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桩公园里几乎下了一场纸片雨, 而每一张纸片上都写着同样的内容。
【小红第一个找到了门！！！】
而不仅仅是天上，公园各处的工地围挡上也忽然贴满了这些纸片, 猩红色的字迹鲜艳非常，在米白的纸张上沁染开，如同晕开了一片鲜血。
东区的过山车项目下，一只体型巨大的灰狼正驮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缓步离开。
男孩四肢敞开趴在灰狼背上，手掌虚虚抓着野兽背上的毛发，嘴唇上带着几排明显的咬痕, 似乎都是他自己咬的，还破了皮，嘴角也有带血迹，而他的额头上也有一片结痂的伤口。
灰狼尽可能走得稳步些, 但踩上纸片的“沙沙”声还是惊动了半昏半醒的小男孩。
小男孩眼睫闪了闪，掀起一半的眼皮, 半睁的眼睛注意到了纷纷扬扬洒落在地的纸片, 他动了动咽喉, 艰难张口：“……那些…是什么？”
他身下的灰狼忽然发出了人声：“刚才从天上掉下来的纸片, 应该是副本给的通知。”
不待男孩进一步追问, 灰狼直接讲完了所有内容：“纸上写着‘小红第一个找到了门’, 我猜要么是红方有人找到了门, 要么是有人集齐了通关所需要的全部游戏币, 在副本的意义上’可以找到门‘。”
小男孩沉默片刻, 坚持不住再次闭了眼睛。
安静了好一会儿，灰狼都已经走出了过山车项目的范围，才听见男孩幽幽吐出一句气声：“……你觉得是谁？”
灰狼的回答声音居然带了一丝轻快：“晓秦啊, 还能是谁。”
“除非她死了，否则一定是她。但她不可能死。”
*
与此同时, 白云城堡。
在场所有人都认识云玉成手中的那把卡通枪。
它和沈秋靡的云伞一样，也是从城堡房间里开出来的宝藏。
与它卡通可爱的外表不同，小圆枪射出的团状云朵子弹拥有和普通子弹同等水平的穿透力，同时还带有腐蚀性，能在打进皮肉过后进一步融烂中弹人的骨血。
“你要杀了我吗？”
沈秋靡盯着向她举枪的云玉成，轻声说道。
云玉成冷漠：“找到门的那个就是你吧，把所有游戏币交出来，我可以不杀你。”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沈秋靡几乎是用气声说出的这句话。
她看上去似乎十分虚弱，在持｜枪的云玉成面前没有丝毫抵抗能力。
云玉成遗憾地哼出一截气声：“看来榜首不同意我的提议。”
苏方海不满插话：“云玉成，人家晓秦怎么你了你就在这里哇哇儿乱叫？就算晓秦找到了门，那关你什么事，你自己去找啊？就非要拿枪指着别人？哦，就算晓秦有私心暗地里做手脚，你难道就是什么好人了？”
云玉成嗤笑：“装好人的一直都是吴正天，我可从没自诩正义人士。
“还有你，苏方海，你不是谁都看不惯吗？怎么，人家救你一命把你从城堡里带出来，你就死心塌地当狗啦？
“告诉你，她救你只是因为她是红方，而你，正好也是红方。”
苏方海皱眉：“什么？”
云玉成早有预料般摊了摊另一只空闲的手：“瞧，蠢货。”
接着，他不再多言，直接弯下指节扣动板机。
但预想中的子弹出膛的声音并未奏响。
云玉成下意识再次扣扳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动不了了。
他遽然抬头逼视沈秋靡。
后者看向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冷淡，漠然，又平静。
他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妙，抬腿想要直接冲过去拼刀拼拳头，却不想自己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在了地上。
云玉成垂头向下看——
“那些‘雾’……！”苏方海也看清了禁锢住云玉成的东西。
灰蒙蒙的“雾气”不知何时团团裹住了云玉成的双腿，继而向上蔓延，伸展，牵扯住了他的四肢，直接给人掰到了地上。
云玉成：“！”
更多的“雾气”连着串从草丛出钻出来，蠕动攀附上他的身体，就像某种植株捕猎时候的样子，丝丝缕缕粘连上来，网住了它选定的猎物。
很快云玉成就被无数涌动的雾气包成了团子，整具身体裹在阴影中剧烈挣扎，进而逐渐失去了生息，惨白着一张脸躺倒在青草地上。
苏方海看愣怔了都。
从云玉成开枪那一刻开始，到现在躺在草地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分钟。
一分钟，只用了一分钟，他就被晓秦按死在了地上，毫无反击之力。
那些“雾气”是晓秦的能力。
对方的天赋并不是嘴上用来当借口的灵媒，而是一种更为玄乎，也更为强大的操纵天赋。
操纵的对象就是那些“雾气”。
身边的晓秦突然晃了晃身体，险些倒下。
苏方海赶忙伸手扶住她：“你还好吧？”
沈秋靡点头：“还行，就是稍微有点头晕。”
凝实“雾气”这种操作她还不是很习惯，而眼前这几分钟她接连凝实“雾气”，又是当降落垫子又是绑人的，脑子有点打结，也不知道云玉成有没有被自己无意中搞死……
苏方海见沈秋靡还能讲清楚话，松了一口气，遂多说了几句：“我刚看你坐地上以为你不行了，还怕你直接被云玉成打死，幸好没事。”
沈秋靡抬头揉了揉额角，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我坐地上是因为跟副本对打，那是累的，不是快死了。”
她瞟了一眼躺地上生死未卜的云玉成。
“但要捏死…控制住一个玩家，并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她平静道，情绪平得仿佛自己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
苏方海直播间：
【卧槽榜首不是灵媒是法师吧！】
【太牛逼了我天】
【你们看到没有，嗖得一瞬间云玉成就被按死了！】
【我还为榜首捏了一把汗来着，毕竟难得有人跟主播相处这么久还不生气，很希望她活着】
【+1，感觉榜首人真挺好的，要换我当时跳楼那会儿就直接走自己的，反正主播死没死关我啥事】
【你们真的是苏方海的粉丝吗？】
【不不不不算粉丝，我们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对，吃瓜群众，每天都在讨论主播的死法，其中高票死法就是被仇杀】
【……那苏还真的挺会招仇恨哈】
副本中，苏方海沉默了几分钟，见沈秋靡逐渐能自己站稳了，于是松开手，瞟了一眼云玉成的方向，询问道：“所以他真死了吗？”
要是对方没死，他还真挺想去补一刀的。
沈秋靡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想了想，她直接几步靠过去，蹲下查看云玉成目前的情况。
从面容上来看瞧不出好坏，但探过指节，还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鼻息。
“没死。”她对跟过来的苏方海说，“其实这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干，也不知道力度控制得怎么样，总感觉刚才好像不小心闯进了他的脑子里……”
她看了半天，还是闭上了眼睛以便更清晰地感知云玉成的现状，嘴里还在不停碎碎念。
“嗯…应该，应该脑子还正常，没疯吧……”
沈秋靡的语气不是很坚定。
刚才她用灰雾攻击云玉成属实是不得已之举，对方明着要杀她，她不想废话，不想给钱，又没什么比灰雾更加高效便捷的反杀手段，当云玉成对她开枪的时候，她的灰雾早已顺畅地溜到云玉成身上去了。
但她只用灰雾搞过精神攻击，物理攻击还不太熟练。而不熟练的结果就是，她刚用凝实的灰雾在物理意义上捆住云玉成，更多散在周边的雾星星自然而然就钻进了对方的精神世界。
连沈秋靡本人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对于现在的她来讲，“玩家”都可以上食谱成为一道菜，只不过是一道需要更多工序的菜……
丝缕雾气融进云玉成倒下的身体中，飞快在对方的脑海中走了一圈，带给沈秋靡一个不幸的消息。
她在刚才无意识的情况下几乎已经完成了“做菜”的前置工序，即“精神污染”，就连原本被大树桩“污染”完成的小半块空间也都被抢了过来，全部换成了她自己的领地。
沈秋靡：……
嘶。
她这会儿惊讶地发现，自己只会用“雾气”覆盖副本的污染痕迹，但还真不知道怎么彻底消除这些玩意儿。
要是现在的云玉成醒过来，还能正常思考吗？
嗯……
很难说。
算了。就这样吧。
“不好意思，我好像把他真弄疯了。”
沈秋靡睁开眼睛，侧眸和苏方海对上视线。
“怎么办？当他已经死了，就地给他埋了？”
苏方海：“……啥？”
故事情节发展得有些跳脱了，他有点没跟上。
兔子蹦蹦跳跳窜过来，挤进沈秋靡怀里怂恿道：“不如直接一口吞掉他！”
“那不如先吞你，吞你还不用消化。”沈秋靡冷漠扫了兔子一眼。
兔子：“……”
为什么要凶它？！反正都要埋了，吞不吞都一样嘛！
它哭丧着一张兔子脸，委委屈屈钻回了沈秋靡的腰包里。
光明失乐园（36）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你听明白了吗？”
沈秋靡坐在一块干净的草丛上，手里摸着兔子软毛, 眼神盯着正对面一脸惊恐的苏方海。
她刚刚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向苏方海解释了一遍大树桩公园的所有规则和设定。
苏方海听完后先是后怕，然后便成了愤怒。
“我说云玉成怎么走那么快还不给我看纸条呢！”他咬牙切齿，“我还真担心过他几回，合着人家早就琢磨着弄死我了啊！”
骂了云玉成几句难听的，他又开始骂副本。
“这副本也是纯纯脑瘫，阵营战就阵营战, 还藏着掖着不明说，就爱搞神秘是吧？搞你大爷的阵营战！最恶心这种正面搞不过玩家于是让玩家搞内耗的玩意儿！还大树桩公园，早日倒闭吧你！”
苏方海泄愤地抽了几张地面上堆叠起来的“小红找门”纸页，哗哗哗一气儿撕成了碎片。
东西撕完过后, 他吐出一口浊气，望向沈秋靡：“行了走吧, 先找到门再说。”
沈秋靡：“好。”
两人迅速踏上了寻找“门”的路程。
哦, 顺便提一嘴, 云玉成最后还是没有被埋, 沈秋靡想了半天, 尽管云玉成醒着的时候还想杀死她, 但她还是大度地原谅了这一切, 最后自己缩一旁搓吧搓吧用灰雾捏出一团白云城堡同款云朵, 把云玉成扔了进去。
苏方海当时还愤愤不平：“你不如就听那只兔子的, 搞死他算了，又不犯法。”
沈秋靡：“我知道。”
然后继续搓她的云。
她知道杀死玩家不犯法，更知道在生命游戏里根本就没有法律这种东西, 为了活命杀死其他玩家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她可以杀了云玉成，但她不能用灰雾的方式杀了对方。
那是副本的杀人手段。
而副本猎杀玩家。
玩家中不只有云玉成这样的人, 还有方代墨，有尹歆然，有她的弟弟，父母，还有像花花这样看重生命的人。
如果她真的一口“吞”了云玉成，那她成什么东西了？
做人还是得有点底线。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秋靡放弃了补刀云玉成的打算，还给他搓了一张公园专属云朵漂浮床，用一根引线穿进云里牵着，云朵担架就可以跟着他们一块儿行动，不耽误进度。
苏方海看见沈秋靡搓出来的破烂成品后很是无语了一阵：“要是他醒了知道你把他当狗牵，绝对会拼尽全力杀了你，你信不信？”
公会里有点头脸的玩家都好面子，云玉成也不例外。
沈秋靡认同附和：“我信，所以我保证，接下来直到副本结束他都不会醒。”
苏方海幽幽斜了云朵担架上的人一眼：“放他活着便宜他了。”
*
到了找地点的环节，白云城堡顶层的宝藏：地图，就显得尤为重要。
沈秋靡靠这份地图大致锁定了出口的具体方位，还花了苏方海给的多出来的游戏币看了眼其他玩家目前的位置。
地图上显示的玩家位置并不会显示名字，而是显示阵营的颜色。
比如这会儿，在东区最大型的过山车项目下有两个蓝色小点正向着西方迅速移动；白云城堡这边两个红点挨得很紧，后面缀了一个小蓝点——正是沈秋靡和苏方海两人，加上被牵着走的云玉成担架。
剩下的玩家都在南区。一个蓝点两个红点，其中一个红点已经完全暗下来不动了，剩下一只红点忽闪忽闪的，不晓得是生是死。唯一的蓝点也在往西区移动。
而西区，正是地图上明确标注了出口的位置，也是游戏厅里正门的位置。
沈秋靡还记得当时门边摆了块广告牌，上头长着进入副本后的第一只眼睛。
……说起来，这些“眼睛”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副本里到处都是“眼睛”呢？
它们似乎除了帮助其他怪物伪装玩家外也没有其他的用途……
思忖片刻，沈秋靡很快收回了发散的思维，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
因为有一份地图，位于北区的两人一病号最先抵达“门”所在的西区，沈秋靡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黄底红字的门边标示牌。
只见视野中一条明黄色的长方形塑料牌以三角形的方式立在一块儿深绿围挡边，上书七个大字儿，正面是“前方施工”，后面是“请绕行”。
看到这个警示牌，沈秋靡恍然：“原来这是个小孩误闯工地最后死掉的故事。”
苏方海对这个副本意见特别大：“熊孩子活该。”
出口所在的区域仍旧是一片开阔的青草地，从混着沥青的土壤中长出来的青草郁郁葱葱，高度达到了半个小朋友的身高，玩家若是在这之中猫着腰行走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如同在游戏厅时一样，这里的出口旁也设有一张柜台桌子，无人值守，但桌上贴了纸张。
米白色的作业纸带着原本就有的细绿色条纹，被透明胶带四面固定在了台面上，纸张本身带有数条交杂错乱的划痕笔痕，却看不到任何内容，只在抬头处能看见一句铅笔笔记：
【我看不见，能读给我听听吗？】
苏方海牵着漂浮云担架趟过青草的海洋，凑过脑袋递来一眼，揪了眉毛，嘀咕道：“这怎么是空白的……？”
沈秋靡看过这句铅笔话，联想到她之前似乎也看到过类似的纸条，都是写下纸条的人在说自己看不见。
她一怔，猝而抬头环视一周，猛然发现了这里和其他区域的不同。
……那些公园中随处可见的深绿围挡不见了。
从步入这片深草地开始，那些挡板便慢慢减少，到了门口柜台这个位置，围挡已尽数不见，警示牌后面的区域更是被团团白雾所遮挡，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围挡不见了。
那么眼睛也不见了。
沈秋靡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空白发皱的作业纸上。
是要拿一只眼球出来，才能看见这页纸上的内容吗？
她猜测，随后非常有执行力地从腰包里摸出一只小眼球，将它放在纸页上。
等了十多秒，没反应。
好的。
沈秋靡便把这只眼球扔进了嘴里。
苏方海正左顾右盼试图找出这里有无其他线索，刚好注意到沈秋靡把眼球塞进嘴里：“那啥吃的？”
“爆浆软糖。”沈秋靡正色道。
苏方海：“噢。”
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晓秦的回蓝道具——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如此。
弄一个眼睛过来的方法不行，沈秋靡陷入了沉思。
也是，玩家就算能看到围挡上的眼球，也不一定会向她这样还挨个扯下来打包带走，应该不是这个解法，还是要从副本本身下手……
她很快有了新的计较。
闭上眼睛，沈秋靡拍了拍苏方海的肩膀，对他说：“我看不见，能读给我听听吗？”
说完，她凭着记忆指了指柜台上纸页的方向。
结果苏方海被她吓了一身激灵。
“哎呀妈呀！你别突然…我刚刚还在想这句话啥意思呢，你就突然给我这么来一下，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他拍了拍胸口，侧眸瞟了一眼闭上眼睛的沈秋靡，又连忙移开视线。
“诶等等！……好像有内容了……”
沈秋靡耳边苏方海的声音逐渐飘渺空灵起来，稚嫩的儿童声线渐渐和另一道更加尖细的嗓音重叠，最后完全丧失了“苏方海”的声线，只剩下了那道又尖又细的儿童音：
【我看看，哦！等等呀，我读给你听。
【这上面说，集齐一百枚游戏币就可以离开公园啦，只要拿着游戏币跨过那张告示牌，就可以出门了哦！
【当有人真正出门过后，门就会被染成出门人的颜色，这时候其他颜色的孩子就走不出去了。
【和出门人颜色一致的孩子如果有手环，可以走出门，就算游戏币不够也没关系，可以出去。但记得一定要在十分钟之内回来，太远啦手环就失效啦。
【其他颜色的孩子出门会被吞掉，千万不要出门，必须等到门被染成和自己相同的颜色才能出去哦！
【染色需要游戏币，游戏币的颜色就是孩子的颜色，把拥有最多游戏币的孩子的游戏币换成自己的颜色再扔进门里，门就成功染色啦！
【绿色的门不能出去也不能进去！谁都不可以！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请。请不要睁开眼睛。】
越发尖细刺耳的童声停滞了一瞬，随即接连不断的惊鸣与哭喊直接在沈秋靡耳边炸开。
【不要睁开眼睛，不要睁开，千万不要睁开眼睛！！！
【……绿色，全是绿色，到处都是绿色，没有东西不是绿色。
【我不该睁开眼睛的。】
光明失乐园（37）
【滴, 检测到玩家满足条件，开启副本「光明失乐园」核心线, 触发副本核心线任务。
【玩家触发核心线任务：未选择的路（可选）
【眼睛，眼睛，眼睛。睁眼还是闭眼？这是一个选择。树林中分出两条路，各有艰辛。
【但幸运的是，它们都不是死路。】
【滴，系统温馨提示：“睁眼”有风险, 选择需谨慎！系统推荐玩家选择“闭眼”选项通关核心线，若玩家选择“闭眼”选项仍无法通关核心线，仍可通过完成普通主线通关该副本。
【再次重申，“睁眼”选项极富危险性！危险程度远远高于该副本正常水平, 请玩家抵抗诱惑，拒绝“睁眼”！拒绝“睁眼”！拒绝“睁眼”！】
副本中的童声尖细难听, 游戏自带的系统提示音也闹个不停, 厉声入耳, 嚷得沈秋靡耳朵痛脑壳也痛, 听了半天, 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只有“不要睁眼”。
她下意识用力闭紧了眼睛。
待到耳边喧闹声消退时, 沈秋靡终于听到了苏方海的话语：“晓秦？！晓秦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
这句话几乎是对着沈秋靡耳边喊出来的, 炸得她脑子里一阵嗡鸣。
“……我听到了。”她抬手揉了揉耳朵, 在耳周的皮肤处按了许久, “刚才发生什么了？”
她问苏方海。
苏方海如实回答，语气里带着急迫：“从你闭上眼睛被出纸上那句话开始，白纸上就出现了大片文字, 都是和门有关的。”
“我按照你说的把那些文字读完后，发现你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就怀疑这纸是不是能通过闭眼的方式对玩家造成精神攻击。本来都决定了要是再过五分钟你还是不说话的话，我就把纸撕了试试看……”
沈秋靡抬手阻止了苏方海继续废话下去：“你再读一遍纸上的内容。”
苏方海不明所以，但见沈秋靡依旧紧闭的双眸，猛吸一口气重新读了一次白纸上的文字。
……和沈秋靡听到的童声讲的东西基本一致，但缺少了眼睛那一段，仅仅提到了绿色的门不能出去，就断了内容。
“你的眼睛怎么了？”苏方海这才问道。
沈秋靡淡然：“小问题，没瞎。”接着她话锋一转，“你身上还有多少游戏币？”
苏方海点开自己的系统界面：“42，怎么了？”
一秒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界面中的游戏币数量飙升到了100。
苏方海：“？？？！”
“你做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点开关闭界面刷新好几次，终于确定了游戏币那一行字后面跟着的“100”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事实，“你……你不出去？”
沈秋靡“嗯”了一声：“我不急，但你得现在就出去。”
苏方海：“为什么？……我不是怀疑你不安好心，但你把游戏币给我，你怎么办呢？”
“因为我要把出口换成红色。”
沈秋靡解释道。
“现在的出口没有任何颜色，你拿着足额游戏币通关副本，门就属于红方。刚才看地图上，另外两个红方成员生死未卜，所以假设他们都死了……”
“…你要亲自把蓝方的人都堵在门口？”苏方海很快跟上了沈秋靡的思路。
红方目前估摸着就俩活人，苏方海和沈秋靡。苏方海通关过后，红方取得开门的资格，留在这儿的沈秋靡就成了蓝方通关不得不越过的坎。
说明白了，就是蓝方想要走门通关，必须杀死沈秋靡。
杀死沈秋靡。
哈。
苏方海顿觉这句话似乎有些荒谬。
谁能杀死她？
没见识到对方真实能力之前，苏方海还敢说榜首不过就是靠脑子，真打起来她第一个完蛋，但现在他可不会这样认为了。
谁能拼得过那些悄无声息，无孔不入，甚至还能影响玩家精神世界的“灰雾”呢？
“你还真够狠的。”他说。
她这么一堵门，蓝方玩家不团灭也得死一半。
沈秋靡却反驳了这一点：“我没想让他们死。”
“我只是运用规则把该有的东西拿到而已。”她说地理所当然，“所有人都想活，那就去找一个所有人都能活的办法，把开门的资格拿到手只是不想待会儿吵架扯皮。”
苏方海耸耸肩：“那要是找不到呢？”
沈秋靡仍然平和：“那就各凭本事。”
各凭本事。
面容青白的小女孩站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宁静地盍着眼睛，一手轻轻搭在木制的柜台面，一手随意的自然下垂。
微风拂过，带起了几缕发丝，扫过她的面庞与颈侧。
明明她没在看任何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掀开一丝，苏方海却有一种被全方位盯紧捕捉到的错觉。
“哈。”
苏方海忽然笑出了声，迈步朝明黄色的警示牌走去，流动的风声送来他最后的话。
“幸好在这里，我和你真是一伙儿的。”
白茫茫的雾气湮没了苏方海的身影。
腰包里的兔子探出头：“那边的告示牌变成红底绿字了。”
“嗯。我知道。”
小女孩微微仰头，面孔朝向了告示牌的方向。
*
原来这个副本的核心线就是这样开启的。
眼睛。
到处都是眼睛。
所以核心线也与眼睛息息相关。
触发核心线时，耳边的童声曾尖声警告沈秋靡千万不要睁眼睛，而后跟着上线的系统也提示她要抵抗诱惑，拒绝睁眼。
听上去，“睁眼”似乎是一条十分艰巨的道路。
……嗯，有多艰难？
比吞掉整个大树桩还要难些吗？
沈秋靡完全没被这一连串的警告激出一丁点儿的危机感，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她睁眼了会发生什么？整个大树桩公园在她眼里会变得绿油油的吗？
绿油油的大树桩公园“啃”起来是什么味道？树皮味？青草味？还是泥土味？
明明公园里的太阳一直兢兢业业挂在正当空干活，但闭上了眼睛的沈秋靡视野中却是完全的黑暗。
就像真正失去了所有视觉一样，连光芒都感受不到任何一丝。
在副本中被剥夺视觉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对于未知的恐惧激发求生的本能，会一遍又一遍地促使玩家睁开眼睛，重新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说明副本是倾向于让玩家“睁眼”的。
但沈秋靡有感知，还有灰雾充当她的肢体，某种情况下抛却视觉，将主动权交给精神上的感知力，她反而能更加灵活自在。
不过被系统明确指出的需要去抵抗的“诱惑”，显然不止激发恐惧这一种手段。
耳边沉寂半晌后，沈秋靡脑子里开始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声音，并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清晰。
【睁开眼睛】
【睁眼】
【睁开眼睛吧】
【看看绿色的世界吧】
【什么都看不见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些声音开始对她循循善诱。
【大家本来就是绿色的，小红是绿色的，小蓝也是绿色的，只是他们都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清楚事实而已】
【你可以成为第一个苏醒的人】
【绿色是公园的颜色，公园会喜欢和它颜色一样的小朋友】
【你可以拿到很多礼物！可以拥有一整个漂亮的公主房间，飘满花香味，可以有许许多多玩不完的玩偶，养的宠物绝对不会生病……】
听到这儿，沈秋靡竟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心动。
【睁开眼睛看看吧？】
【大树桩公园会接纳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大树桩公园会接纳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大树桩公园会接纳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
草地上，闭着眼睛的小女孩忽然幽幽开口：“所以，大树桩公园本质上就是一所孤儿院吗？”
兔子：“……您听到了什么？”
沈秋靡：“听到了收留心碎黑化儿童的语录。”
兔子：“……”
“……您别这么说。”兔子嘴角抽了抽，将之前与沈秋靡对话时学到的新词汇学以致用，“我听说大鱼们在诱惑食物时都会渗透心灵，说一些食物喜欢听的好话。”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树桩可能以为沈秋靡就是“心碎黑化儿童”。
沈秋靡：“……哦，难怪有些话我听着还觉得很不错呢。”
原来是私人订制。
“可惜后面走偏了。”她摇摇头，语气中充满了遗憾。
兔子安安静静的，没接这句话。
但沈秋靡似乎来了点聊天的兴头：“你们大树桩平时就是这样诱惑玩家的吗？感觉洗脑力度不是太够，真的有玩家上当吗？”
兔子无奈：“您是大鱼，我们对您造成的精神影响差不多都可以忽略不记了。”
沈秋靡“噢”了一声，单手捏成拳头轻轻砸向另一只手的手心。
“那大树桩还挺厉害，这样我都听心动了。”她立刻更改了对于大树桩的评价，“所以我睁眼过后，那些许诺的东西都会实现吗？”
兔子：“……啊？”
它有些搞不懂自己的这位买主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抬头望望买主的表情。
嗯。
还是老样子。
没有表情。
它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大概，会的吧。‘睁眼’其实就是一种’仪式‘，您完成了这套’仪式‘，就能够与大树桩公园产生联系，自然也能获得公园拥有的部分权能，拥有权能了过后，给自己捏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呢？”
语毕，兔子想了想，又恭维了几句。
“但您都这么厉害了，完全不需要依靠大树桩来实现什么，对吧？”
沈秋靡却注意到了另一点：“所以我’睁眼‘后确实能够成为’树桩‘？”
就像故事中的小红小蓝一样，坐在树桩上，成为了树桩的一部分。
兔子点头：“对。但那样您就不能走这边的门了。另一道门很远很远，’树桩‘很难过去。”
“我知道了。”
沈秋靡心中有了计较。
忽然，她半倚靠在柜台上的身体倏然站直，面部肌肉微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兔子随意支着的耳朵也猛然一立，双耳向外翻，似乎和沈秋靡一样，它也感知到了某种东西。
“……是我的某个同伴。”也许是因为同伴之间日夜相处，它判断的速度比沈秋靡还要快一点，“嗯……啊，我知道了，是十五块猫。”
正专心分辨来者气息的沈秋靡被“十五块猫”这句称呼一打岔，险些搞丢气息的位置。
“啥？”她不由得分心问了一嘴。
兔子：“十五块猫，它来了。”
*
沈秋靡：？？？
十五块猫？什么玩意儿？
她看不见东西，感知只能识别鬼怪或者玩家的气息。兔子这一句描述出来让她下意识联想到一只完完整整的猫咪被均分成为十五块，然后这些肉块蹦跶着朝她滚来的奇妙场景。
直到自然下垂的手心接触到一片完整的温润微凉的毛绒表皮，沈秋靡奇妙的想象才得以停止。
奇怪的是，兔子说“十五块猫”是它的同伴，但她却能在新来的“十五块猫”身上感知到玩家的气息。
甚至是自己的气息。
沈秋靡思绪一紧，几个关键词一串，她惊讶出声：“……朱阑去？”
空气安静了一瞬。
“……是我。”
真是他。
之前兔子说过它们能抓住死亡玩家的灵魂，而玩家死去的尸体便成了它们抓住灵魂的报酬。
而在碰碰车项目的时候，沈秋靡随手把朱阑去脑子里的副本印记换成了自己的，因此她才能在对方身上感知到自己的气味。
朱阑去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
沈秋靡有心想问几句，但似乎朱阑去没有寒暄的打算。
“我还有……三分钟。”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拜托你把我所有的游戏币转交给我的哥哥，交给朱煊来。”
没等沈秋靡回应，他就已经操作界面转掉了自己所有的游戏币。
沈秋靡看着两位数的游戏币重回三位数，没立刻答应：“你是红方？”
“……嗯，还有屈勃。但他死得比我早。”
沈秋靡：“所以朱煊来是蓝方。但我是红方，你就不怕我卷钱跑路？”
朱阑去：“……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只能找到你了。我不求你帮他什么，只求你能把我的游戏币转交给他……给一半也行。”
他的语气异常冷静，似乎早已丧失了对死亡的恐惧，只剩下些许理智残存。
“………一分钟是吗？…”
朱阑去自言自语，黑猫灵巧地越上沈秋靡身侧的柜台，爪子踩在皱巴巴的纸页上，垂首，一目十行。
他许久没有动静。
终于，大约四十秒过后，他再次开口。
“很感谢您救过我一命。游戏币您拿走一半吧。”
“……但，拜托给我哥留一半，你就跟他说我提前走了吧，谢谢你。”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过后，十五块猫安静了一分钟，发出一声轻松软糯的猫叫。
“喵——终于收工了。”
坐立在柜台上的黑猫甩了甩细长的尾巴，耸肩下塌柔软的身体，伸了个懒腰。
它毛茸茸的黑色脑袋转了转，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秋靡：
“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十五块。”
它微微昂了昂胸脯，礼貌又自信。
“但标价十五块的同伴确实不少，所以我又叫十五块猫。很高兴见到您。”
所以十五块居然是价格吗？！
沈秋靡终于得到了该问题的答案。
那兔子该叫什么？十块兔？限时特价九块九秒杀还包邮到家？
*
十五块猫对沈秋靡的态度十分友好。
据它自己所说，是因为它在朱阑去的灵魂中闻到了沈秋靡的味道，特别值钱，而它尊重昂贵的同伴。
“价值代表了我们能为买主提供具体多长时间的服务。”
十五块猫兢兢业业地介绍它的本职工作。
“比如刚刚那位玩家，他用十五枚游戏币兑换了我，便能在死亡后获得十五分钟储存灵魂的时限。一般玩家们都是用我们来保留门的颜色，但刚才那位却把时间花在了找人上……”
它看上去有些不太能够理解。
沈秋靡：“他让你来找我？”
十五块猫摇摇头，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沈秋靡所有的细节：“他没有。他先是用了三十五秒明白了自身的处境，而后用九秒决定要前往寻找一个和他味道很相似的玩家。但三十三秒后他又后悔了。
“最后还是我告诉他，他身上有一种特别贵重的味道，他才采取了我的意见，决定来找您。”
黑猫舔了舔爪子上凌乱的毛发。
“但我找到您了才发现，您和他好像不是一种颜色。他为什么会找您呢？”它语气中的困惑十分真挚。
沈秋靡能够理解朱阑去当时的想法：“他想朱煊来活着。”
十五块猫歪了歪脑袋：“可是您不死，其他颜色的玩家是走不了这道门的。”
沈秋靡指了指腰包里的兔子：“不是说还有一道门？”
黑猫眨了眨眼睛。
“啊，十块兔，下午好。”
兔子耳朵动了动，算是回应了十五块猫的问候。
礼貌地打完招呼后，十五块猫继续道。
“是的，但另一道门不好走。”
沈秋靡不知不觉就被带进了十五块猫这种一板一眼的语气中：“嗯，我知道，但是有另一道门的存在就够了。”
十五块猫似懂非懂：“噢——”
“说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一样的玩家。您真的是玩家吗？”它的崇敬似乎又抬高了一层。
沈秋靡耸肩：“大概是吧。”
接着她忽然将话题拐过十八道弯，终于问出了纠缠自己许久的疑问：“所以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起名字的？”
又是十五块又是十块，一会儿又是兔子猫啊狗啊糖果啊，它们之间交流的时候不会认错鬼吗？
猫猫和兔子闻言，一齐转头看向沈秋靡，异口同声：“没有。”
“没有名字。”
“都是看心情叫的。”
“想到什么就叫什么了。”
“名字不重要呀，反正味道也不会变。”
沈秋靡惊奇：“没有固定的名字吗？”
两小只的回答同样齐声：“没有。”
十五块猫先一步接道：“兔子不仅仅叫兔子，还有什么胆小鬼啦，尖叫鸡啦，冷吃兔啦，都是从玩家那里听来的词汇。但它好像都不喜欢。”
“听上去根本就不好听好不好！”兔子不满插嘴，“冷吃兔都是人类的食物了，我才不要当食物。而且我用的外形明明是兔子，为什么要叫我尖叫鸡！”
十五块猫诚恳道：“因为你真的很喜欢尖叫嘛。”
沈秋靡举双手认同：“它超爱。”
兔子：“……”
“对，它就是这样的，一惊一乍，胆子比兔子还小，服务质量飘忽不定，所以才值十枚游戏币。”十五块猫肯定地点点脑袋。
兔子：“……”
它气鼓鼓地背过身去，用行动表示自己不想再和十五块猫对话。
倒是沈秋靡起了几分兴致：“所以兔子之前喊’糖果‘的那位，也有别的花名咯？”
十五块猫疑惑歪头：“糖果？”
它似乎有些迷茫。
“大树桩公园里有七个同伴都有’糖果‘的称呼，您指的是哪一位？”
原来这还是个批发名字。
沈秋靡从道具界面中调出「买一送一」的白霜硬糖，矮下身体，将裹着糖的纸包递到十五块猫面前。
十五块猫凑近，动了动鼻头。
“噢，这位呀。”
它显然是认识的。
“因为它会给喜欢的顾客送糖果，所以共有一十三位同伴习惯称呼它为’糖果‘，但它其实还有一个更为广泛的称呼，叫’厨师‘。”
沈秋靡：“因为它负责做吃的？”
十五块猫：“嗯。其实不止它一个有做，好几个同伴都在做。但因为每次它售卖成功的次数最多，大家就觉得只有它才是真正的‘厨师’。”
“除了‘厨师’，还有叫它‘老板’的同伴，叫它‘漂亮’的同伴，叫它‘推车’的同伴，叫它‘聪明’的同伴……”十五块猫严谨地开始向沈秋靡报菜名。
“那你叫它什么？”沈秋靡打断了十五块猫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同时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十五块猫不假思索：“我叫它一百块。”
沈秋靡：“……”
生动形象。
无法反驳。
*
南区移动的蓝点玩家与东区移动的两个蓝点玩家几乎是同时抵达了西区的“门”的范围。
随着周身的工地围挡歪的歪，躺的躺，他们的视线中映入了一片开阔，宽旷的高草地。
郁郁葱葱的青草长至半人高，蔓延至视野所及的每个角落。
再往前去一点，能看见一块红底绿字的警示牌立在一片白茫茫的边界前，上面写着：【前方施工，请绕行】
而立牌的旁侧摆了一张和游戏厅中很像的小木桌柜台，柜台边歪歪站着一个小女孩，黑发齐肩，肤色青白，闭着双眼。她怀里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右手靠在柜台上，再旁边坐着一只纤细的黑猫。
在察觉到来人后，小女孩微幅度抬头，没有睁开眼睛，但来人似乎还是能感受到细细密密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让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等你们好久了。”
她率先开口，语气平和，如同旧友相会。
“姐姐！”
在步入草地前就已经变回人类形态的花花高兴地喊，她忘掉自己还扶着的朱煊来，对沈秋靡找了招手，还作势想直接靠过去。
接着她就被身旁的吴正天挡了回来。
“晓秦是红方。”他说，眼神示意花花看向那头的告示牌，以及晓秦背后漂浮的那朵云上的人，“她已经把门变成他们的了。”
花花毫不在乎，扔下一句：“我相信她。”
她直接绕开吴正天的阻拦，欢快地迎了上去，那模样瞧着，还真与犬类动物有些神似。
沈秋靡感知到花花的靠近，向她颔首：“花花。”
“姐姐你在等我吗？”花花尚未退去金色的双眸亮晶晶的。
沈秋靡：“嗯。你那边情况如何？有受伤吗？”
听到这句，花花猛然意识到沈秋靡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我没有，我在迷宫中碰到了朱煊来，就一直和他行动了，他倒是受过一点伤，但人还好好的。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花花接二连三蹦出一长串话。
沈秋靡没想对其他玩家隐瞒：“我没事，这是副本核心线的开启条件，一会儿我告诉你。”
【好耶，终于又蹲到小沈了】
【不枉我等了那么久】
【苏方海走掉后就看不到小沈了】
【云玉成昏倒了过后，他的直播间信号也不灵敏了，啥都看不到】
【好家伙，你们榜首直播间这群观众真的是在这个副本所有玩家的直播间到处窜啊，我已经第三次看见你们了】
【搞得我也想去看看榜首直播了】
【榜首看着不像是个善茬啊】
【有点吓人说实话】
【感觉她像那种憋着坏的幕后大boss】
【不是的，小沈是好人】
副本中，沈秋靡侧了侧头，不存在的“视线”看向在场的所有人：“‘门’的规则就在柜台上贴着的白纸上，你们都可以看到。
“我已经拥有了可以离开的游戏币，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办法。”
众人凑过来看完柜台上的说明，一时间都无人开口。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都能明白沈秋靡未尽话语的意思。
既然最后来的三人都是蓝方，沈秋靡又是那样镇定自若，便可以想到其他红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走了。
现在红方仅余沈秋靡一人，要想把门换成蓝色只能杀死她。而她如果想要困死蓝方所有人，只需在其他人尚未抵达时一走了之。
但她没有。她留下了。
把门换成红色，是为了给她自己留退路，也是迫使无路可走的蓝方接受她的提议，配合她合作寻找另一道门。
技不如人，在大树桩公园的机制中，蓝方本就必死无疑，但她却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我收回上一句发言，榜首原来是大好人】
光明失乐园（38）
“你说的办法, 就是通关核心线吗？”
吴正天稍稍放下了些微对于沈秋靡的警惕与防备，表露出了少许合作的意图。
沈秋靡点头：“嗯。”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争端, 她特意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提议，那么我们可以打一场，然后就只能拜托你和云玉成躺在一起了。”
有威胁的意思。
但她故意的。
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吴正天仿佛陷入了深思，迟迟没有出声。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朱煊来猛然动了。
他衣袖里藏着一把剪刀，三步并作两步扑向吴正天, 尖锐的刀锋直指吴正天的咽喉。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朱煊来会突然暴起杀人。
他们明明处于同一个阵营，同阵营互相残杀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因查看柜台上的纸页靠得太近，吴正天就算反应迅速，颈部也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你疯了？！”吴正天诧异瞪大了眼睛, 本想说几句，却没想到朱煊来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空隙。
一击不成, 便再来一击。
忘却了天赋, 忘却了道具, 朱煊来似乎只是凭借着一种生命本能的冲动, 发狂似的扑上去, 手里挥舞着剪刀, 每次捅下, 都看准了人体中最脆弱的部分。
吴正天疲于应付, 两人不知不觉间撕打在一起, 倒在密集的草丛中。
其余人只能通过时而挺立时而倒伏的草丛判断两人的动作与状态。
“别光看着啊！快来拉一下他！”
“我没惹你吧？！”
“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你先停手！”
吴正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开始还算绷着面子劝说, 但眼看朱煊来油盐不进，他也彻底撕破了脸。
“真是疯了！”
“脑子被狗吃了吗！”
似乎响起了捅破皮肉的声音, 但不知道是谁的。
沈秋靡闭着眼睛相当于半个残疾人，残疾人不方便行动。
花花冷漠地站在沈秋靡身边，也没动，浅浅打了个哈欠，权当吴正天喊的都是废话。
她听着两人逐渐减弱的呼喊与喘息声，看着倒伏的草丛通往“门”的方向，接着——
那两个人一同滚进了“门”的范围，身影隐没在白茫茫的边界之中。
*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
朱煊来和花花抵达新的过山车项目时，惊讶地发现它竟然排着长队。
各式各样的玩偶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项目下设置的排队通道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排队口贴了一张告示：
【开心过山车
【五币一次
【请各位游客在排队时保持安静，禁止吵闹，喧哗，影响其他游客。违规游客会被工作人员请离，并追加没收十五游戏币的罚款。
【该项目排队通道设置了观影小电视，为还在排队的游客提供暂时性的娱乐。
【祝游客们游玩愉快】
两人看完告示，对视一眼，跟在一只棕色小熊后面步入了排队通道。
开心过山车项目的排队通道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并且前后左右能挤着高大肥胖的玩偶，玩家的视野范围及其狭窄，只能看听视野上方坠在竖杆上的红外壳小电视。
电视的样式较为老式，灰红色的外壳包裹着偌大的机箱，画质也不是很清晰。
待到玩家的视线望向它时，小电视便自作主张闪开了屏幕，一段介绍大树桩公园的劣质广告片就蹦了出来。
花花和朱煊来打定主意不去看这些所谓“提供娱乐”的小电视，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玩偶的后背上，随着队列缓慢蠕动。
但不知不觉中，朱煊来就和花花走散了，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玩偶布料之中，而当朱煊来意识到这一切时，自己的视线竟然再次黏在了通道竖杆上的小电视上。
电视里不再是广告宣传片，他似乎在画面里看到了熟悉的人。
那是……！
朱煊来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他竟然看到了朱阑去的身影。
朱阑去此刻正位于一个宽敞的广场上，身边跟着另一个变小的玩家。
朱煊来很快就分辨出了那个人是谁。
吴正天。
他的弟弟正和吴正天走在一起。
他们现在在哪里？
看广场的装修风格，似乎也在大树桩公园内部，但朱煊来还没有见到过类似广场的地方。
朱煊来没有意识到，他这会儿已经呆呆地站在队列中久久未动了。
或庞大或小巧的玩偶生物从他身边掠过，他却丝毫不觉，只认真专注地看着小电视上播放的画面。
电视屏幕画质很差，时不时闪一下，再蹦出几串噪点挡挡视线，朱煊来没办法弄清楚屏幕另一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到吴正天凑过去和朱阑去说话。
然后。
然后对方在后者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杀死了后者。
一把尖刀自朱阑去后背穿过心脏捅出前胸，又被人干脆利落拔了出去。
抱着黑猫的小小身影晃了晃，重重地摔在地上，染了一片鲜红。
朱煊来目眦欲裂，即将忍不住惊呼出声。
忽然之间，从身后伸出一条胳膊，强硬地捂了朱煊来的嘴。
耳边传来一道清醒又坚定的女声：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别相信它，别出声。”
是花花，她找过来了。
“不要轻易相信副本告诉你的东西。”她一遍又一遍在朱煊来耳边重复。
朱煊来得以冷静下来，跟着花花走完了过山车项目的排队通道。
但当他来到“门”边，见到吴正天，发现他身上粘着与视频中无差的血迹的那一刻，他又想起了在小电视上看到的场景。
朱阑去真的死了吗？
他惴惴不安，直到他看到了沈秋靡身旁的那只黑猫。
那只猫过于眼熟，它太像自己当时塞给弟弟的玩偶了。
……
固然，那黑猫抬头，第一个对上了朱煊来的视线。
朱煊来眼眸缩成一个小孔，嘴唇发颤，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它就是弟弟身边那只黑猫。
在他死后还捏在手里的黑猫。
*
千钧一发之际，沈秋靡睁开了眼睛。
由黑暗突然迎向光明的感觉很不好，一股强烈的刺痛直直扎进眼球根部，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强硬的力量试图冲破她的阻碍，直接污染她的神志。
而她迅速做出反应，努力控制吞噬那股不请自来的力量，同时操控灰雾向“门”的边界外探去。
很快，她感知到了两个玩家的气息。
在“门”的边界里，他们几乎瞬间就被污染了透彻，生息按秒数飞快消退。
灰雾急速扑过去包裹了其中一人的身影，一面钻进身体里抵抗大树桩的进食，一面疾速向外拖拽身体。
不知是否是因为沈秋靡已经“睁眼”的缘故，“门”的扑食忽然之间减了半分气势，不再如同刚才那样猛烈汹涌。
它似乎一时间难以分清“灰雾”来自于谁。
趁这时，沈秋靡抓住机会，将朱煊来脑子里的印记一口气儿全部洗成她自己的，然后立马把人从“门”里拖了出来。
“呼……”
柜台边，沈秋靡长长出了一口气。
差点没抢过。她想。
幸好“睁眼”的时候她拿到了部分大树桩的“权能”，否则还不一定能从“门”里抢人。
钻进边界的灰雾慢慢拖了一具身影回来：
正是朱煊来。
整个过程其实还不到三十秒，花花刚刚才看见朱煊来带着吴正天滚进“门”里，还没想清楚情况，就见朱煊来被某些灰扑扑、类似烟状物的“触手”从门里拖了出来，扔在了门口不远的位置。
花花倏然转头看向沈秋靡。
沈秋靡正从她腰包里摸出一颗黑白相间的球形物体，熟练地喂进了嘴里嚼啊嚼，甚至又从包里再摸出一颗。
花花：“……”
花花惊恐状：“姐姐！你在吃什么！！！快扔了它们！”
“你手上的是眼球！是眼珠子！不是小饼干！”
她吓得那头被拖出来的朱煊来也不管了，直接冲到沈秋靡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沈秋靡看了看花花惊惧的表情。
沈秋靡沉默。
但是这些小饼干，它们真的很好吃。
（舍不得放下.jpg）
（被瞪，手腕被抓着完全动不了）
（好吧，依依不舍地放下.jpg）
柜台上端坐着的十五块猫好奇地歪了歪头：“您好？您为什么要阻止大鱼吃东西呢？吃东西对大鱼有好处的。”
噢，顺带一提，“大鱼”这个称呼是跟兔子学的。
光明失乐园（39）
花了好些时候, 沈秋靡才说明清楚了现状，包括自己经历了什么啊, 云玉成怎么躺板板了啊，黑猫又是哪里来的啊等等。
“你……真没事？”
花花听完说明，仍狐疑地将沈秋靡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真没事。”沈秋靡自然地摊开双手，任由花花检查。
花花还真就一点都不见外地认真检查了一次。
“感觉你很怕我死了。”沈秋靡瞧着花花认真的模样，开口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我很喜欢你。”花花说这话时头都没抬一下, 亮眼的金色瞳孔仔细扫过沈秋靡的外衫。
也得亏现在沈秋靡直播间关了，而花花没有直播间，躺地上的两个没信号，不然那些观众听了这话准得又掀起一波风浪。
而沈秋靡真就仔细问了：“你是同性恋？”
“不是。”花花扯过沈秋靡的手臂。
“噢。”沈秋靡了然点头, “那你喜欢男生？”
“不喜欢。”花花否认得迅速，放下沈秋靡的手臂, 抬眸对上沈秋靡的眼睛, “我自恋。”
她说得轻巧, 但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秋靡认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女孩子嘛, 喜欢自己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花花性格确实挺不错的, 还有一副漂亮的面容, 每天照镜子看见美女是自己都会高兴两分。
三分钟后, 花花确实没有发现沈秋靡身上有何异常, 所有问话对方也对答如流, 语气动作都没有变化，精神劲儿瞧着比游戏厅的时候还好。
和其他玩家的状态相比不能说是毫不相干，但也可以算成遥遥领先。
“好了吧？”沈秋靡抬手捏了捏脖子, 转了转许久未动的眼球。
“还有最后一件事，”花花拉住想要起身活动活动的沈秋靡, 正色道，“告诉我你的玩家编号。”
沈秋靡眨眨眼睛，倒没有觉得冒犯：“你是怕我是鬼怪伪装的？好吧，让我想想…S460134，应该是这个数。”
沈秋靡觉得花花迄今为止都没有对她表露过任何恶意，告诉她编号也无妨。
花花：“好的，我知道了。”
她十分有效率的进入下一个话题。
“刚才你闭着眼睛，怎么现在又睁眼了呢？这和核心线有关系吗？”
柜台上的说明纸片并没有载明“睁眼闭眼”的相关内容，也难怪花花不知道。
沈秋靡便把刚才触发核心线的一系列经过全部讲了出来。
花花听完眉头皱得死紧。
“所以你现在看到的‘门’是什么样子？”
沈秋靡顺着花花的话看向象征着“门”的告示牌，不出所料，她眼中的告示牌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绿色，“前方施工请绕行”的字样彻底融进了那片翠绿之中，再也看不清楚一点。
“是吗？”花花听过沈秋靡的描述后再次侧头，瞧了瞧边界处的警示牌，“我眼里它还是红底绿字的。”
“诶，你走不了绿门，我走不了红门，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被卡死在这里了？”她忽然从心底蹦出来一个自认为绝妙的想法，“要是我杀死你，那道门还可能变成蓝色吗？”
十五块猫对此项领域很是精通，它一直坐在柜台上好好听着两个玩家的对话，此刻刚好加入进来：“不能哦，绿色不能用来染色。您需要再找一名红色玩家进行染色才行。”
花花：“所以还有红色玩家吗？”
十五块猫一本正经：“没有了。”
花花：“所以就是被卡死了嘛。”
十五块猫：“诶？……是的。但没有关系，还有另一道门可以走。”
花花扶额，似是第一次与这样的鬼怪交谈，她的表情很是复杂。
顿了顿，她组织好了语言，才对沈秋靡道：“它真的好像那个什么，人工智能。”
待过了两秒，她又改了说辞。
“不，应该说是人工智障。”
十五块猫的脑袋撇向十块兔：“这是在夸我吗？”
十块兔听得稀稀拉拉：“……嗯…嗯。”
“大概吧。”它对于人类的认知也有限，“听说这个词经常被用来形容一些可爱的金属。”
“可是我不是金属。”十五块猫很是不解。
十块兔：“……重点不是金属好不好？”
沈秋靡注意到这边两小只的对话，忽然吐出一句很有情商的话：
“金属很贵的。”
“噢——”十五块猫微微张大了水汪汪的黑眼睛，恍然大悟，“看来确实是夸我的。”
它对着花花十分绅士地行了个礼：“感谢您。”
花花沉默。
花花再次向沈秋靡投来复杂的视线。
沈秋靡耐心解释：“十五块猫喜欢昂贵的东西，它觉得这是一种夸奖。”
“十五块猫？”花花表情似是陷入了某种卡壳的状态，“你连它名字都知道了？”
她不在的时候沈秋靡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
这才几个小时不见，对方身边怎么就多了这么些个奇奇怪怪的“朋友”？
而且，不管是那个十五块猫还是兔子，它们本质上都是玩偶，都是副本里的鬼怪吧？它们为什么要跟沈秋靡这个玩家聊天？似乎还聊过很久，连对方的喜好都知道了！
等等……
她忽然想起来……
“它之前为什么叫你‘大鱼’？”花花脑袋上几乎要冒出一个实质性的问号。
沈秋靡有问必答：“因为我和它们讲了‘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听上去是回答了，实际上牛头不对马嘴。
花花：“……”
所以说，“大鱼吃小鱼”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先等我捋捋。”
沈秋靡张嘴欲言一个“好”字，却没想到被更有礼貌的猫猫抢了先：
“好的。您请便。”
十五块猫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善解人意。
*
因副本时间有限，花花最后还是放弃了捋清楚沈秋靡那一长串故事线。
她直接略过那些有的没的，甚至略过了沈秋靡塞进嘴里的眼球，直接跨到了走核心线的阶段。
但在走核心线之前，还有个问题需要解决——
被灰雾拖出来的朱煊来还摆在“门”边。
花花：“我刚刚确实看到他和吴正天一起滚进‘门’后边了。”
沈秋靡郑重点头：“对。”
花花：“……所以他怎么出来的？”
她上前探了探朱煊来的鼻息，虽然十分微弱，但确实还活着，不知道用什么吊着命。
“他居然没死。”
花花眼眸一转，投给沈秋靡一个“我看你怎么编”的眼神。
沈秋靡早已放弃了治疗：“别问，问就是灵媒。”
“好吧灵媒小姐，”花花尊重了沈秋靡的意思，“那那边的云玉成……”
“也是灵媒。”沈秋靡飞快接话。
花花闭了闭眼睛，抬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很好，我懂了。”
她举一反三道。
“所以你最后选择‘睁眼’也是因为‘灵媒’对吧？”
沈秋靡颔首。
她确实早已做好了“睁眼”的准备。
在兔子说出“睁眼”能与大树桩公园产生联系，获得公园拥有的部分权能时，沈秋靡心中的天平就已经偏向“睁眼”选项了。
“获得公园拥有的部分权能”，听听，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白嫖啊！
她又不受公园的精神污染的影响，公园向她分享部分权能作为诱饵，这对她来说和特级自助餐没有任何区别。
而事实确实如此。
当她睁眼过后，属于大树桩公园的部分能量曾想要污染她，继而被她压制住，并顺利化为己有，她还利用这部分能量的气息把朱煊来从“门”里捞了出来。
“之前朱阑去借用十五块猫对我传话，求我把他一半的游戏币交给朱煊来。”
沈秋靡指挥着灰雾将朱煊来抬离门边，熟练地又用灰雾搓出一朵云，成品瞧着比云玉成那个好很多。
云朵自动钻进朱煊来身下，把他整个身体裹了起来。
“所以朱阑去真的死了，”花花语气平静，仿佛她只是在叙述某个事实，而不是经历了认识的人的死亡，“朱煊来从副本那儿看到吴正天杀死了他弟弟。”
沈秋靡明了：“看到了现场转播？难怪他突然要杀吴正天。”
花花分析：“大概是他觉得像吴正天这样的前排公会的玩家很难碰上，所以趁着对方还没走，拼个同归于尽也要杀死他。”
沈秋靡感慨：“他们兄弟两个关系真的很好啊。”
花花“嗯”了一声，眉眼间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
将两张云担架牵在手里，沈秋靡对花花点了点头。
花花深吸一口气，对沈秋靡问出了触发核心线那句话：“我看不见，能读给我听听吗？”
随后，她的眉毛忽然之间拧在了一起，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皮似坠非坠。
沈秋靡知道那种视野中所有的光亮都被剥夺的无助感，她还有来自灰雾的感知力，但花花什么都没有。
于是沈秋靡靠近花花一步，抬手覆在了对方的眼眸上。
“不要睁眼。”
她也对着她重复这句话。
“我能看见，所以你不需要睁眼。”
“我来做你的眼睛，你可以相信我。”
光明失乐园（40）
当花花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光线极速从视野里消退。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
连听力似乎都被削减了三分。
整个人如同站立在一叶水上扁舟之上，随波逐流, 稍不注意，就会整舟倾覆。
但在刺耳童声与系统音的空隙中，花花还是听到了一些微温柔的、平静的、如同湖泊一般宁和的声音：
“不要睁眼。”
那个声音说。
缓慢，柔和，有条不紊。
“我能看见，所以你不需要睁眼。”
“我来做你的眼睛, 你可以相信我。”
随着脑海中那些吵闹的杂音被压下去半成，最后耳边真实的人声便愈发明显。
声声入耳，直戳心田。
上一次对她说这句话的是谁来着？
花花不禁沉入了回忆的思潮中。
黑暗给了她安静的思考氛围，人声给了她安全的环境, 于是贮藏已久的回忆便从深池的淤泥中挖了出来。
对方和晓秦拥有极为相似的眼睛。
那个人说：“我知道你的事情，领导她告诉我了。很抱歉我没法感同身受你的痛苦, 我也没办法用我自己代表一整个群体。”
“但我有我的原则, 我向你保证, 我愿意信任你, 你也可以相信我。”
自从花花知道了净安的秘密, 并决定加入进去之后, 她渐渐担负起了更多的责任, 并多许多玩家都说过这句话。她对他们说, 相信我吧。
相信我吧, 我是特殊级玩家，我能带你们出去。
相信我吧，我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 无论男女，无论强弱。
相信我吧, 相信我可以，相信我能够做到，相信我也能做到强者能做到的一切，而不是仅用外貌、用性别将我判下死刑。
在现实中，她被蒙蔽在甜蜜的陷阱之中，到死才认清现实；而在游戏中，她经受了更多不加掩饰的质疑，便逐渐囿于强弱与能力的困境，拼了命想要去证明什么，其实也只是为了得到些许她从没得到的认可。
而那个人却让她跳出了自证的框架。
不是质疑她为何能站在他的身边，只是说，哦，既然我们站在了一起，那么就互相信任吧。
非常简陋的逻辑。
和晓秦“既然大家都想活，那就找个办法吧”的思维方式十分相像。
但就是把她拽出了执念的漩涡。
那时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被别人寻求信任是什么感觉了。
对她来说，那样的感觉甚至有些陌生。
“好了吗？”
花花听到晓秦询问她。
“好了。”她答。
“能正常活动吗？伸一下手，我拉你。”晓秦继续说道。
“好。”花花点头，伸出手，触碰到了一抹冰凉的温度。
“现在你走一步，适应一下，慢慢来，不会摔。”
“好。”
她现在又想起那种感觉了。
花花放出耳朵和尾巴，稳稳踏出一步。
然后她便听到了晓秦不掺任何负面情绪的夸奖：“你很厉害嘛，比我刚才走得稳多了。”
那是一种真实可信的关系，让你觉得，自己确实被当成了“人”来对待，而不是“大人”或“小孩”，“男人”或“女人”。
是平等的人。
这让她感到舒心。
刚触发核心线的那一刻，花花对于突如其来的黑暗其实存有些微恐慌，这是人类的本能。
但现在，她发现那点恐惧已然全部安分了下来。
而她在黑暗之中，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及其细微的光亮。
*
跟着两人的十五块猫说“光”就是另一道门的线索，“闭眼”的人能看到“光”的具体方位。
而跟着“光”走，就能抵达另一道门的位置，成功走出大树桩公园。
听上去很简单对吧？
但花花没有告诉沈秋靡的是，自从她们开始行动，每走几步，她就能听到耳边或软弱或尖细的童音。
越走声音越绵密，荡得越凶。
那些声音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嘟嘟囔囔，一遍又一遍冲洗她的思维，把几秒钟的时间拉得无比漫长。
他们有的在请求她不要睁开眼睛，有的却用尽甜言蜜语诱惑她睁开眼睛，看看公园真正的样子。
不过，花花才不需要看。
因为晓秦会时不时跟她实时播报副本的情况，并有选择地附加自己的评语。
比如：
“现在走到南区了，原来这边还有这么大一个广场啊。感觉比其他地方更繁华一点。”
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各色声音。
“好多小摊贩，好热闹啊。你闻到香味了吗？…差点忘了你不能吃。”
晓秦的说话声可疑地停顿了好一会儿。
“啊，我看到一百块了。他居然也在这边推车，真敬业啊。”
晓秦感概。
花花本来不清楚“一百块”又是哪一位，直到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
“两位游客下午好，又见面了。”
花花：原来如此。
是那个推车青年。啊原来晓秦说的推车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推车啊。
所以除了“糖果”，那个推车青年还有一个叫“一百块”的名字。
……
是十五块猫起的吧。花花莫名笃定。
还真挺形象的。
让人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对方鬼怪的实力。
两人走过热热闹闹的南区，便步入了较为荒凉萧瑟的东区。
“感觉这个副本的体量不止容纳八名玩家。”
走着走着，场景的话题说腻，晓秦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要我是大树桩公园，我一定希望来人越多越好，人越多，场子就越乱，场子越乱，就越能挑起争端。就八个人的血流成河哪儿够啊。”
一直跟在两人身边的十五块猫接话道：“是的，这回公园开放后，来的游客确实少了许多，没有上回热闹了。”
兔子明显也对这点事实有看法：“上一回来得人可多了！”
它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属实是有点智商欠费：“你们这样的人难道是死得太多已经快没有啦？”
“你想多了。”这是晓秦的声音。
花花适时开口：“不是，这和匹配机制有点关系。”
晓秦接话：“我听说过，是不是游戏会自动匹配等级高的玩家和等级低的玩家到一个副本？”
花花点头：“总体来说是这样。但还可以加一个限定条件。”
晓秦：“什么？”
“在有等级的副本里，游戏自带的匹配机制会综合考量进入副本的所有玩家的实力。”花花细致讲解道，“但姐姐你应该还听过一种副本，叫特殊级副本吧？”
晓秦的语气非常诚实：“不记得了，但道具我知道有特殊级。”
花花：“……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特殊级副本就不会有这么多机制，它们的游戏过程更加…随性。”
智商欠费的十块兔不在意其他副本的话题，它对于自己的老家更感兴趣：“所以这次游客少是因为你们中有人特别特别厉害吗？”
花花答得干脆：“废话。”
在鬼面前不需要谦虚。
晓秦也泰然自若：“嗯。”
单单一个语气词，就给人一种“我知道我很厉害无需赘言”的逼格。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所以你们两位游客就相当于其他很多很多位游客。”
十五块猫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
“难怪大鱼闻起来那么那么贵啊。”
*
当花花的思绪被聊天打了岔，不再集中注意力于耳侧的那些嘈杂，她的步伐便轻快了许多。
虽说还是会受到部分来自副本的精神影响，但她此刻无比轻松，甚至能分出几分心思猜测「光明失乐园」的由来。
因为自身特殊原因，花花一直知道副本都是由“梦境”转化而来的。
但那不是一般的“梦境”，而是现实世界的某些“噩梦”。人的“噩梦”因为沾染了异常的能量，逐渐凝实，成为了能够影响现实的怪谈邪说。
净安做的就是把这些“梦境”从具体的、现实的人中剥离下来，并把它们圈禁起来清理掉的工作，这样看来，净安创始人给自家企业起这么一个家政公司的名字还真没起错。
而显然，「光明失乐园」的摹版是一个儿童的“梦境”。
失去视觉的小孩，惴惴不安，惶惶无措，吸引了某些异常力量靠近。
它们蛊惑他，游说他，为他量身定制了这么一个盛大的乐园。
乐园里不再有疾病，不再有黑暗，无数眼睛挂在乐园的各个角落，他可以永远开心快乐。
这是不愿醒来的美梦，也是永无止境的噩梦。
对于孩子来说，这样的许诺过于卑鄙了。
那位“梦境”源头的孩子，现在如何了呢？
花花不由得深思。
他会如何选择？是“睁眼”与心中的恐惧正面对抗，还是“闭眼”拒绝诱惑，接受新的现状？
不过，就像系统形容的那样，“它们各有艰辛，但都不是死路”。
选择固然重要，但总得迈步，才能真正抵达终点。
*
随着时间拉长，晓秦说话的频率渐渐变少，身侧安静了很多，那些被花花忽略掉的絮语再次卷土重来。
【放弃吧】
【放弃吧，你走不到终点的】
【留下来不好吗？】
她听到这样类似的话。但她并不把它们放在眼里。
阻止她的更多是身体上的感受。
随着光点愈加明显，花花总觉得整个公园都在阻碍她迈出下一步。
脚下时而像是泥泞如沼的土路，时而像是粘稠的沥青，带着难闻的臭味死命抓住她的鞋底。
但更麻烦的其实是那些草梗。
藏在路缝中的草梗接连不断绕上她的脚腕，一圈圈陷进皮肉里，试图将她拽倒，甩开又缠上，周而复始。
花花其实明白没有任何东西阻拦她的脚步，那些身体上的感知源于副本对她的精神污染，更源于恐惧。
属于人类的无法割舍的恐惧。
而如果她拼命去对抗这些东西，她未必不会真的受伤，甚至可能在对抗过程中下意识睁开眼睛，从而将自己陷进更被动的境地。
但下一刻，晓秦的声音便取代了所有恶意的非恶意的碎碎念：
“迈步，踩下去，我什么都没看见，没有东西挡着你。”
很神奇，听完这句话后，她确实没有再感受到阻碍，也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奇怪的耳语了。
身侧再一次陷入静默，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
她渐渐闻到了柏油味，青草味，还有一些血腥味。但危险却没有真正抵达她的位置。
它们都被晓秦挡了回去。
花花从始至终都处于一种视觉缺失的状态，对于副本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并不是十分了解。
她仅仅是有些许能猜到。猜到晓秦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猜到“睁眼”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猜到晓秦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在做什么……
甚至能猜到几分晓秦为何是“灵媒”的原因。
但可惜，现在不是求证的好时机。
视野中的光点愈发明亮，耳侧喋喋不休的絮语早已消散，钻进鼻腔中的味道换成了另一种浓郁的带着腥味的潮湿，脚下的“地面”似乎产生了些许抖动。
不过问个名字应该来得及。
于是花花开口了：
“姐姐，你的真名不是晓秦吧？”
她感觉身侧的人脚步一顿。
“可以告诉我吗？”
花花没有得到回答。
但她感觉到“晓秦”捏过了她的手，捧着手背，在掌心轻轻画出痕迹。
一笔一画，皮肤随着她的指尖下陷，继而慢慢回弹，像是不曾碰触过一般。
花花记下了那些触感。
沈。
果然是沈。
她想。随即继续分辨。
沈，沈秋……
最后一个字是什么来着？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
啊，那是一个靡字。
沈秋靡。
她回忆自己看过的那些书，学过的那些东西。
“靡”是什么意思呢？
印象中它好像是个多音字，字义也很多，放在这个名字里该怎么发音呢？
这是在形容秋天的美好，还是在感叹秋日因她而浪费消失？
……或者，是表达，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萧瑟荒败的秋季便随风而散？
花花发现自己很难深想下去。
该是怎么样的一对父母，才会给一个脆弱的、苍白的、无助哭泣的女婴起这样漂亮又好听的名字呢？
真羡慕啊。
*
玩家社区，净安大楼前，日常播报不停的广播在停歇五分钟后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滴，A级副本「光明失乐园」流程结束，副本参与玩家8人，通关玩家5人，通关率62.5%，数据已更新。
【恭喜玩家晓秦、汪娇完成该副本核心线，玩家姓名按贡献度排序，发放奖励9000积分。
【通关该副本的玩家获得3000积分奖励。】
【滴，玩家晓秦杀死副本「光明失乐园」，获得「杀死副本」成就，奖励3000积分。
【副本「光明失乐园」永久关闭。】
四五过渡
沈秋靡从玩家社区出来的时候正值社区中的下午六点。
她经过上回「幸福之家」通关后从停驻区出来后还要赶车跨区回公寓的经历后, 直接找到了更改副本离开通道的选项，将出口改回了融入区的净安大楼。
这会儿大楼前的一片小广场还留有许多玩家, 有的是才从副本里通关出来，有的是过来听广播打探副本信息，还有的是前来等待进入副本的朋友……
沈秋靡踩着「光明失乐园」副本的最后一遍播报走出写字楼的玻璃自动门，站在了大楼前平整干净的石砖上。
刚巧这一小段时间没什么副本被打通，沈秋靡这一单独走出来，混着头顶“玩家晓秦杀死副本「光明失乐园」”系统音, 整个人瞧着无比显眼。
霎时间，几乎半个小广场玩家的视线都集中到沈秋靡身上来了。
她步履稳健，神色淡然，看上去就和现在广播播报的被杀死的「光明失乐园」副本很有关系的样子。
“诶听到了吗？又是晓秦。”
玩家们压低着声音碎碎念, 同时视线不受控制地向沈秋靡身上瞟去。
“她怎么这么快又拿到一个「杀死副本」的成就？”
“而且又只是她一个人完成，太厉害了吧？”
“有点离谱了已经。”
“诶你们说, 她到底是不是晓秦啊？”
一人挤在同伴耳边小声嘟囔, 朝着沈秋靡的方向努了努嘴。
“不知道啊！话说人晓秦应该不从这里出来吧？有人统计过, 人家现在起码都是B级玩家了, 要通关也是走停驻区的出口。”
“刚才那副本不出来5个吗？她不一定是。”
“啧, 那副本可是个A级本！里头哪个玩家会从这边出来！”一人猛拍了一下身边同伴的胳膊, “要我说还是晓秦的可能性大, 毕竟人家还算是新人, 名字还在新人榜上挂着呢！”
“嘶有道理哦。”开始的那人摸了摸下巴。
不过众人讨论归讨论, 还没有谁真敢直接走上去和沈秋靡搭话的。
沈秋靡自然地无视掉身边玩家投来的视线，摸出手机翻开放方代墨的聊天框——
【沈：方老师我出来了。】
五分钟后，沈秋靡走到了一家餐馆里, 刚坐下，方代墨的信息也就到了。
【方：OK】
【方：我看到论坛上关于你的讨论了, 一点开论坛首页全是你，看来你这回副本很顺利】
沈秋靡点好一份单人套餐，才开始回复方代墨发来的消息。
【沈：嗯，是挺顺利的，还遇到了似乎认识我的人】
方代墨秒回：【认识你的？】
【沈：对。我感觉她不像是第一次见到我，对我的态度也带着一种自然的熟稔，就好像她已经认识我很久了似的。】
【方：她叫什么名字？是和你一起通过了核心线的汪娇吗？】
【沈：嗯，她还有一个小名，叫花花。】
方代墨的回复连得很快。
【方：那我帮你找找这个人的信息，你这会儿就好好休息，吃个饭睡一觉什么的，其他事情先别管。】
【沈：好。】
沈秋靡听话地扣上了手机，不再关注网络上的各色信息。
她确实有一种花花很早就认识自己的即视感，这和时飘给给她的感觉有所不同。
时飘虽说带着目的针对她，并提前对她的信息掌握了很多，但对方确实是完全没有见过她的，而花花不同。
花花在她面前时，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些花花本人也许都没有意识到的亲昵。不是伪装出来的亲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就是会亲近沈秋靡这个人。
而且花花本人都说过一句“也许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你”，她还说也许“在你还没有认识我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这会是花花给她的暗示吗？
沈秋靡思忖。
在副本时沈秋靡没有细想，这会儿想来却是哪哪儿都透着隐藏的意思。
花花难道是在暗示她，她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沈秋靡的名字，从别人嘴里听到过沈秋靡这个人？
再往深处推一步，花花是从哪里知道她的？
会和她死去的家人有关系吗？
沈秋靡不由得心脏微动。
如果有关系，对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呢？是有什么隐情吗？
套餐已经送到桌上，沈秋靡却捏着筷子，久久没有行动。
思绪飘忽间，一抹熟悉的灰色影子自指尖溢出来，慢慢攀上沈秋靡的手腕。
沈秋靡侧眸扫去，顿住了。
白皙的手腕上，那缕浅灰色的“雾气”格外眼熟，像极了她才副本中使用的那些东西。
……
不对啊这就是她在副本中的“雾气”啊！
关于“花花”的思绪瞬间被手腕上的灰雾挤到了边缘处。
沈秋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这些灰雾为什么会跟着她来到玩家社区里？
她花了两秒钟时间确定灰雾的出现不是她的幻觉，抬眸扫了一圈餐厅，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沈秋靡迅速收回了灰雾。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玩家社区，会不会也是一个副本？
*
“找不到，网络上完全找不到一丁点关于汪娇的信息。”
方代墨遗憾地摇了摇头。
社区时间晚上八点，沈秋靡在外头玩够了回到公寓找方代墨，进门对方就告诉她寻找“汪娇”的成果。
“玩家总榜上也没有她的名字？”沈秋靡很惊讶，跟着方老师进屋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摸了一个软枕抱在怀中。
方代墨依旧摇头：“没有。我问了熟人，都说不知道这个人。”
她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才继续道：“听陈半双说有的玩家会使用道具隐藏自己在社区中的存在，也许汪娇就是这样的玩家。”
“时飘”这个名字都能在玩家总榜上找到，而“汪娇”却查无此人。
“她也是针对你来的？”方代墨提出合理猜想。
沈秋靡将下巴搁在抱枕上：“应该不是，她看到我时还挺惊讶来着。”
接着她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方代墨。
方代墨若有所思颔首，将茶盏轻轻搁在木几上。
“家人？噢，是有这个可能性……”
她坐直了身体，正色道。
“冒昧问一句，你与你的家人关系如何？”
沈秋靡笑了笑：“不用担心，他们很好。”
沈秋靡打了包票，方代墨便不再多言，转而聊起了沈秋靡一个人去副本后社区发生的事情。玩家在副本中经过的时间与社区中流逝的时间大致一致，但会出现几个小时到一天的误差。
这回沈秋靡在副本耗了快十二个小时，社区里大概过了一天多一点的样子。
“还以为你这回进A级副本，会在里面待上好几天呢。”方代墨道，把上回沈秋靡带过来的零食找出来，递给沈秋靡一包小馒头饼干，“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感觉如何？会很困难吗？”
沈秋靡熟练地拆零食包装：“非常简单。”
她说得十分轻巧。
“花花…就是汪娇，她很靠谱，能力也强，帮了我很多。”
“其他玩家没有添乱的，副本场景设计很不错，提供的食物质量很高……”
她挑挑捡捡把副本里的事情告诉了方代墨，不过隐去了所有和灰雾有关的部分。
现在她还不准备告诉他们那些事情，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有弄清楚那些事情背后的原因，说了也只会让队友白担心。
在方代墨房间待到九点，沈秋靡回了自己的公寓。
回到自己的公寓房间后，她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彻底放空自己的思绪，差点一个没留神睡在浴缸里。
艰难地把自己从温水里拔出来，沈秋靡晃晃悠悠扑进了卧室的床铺里，上下眼皮困得像是在打架。
而她脑子里不自觉开始回放在大树桩公园经历的一切，各式各样的香味，填饱肚子后的充盈感，以及如同融在水液中的独特感觉，嗯……似乎还少了点什么东西。
她迷迷糊糊地想，伸手扯过被角盖过胸口，呼吸渐渐绵长。
临近入梦，沈秋靡才终于意识到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尹歆然呢？
平时她一出副本就会找过来的嘘寒问暖的小尹同学呢？
她瞬间清醒，“腾”得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翻出裹在被子里的手机，立刻给方代墨发了条信息过去。
很快，方代墨的回复就到了，她居然还没睡：
【他去副本了，我以为你知道呢，他没给你留信息吗？】
沈秋靡一愣，指尖一滑，飞速翻到了尹歆然的消息框。
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信息，这才回复了方代墨：
【没有】
【他什么时候去的？还没回来吗？】
半分钟后，消息栏中蹦出来几段话：
【被我逮到了，你是临时去看信息了吧】
【所以你出副本向我报了平安，却没有管小尹同学，甚至不清楚他有没有发消息给你】
【你真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人没在吗？】
回应方代墨的是沈秋靡长久的沉默。
半晌，手机再次“嗡嗡”两声：
【小尹同学出来了得跟我哭三天】
四五过渡2
两分钟后, 在方代墨先睡觉的催促下，沈秋靡颇有些心虚地扣上了手机。
到第二天早上起床, 沈秋靡直奔方代墨的房间。
“小尹在你进副本一个小时后就独自开了一把。”
方代墨手里捧着一杯热乎豆浆，悠哉悠哉就着吸管抿了一口。
“他说不好总是麻烦我们，想要一个人独立过本试试看，然后非常有行动力地就进了副本。我估计他是因为你进副本后干等着难受，于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干。”
沈秋靡点点头表示了解，翻出手机看了看, 确认“尹歆然”的名字还好好地挂在榜上后，放下心来，转身说了句买早饭就下了楼。
瞧着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尹歆然一个人在副本会不会突然死掉。
方代墨伸长了脖子望了望沈秋靡远去的方向，扬了扬眉毛, 自顾自耸耸肩，咬着吸管喝了半杯豆浆下肚。
*
又两天后, 尹歆然成功从副本里出来了。
他进的是一个C级副本, 难度一般, 总共进去十个玩家, 出来七八个。
和沈秋靡不同, 人家出来第一时间就和两个队友都报了平安, 见沈秋靡在线态度便又热情了两分, 纠缠着问她上个副本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 过程顺不顺利。
沈秋靡看着手机屏幕上接连蹦出来的一条又一条消息，难得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复。
最后她选择用一句话打断尹歆然满肚子的问题：
【等你回公寓了再说，我在方老师这边】
“嗡嗡”响个不停的手机立时安静了下来。
沈秋靡悄咪咪松了一口气, 抬眸就见方代墨眯着眼睛看她，似乎在说“看看人家”。
沈秋靡一怔, 微微垂首勾了勾嘴角。
“这次是意外，”她一本正经道，“下次一定不会忘。”
十五分钟后，外头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沈秋靡主动过去开门。
不出所料，外头正是赶回来的尹歆然。
看见沈秋靡后，尹歆然眼睛亮了亮，露出一脸笑容，下意识抬起双臂，又刻意地放下一只，只单手向她招了招：“嗨！”
瞧上去精神头居然还不错。
沈秋靡侧身让了让位置示意尹歆然进屋。
“队长你回来得好早。”尹歆然感叹着，迅速从玄关柜子抽出属于自己的那双拖鞋换上，走进了客厅跟方代墨打招呼，“方老师。”
“怎么样？”方老师日常询问。
尹歆然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挺好的，副本不难，遇到的玩家也都正常，大家顺顺利利配合着通关了。”
他这次进的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恐怖题材：密室逃脱。十个玩家被统一关进了一间封闭昏暗的房间里，难倒是没有特别难，主要是氛围搞得挺吓人的。
更别说整个副本的流程长达两三天，得在副本里过夜，尹歆然运气好没受伤，就是被吓得有些没睡好。
这会儿人一沾上沙发，环境安全下来，他强撑起的眼皮就忍不住向下耷拉，话没说几分钟，副本经历讲了一半，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了。
青年怀里抱着一块毛绒软垫，下巴连同整个头部的重量不知不觉间全部压在了软垫上，困意驱使着他靠上了沙发扶手。不过十几秒，他就靠在沙发角落里不动了。
方代墨见状，竖起食指向沈秋靡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拉上窗帘，去卧室拿了一块薄毯轻轻盖在已然进入浅眠的青年身上。
做完这些，两个人轻手轻脚离开了客厅，给尹歆然留出一个安静的休息空间。
虽然尹歆然说得轻巧，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他胆子不大，对于惊悚事件的接受程度仅位于普通人的中下水平。这回他独自下副本通关一定还是花了大半精力的。
于是趁尹歆然在睡觉，沈秋靡拉了方代墨出门，两个人跑去商业街逛了一个下午，打包回来一堆好吃的地摊食品，包括但不限于什么章鱼小丸子、凉面、关东煮、烤冷面还有肠粉等等。
接着这一堆好吃的就被摆上了方代墨公寓里的餐桌。
饭盒摆好，碗筷备齐，尹歆然还没醒，也不知道在副本的几个晚上他是不是根本就没睡。
方代墨和沈秋靡一对视，默契地选择了让他继续躺尸，她俩则是围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
当沈秋靡解决了半盒寿司卷时，尹歆然终于悠悠转醒，几声哼哼唧唧的语气词从鼻子里闷出来，接着便是一句：
“什么东西…？好香啊……”
他缓缓睁眼，抱着卡通枕头呆呆地坐在沙发沿，目光本能地朝着点了光源的餐桌望去。
沈秋靡侧过身：“我和方老师打包回来的吃的，要吃吗？”
方代墨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没有胃口还可以点粥。”
尹歆然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睛，抱着软枕半挪着步子走到了餐桌旁，先看了看方代墨端着的肠粉盒子，又瞧了瞧沈秋靡碗里寿司卷。
见尹歆然依旧半垂着眼眸没睡醒的样子，沈秋靡拿了两根新木签戳起一块寿司，递到他面前：“要吗？”
尹歆然乖巧点头：“要。”
他微微俯下身体，垂首张嘴咬走了一整块寿司卷。
接着他自然地坐上了沈秋靡帮他拉开的椅子，身体半靠在椅背上，脸颊一鼓一鼓地吞咽食物。
东西吞完，人也就清醒了大半。
回忆起自己刚才一系列丝滑连贯的动作，尹歆然迷茫地拿起桌上的水杯，默默给自己添了半杯凉白开。
幸而夜晚的灯光开得昏暗温和，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微浮红的耳尖。
现在想来，只算留在玩家社区里的时间，他们三个人也待在一起好几个月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尹歆然转移注意力地想。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死后被抓进一个恐怖游戏中，然后还跟同校一起死进来的老师和学姐住对门儿。
挺玄幻的。
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而今几个月过去，尹歆然时不时还会生出几分不真实感，怀疑游戏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境。这种想法在他一个人去上个副本时格外明显。
依靠别人久了，自己独自行动起来哪哪儿都是问题，哪哪儿都不习惯。被短暂忽视的恐惧与焦虑在那时一口气全部迸发出来，吓得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副本里。
“你就喝水啊，不饿吗？”沈秋靡侧眸，见尹歆然半天捧着水杯一动不动，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别是在副本里吓傻了。”
方代墨此刻也放下了肠粉盒子：“你不舒服吗？”
往常尹歆然干饭可积极了。
尹歆然被两人突然的话语一惊，猛地抬起头来，随后轻轻摇了摇脑袋：“没有，就是出了下神。”
就是因为有这两位队友在，她们给了他足以对抗负面情绪的安全感，他才得以安安稳稳至今。
独自走过一回才知道，背后有没有人站着撑着真是完全不一样啊。特别是在这样的地方，在危机四伏的副本里。
在沈秋靡的视角中，只要她动动念头，就能“看到”此刻尹歆然的心绪不宁，反应出了他破绽百出的精神世界。和方代墨对比起来，这会儿的尹歆然再扔进副本里，不出一小时就能被吞得干干净净。
他绝对心里藏着事儿。
沈秋靡思索了会儿，对自己安慰人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便只是在食物堆里挑挑捡捡，把剩下的半盒章鱼小丸子推给了他：“别多想，吃东西。我们可是计划了你的份的，你不吃就浪费了。”
尹歆然抬眸瞟了沈秋靡一眼，没吱声，但点了点头，捞过东西开始吃了。
见尹歆然似乎被哄好了一些些，方代墨稍稍深思，忽然想到了什么，招呼了一声沈秋靡：“对了，我们那个小组简介你要不要改一下。”
沈秋靡：“？”
自从她把大半的权限都塞给方代墨过后，就再也没点开小组界面看过了。
她摸出手机翻开小组界面，上头还挂着她最初留下的介绍：
【本小组提供灵媒服务，可精准识别您身边的所有鬼怪，让您的副本之旅最大程度避开危险，最速通关。一口价500积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快来下单吧～】
方代墨幽幽叹了口气：“别让我管，也别贴我联系方式。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手机都快给打爆了。”
沈秋靡：“啊这样吗？”
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方面来。
“对自己的名气还没点自知之明？”方代墨瞧着沈秋靡一脸清澈的茫然，气着气着就笑了，“去论坛搜一搜晓秦的名字，看看别人是怎么议论你的。又杀死一个副本的大佬玩家搁这儿跟我们吃地摊小吃，贴论坛上谁信啊。”
尹歆然附和地点点头，咽下半块咸香小丸子：“大家都觉得你是那种不轻易露面的高人，平时要么混迹在各大高端场所交换信息，要么在几个前排公会之间游走斡旋，要么坐在高楼大平层的落地窗前喝酒。”
沈秋靡依旧一脸正经：“我不能喝酒，现实中喝酒我容易死。”
尹歆然惊讶：“一点点都没尝过？”
沈秋靡：“那还是有一点点的，但我感觉味道一般。”
在与尹歆然聊上“酒”这个话题之前，她捧着手机告诉方代墨：
“没关系方老师我改一下简介，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打扰您了。”
而半分钟不到她就放了手机。
方代墨很好奇她改了什么动作这么快。
刷新页面，垂眸一看，确实改了。
但就添了一个零。
【本小组提供灵媒服务，可精准识别您身边的所有鬼怪，让您的副本之旅最大程度避开危险，最速通关。一口价5000积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快来下单吧～】
四五过渡3
500积分大部分玩家拿的出来, 5000积分就不一定了。
要知道D级玩家的标准就是累积获得5000积分，C级两万, B级四万，A级八万，生命券也才十万，大部分商城的道具也都是三位数的价格。
拿出五千积分来雇佣一个灵媒玩家还不保证活着通关？大多数人都不会干。
果不其然，在沈秋靡改了小组简介过后，方代墨那里少了大半好事好奇的玩家, 仅有些许几个不死心还想交涉几句。
对此，方代墨的解决方式是：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先打钱，再谈其他。没钱滚。
明明白白表明了柳宁这边的态度。
于是她的手机终于清净了。
*
这一段时间, 柳宁小组的三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下副本的事情，都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方代墨从「幸福之家」出来后便升上了C级, 尹歆然这回出来也够上了C级玩家的基准线, 沈秋靡更不必多说, 她在进入「光明失乐园」之前便是B级玩家, 副本中没这么用积分, 出来又赚了一万五, 现在可谓是小组里最富有的一个玩家, 甚至比大多数A级玩家都要富有。
虽说升上A级玩家需要八万的累积积分, 但由于大部分玩家到了A级后副本难度升高, 需要花费积分的时候也变多了因此好一部分A级玩家现有的积分其实并不到八万。
比如朱煊来，他在失乐园副本的时候身上就只有五万多的积分总量。
本来沈秋靡的想法是尽可能快速赚取积分换取生命券道具，但从失乐园副本出来后, 她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大半。
既然关于父母亲人的线索就在游戏中，那么换不换生命券就不再是最必要的事情了。
加之她从朱煊来那里得到了答案, 一时间，她似乎没有什么必须为之奋斗努力的目标了。
……有点闲。
还是身怀巨款的闲。
于是富贵闲人沈秋靡一拍脑袋，凭借自己高贵的B级玩家身份，带着两个队友去停驻区玩了几天。
作为AB级玩家的聚集地，停驻区确实比融入区繁华智能了许多。
若说融入区仅仅是一个小县城、城乡结合部，停驻区得相当于一个一二线的大都市了。
不仅仅是地盘大小上的区别，街道上的设施瞧着也更为现代化，数个商业广场分布在区域各处，还有各个公会的总部也位于停驻区的写字楼内。
沈秋靡来到停驻区后首先就去找了陈半双，想问问她有什么推荐的放松方式，反而把对方给吓了一跳。
陈半双难得没有在公会里干活：“稀客啊。”她上下扫视了一圈沈秋靡以及她身旁的两人，摇头感叹：“这才过了多久，你就能自由进入停驻区了……”
“一来还拖家带口的来，怎么，是改注意想来帮我带新人了？”她挑了挑眉，“开个玩笑，您这档次的新人导师我们可请不起。”
沈秋靡向对方说明了来意。
“放松的地方？”陈半双一时有些愣怔。
继而她摸了摸下巴，思考片刻，道：“类似酒吧的娱乐场所去吗？”
沈秋靡看了看方代墨。
而方代墨摆摆手说她不管，全看沈秋靡安排。
于是沈秋靡挪过视线，看向尹歆然。
尹歆然也表示说他都可以，宗旨就是沈秋靡去哪儿他去哪儿。
沈秋靡转回来看陈半双：“都可以，你觉得什么活动比较有意思？”
其实在她长达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娱乐项目无比匮乏，吃饭大多时候都没什么胃口，还没有在游戏中的这段时间吃得肆意香甜。现在想想发现能排得上号的也就躺床上刷手机和躺床上睡觉这两大项目。
而她的两位队友估摸着也没差…方老师应该会更爱学习一点，但很不巧玩家社区里没什么纸质读物能看。
陈半双默了默。
陈半双：“我看你们适合搭公交车绕区域转一圈，观光散步。”
现在她觉得“酒吧”跟这三个人的气场真的是格格不入。
还不如跳广场舞。
沈秋靡认认真真记下了陈半双的推荐：“谢啦。”
然后他们就真跑去坐公交车了。
与现实世界不同，这里的公共交通通常是无人驾驶，在手机上还能查到哪一条线路绕城最全，最适合观光打发时间。
别说，停驻区的公交车座位都要干净一点。
三人找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时间，还真有一种回到了现实的错觉。
公交车终点站位于城郊，这片区域建起了大片大片的别墅，还有好些小洋房带花园的民宿，条件看着特别好，价格却没有想象中的昂贵，一晚上不过三位数的积分。
三人便挑了一家风格温暖舒适的住进去，是一栋深棕木的二层小楼，楼前围了一片小院子，篱笆上缀满了爬藤和各色花朵。
进去时民宿老板正巧站在院子里浇花，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宽松旗袍，墨发用一根桂花簪子侧挽在脑后，唇上涂了橘红的胭脂掩盖原本苍白的唇色。
似是听到了来人的动静，瞧着温婉娴静的老板侧身转头。
忽视在场的其他人，老板抬眸的刹那，视线正正巧巧和沈秋靡对上。
沈秋靡眸光微愣，继而不动声色恢复了原本自然的神情。
“你好。”
老板笑了笑：“你们好，几位客人吃饭还是住店呀？”
她将手中的水壶搁在花架子上，缓步来到沈秋靡几人面前。
沈秋靡忽然提问：“你是玩家吗？”
老板眼眸含笑，摇头否定：“我只是社区里的一名普普通通的服务人员罢了。”
在老板的接待下，柳宁一行人很快办理了入住手续，吃上了老板亲自下厨做的热乎饭。
味道竟然还不错。
*
在沈秋靡与民宿老板对视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一件事：
她们是“同类”。
老板和她自己一样，身上都带着副本生物特有的气味。
要说之前沈秋靡在能放出灰雾时怀疑玩家社区其实是一个副本，这会儿见到了“同类”，她已然笃定玩家社区必定本质为副本了。
真奇怪。
游戏用玩家消耗副本，怎么用来“储存”玩家的地方也是一个类似副本的地方呢？
沈秋靡有心向老板打探几句，可惜对方什么都没说，口风很紧。
没办法，人家不开口，沈秋靡也不能把人家抓起来打一顿逼她开口。只好放下其他所有不明白的事情，专心享受休假的生活。
本以为玩家社区中的民宿也就保证个基本衣食住行的需求，但事实上，沈秋靡他们住在民宿这几天一点儿也不无聊。
本质为非人的老板比柳宁小组三个人会玩很多，她听过许多见闻，也经历了许多，光是讲故事说八卦就能叭叭一个下午不带重样。
除此之外，老板的手艺也很好，正菜做的美味，还会烘焙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服务能力满分，让沈秋靡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上个副本里的一百块。
也不知道副本死亡了后那些衍生物会到哪里去。
她还挺喜欢它做的小点心的味道呢。
*
在民宿里过了几天有人负责吃喝还带着到处玩的享受日子，尹歆然的状态瞧上去好了很多，不再是刚刚从副本里出来的低沉样。
沈秋靡也兀自安放好了吞下大树桩后产生的一大团多余力量，通俗易懂的说法便是“消化”。
消化完毕之前她几乎每晚睡着后都能梦到一些有关大树桩公园的内容，许多莫名的极端的情绪洋洋洒洒入侵她的脑海，搞得她这几天的睡眠质量都不好，每天下午补觉都不够。
但现今她已然没有了这个烦恼。
此刻正值午后，沈秋靡懒洋洋地窝在篱笆小院的吊椅上，腿上盖了一条灰白薄毯，半眯着眼睛半看小院另一头的老板插花。
尹歆然也凑在老板身边看，时不时还提出几句富含想象力的建议。
忽然，沈秋靡的手机清晰地“嗡嗡”了两声，明显到尹歆然都伸了脑袋看过来，眼含疑问。
沈秋靡摸出手机，接着眨了眨眼睛。
她的账户上突兀地添了一笔五千的巨款。
沈秋靡：？
她一瞬间还以为玩家社区里也有类似电信诈骗的业务，再然后便想起了自己改过的小组委托价似乎就是这个数。
哦，委托啊。
……谁这么阔绰？
还没等到她翻开对应的界面，一则消息提示便浮在了手机上方的通知栏里。
【高乔霏：沈小姐，请问您有空吗？】
高乔霏？
沈秋靡花了些许时间思索，想起来对方是在「腐烂公寓」这个副本里见过的人，和她年龄相仿，是个刚上C级的普通玩家。
那会儿高乔霏一个人进的副本，不知怎么的心态失衡，一下子污染程度拉很高，差点死掉，最后还是沈秋靡顺手给捞回来的。
【高乔霏：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已经不知道能找谁了才来找您的。】
她的消息发得很急。
【我的队友困在一个副本里出不来，我自己去副本找人完全没有把握，请问您能否抽出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我的委托？
【拜托您了！就耽误您几分钟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四五过渡4
听见沈秋靡这边急促的消息接受音, 那头看民宿老板插花的尹歆然也凑了过来。
沈秋靡侧眸一扫眼，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给尹歆然腾出了一个凑热闹的位置。
手机上，高乔霏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的送达。
【我所在的小队一共三人，分别是我、老夏，还有小顾。大约一周前老夏和小顾组队进入副本，而昨天只有老夏从副本里出来。据老夏所说，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听到他那个副本里的广播, 小顾的名字也没有从榜单上删去，因此我和老夏推断小顾还活着，那个副本还没有真正结束。
【我来找您就是想请您和我们一起进入这个副本，不需要您保证我们的安全, 就按照您介绍的那样，仅仅提供灵媒的帮助便好。】
沈秋靡快速浏览过高乔霏发过来一长串消息, 起了些许好奇心。
这样的副本她还没见过呢。
【详细说说副本的情况？】她发过去这么一句话。
尹歆然见沈秋靡深问了下去, 很快便摇来了方代墨一起凑热闹。
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顿了顿, 随即飞速蹦出来一句：
【好！】
高乔霏那边打字的速度又快了些许。
【据老夏所说, 那个副本叫做「欢迎新生入学」, 是个吸纳了几百个玩家的大型特殊级副本, 哦不知道您知不知道特殊级副本, 这种类型的副本不限制玩家等级, 通关方式也没有其他类型副本那样规制, 意外性很高。
【副本是学校背景，玩家在里面扮演新入学的一年级学生，是积分制, 累积多少多少积分就能通关。
【老夏和小顾进入副本后，按照要求完成任务, 行动上几乎一致，但不知怎么的只有老夏出了副本，小顾没有跟着他一块儿出来。
【昨天我们推断出小顾活着过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把他就出来，想办法再次进入那个副本探查情况。今早老夏说他买到了一个追踪道具的使用权，可以帮助我们绑定队友副本的位置，在副本开启的时候进入副本。
【而现在道具显示副本已经处于开启的状态了。时间紧迫，只我和老夏去没有什么把握，我们小队的人又都是C级玩家，除了您我找不到其他的高等级玩家帮忙。
【万分感谢您看完我的描述。不知您是否有时间接一下我的委托呢？】
方代墨看向沈秋靡：“怎么说，想去看看？”
沈秋靡无所谓道：“去呗，人家钱都打了，反正咱们也很闲。”
她给高乔霏那边发过去一句答应的消息，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问尹歆然：“你去吗？”
尹歆然点头：“我跟着你呀。”
介于沈秋靡一行人这会儿还在停驻区，沈秋靡没有和高乔霏约定见面，她直接打过去一个语音通话，开着免提，远程和高乔霏商定好了组队事宜以及具体进入副本的时间。
电话那头的高乔霏说话没有发消息时流畅，合理怀疑是被沈秋靡这样随随便便就决定好进副本的态度给惊到了。
十五分钟后，为了防止错过这次副本开启时间，柳宁三人点开系统界面进入了副本中。
*
时间回到一周前，「光明失乐园」副本播报响起时。
花花踩着僵硬的播报声从他们工作人员专属的通道口走出来，穿过一条廊道，便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写字楼大厅。
进入大厅侧面的电梯，花花按下十五楼的按钮，随着电梯缓缓上升，她靠在电梯内部的扶手上闭目养神。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迎面一条瓷白的长廊，走廊两旁皆是到顶的毛玻璃隔断。
纤瘦的身影走进其中一间办公室，自然地挑了靠窗的沙发坐下。
室内里摆了四五张办公桌，桌上堆满了或成册或散装的文件纸，还有许多形状各异的装饰品以及瓶瓶罐罐堆在其中一张桌上，有几个容器内部还闪着耀眼的荧光。
此刻一面容清隽的女生正坐在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前，耳朵里戴着无线耳机，怀里抱着平板，左手捏着电容笔，右手卡着圆珠笔，正对的桌面上堆满了画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手边还搁着半本精装笔记册。
花花进门自个儿坐下后，她头都没抬，只抬手取下一只耳机，开口道：“组长你不是去了摸鱼吗？怎么还摸出来一个核心线。”
“那副本违规了，我身上没带秩序道具，只能先用核心线消耗以下。”
女生手上书写的动作不停：“然后就副本就被你消耗没了？”
花花从沙发上蹦起来，浅金色的蓬松短发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猛地拉开女生身边的转椅，迅速坐下，面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想问晓秦？”
女生这才停笔，侧头与花花对视：“我应该比组长你更熟悉这个名字。”
她顿了顿，左手夹着电容笔，指尖在平板上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个表格页面。
“晓秦，现实名字沈秋靡，玩家编号S461034，两个半月前首次进入生命游戏参加第一次副本筛选，在筛选副本中成功打出核心线成就，并在一周后的第二次副本中杀死副本。”
女生看着表格上的时间线，非常熟练地讲出一长串“晓秦”自进入游戏以来的事迹。
“我当时查询过，「腐烂公寓」本就处于即将消耗殆尽的阶段，那一次杀死副本大概只是通关核心线的必然结果。但这回的「光明失乐园」则不同，按照正常计算公式，它被彻底杀死需要至少七个与核心线等量的能量消耗流程。
“所以副本里发生了什么？”
在表格的侧面，女生捏着电容笔的左手飞速写出一个繁复的数学公式来，展示给花花看。
花花：“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女生将目光从平板表格上移开，扫过花花的面容。
过了几秒，她才道：“可以理解，毕竟你是瞒着队长去摸鱼的。”
不等花花应声，女生滑走表格，点开一个空白页。
“那就我让我猜猜吧。”她在草稿纸上写下“副本”两个字，“目前已知的杀死副本的方式仅有两种，第一是通过不断重启副本运行的流程消耗副本现存的能量，使其最终自行消亡；第二便是同类相互吞噬。
“「光明失乐园」副本显然并不适用于第一种死亡方式，所以要么是第二种，要么就是出现了新的杀死副本的方式。我倾向于第二种解释方式，即副本里存在与失乐园等量甚至高于它的同类吞噬了失乐园。”
女生边说边写，空白纸页上很快画出了一个清晰的思维导图。她说得笃定，连花花的表情都没有看，顺着自己的逻辑挨个推理下去。
“已知监控那边并没有警报有其他副本的失序，所以这个未知同类的出现一定符合了游戏定下的秩序。这就说明了两点，要么失乐园副本内部自行诞生了一个十分强大的衍生物，它通过吞噬其他弱小衍生物壮大自身，最终达到了吞噬本体的水平。
“要么，就是进入副本的玩家其中一个出现了问题。而杀死副本的成就获得者是晓秦，结合晓秦之前的副本经历，我猜晓秦就是那个吞噬了失乐园的同类，对吗？”
女生这才停下手中写写画画的动作，再次侧眸看向花花。
花花撇撇嘴：“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得到了花花的肯定，女生点点头，继续说道：
“这也能解释为何乔云起会在B级副本「幸福之家」里出现。我这里没有任何任务记录，当时还以为乔云起去这个B级副本仅仅是一个巧合，现在看来不是。”
花花闻言，眼眸微瞪：“乔云起？”
女生点头：“对。乔云起参与了晓秦的第三个副本，虽然她去的大概不是本体，但仅看乔云起去B级副本这一个事实就很令人在意了。嗯……如果晓秦本身具有副本的能力，就说得通了。应该是X让乔云起去的吧？他那边能收到具体的玩家情况，乔云起大概是去搞评估的吧？”
花花这下沉默了。
她瞬息间变了几个表情，神情带着些许微妙：“所以X早就知道了。”
女生不解：“怎么了？既然X在管这事儿了，就和我们没关系了啊？”
花花连连摆手：“不不不，关系大了。”
她抬头在这间办公室张望了一番。
“先不说晓秦，迷雾呢？他人哪儿去了？不是说去例行检查吗，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女生平静的“哦”了一声，在平板上翻出一个新表格：“又被叫走了。”
花花：“啊？这么急？”
女生：“在组长你回来的半天前，队长就回来了，但一个小时过后，乔云起那边喊人上班，于是整个小队都跟着进副本了。本来组长你也得去，但因为你溜去摸鱼了，所以幸运地也逃过了这次任务。”
花花：“……”
她说怎么没人在呢。
于是整个人向后一仰，死鱼一样瘫在了转椅的靠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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