵气的存在。”
他越说越兴奋,“更兼,你受神龙庇护,寻常法诀根本无法真正重创你,只要你能进入到能吸取对方灵气的那个范围,并且死死地黏住他,那么他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你杀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气被吸干。”
“要做到这一点,周灵,你只需要会一个法诀即可,正是我最为擅长的,传送法诀。”
“只要被你近了身,恐怕凌云本人,也逃不脱灵气被吸干的下场。”
第五十七章
等婉莹和婉莹慢慢悠悠地从临仙城中逛了个遍再往十万大山边缘赶去时, 小小的贤和镇在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内迎来的四拨因为不同目前前来此处的非凡生物们。
此时那镇中的玄清观废墟之上再没有人敢来找寻什么了,镇上看上去萧条了很多,除却必要的生活需要, 这个镇上的人们白天都不出门,家家户户锁门闭户, 把自己关在屋内, 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这是婉莹和萼茵的第一印象。
她们也发现那已经变成一片瓦砾的玄清观,可当她们来到镇上时,所有居民都仿佛瑟瑟发抖一般躲在屋内, 不知在躲避什么。
婉莹后知后觉的思考了一会儿,有些吃惊地回头与萼茵说:“他们是在躲着我们吗?为何?难道这里是受了什么灵物磋磨吗?”
萼茵摇摇头,她也一头雾水, 以往每一次,当她来到陌生的小镇中,饱受魔气侵扰的小镇居民们都是发自内心地期盼着她的来到,那是真挚的情绪,她能感觉的到。
但如今这个小镇不是,恐怕他们早就知晓自己和师父的仙人身份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畏惧。
萼茵不得已的敲响了一户房门,听得门后不知名凡人那畏惧的声音响起:“仙人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们做的, 您放过我们吧。”
萼茵一愣, 反问道:“你知道我们问的是什么事?”
门后的那个声音将小镇上之前发生种种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明明白白, 萼茵在听到那个夜晚忽然出现的女子时, 已经有了计较,再听到已经有两位玄清门的仙人曾来过这里之后, 心下一沉。
是谁?明明是自己的任务,为何会有门人抢在自己之前来到了这里?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已经告诉了门中?
或者,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凌云已经晓得周灵曾经出现在这贤和镇,只要上下一联系,便能怀疑到里此处最近的一处门中势力触及不了的地方。
十万大山,传说中不论是灵物、魔物,只要进去了,便都一去不回的地方。
萼茵的冷汗浸湿了背脊,她转过头来看向一直一言不发,默默听着自己问话的师父。
萼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师父知晓了这件事,她会怎么做呢?即便萼茵知道婉莹对周灵的态度模棱两可,她曾对周灵抱有同情心,可她毕竟是玄清门掌门之徒,若是婉莹想要对周灵不利,那萼茵该何去何从,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父,一边是她在此界唯一的友人。
在她僵在原地之时,反倒是婉莹先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萼茵一愣,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师父,一向最为循规蹈矩,最为听从宗门命令的婉莹,在明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之后,对她说,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难道婉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萼茵艰难地开口道:“师父,你知道我曾经来过十万大山做一个任务,期间消失了一段时间,也知道周灵从玄清门中逃脱后曾来到过这里,难道你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婉莹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脚尖,随即带着温柔地笑意看着萼茵道:“其实,从青池山上出现魔物那时候开始,我心中便一直有一个疑问,萼茵,这一路来我一直带着这个疑问再观察你,直到此刻,我终于知道疑问的答案了,对我来说,这就够了,这件事情就此便结束了。”
萼茵愣愣地看着师父秀美温柔的脸庞,不知不觉掉下两滴泪来,她好像仍然不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一切,追问道:“您知道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吗?若是、若是掌门知晓了您明知这些事情,确瞒着他,就算您是他的徒弟也讨不了好啊。”
婉莹伸出一根手指,竖在萼茵的嘴上,笑道:“那就不让师父知道这件事不就好了吗。”
婉莹看着一脸震惊的傻徒弟,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怜爱之情,她有些怜悯地摸了摸婉莹的头,说道:“我想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回了玄清门,最坏的结果,便是掌门已经知晓了这件事,你的朋友不再安全了,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的朋友,萼茵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了十万大山的深处,她的眼神坚定了起来,这件事情必须立刻让周灵知道,周灵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师父,您就先回去吧,我想进去找我的朋友,将这件事情告诉她,让她快点离开。”
萼茵握紧了双拳,她原本平凡的小脸,此刻仿佛闪耀着动人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
婉莹欣慰地看着萼茵,率先转身道:“那就先去找她吧。”
萼茵感觉今日所受的震动比这几年都多,她难以置信地追了上来,跟在师父身后一路小跑道:“您这是在做什么,您快些回去,不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了,不然掌门会如何想您呢?”
婉莹倏地停下了脚步,抓住了刹不住几乎撞在她身上的萼茵,她面上一片阴沉之色,突兀地说道:“萼茵,有些时候,我在想,修仙大道,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不就是自由自在,再没有什么能束缚自己吗,为何这几百年以来,我却一直被束缚着,被后天灵物的出身束缚着,被师门束缚着,被玄清门束缚着,活得越久,我越疑惑,我究竟为何要着长生?我追求的长生,便是永远被这些无形的东西束缚着,永远没有自己的选择吗?”
婉莹像宝石一样珍贵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锐利的光芒,在说着这些年不断出现在她心中的邪念时,她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枷锁一般,慢慢地舒展开来,这拥有惊人美丽和惊人天赋的仙女缓缓俯下身,在萼茵的耳边悄声说道:“萼茵,我最终意识到了,人,是修不成仙的。”
人,是修不成仙的。
萼茵茫然地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细细品尝着其中难言的滋味。
师徒二人面对面站立许久,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婉莹打破了这玄妙的气氛,笑道:“带路吧,师父不认路,让你一个人去,我是放不下心的。”
萼茵收回自己不知飘散到哪儿的思绪,点点头,正要朝十万大山中走去时,二人忽然若有所感一般回头望去。
那远处正有几位颇为强大的仙人,正在快速地接近这里,他们并未像师徒二人一般遮掩身上的气息,即便现下相隔数里,萼茵也认出了是曾在临仙城中见过的无极宗永寅众人。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婉莹,不知永寅为何会跟着师父和自己,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婉莹示意萼茵掩住了自身的气息,凝重道:“他们不是因为你来的,只是这里是从临仙城前往十万大山最短的距离,恐怕他们的目的地与我们是相同的。”
原本以为惊动了掌门,已经是十分糟糕的局面了,此时既然又有无极宗众人牵扯其中,萼茵只觉得局面越来越混乱,仿佛是一团乱麻一般,她焦急地看着婉莹。
婉莹咬咬牙,拉着萼茵手便钻进了十万大山中。
“萼茵,没有时间了,要快些了!”
“再快些!”悟虚毫不留情地看着周灵,痛斥周灵施展法诀的速度奇慢无比,“晏华是没有给你吃饱吗,等你法诀捏完了,人都发现了,难道会有傻子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你传送过去吗?再快些!”
周灵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已经练了整整两日,她的灵气已经干涸见底,然而悟虚扬言,即便是灵气干涸,也不耽误她施展法诀,不过是法诀最后一步不用释放灵气罢了,前头的步骤统统不许省略,必须要练习到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熟悉才可以。
悟虚虽然严厉,可这是关系到自己的大事,若是能更早一步掌握传送法诀,精准地把握好传送距离、传送方位和施法时间,周灵的生存便能得到一步的保证。
进可攻退可守,这确实是目前来说最为适合周灵的法诀。
因此虽然疲惫不堪,周灵仍然在咬牙坚持,又练习了数百次,她的施法速度终于能达到悟虚给她设置的最低标准,悟虚这才稍微勾了勾嘴角,矜持地点评道:“其实你还不错,若是给够你时间,恐怕可以与如一相提并论了。”
提到如一,周灵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反抗道:“您能不拿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吗?我一直都觉得如一有点疯疯癫癫的,像是有什么大病似得。”
悟虚闻言,却也没有反驳,只是皱了眉头,轻叹道:“在你看来,如一已经有些疯癫了吗?”
周灵点头道:“对啊,除了他,我觉得玄清门中其他人也有些不太正常,不、不止玄清门,其他仙门中人也是如此。”
她倏地愣住了,半响,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悟虚仙长,为何这些修为深厚的灵物们,都好像,有点疯?”
她的用词逗乐了悟虚,悟虚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教周灵都怀疑他是不是会岔气。
等悟虚笑够了,他才慢慢直起腰来,看向一脸尴尬的周灵,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狡黠非常的表情来,他的眼中闪耀着叫人看不明白的神色。
“周灵,你觉得我,疯不疯?”
一瞬间,周灵觉得一股恶寒一路从脊背爬上了脑子,她有些毛骨悚然地看着面前这忽然变得鬼气森森的悟虚,干巴巴地答道:“您说笑了,您是我来到这世界后,见过为数不多的好人。”
悟虚闻言又爆发了一阵大笑,不过这回他没有再做出那副可怕的模样来恫吓周灵了,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温和地笑道:“周灵,你很敏锐,不要怀疑你自己的所思所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接近此界的真相了?”
“此界的真相?”周灵跟着悟虚复述了一遍,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笑而不语的悟虚,思绪慢慢地飘到了别的地方。
“好了。”悟虚打断了周灵的思考,又恢复了他那出尘脱俗一般的仙人气质,轻笑道,“暂且不想这些了,有位朋友自远方来访,你也要换一身见客人的衣裳吧。”
第五十八章
今日是难得的白狰没有离开山谷的日子, 荣宝高兴坏了,从早上便开始缠着白狰玩闹,满山谷中都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晏华便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个孩子打闹, 不时低头继续做着一件宽大到几乎能穿进两个人的外袍——荣宝实在是太爱闹腾了,做给他的新衣裳很难有能撑过两个月的——远远还能听见几声周灵的哀嚎。
这山谷中不冷不热, 太阳晒在晏华身上只教她感受到一点点的暖意。
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又美好。
晏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大块头的儿子时, 阳光却一时变得有些晃眼,教她霎那间有些看不清荣宝的模样,荣宝的身影在她的眼中似乎扭曲了一瞬。
这让她心中忽然一颤, 晏华顾不上手中的活计,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放在膝上的布料掉了一地, 她伸长脖子,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荣宝。
荣宝仍然是那个荣宝,身高体壮,正在搂着白狰的脖子撒娇着说着什么,并无异样,身影没有扭曲,没有消散,仍然是好端端的一个大个头儿子。
倒是晏华急忙起身将东西撒了一地,惹得二人疑惑地看了过来,白狰上前帮晏华将针线布料捡起, 荣宝扶着她好好地坐下, 见晏华慌慌张张地, 荣宝又忧心地捧起他娘的脸道:“怎么了, 娘?”
晏华一把抓住荣宝强壮的胳膊,用力到荣宝皱起眉头抗议道:“娘, 你抓得太紧了,疼。”
感受着手下儿子肉身的动作,晏华这才像后知后觉般松弛了下来,接过在一旁默不做声的白狰递给自己的针线布料,晏华勉强扯了扯嘴角,哄道:“娘没事,只是一时眼花了一会儿,看岔了,荣宝接着去玩儿吧。”
荣宝闻言哦了一声,又没心没肺地转头想要继续找白狰撒娇,可白狰却仍然站在晏华身旁,一脸凝重地看着晏华。
晏华失笑,轻轻地拍了拍白狰的手,和煦道:“我真没事,你去和荣宝玩吧。”
白狰迟疑了一会儿,像是确认一般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晏华的神色,这才被荣宝箍着头,又拖出去闹着要他带着自己去外面玩。
晏华如梦醒了一般,看着二人发了一会呆,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做针线。
此刻的小山谷中,悟虚在,三个孩子在,他们各忙各的,团团把晏华围在中间,放在以前,即便是晏华做过最美妙的梦中,都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太幸福了,好像是这冰凉恶心的世界中唯一一处温暖的地方,晏华眼中不知不觉中蓄满了泪水,在她低头做针线时滴落在手中的布料上,她惊慌失措地赶紧伸手擦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荣宝,那个傻孩子压根没有发现,晏华这才放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晏华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的某一个地方,她永远挂着慈爱和煦笑容的嘴角向下,漏出几分压在她内心最最底层的阴冷来。
有不速之客要来打扰她的幸福了,晏华手中一用力,那纤细的银针便弯折在了她手中。
白狰也看向了远方,有一个令人不适的东西进入了到了森林的深处,离山谷很近很近了。
他看向在练功场上的悟虚,悟虚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远远地,白狰看到悟虚向他做了个口型,去找陶玉。
白狰点点头,轻轻安抚般地拍了拍不安的荣宝,有远远地看了周灵一眼,离开了山谷中。
一离开山谷,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便更为浓郁了,那位恶客已经来到了几乎从未有魔物涉及过的地方。
白狰心中一紧,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他必须立刻找到陶玉,将这位不请自来的恶客驱逐出森林。
这片森林是弱小妖物最后的家园,白狰虽然无意带领他们走出去,但也不允许什么恶心的存在过来破坏他们的平静。
林中到处都是被魔气所惊起的不安的动物们,这安宁许久的十万大山深处最后的净土也在今日被玷污,不时有惶恐的妖物跟在白狰的身后,害怕地问着什么,白狰没有回答,只是护着他们一起向陶玉的住处而去。
陶玉住在林子的最深处,他已经年老力衰,大部分时间都在安眠,白狰来到他居住的洞穴时,他正好被这浓郁又恶臭的魔气所惊醒,正倚在他树桩掏空做成的椅子上,轻轻地喘着气。
白狰浩浩荡荡地,带来了一大群弱小没有自保能力的妖物,填满了陶玉原本空空荡荡的洞穴。
陶玉抬眼数了数,这林中每一只妖物都在他的心中,现下所有没有战斗能力的妖物、亚成体的妖物都在此处,连那最为跳脱的犬妖鸿吠都乖乖的到了。
却少了獠漾,那只拥有在阴影中穿梭的力量的暗影鹿。
“獠漾不在。”陶玉面上不太好看,那只鹿妖最为忠诚,这些年常伴他左右,现下她不在,陶玉有些不安。
白狰闻言将在场的小妖物们一一看了一遍,獠漾真的不在。
“獠漾是个乖孩子,以她的能力,除非碰到了麻烦,否则她早该到了。”陶玉忧心道。
“我会去找她的,老头子,你好好地待在这里,看着这群小东西们,不要乱走。”白狰沉着脸交代了陶玉,转身离开了他的洞穴。
陶玉看着白狰的背影,刚想叮嘱些什么,不妨却咳嗽了起来,几个小妖物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轻轻给他顺气,好半天他才缓了过来。
“我是真的老了。”陶玉伸手抚摸着身边小妖物们光滑的皮毛,看着他们圆而湿润的大眼睛,叹息道,“真不知道我还能陪伴你们多久。”
林中所有稍微具有灵智的生灵们都在迫不及待地逃向林子的最深处,只有白狰在逆行。
他寻找魔气,逆流而上,不过多时便找到了那位恶客的踪迹。
如有实质般恶心的气息黏腻地随着空气弥散着,肆无忌惮地追着任何一个活物就要探入他们的体内。
可这样可怕的魔气,却偏偏像没有看到白狰一般,任由他悄无声息地钻到了魔气最为浓郁之处。
远远地,白狰便看到了一位俊美无俦的男子,正在面带笑容地注视在被团团魔气包裹住,正在嘶吼的獠漾。
这只可怜的鹿妖明知道不应该张开嘴,给这些宛如触手一般的污秽存在以空隙,却仍然在钻心疼痛的刺激下尖叫着。
她是曾是如此圣洁优雅的生灵,而此刻却被最为腌臜的气息拖着,被迫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妖物们生来便对灵、魔二气不敏感,既无法从天地之间汲取这精妙的力量,也无法轻易地被这两种力量所伤害,何况獠漾是一只暗影鹿,她本该能轻易地从深渊中逃走。
可她碰上了此界最为可怖的那个魔物。
最纯洁的鹿被最污秽的东西包裹着,獠漾已经无法支撑太久,她美丽的双眸开始失去神采,妖物甚至没有堕魔的机会,等待她的只有灵魂与□□的双重毁灭。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的眼中滑落。
陶玉,白狰,救救我。
在失去意识之前,獠漾似乎在视线中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她的呼唤似乎得到了上天的回应。
白狰用双爪撕破了将獠漾紧紧包裹住的魔气,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及时地拉了回来,他抱着兽型的鹿妖,在无数想要将他撕碎的魔气中灵活的穿梭着,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让他在一瞬间便脱离了药郎君的控制范围。
那俊美的魔物咦了一声,奇道:“我还从未见过你,你是这些年里长出的新的妖物吗,陶玉已经死了?”
白狰将獠漾放在树荫之下,轻轻拍了拍鹿妖的脸颊,被唤醒了的獠漾在睁眼的瞬间,便本能的从阴影中逃离了,白狰直起身子看向药郎君,他冶艳的面孔上露出一丝阴冷之色,伸手掩住了鼻子,回想起那一夜周灵在贤和镇上的言语,厌恶地答非所问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臭,你们魔物是不是从来不洗澡?你要把这个林子都熏上你的臭气了,脏东西。”
药郎君白皙无暇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有趣,你们妖物许多年都没有出现这样有趣的小东西了,我说,虽然以前从未有妖物堕魔,但你要不要试一试?用我的气息?我可是很不一样的魔物哦!”
他幽幽地歪了歪头,伸出一根手指,朝着白狰勾了勾,几近呢喃道:“过来。”
如泉水般清澈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与暗示,这魔物黑洞洞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仅仅看上一眼,便能让无数意志浅薄的生灵为之疯狂。
白狰眉头微蹙,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药郎君的眼睛,他双膝微曲,骤然发力,像离弦之箭般朝那魔物袭去。
药郎君只来得及移动了一小步,险之又险地避免了被白狰锋利地爪尖撕开的命运。
可即便这样,药郎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道浅浅的伤口上流下了艳红色的液体,他仍然是被气流波及,伤了面容。
血腥味让他更为兴奋,他的黑瞳渐渐化作虚无,肆意的狂笑从嘴中溢出,数十道声音高高低低地从四面八方响起:“这样熟悉的方式,一样的不畏惧我的气息,我认出你来了,你是她的孩子,她竟然真的留下了后代,那群愚蠢的、以为自己已经永绝后患的灵物们。”
“她竟然真的留下了后代!!”
那无数尖锐的、刺痛耳膜的声音在呐喊着,叫嚣着,空气中仅有的灵气在挤压之下消失不见,白狰面无表情地看着状若疯癫的魔物,默默地在心中对天上的母亲说道。
“母亲,他好吵,对不起,我想送你的故人去你的世界陪你了。”
第五十九章
白狰许久没有归来, 荣宝被晏华拘在小屋内坐立不安,他眼巴巴地看着母亲,不住地哀求着。
“娘, 白狰哥哥出去好久了,我想去找他, 要是他遇到危险怎么办?”
晏华一向温和的面容上可怕的阴沉着, 她沉声道:“你不许去,已经让你爹出去看情况了,你哪儿也不许去, 只能留在我身边,我今日是片刻都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周灵姐姐也不在这里,她为什么可以站在外面。”
荣宝泫然欲泣, 十分不满母亲的决定,晏华不仅把他拘在小屋内,还升起了重重禁制,将这本就待在安全山谷中的小木屋更是包裹的一丝不漏,若是周灵此时也被母亲关起来就罢了,可分明周灵一个人留在小屋外了,为何他偏偏要被锁在这逼仄的小房间内?
晏华只得放柔声音哄劝道:“那是因为周灵姐姐可不能坐以待毙,若是碰上什么意外,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但是我们不同, 我们哪儿都不会去, 只会留下这里等着你爹爹, 我们一一家三口, 死都要死在一起。”
晏华说着,神色愈发冷冽, 与荣宝熟悉的那个娘像是两个人一般,让他更是难以接受。
为何?他是大人了,他已经活了几百岁了,为何娘还要这样将他关在家中?荣宝不常动用的脑子忽得想起了很久以前,那遥远到已经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娘将他关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内,掐着自己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我们一家三口,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好可怕,好陌生的娘。
荣宝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原本清澈的眼神也开始涣散,现在的娘虽然很凶,可是她并没有掐着自己的脖子,可为何荣宝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窒息感。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仿佛突然惊醒一般扑过来的娘视若无睹。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够乖吗!是我不够强吗!明明我什么法诀都会,我的修为是整个宗门最深厚的,为什么娘要这样对我!
幼时的记忆与现在交错在一起,荣宝深陷在虚妄之后失去了所有对感官的控制,他的身躯内爆发出巨大的灵气漩涡,先是骤然压缩,接着像是爆炸一般,猛烈地迸发出来,若是在平时,年老的晏华还有能力处理失去理智的荣宝,可此时她们身处叠加了重重保护禁制的小屋内,所有的灵气都被禁锢在其中无法逸散,强大的力量立刻便击倒了近在咫尺的晏华,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甚至没来得及将小屋的禁制解开。
母亲软倒在他的身前,荣宝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晏华,半响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小屋外的周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哆嗦,对法阵的侵蚀几乎前功尽弃,她摇摇头,赶走所有旁的念头,屏气凝神的解着这繁杂的法阵,试图将晏华从失去控制的荣宝身边带走。
“荣宝!你冷静点!这是你娘!不要伤害她!”
荣宝对周灵呼唤置若罔闻,他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头,从嘴中发出源源不断地尖叫,再加上从他身上溢出的灵气产生的爆炸声,隔着薄薄的木墙,惊天动地的声音几乎将周灵的耳朵震破。
周灵满头大汗,一边祈求着悟虚快点发现异样回来,一边加快了解阵的速度。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固若金汤的法阵终于露出了一个缺口,而原本蹲在角落闭着眼睛尖叫着的荣宝立即发现了这一处地方,他原本失焦的视线好似恢复了一瞬,下一秒钟,荣宝以与他身形不相符的速度撞破了这缺口,冲出了禁锢。
悟虚在设计这个法阵时,恐怕也从未想到过晏华母子二人的危险会来自法阵内部!
荣宝的身影快得几乎肉眼无法捕捉,周灵只来得及抓出他的一片衣角,他就消失在这个山谷之中。
一边是忽而暴走发疯离开庇护的荣宝,一边是仍然毫无知觉身上半点灵气皆无像是死了一般的晏华,周灵站在原地恨不得将自己劈做两半,思考了一瞬后,她咬牙钻进了小屋中将晏华从地上抱了起来。
荣宝跑得太快,犹豫了一会儿再去找他恐怕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再者他修为深厚,拥有自保的能力,即便心智宛如十岁孩童,却也不是分不出危险,说实话,周灵也不知道晏华为何对他这般不放心。
晏华被荣宝瞬间爆发的灵气击中了正面,受伤颇重,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周灵赶紧将之前从她手中得到的所有灵药一股脑的用了上去,又将自己体内的灵气输送了大半到晏华体内,好半响,才看到晏华眼皮颤动着睁开了眼。
晏华张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周灵赶紧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醒转来的晏华仍旧虚弱,她艰难地喘息着,银发散了一地,她的眼睛左右转着,虽然无力说话,面上却慢慢地显出焦急来。
晏华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了周灵的手,将一枚令牌放在了周灵手中。
周灵先不急看手中的令牌,而是安抚道:“嘘,嘘,不要说话,我知道,你在找荣宝,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我不会让荣宝受到伤害,不要着急。”
晏华最后茫然地看了周灵一眼,便又失去了意识,周灵连忙将她抱去了床上,仔细检查确定晏华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这枚一眼便能认出出自悟虚手笔的令牌。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用来召唤悟虚的令牌,而是一种灵器的操控令牌。
悟虚做的,灵器、操控、令牌。
电光火石之间,周灵又想起了这山谷中那令她在意的熟悉的气息,在拿到这枚令牌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记起来了到底是曾在哪里感受过这样令她记忆深刻的气息。
在许多年前,一个残破的侍女,拖着几乎被损毁的大半的身躯,穿过整座燃烧的城,前来找她时。
她那残破的身躯上的气息,就此扎根在了周灵记忆的深处。
被人为制造的躯壳,总是会留下一点点的破绽。
周灵如遭雷击,终于明白了晏华为何会这样在意荣宝,为何要将修为深厚儿子藏在重重的保护之下,不愿意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恨不得永远的将他掩在自己的怀中。
因为荣宝无法再次受到伤害了,“他”人造的躯壳中盛着原本早就应该离开此地的灵魂,这纯洁无垢的灵魂,被以爱之名,强行囚在了一具由他那天赋异禀的父亲制造的灵器中,永永远远地扮演着一家三口中的那个角色。
荣宝,一个生有残缺的灵物,生于母亲的胯/下,死于母亲的手中,困于父亲打造的器具里。
周灵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她强压下汹涌袭来的心悸感,转身跟着令牌的指令,朝山谷外追去。
甫一踏出恶人谷,周灵便感受到了这林中肆意飘散着的那熟悉的魔气,许久以前的痛苦回忆又涌上了心头,她死死捏住手中那块令牌,强令自己不去回想,追着令牌上的指示狂奔而去。
一路上,周灵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小生灵黯然地瘫软在地上,肉身被魔气侵蚀,露出可怖的伤口来,她心中焦急不已,不时地施展着刚刚从悟虚那儿学来的瞬间传送法诀,在这遍布不祥气息的林中穿梭。
受魔气的影响,她手中这令牌上的指引时断时续,让她跟的十分辛苦,而坏的事情却总是接连出现,在闪过一道深沟后,周灵意外的在林中发现了灵物的踪迹。
几个强大的灵物毫无遮掩之意,大大咧咧的从天而降,而后便皱起眉头打量着满林的魔气,似乎并未留意到不显眼的周灵。
她见状立刻屏气凝神,收敛自己的气息,躲在了一颗巨大的树木后。
“师兄,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十万大山内之前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异状,这里离宗门并不远,我认为应该立刻让师父知道这件事。”其中有位灵物的声音远远飘来,周灵觉得特别的耳熟,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见过。
“你要回去你就先回去吧,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已经到了此处却不查清楚事情的原委,这样回去,你以为师父不会骂你?永乐,你什么都好,就是做事瞻前顾后的,实在没有做掌门的气度,好了,跟着我走吧,来都来了,我可不愿意空手离开。“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他言语中的傲慢和刻薄倒是十分有特点,立刻便让周灵记了起来,这便是无极宗那位被她当着众人面击倒的天之骄子,永寅仙子了。
想来这一行人都是无极宗人了,只是为何他们会突然出现在十万大山的腹地?白狰曾跟周灵说过,此地相对来说是安全的,不仅仅因为地形和环境的原因,还因为这里有一只仅存于世的强大妖物,碍于他的存在,周围的灵物们都颇有默契的不会深入林中。
听这些人的言谈,他们还是未经宗门允许擅自前来的,周灵的疑惑愈来愈深,而她手中的令牌好死不死地也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她没有办法在不惊动着群人的前提下绕到他们前头去,没有办法,周灵咬了咬牙,几乎屏住了呼吸,悄无声息的坠在这帮人的身后。
第六十章
无极宗掌门之徒出行, 身上各式各样的灵器、灵符像不值钱的玩意儿一般塞满了法囊,虽然永寅自青池山中归来后便一直备受折磨,可净水多年来对他的爱护自然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消退, 相反,因为爱徒受尽了磋磨, 净水对他相较之前还更为宽和了, 一些以前不愿意让他去做的事默许永寅去做,一些曾经因为担心他贪图方便不好好修行而不许他用的灵器,也再也不管束他的使用。
因为净水的溺爱, 永寅在此刻像是魔物老巢一般森林中大大咧咧地走着,驱散魔气的灵符像是不要钱一般随意的用着,让他身后跟着的人们欲言又止, 互相用眼神示意着,像找个愿意出头的劝上永寅两句。
谁又敢惹得本就性格古怪,自命不凡的无极宗下任掌门不快呢,只有同为掌门之徒的永乐才能开口了吧。
所有的眼神便聚集在了永乐身上,还有那使劲给她使眼色的,教她装作没看见的机会都没有,永乐心中暗恨,她可不像这已经半废的师兄,行事这样肆无忌惮!若是想要那掌门之位,少不得要装腔作势的摆出为一副为了宗门好的模样与永寅辩上几句。
可永寅现在像个疯子一般, 根本听不进去除了净水以外任何人的话!
他们一行人越走越深, 周围的魔气便越浓, 这林中便说妖物了, 连只鸟都没有,一路上横尸着许多小动物, 都被魔气侵蚀死的干干净净的,再走下去,都要到林中魔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了,搞不好还要与那魔物正面碰上!这个永寅!不是要去抓几只小妖物吗!
永乐再也不能忍,此时即便永寅与她的交易在众人面前叫破——实际上她后悔地不得了,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与这废人做交易——她也顾不上了,若是净水的宝贝大徒弟出了点什么事栽在这林子里,永乐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一把抓住了永寅的胳膊,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师兄,你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朝着魔气最为浓郁的地方去,恐怕不但抓不到妖物,碰上了这样强大的魔气,咱们连走都没法走脱了!”
永寅的胳膊被抓住,这倒是终于阻拦了他前行的脚步,他缓缓地回头看了一眼师妹,嘴角不住的向上咧,直到面部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后才停下,上排的牙齿连着牙龈一齐露在外头,他原本还颇有卖相的脸此时只剩下了诡谲,双目通红的永寅嘻嘻一笑,身体不动,脖子几乎扭到了极限,他语调奇怪地说道:“我的好师妹,为什么不跟着我走了?”
见他这幅模样,永乐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永寅身上不知是哪里出了漏,又被魔气入侵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一点,他们几乎是立刻散开来,摆出了捏法诀的姿态来,将永寅围在了正中间。
永乐站在这法阵的中心位置,满头大汗地看着师兄,咬牙切齿道:“永寅你这不中用的废物,只这一点魔气就不行了,老老实实跟我回无极岛关禁闭去吧。”
说罢,她率先发难,祭出自己的本命灵器,朝着师兄袭去。
可被魔气入侵的永寅比原本的他更为难控制,众人又不愿真的伤了他回头在掌门那吃挂落,一时之间数个人围攻一个人,竟然也没讨了什么好。
他们法诀灵符不要钱一般的掏出来,场面上打得是很热闹了,灵器与灵符乱飞,误伤无数可怜的大树,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一时半会的也分不出胜负。
这到让焦急的人又多了一个,周灵紧握着拳头,紧张地躲在阴暗处,一时看着地上无极宗众人内斗,一时抬头看着数丈之上的树枝上那庞大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默默祈求他们不要打到天上去,发现那探头探脑看着树下好奇极了的大块头小孩!
真是倒霉极了!为何偏偏他们会在这打起来!为何荣宝这个臭小子又要爬到这样高的树上去!这无极宗门人也属实是过于没用了,就一个永寅,这样久了竟然还没有将他抓住。
周灵在心中臭骂永乐他们时,永乐也再暗骂其他的门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没有控制住永寅,若是将林中那些他们惹不起的怪物招惹来了该怎么办!
她这样着急,手上难免便失去了分寸,一发本该打向永寅的灵丸向一旁偏去,直直地击中了他身后的大树,永乐下手狠,数人合抱那样粗壮的树,竟然被她一击打穿,摇摇欲坠起来。
十万大山深处的大树,不论是高度还是粗壮程度都不是开玩笑的,众人见大树将倒向自己,连忙向一旁闪开。
可树却也奇怪,浓密的树冠之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在小心地移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灵,正在努力保持自己的平衡。
永乐分神看向树枝之上那巨物,心中疑惑,什么东西?
就在她看向树枝时,怀疑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的荣宝慌慌张张地赶紧捏起法诀,试图在他们没有对自己有恶意之前逃离这里,可他刚刚从灵气混乱中清醒过来,周身的灵气运转都不是很顺利,许久也没能施放出一个简单的瞬移法诀,反倒是被地上一位无极宗门人大喝一声,一个灵丸将他从树上击落了。
周灵眼见荣宝被击中,大惊之下也不顾掩藏自己的行踪,可就在她想上前接住下坠的荣宝这千钧一发之时,另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此,飞身上前,拉着荣宝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还顺便挡住了几枚朝他而来的灵符。
竟然是婉莹!这十万大山深处真是好生热闹!原本数百年都未曾有几个灵物踏足之地,一日之间,无极宗掌门之徒,玄清门掌门之徒纷纷出现,济济一堂,让这每日都照不到太阳的地方都显出了一丝耀眼来。
见是婉莹接住了荣宝,周灵放下了一些心来,虽然也是玄清门人,但她对婉莹却有些好感,认为她总不可能无端端的伤害一个心智不全的灵物,便忍下了上前的想法,仍是掩住气息躲在暗处。
更何况,周灵的视线越过了婉莹,看向了她的身后,那里还站在一个人,是萼茵。
婉莹出现后,看到萼茵似乎也不那么叫人惊讶了,周灵见她将荣宝拉到身后护着,彻底放下了心来。
婉莹接住荣宝后,将他交给萼茵后便加入了无极宗众人的战团,到底不是无极宗人,婉莹下手比畏头畏尾的永乐狠厉许多,不过一个照面,便将体力被磨去大半的永寅放倒在地。
永乐赶紧上前,掏出法囊试图将倒在地上仍嘶吼不已的师兄收入囊中。
可未曾想到,因为永寅此时身上魔气不散,她的随身法囊无法将他收进去,永乐只得临时掏出了一捆他们原本打算用来活抓妖物的捆仙绳,将他困得严严实实,又嫌他乱喊乱叫的丢人,拿了个布团将他口中塞了个满满当当。
现在的永寅本就已经是众仙门的笑话,此时他那歪七扭八的模样又被玄清门中她最为看不上的婉莹瞧了去,永乐简直烦透了!她没好气地冲婉莹道:“多些婉莹师姐出手相助了,怎么这么巧你也来十万大山抓妖物吗?你们门中也有谁被魔气入侵留下的后遗症困扰不成?”
但今天的婉莹看上去有些不同,她的眼中似乎多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以往性子绵软的她听了这话只会笑笑,现在却硬梆梆地将话顶了回去:“我在此有任务,另外,玄清门中弟子严于律己,这样低级的失误,已经有百年未曾听闻有谁犯过了。”
“你!”永乐难以置信地看着婉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她,直到被身后的同门悄悄戳在腰间,示意她不要再多跟婉莹起口舌之争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那你忙吧,我要带着师兄先回去了,不然我师父会担心。”
永乐想起净水,更是恨不得立刻撒丫子快点回无极岛,她进来之前想在永寅背后使点绊子,在净水面前上眼药,已经偷偷背着众人将师兄执意要进十万大山自己拦不住这件事传音给了净水,当时她只以为永寅闹上一番,抓只妖物便走了,这样被净水知道了,定要斥责永寅行事荒唐,可是怎能想到这里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永寅还再次被魔气入侵了。
要知道!以净水对永寅的偏爱,若是知道他受了这样的罪,哪怕是他自找的,恐怕也只会怪罪永乐没有费心拦着!
永乐急着要走,婉莹巴不得,她与萼茵也怀着鬼胎,跟着永寅一行人本是怕他们从林中察觉有关周灵的线索,回头又把净水那个千年的老狐狸牵扯进来,见他们出了这样的事,无心在林中待下去,也是暗中送了一口气。
两边人马都藏着小心思,正心不在焉地道别之时,忽而听到一阵悠扬的乐曲从天上传来。
永乐长大了嘴巴看向那因为倒了一颗巨大的树木而露出来的蓝天,一只美轮美奂的仙舟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正缓缓地朝她们驶来。
永乐仿佛已经闻到了仙舟上那馥郁的香气,看到了净水那可怖的面孔,她苦涩地想道,师父对师兄,还真是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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