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
沈秋靡来到三办学生会的办公室。
和昨天差不多, 三办内部的走廊依旧是黑漆漆一片，深色的胶状划痕充斥着大楼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时不时还能听到怪物蠕动的黏腻声响。
沈秋靡抬手敲了敲门，在得到办公室内的回答后，才推门进去。
室内光线明亮，严老师坐在一张皮制转椅上，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死盯着另一侧围了一桌的四个学生。
“来了啊。”严老师的头部仍旧面朝学生, 仅仅将眼球转向沈秋靡的方向，“很准时。”
四个学生都听到了沈秋靡进屋的动静，但只有一人抬头望了过来。
直到严老师屈起指节瞧了瞧桌面，所有的学生才转移了注意力, 都向着沈秋靡这边看过来，继而陷入了沉默。
沈秋靡的目光在这四个人身上过一了遍。
她很确定,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在场所有人。
但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却不是这样。
他们中的某些人和上回的舒回风与杜朝一样, 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惊异和熟悉, 夹杂着一部分不可思议的情绪。
“同学们好。”
沈秋靡笑了笑, 温和开了口。
“我是新来的许老师。很高兴认识各位。”
四个学生齐声道：“许老师好。”
严老师拉过沈秋靡, 再次交代了一遍晚上的工作事项, 便丢下学生会的事情兀自走掉休息去了。
沈秋靡自然地坐上了原本严老师的位置, 翻着她留下的工作笔记, 懒洋洋地开口：“各位同学, 今晚的工作是汇总今日上课情况，并着手设计未来学校纪律工作的检查流程，希望同学们按时——”
“沈冬雾, 你在装什么？”
一学生出声打断了沈秋靡的讲话。
沈秋靡翻笔记册子的动作蓦地顿住，面上的温和神情瞬间消失不见。
本来因严老师的离开而稍显轻松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沈秋靡缓缓抬眸, 看向出声说话的那个学生。
那学生倒是理直气壮，一点儿也不惧怕的样子：“沈冬雾，你当初说得好好的，只要我们配合你，你就能带所有人通关，难道你忘了？”
“没想到你自己捡了个教职工的位置坐上，主动给那些怪物当走狗——”
呲啦。
转椅腿在地砖上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沈秋靡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直视那个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那学生瞪大眼睛，面目因为气愤涨红：“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人吗！”
而这时沈秋靡已经翻完了名册：“你叫顾新望？还是王惇？”
剩下三人中唯一的那个男生犹犹豫豫举起了手：“我是顾新望。”
沈秋靡瞟过去一个眼神，又转回来：“不是顾新望就行。”
“这位…王同学是吧？你违反了学校尊敬师长的校规，现在请你离开这间办公室。”她已然恢复了原本懒洋洋的神态，显然是没在把这件突发的小事放在眼里。
王惇闻言，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横眉竖眼瞪着沈秋靡：“你敢？！”
外面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秋靡此举，就是明着逼王惇去死。
“果然就不能相信你！你个无耻卑鄙——”
灰色的影子忽然缠上了王惇的脖子，将他拽倒在了地上，死死绞上他的咽喉。
王惇彻底说不出来话，只能挣扎着发出“嗬嗬”的气音。
而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自己开了。
外廊的黑暗丝丝涌动，在办公室溢出的光线边缘蠢蠢欲动，虎视眈眈。
王惇很快被扔了出去。
办公室门顷刻间自动阖上。
沈秋靡连其他三个人的表情都懒得看，回身坐到转椅上，将桌面上的工作笔记翻得哗哗作响：“还有谁对沈冬雾不满的吗？”
没人回答。
室内鸦雀无声。
“没有了是吧？行，反正装也得给我装成没有，不然……”
沈秋靡这才抬眼看剩下的学生，没接着说后果。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晓秦，接了高乔霏的委托来找人。”
顾新望猛地抬头：“小乔她也进来了？！那老夏……”
沈秋靡视线落在顾新望身上半晌，直到盯得后者汗毛直立，才幽幽说道：
“看来我没找错人。”
*
王惇被赶出了学生会，剩下三人：顾新望，何弄溪，以及赵沐凌。
顾新望听完沈秋靡说完事情原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他们怎么能跟着进来呢……”
他看上去十分不安。
“你冷静点。”沈秋靡清了清嗓子，示意面前三人自己找个位置坐下，“人来都来了，慌也没用。”
她给慌乱的顾新望和闲得没事干的另外两人找了事干：“你们先说一下副本的情况。”
“就比如你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通关条件又是什么？”
学生会三人对视一眼。
何弄溪先开了口：“我们的任务是承担学生会成员的职责，抓好学校的纪律。通关…没有通关，它只说了，如果我们完成相应的指标，就能达成二年级的目标。”
沈秋靡：“还有三年级？”
何弄溪垂眸摇头：“……我不知道。”
“但如果我们不做，死的就是我们。”她语气惨淡。
赵沐凌补充说了学生会的具体指标：“在查课过程中，公共课上，还有社团活动中抓住违规学生，不少于三十人。”
沈秋靡讶然：“有这么多人？”
赵沐凌神色凛然：“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玩家又不是傻子。”
所以他们要完成指标，就必须主动找一年级新生的茬，逼迫他们犯错违规。
一个学生会就要搞死三十个，还有上课自然折损的，社团活动死的，被混在一年级学生中的老生坑死的……
难怪二年级剩下来的学生这么少。
“如果你们不做会怎样？”沈秋靡询问学生会任务的底线。
顾新望终于开口了：“看见违规的学生不管，我们就会被处罚，扣学分、关禁闭、做值日，都有可能。其他老师没办法逼迫我们给新生找茬，但他们会威胁我们，恐吓我们数量不达标会死得很惨。”
沈秋靡摸了摸下巴：“这样啊……”
按照她迄今为止的经历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副本，都会有一个出口才是……
她想起来底层教师工作群里提到的“外界的枷锁”。
在「幸福之家」中，时飘曾说过一番关于“如何在怪谈中增设秩序”的话。
怪谈的规则为“无序”，有利于玩家的规则为“有序”，也就是“秩序”。
在这里，“外界的枷锁”成为了束缚鬼怪杀人的镣铐，所以它们就是时飘所谓的“秩序”吗？
这些“秩序”的规定，全部来源于净安？
先将细枝末节的思考抛却，沈秋靡抓住了最为核心的那一点。
这里存在“秩序”，那么很可能，或者必然存在一个出口。
只不过出口被副本狡猾地藏起来了而已。
“我明白了。”沈秋靡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工作笔记册子上摩挲，很自然地下达了命令，“通关的问题我会去探查，在此期间，你们尽量控制抓违规的数量，不要引起较大的冲突。”
而其他三人真就被沈秋靡的气势唬住了，老老实实应了声。
“顾新望，我这边有你队友的联系方式，你加一下。”她晃了晃手机。
顾新望一怔，欢喜地拿到队友的联系方式，窝一边发消息去了。
何弄溪轻声提问：“许老师，您为什么愿意帮我们呢？”
沈秋靡：“我是玩家，我也需要通关，而且我也有队友在一年级。”
何弄溪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是那个……沈冬雾吗？”
沈秋靡顿了顿：“…你认识他？”
何弄溪摇头。
“我不认识这个人，只是依稀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顾新望发完了消息，重新回到这边对话圈子中：“我也不知道沈冬雾。”
而赵沐凌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我知道。”
“我见过她，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的语气，表情，都差不太多。”她看着沈秋靡的脸，感叹道，“许老师……你真的不是沈冬雾吗？”
沈秋靡破天荒地轻笑一声：“我不是。所以他真的说过带所有人通关这句话吗？”
赵沐凌连忙反驳：“没有没有，当时情况紧急，沈同学没说过通关那些话，她只说了不想死就配合她……”
而他们这些人确实也活到现在了。
“……想死的她现在就可以送走。”赵沐凌重复完了当时沈冬雾的原话。
沈秋靡：……哇哦。
很好，很有精神。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好奇问道。
赵沐凌被沈秋靡一双黑眸盯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台子上，如坐针毡，生怕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也被这位许老师踹出办公室：“沈，沈同学虽然看上去冷漠……我，我的意思是她人很好！外冷内热！”
“和许老师您一样好！”
沈秋靡：倒也不必如此。
赵沐凌说完好话，眼神又不自觉地往沈秋靡脸上瞟，再次幽幽叹道：“真是，太像了……”
沈秋靡轻飘飘地笑了笑：“也许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也说不定吧。”
“哦对了，你们该做的任务也得做完，不然严老师那边你们交不了差。”
她伸手敲了敲桌面上的工作本，无情又冷酷地宣布学生会的三个人要加完四个人的班。
因为第四个人被她踢出去了。
欢迎新生入学（11）
鲜玉被单拎出来扔进特别班的时候, 心情格外得平静。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破副本绝对不会让她安安心心待在花花身边, 一定会给她找点幺蛾子。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嗡嗡响个不停。
不用看，鲜玉就知道是花花在给她发消息，说一些撒娇卖乖的漂亮话。
随便回了一句应答，鲜玉给手机关了静音。她坐在仅仅围了十个桌椅板凳的活动教室里，长长叹了口气。
早晓得入学考试不写那么认真了。
当时她想着写完善一些，也许就能触发更多支线, 接触到更多副本相关的信息，完全靠着在净安上班的本能流程在行动。
而现在确实，支线有了，信息在路上了, 但她忘记花花不一定能也开启同样的支线。
失策。
在空教室里端坐一会儿，剩下几人陆陆续续被老师带进来, 填满了十个座位。
鲜玉只需微微扫一眼, 就明白在场十个人中, 已经有人失去了“脑子”。
简单来说, 就是早在做卷子的时候就被彻底洗脑, 丢失了神志, 所以才取得了前列的成绩。
鲜玉烦躁地闭了闭眼。
怎么办？她还要救人吗？
忽然, 身边的木椅被轻轻拉开, 鲜玉顺着动静转眼过去, 见着一位清韵犹存的女人坐在了自己身侧，勾起了唇角对自己微微一笑。
“方代墨。”她用仅鲜玉能听见的音量介绍了自己名字。
鲜玉郁闷的心情瞬间缓和了。
嗯，还是有人带了脑子在的。
*
这之后, 鲜玉迅速和方代墨走近。
熟悉之后，鲜玉发现对方不仅温和知礼, 做事有条有理，还对她多有包容。
在发现她怕鬼这一点后，方代墨总会承担起主动触发任务的工作，并时刻关注她的情绪，各式安排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比那个只管劝人进本不管后续的花花人性化多了。
鲜玉多次萌生起了挖角的念头。
……也不知道方女士如今有无加入团队或者公会。
而这种挖角的念头在得知方女士清楚新生老生的信息点时达到了顶峰。
她拿到的信息居然不比她和花花这边差多少！
鲜玉很清楚，目前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玩家都不清楚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机制当中，甚至有些人懵懵懂懂就葬送了性命。
能碰上方女士这么一个头脑清醒，消息灵通，精于观察的人很是难得。
而且从她们结识至今，鲜玉能看出来，方女士没有对她生出一丝一毫恶念，且一直对她多有照顾。
“您是一个人进的副本吗？”
周二某个空闲时候，鲜玉迈出了她挖角的第一步。
方代墨笑了笑：“我是和同伴一起进来的，你呢？”
有同伴啊。
鲜玉心下遗憾。
“我和您一样。”
她挑了些半真半假的内容讲了，隐去了自己真实的目的。
有同伴的话就得从长计议了。
*
分进特殊班里后，鲜玉与外界的联系基本隔断，只能晚上空闲时通过手机与花花交流几句。
和鲜玉不同，花花在外面的生活可谓多姿多彩。
上课，逃课，闯进各种学生禁止进入的楼层地段，迅速把这个副本摸了个底朝天，还找着了一个学生地图上没有的地方。
【第四办公楼，位于学校西北角，通常隐藏于重重浓雾之中，只有在教职工出入楼栋时才会显出道路。】
周二晚鲜玉打开被强制关闭许久的手机，花花发来的一连串信息就跳到了她的脸上。
【里面有类似核心的怪物，硬闯不了。】
【碰见了舒回风和杜朝，知道了他们改规则的具体计划。】
……
【我找到迷雾了。】
鲜玉滑动屏幕的指尖一顿。
【他说周三有个年级会，学校校长会出席那场会议，我们便有机会再跑去四办改规则，麻烦你帮我们看一下，若有异动及时通知。】
鲜玉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微动指尖：【收到。】
接着花花又传了几条消息过来。
【你有空了？】
【哎，幸好我把小鱼姐姐叫进来了，小鱼姐姐真是太可靠了。】
鲜玉：……
她扣下了手机。
并坚定了挖角方代墨的想法。
*
很快，时间来到周三下午。
全体新生又聚集到一教三楼的活动中心里。
舞台上的血迹尚未清除，隔着老远还能看到斑驳的暗红。
这回座位没有排序，鲜玉和方代墨挑了两个靠中，便于机动的位置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鲜玉总觉得今天的方女士较之昨日更严肃些，时不时摁开手机查看消息。
是她同伴那边的事情吧。
鲜玉不动声色收回观察的视线。
手机上，花花还在向她报备情况。
【成功和迷雾接头，我们已经接近四办外围，待会儿就没时间发信息了。】
鲜玉：【嘉宾席的校长座位上有人。】
那头给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便再无回应。
鲜玉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
尽管不是第一次面临现在的情况，尽管她知道她的同伴们都很靠谱，不会轻易送命。
但她还是会紧张。
这份紧张投射到现实，就是她整个人都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坐在座位上的身形格外端正，眼睛一眨不眨，时刻关注着嘉宾席那边的人员变动。
几分钟后，一人缓步走上舞台，抬手举起话筒：
“各位同学，下午好。”
熟悉的声音自台上响起。
鲜玉的眉毛微不可察一拧，她倏然抬眼，继而怔在了座位上。
那不是……
“在年级大会正式开始之前，由我为大家强调一下会议中需要遵守的纪律与规则。”
那不是许老师吗？！
鲜玉捏紧了座椅侧边的扶手，极力控制住自己震惊的情绪。
许老师不就是队长吗！
“第一，大会过程中，请各位同学保持安静，请勿大声喧哗，吵闹，干扰会议的正常秩序……”
是的。
是许老师没错。
是她那天看到的许老师没错，当时对方还给了她反应，这就意味着许老师一定不会是真正的教职工，她的各种行为都表明了她也是一个玩家！
因为她的玩家的逻辑基本无误，鲜玉才自然而然将她带入了队长的身份。
假设台上的人是真正的队长，那么花花那边的是谁？
手机上来自花花的消息真的是花花本人发来的吗？
鲜玉细思恐极。
【怎么了？】
身边方代墨将她的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着这句话。
她已经注意到了鲜玉的异常反应。
鲜玉瞥了一眼方代墨，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
她必须尽快求证。
台上，许老师的讲话很快结束。她将话筒递给了负责主持控场的学生，走下讲台，却没有去到嘉宾席，而是走了会场侧面的通道离开了会场。
她走掉了。
鲜玉转了转脖子，将会场大部分学生的现状收入眼底。
最有效率的方法，她使用道具，停掉现场的所有灯光，趁乱离开会场，跟上许老师，看她到底有何打算。
但风险……
未知。
鲜玉咬咬牙，正要启动道具，会场内却突然暗了下来。
此刻行动快于思考。
鲜玉立即从座位上弹起，抓起书包，向着记忆中通道的方向冲去。
耳边一片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她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脚步声都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但她一点也不惧怕。
因为这是他们队伍常用的控场手段。
扔一个能降临黑暗、屏蔽声响的道具，继而创造出离开某个场地的机会。
是他们的人动手了。
鲜玉很快摸到了通道木门，拧开把手闪身进去。
走廊内安静非常，刚才进来的许老师已不见踪影。
鲜玉却没有急着追找过去。
她在门口等了半分钟，果不其然又进来了两个玩家。
正是花花提到的舒回风和杜朝。
“……鲜，鲜玉？！”
杜朝一看到守在门口的鲜玉，惊讶地忘记了走路，把舒回风堵在了门槛处。
“杜朝你先进去！道具没剩下几分钟了！”
杜朝这才赶紧让了位置。
长廊内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沿着廊道追了出去。
而在活动中心场内的黑暗消失的前一秒，方代墨踩着最后一点时限踏进了这条教职工通道，并伸手拉上了门。
她单手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跃动。
【幸运地蹭到了别人的道具，出来了。你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很快，消息栏上跳出对面的回复。
【往四办去的路上。】
【我在入口等您吧。】
欢迎新生入学（12）
鲜玉一行人很快追出了第一教学楼。
可四周哪哪儿都不见许老师的身影。
线索从此处中断。
校园那么大, 她会去哪里呢？
鲜玉抿了抿唇，面上表露出明显的焦急之色。
“鲜玉, 你也觉得那个许老师……”
舒回风张望半晌，叹了一口气，转而和鲜玉说话。
鲜玉沉声回道 ：“我不能确定。”
“你们接触过她？”她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反问了舒杜二人。
舒回风便将上回碰见许老师的情景讲了出来。
“她默示了队长这个称呼，”杜朝一边听着舒回风的讲述，一边回忆补充说道, “我们都没有怀疑，她表现得实在是太自然了……”
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他仍旧找不出什么大的错漏，那不就是队长本人吗？
“所以, 不论如何，她一定是玩家。”鲜玉终于确定了这一个结论。
是玩家, 拥有和队长使用的外貌一致的长相, 行为举止上也大差不差, 目前为止没有做出任何反人类的出格行为, 甚至玩家群体内部还隐约流传着她的美名……
他们实在想不出来这么一个人除了队长本人还能有谁。
如果不是队长, 那她模仿他的目的是什么？有何意义？
但如果这边的许老师才是真正的队长……
“花花那边出大问题。”鲜玉阴沉着脸色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管怎么样, 我得去四办。”
她在追出来的时候就和花花发过信息, 但很可惜的对方已经失去了信号, 根本接不到她这边的任何消息。
这让本就内心惶惶的鲜玉更加担心花花那头的具体情况。
“你们能给花花那边发信息吗？”鲜玉不抱希望地问。
一分钟后, 两个男生看着手机屏幕上巨大的感叹号，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行。”
“队长也联系不上了。”
鲜玉“啧”了一声，指了指舒回风：“你回会场看着, 我和杜朝去四办。”
两人对于鲜玉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在鲜玉话落的瞬间, 舒回风便向两人点了点头，立刻转脚迈步朝活动中心奔去。
第四办公楼的具体位置并不在学生版本的地图上显示。
但鲜玉作为新生入学的第一名，在特殊小班连着待了三天，早已获知了不少对普通新生屏蔽的校园内幕——
其中就包括那个“不存在的第四办公楼”。
*
虽然早已获知了四办大概的方位，但到鲜玉两人真正找上四办楼栋的时候，还是花了些时间。
四办周边围了一圈树林和浓雾，两人差点在外围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正确的出口。
离开树林的那一刻，入目便是一栋惨白色的高楼，楼顶掉色生锈的金属牌匾立着“第四办公楼”五个大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更显颓败。
杜朝在看清那栋建筑的第一眼，就不自觉停了脚步。
求生的本能阻止他再度前进，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着“快逃”。
他下意识看向鲜玉，却发现了对方垂在身侧攥紧的手，绷紧的脖子和脊背，以及一眨不眨、直视前方的双眸。
杜朝寻求鼓励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他明白，这是鲜玉极度恐惧时才会有的下意识反应。
“鲜玉，队长在里面。”
他转而安慰起队伍中脑子最活泛的“情报官”来。
然而“队长”这个通用的安慰剂在这一刻却失去了效用。
“你觉得，在这里面的会是真队长，还是假队长？”
鲜玉凉飕飕地说了这么一句。
杜朝：……
脑子太活泛了也不好。
“走吧。”鲜玉松开拳头，直接迈步向前，不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机会。
经过一条石砖走道，步上几层阶梯，两人来到四办门口。
玻璃门已然处于打开的状态。
二人进入办公楼前厅。
前厅是一片十几平米的空旷空间，联通了两侧的走道。
正对面挂了一块儿告示黑板，左手边的墙内嵌了一整块巨大的镜子，通常用作来人整理衣冠。
不过在现在的场景中，这块镜子起的绝大部分作用应该都是营造渲染恐怖氛围。
走进前厅的玩家只要朝镜子那头瞧上一眼，就能通过镜子看见右侧深不见底的走廊，以及黑暗中似有似无的蠕动物体。
杜朝压低了声音：“那些是我们课上碰见过的怪物，到处都是，会被声音与光线吸引。”
鲜玉僵硬地点点头。
她现在能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已经是她拼尽全力的结果了。
但来都来了……
“花花他们目标是校长办公室，在楼上。”
她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嗓音。在又尝试了一遍联系花花无果后，鲜玉闭了闭眼，睁眼已是一片清明。
“我们从一楼开始找，适当留下标记。”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仍然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可能性。
“如果坚持不下去了，我们立刻离开。”
*
两人艰难地来到二楼。
穿过一楼耗费了他们不少心力，杜朝身上已经负伤，鲜玉决定找一间较为安全的房间为他进行简单的治疗。
但比起一楼，二楼的黏糊怪物更多，到处都是那种怪物经过留下的粘稠拖痕，似乎每个关上门的房间门口都有这些痕迹。
鲜玉不敢随意闯入。
她示意杜朝留在楼梯口，自己先行去二楼探查一番。
走廊走了一圈来回，鲜玉幸运地没有惊动藏在暗处的怪物，敏锐地发现了一间会议室的异常。
二楼怪物多，自然那些粘稠的痕迹更多，但在那间会议室门口，却没有了新鲜的拖拽痕迹。
那些怪物避开了那间会议室。
她把这个信息告诉给了杜朝。
“既然有异常，就去看看。”杜朝捂着渗血的胳膊，语气决绝。
鲜玉盯了杜朝几秒。
“行。”
他们都撇下了此举的风险。
两人轻声来到会议室门口，慢慢拧开了会议室的门把手。
门轻而易举就打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警惕。
他们试探着进入室内。
室内和室外一样，都是黑漆漆一片，仅在门口白板上方亮着一盏昏暗的顶灯。
顶灯照亮了半块白板，板面上贴着一张A4纸。
二人走近查看纸页上的内容。
【大楼是客厅，侧楼是卧室，此间是厨房，我们是厨师，家是肠胃。】
这一段话看上去是打印在白纸上的，但接下来的文段更似手写。
【据此，将该房间视作“厨房”，已经进入房间的人视作“厨师”，“厨师”具有对“厨房”的绝对掌控权。
【而后进入“厨房”的人视作“顾客”，“顾客”需听从“厨师”的安排，不得喧哗吵闹，不得做出任何伤害“厨师”或破坏“厨房”的行为。
【“顾客”之间为平等主体，不得做出伤害其他“顾客”的行为。】
两人看着这张奇怪的规则半晌，完全摸不着头脑。
谁把这东西贴在这里的？这就是怪物避开这间会议室的原因吗？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昏暗中，突兀地响起了一道清晰的人声。
两人一惊，这才发现这间会议室角落还靠着一个人。
一个黑发披肩，拥有着两人熟悉面容的女生。
她自黑暗中走出来，来到两人身前不远的位置，抬手点亮了一盏油灯。
油灯亮度有限，散发出的一小团光晕只照亮了她半张脸。
许老师。
杜朝张了张嘴巴：“……队，队长？”
他的语气带着希冀。
然而下一刻，忽然插入的陌生女声打破了他的希望。
“他们大概就是被我蹭了道具的好心人。”
女人缓步来到杜朝两人身前，她视线扫过闯入会议室的两人，竟勾起了一丝微笑。
“鲜小姐。”
鲜玉怔了怔：“…方女士。”
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期。
不管是出现在此地的许老师（队长？），还是跟在许老师身边的方代墨，都不是她设想过可能来到这里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离开会场时，方代墨还留在她自己的座位上。
她是什么时候跟着离开的？甚至比他们还要快速地来到了第四办公楼。
“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
方女士表情款款温和，甚而意味深长地看了许老师一眼。
“是她说这楼里情况复杂，索性先弄出来了一个临时的安全区。”
安全区。鲜玉在心里咂摸这个词语。
墙上规则的风格和该副本的风格大相径庭，目前看来这安全区的规则还比较稳定……
鲜玉重新看过面前的两个人。
她们其中一人一定拥有秩序类的天赋。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问题，”方女士继续道，“其实我也一样。”
她将视线投向提着油灯的许老师。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队长’，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不知道你暗地里新组了个团队？”方女士的语气倒不似质问。
但许老师却是轻轻笑了笑。
她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们等一会儿。”
像是与她的话相互迎合，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直冲着这一间会议室而来。
很快，会议室的门被飞速拧开，四个人影依次快速冲进了室内。
忽而，许老师手中的油灯光线亮了些许，照亮了会议室前段一片空间。
也照亮了她的面容，和来人的脸。
来人四位，其中一位如同许老师的翻版，黑发，白脸，只不过许老师身着休闲的衬衣和宽松的长裤，前者却踩了一双长靴。
空气在此刻沉静，隐隐约约能听见谁的吸气声。
须臾，先开口的依旧是许老师。
她晃了晃手中的提灯，众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她的眼眸中却只映出了那一个人。
她说：
“久仰大名。”
声音里藏着笑意。
欢迎新生入学（13）（捉虫）
沈秋靡直播间：
【卧槽什么情况？】
【哇塞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这到底谁啊？】
【是之前学生会那几个学生说的沈冬雾吗？】
【沈秋靡沈冬雾……卧槽这不就是主播她弟？】
【啊？女弟弟？】
【哈哈哈哈这肯定用了改外貌道具了啊】
【我本想去其他直播间看看情况, 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在场八个人, 就只有小沈和方老师开了直播间】
【这阵仗】
【主播是早就计划好了所以才在这里等人的吗？】
暖黄的灯光中，那位与沈秋靡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瞪大了双眸，不自觉靠近了几步。
然后就被身边瞳孔发绿的人抓握住了手臂。
“迷雾，等等。”乔云起出声阻止，跨步挡在女生的身前，直视沈秋靡的眼睛, “…引我们来这里的就是你？”
沈秋靡一愣，这才注意到了其他人的长相。
面前这个居然也是熟人。
“时飘…？”她喃喃道。
乔云起闻言，眉毛微扬，又蹙起, 瞳孔的颜色随即黯淡下去，抓握他人的手也松了力气。
她好似瞬间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鲜玉和杜朝已然恍惚许久。
到底是看漏了什么, 他们怎么觉得面前这伙人都相互认识呢？
这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乔云起忽然不说话了, 梅目露茫然, 而迷雾旁边的花花却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鲜玉眯了眯眼睛, 正想开口说话, 却被方代墨忽然一句话打断：“沈秋靡。”
方代墨喊道。
鲜玉一愣。
沈秋靡？？？？
这名字……
她卡顿已久的思维终于开始重新运转。
沈秋靡不就是晓秦吗！晓秦不就是她和花花最初进入该副本的契机吗！
而在这一声句话喊出来后, 不仅许老师看向了方代墨, 就连他们队长也看了过去。
花花当时没把沈秋靡失去资格的事情放在心上, 鲜玉注意力被混子老生吸引, 而后就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初考场内没有沈秋靡，正是因为对方已经变成了站在讲台上的许老师！
原来是这样。
花花一定是早就知道其中的内幕，所以才不慌不忙。
她也肯定知道对方真正的长相, 明白这样的长相意味着什么。
沈秋靡，沈冬雾。
鲜玉有些懊恼。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平日里他们总是“队长”“队长”的叫, 要么就听别的玩家叫他“迷雾”，他的本名却被忽略掉了。而且他从没有跟他们讲过他自己的事情。
谁能猜到他还有个姐妹啊？
而这头，沈秋靡朝方代墨点了点头，继而环视一圈众人：“人都到齐了吧？”
梅下意识回答了这个问题：“齐了。”
等答完了她才想起来对面问话的不是她队长。
梅：“……”
有点想死。
刚才她就不该走神。
“齐了就走吧。”沈秋靡熄了油灯，会议室立马暗下来，“出去说话。”
她带头走出了会议室。
在四办这种地方，倚靠「幸福之家」规则残片建立的安全区撑不了太久，沈秋靡也没有在危机来临时把这么多人全须全尾带出去。
还有几个新生也需要在年级大会上签退。
确认走廊附近无异常后，沈秋靡示意会议室的人跟出来。
大家默契地依次行动，小心翼翼走在四办二楼的长廊上，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沈秋靡原本是一个人走在最前列的。
但慢慢的，她感觉身侧好似多了一个人，个头稍稍矮些，但身形却又不似方代墨。
那人没有说话，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
忽而，指尖缠上一抹温热，驱散了原本的冷意。
沈秋靡脚步微滞，侧眸，余光向身边瞧去。
黑暗阻隔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她的感知。
一股仅属于玩家的、清淡又浓丽的气息勾上她的鼻尖，昭示着对方与她及极近的距离。
有人试探着，轻轻牵上了她的手。
*
一刻钟后，众玩家安全离开了四办，自四办外围的树林穿出来，来到校园中的某块绿化地上。
中央一颗巨大的橡树，橡树周边围了一圈装饰横条木板，可以当成一圈座椅。
鲜玉立刻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整个人面色难看到极点，是在场玩家中看上去最憔悴的那一个。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吸引了梅的注意：“鱼，你怎么过来了啊。”
梅坐到鲜玉身边，从背包里摸出一瓶水，拧开递过去：“缓缓。”
杜朝则直接席地而坐，撕扯下一片衣服布料，给自己渗血的胳膊草草包扎了一下。
而迷雾此时已经解除了外貌道具，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
黑发黑眸的少年瞧上去十六七岁，身高比沈秋靡矮上半个头，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纤瘦，明显是营养不良。他半垂着眸子，脸上挂着和沈秋靡如出一辙的平静表情。
沈秋靡没急着解释，先摸出手机看了看：“年级大会还有半个多小时。”
方代墨：“不急，从这里到一教最多十五分钟。”
她双手抱臂，扫了圈坐的坐站的站的众人。
“现在可以开始交流会了吧？到底什么情况？”
方代墨的目光在沈秋靡和站在她身边，与她五官有些相似的少年之间游移，示意这两人给个说法。
“我知道哦。”
忽然，一道声音自侧面传来。
方代墨侧头看去，跟她说话的是迷雾身边的一位雌雄莫辨的美少年，一头过耳的蓬松金发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加白得发光。
“让我来说吧。”
“他”笑了笑，先转向了沈秋靡：“姐姐，还记得我吗？”
只见这位美少年笑眯眯地看着沈秋靡，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形状，还抬起手向她挥了挥，嗓音干净又澄澈：“姐姐，我的真名是汪佼，庸中佼佼的佼。”
“我们可真有缘分呐，这么快又碰见了。”
汪佼？
另一个名字瞬间从沈秋靡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汪娇。
她这才扫了一眼美少年的脖颈，没有喉结。
她了然地笑了笑：“你是花花。”
“原来你长这样。”
“好看吗？”汪佼眨了眨眼睛。
沈秋靡点头。
汪佼这才说回正事：“简单来讲，这是我们队长，这是队长亲姐。”她边说边做动作示意。
“亲姐？！”杜朝和梅异口同声。
他们俩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这是真的吗？”
“我天你瞒得好死。”
“我以前还以为你戴的壳子是你性转！”
迷雾：……
他点头，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是真的。”
鲜玉这会儿终于缓过来了：“你上个副本就知道了吧。”
她看向汪佼，语调笑中带着气。
“好啊瞒我瞒那么死，真的是一点都不告诉我，亏我还担心你，巴巴地跑来四办找你。”
汪佼理直气壮：“我说哪有说服力啊，反正都在一个副本，总有机会碰见，碰见了不就都知道了？”
“而且要是我弄错了怎么办？我也不是百分百确认的。你们又不知道迷雾他有个姐姐，我提前说了还得从头解释，麻烦，不要。”
鲜玉表示强烈谴责：“下次绝对不和你进副本了。”
无视掉汪佼叽叽喳喳的撒娇，她放下水瓶把杜朝拉了起来，轻柔缓慢地解开他胳膊上浸血的布带，手心逸散出温和的光晕。
狭长的撕裂伤在光晕的照耀下缓慢复原。
沈秋靡好奇看过去。
鲜玉她居然是奶妈。
正巧鲜玉也抬了头，和好奇张望的沈秋靡对上视线：“你受伤了吗？”
沈秋靡摇头。
“还有谁受伤了没处理的？”鲜玉问。
迷雾冷不丁出声道：“乔云起。”
乔云起从在会议室听到“时飘”这个名字后就再也没出声，完全陷入了一种神游的状态，还是梅拉着她出来的。
汪佼注意到沈秋靡和方代墨疑惑的视线，尽职尽责解释：“乔云起她天赋比较特殊，可以理解成人格分裂，你们碰到的‘时飘’只是她的一部分。”
“她现在这种状态就是去找部分的记忆了，问题不大，过会儿就回神了。”
沈秋靡不带感情地“哇”了一声：“那她会弄混自己的记忆吗？”
汪佼：“会，所以她有时神经兮兮的，还经常搞错自己马甲的名字。”
沈秋靡忽然明白当初的“时燕”是怎么变成“时飘”的了。
感情是搞错了马甲。
从四办出来过后，众人疲惫的疲惫，受伤的受伤，一教那边还有个年级大会的时限，肉眼可见，现在不是详谈的好时候。
鲜玉简单处理过伤员之后，身份为新生的玩家结伴前往一教，橡树下只剩了沈秋靡，还在梦游状态的乔云起，梅以及异常沉默的迷雾。
梅抬眼看了看沈秋靡，点头打了个招呼：“姐姐你好，我叫梅就山，叫我梅就行。”
她又瞥向沉默的队长，于是善解人意地扶着乔云起远远换了个位置，给两人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沈秋靡终于有时间好好观察一番许久未见的人。
两年过去，少年的模样未变，和那天躺在担架上的他别无二致，只是身上少了大片血色，多了些许人气。
“你——”沈秋靡张了张口。
她本想问问他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有没有好好吃饭，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来，但却被对方抢了话头。
“我好想你。”
她听见他这么说。
少年垂下的眼眸终于抬起，亮亮的，盈满了她的身影。
欢迎新生入学（14）（捉虫）
沈秋靡闻言一愣。
「我好想你。」
说起来, 这才算是她和沈冬雾见面后，对方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想过很多可能性, 猜测对方可能会问她为什么会在游戏里，可能会关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在现实里过得顺不顺，有没有再生病……
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说想她。
他们家的人往往在情感表露上比较内敛, 永远是行动大于语言。比起口头上的思念，一个微笑加一个拥抱才是他们习惯的表达方式。
于是在沈冬雾灼灼的目光下，沈秋靡伸手将人搂进怀中，顺带着薅了一把对方的脑袋。
拥抱总是感知存在的最好方式。
“嗯。”她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沈冬雾立刻回抱了她：“大前天晚上我从四办跑出来, 外面那个人是不是你？”
沈秋靡想了想：“是我。”
沈冬雾沉默了会儿。
“……早知道那时候我就来找你了。”他语气懊恼得难受。
沈秋靡便又熟练的在沈冬雾头发上揉了揉：“一两天的也没差，反正都在一个副本嘛。”
然而沈冬雾却抓住了她的手, 认真地说：“差了三天。”
“那天乔云起跟我说有个人影很像你, 我就一直在想会不会是你, 那个时候我差点就跑过去找你了…”他一说就说了个不停, 断断续续没有多少逻辑, “但乔云起说你的气息不对, 不是玩家, 而且我们都清楚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会出现在这里？”沈秋靡抓了她最想知道的点提问, 顺便拉了沈冬雾坐下。
沈冬雾的说话声一卡。
“因为——”
“因为他和净安做了交易。”
乔云起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这边两人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视线中，乔云起和梅就山正朝两人这头走来。
乔云起的目光直直落在沈秋靡身上。
“他和净安做了交易，用攻破百十个副本的条件, 换取你在现实中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你被送进太平间那件事是在半年前对吗？”
“他的交易的完成正好是半年前。你会被医疗机构判定死亡, 纯粹是因为净安的力量介入，改变了你的身体状况，用一种停滞生命流逝的状态，变相地达到‘痊愈’的目的。”
乔云起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道具栏中调出一颗装满白雾的玻璃球捏紧。
“客服，人工客服在不在？”
几秒后，球体内的白雾变了变颜色。
“OK，麻烦关一下沈秋靡的直播间…还有她队友的直播间，都关了，之后的全部不能播。”
乔云起话一说完，直接引爆了整个直播间，问号刷了一屏幕：
【？】
【？？？】
【？？？？？？】
【啊不要啊！】
【怎么忽然就关直播间了啊！！！】
【啊啊啊啊别！！！我还没看够啊！！！】
【！那不是方老师和小尹同学那边也看不了了？！】
纵使观众大多哀嚎不舍，但这次人工的动作比在失乐园副本时快了许多，乔云起刚说完关直播后的三十秒，直播间就彻底断信号黑屏了。
【啊啊啊真的关了！！！】
【我还想看秋靡和弟弟啊】
【这回怎么动作这么快啊！】
【走了，这回几百个玩家，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侧面视角看！】
……
“这下可以了。”
乔云起收回雾球道具，顺口就跟沈秋靡解释了一句。
“也不是都不能播，主要怕我们说快了忘了直播间的事情，把真正不能说的播出去就麻烦了。”
沈秋靡点头表示理解。
“你…理清楚了？”她关心地问了一句。
乔云起睨了沈秋靡一眼：“清楚了，还想起来你报废我一对雾球道具。”
沈秋靡：“……”
沈秋靡老实道歉：“不好意思啊，当时我自己情绪也不好。”
乔云起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理解，副本机制特殊，你不相信我也没弄死我，我还会多信你一点。真论起来，我还要向你道歉。”
“当时是X——你知道他吗？排一公会的会长，也是我们的同事，他拜托‘我’，或者说作为‘时飘’的我去监视你，评估你的精神状态以及行为。”
沈秋靡恍然：“噢，原来是这样啊。”
沈冬雾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么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乔云起瞥了沈冬雾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着「幸福之家」那件事的原委。
“X是手里有最全的玩家名单，是最先知道你身份的人，当然他也知道沈冬雾的交易。所以他才会让我去找你，这既是评估，也是保护，如果你没有问题，我就会解除对你的观察。”
听到这里，沈冬雾的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瞬间就拧在了一起：“你们的意思是……”
“对，是你想的那样。”乔云起没等沈冬雾说清楚话，就承认了对方的理解，“如果沈秋靡评估情况不好，我会持续跟着观察她，直到她恢复到正常水平线上；但如果她没有通过评估，我会立刻杀死她。”
沈冬雾的神情一下子凌厉起来：“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乔云起摆手打断。
“看，我就知道。这事儿提前告诉你，你保不齐揭竿起义直接造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姐姐真的被非人的力量侵蚀了脑子，她还是你姐姐吗？不会！她只会变成一个只知道生啖人血肉的怪物。再严重一点，她甚至可能影响净安现有的根基，到那时，其他玩家怎么办？「此间」的人又怎么办？你的父母难道不是也在「此间」待着吗？！”
乔云起的话语一下子尖锐起来。
沈冬雾一点没被乔云起的话吓到，他安安静静听完了乔云起说话，才开口：“我知道利害，没有那么不理智。但她是我姐姐啊，她进了游戏，X知道，你知道，花花也知道，就只有我不知道是吗？”
“就因为她是你姐姐。你为她做了什么，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不告诉你。”
乔云起说。
“我知道你知道利害，你可能会顾全其他人，可能会安置好跟你有关的一切，然后呢？然后你就跟着她去死，对吗？”
这回沈冬雾不说话了。
“你觉得我们不会在乎你吗？你的同伴不会在乎你吗？先不论我自己，你觉得花花会怎么想？你觉得她愿意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而且本体的我也不知道啊，时飘她连我也瞒的啊！”
乔云起越说越生气，她一转眼珠子，见沈秋靡呆坐在一旁不吱声，语气愈发恨铁不成钢起来。
“你看你弟这样了你都不劝他几句？”
沈秋靡“呃”了一声，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cue到，语气有些僵硬：“…我不好说。”
“你有什么不好说的？”乔云起很是不解，“他都要跟你去死了，这么向着你，你什么不能说？”
……因为这大概都是跟她学的。
沈秋靡跟着沈冬雾一起沉默。
她一说，那不就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不好说。
沈秋靡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开始打圆场：“反正人都在这里，结果是好的就好啦。”
乔云起眯起眼睛，视线在面前两个人之间打转。
“哦，我都忘了。”
“你俩才是一伙的。”
她冷笑一声，抓起梅就山的手就走。
*
两刻钟之后，四人前后进了女生宿舍，在203重新相聚。
因为要进宿舍，沈冬雾这会儿又带上了他的“性转”外貌壳子，和沈秋靡走在一起像是一对双胞胎。
203里，梅就山挨着乔云起坐在一块儿，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哄她开心。
见沈冬雾和沈秋靡后脚进来，赶忙跟他们招手：“快来快来，这边说话更隐蔽些。”
沈冬雾默默搬来两把椅子，面对着乔云起两人坐了。
沈秋靡挨着沈冬雾坐下，看了看冷淡着表情的乔云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后者却先说了话：
“……抱歉。刚才我被我‘部分’的情绪影响了。”
乔云起的声线似有细微的变化，比刚才在橡树下时要清冷平稳许多。
沈秋靡可以肯定，橡树下说话的乔云起和“时飘”就是一个人，但现在，她和“时飘”之间又产生些许了区别。
“嗯？”沈秋靡疑惑。
“花花和你说过我的天赋吧？”乔云起按了按额角，皱着眉眉头，似乎有些难受，“我能创造出数个‘我’，她们性格迥异，天赋个不相同，而作为本体的‘我’能有条件地借用她们的天赋。”
比如时飘的大砍刀，比如会变成绿眼睛的灵媒技能。
“但副作用就是我时常，嗯……情绪不怎么稳定。”
所以汪佼说她经常神经兮兮的还真没说错。
沈秋靡问她：“那我该叫你什么？”
“乔云……算了随便吧，我自己也记不清。乔云起，时飘，时燕，都行，喜欢哪个叫哪个。”
“但是作为‘时飘’的我还挺介意别人分不清，所以别叫错那个我就行。”
欢迎新生入学（15）
短暂的相互透底后, 众人默契地不再多说，转而开始谈起副本本身。
沈秋靡憋了一肚子问题, 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挨个提出来：“你们多次闯入四办，是想要设法杀死副本吗？”
沈冬雾：“不是，光靠我们杀不死一个副本。”
“我们能做的只有在副本中添加‘秩序’。”乔云起说。
两个人的回答一前一后，几乎是在沈秋靡问出来的一瞬间，他们就给出了答案。
“在有等级的副本中，通关主线较为明确, 存在固定的安全规则，这些都是添加了‘秩序’的结果。有的添加了‘秩序’但难度仍旧过高的副本，官方还会派点员工进去守着，视情况继给予玩家帮助。像所有的新人副本, 你去过的「腐烂公寓」还有其他所有扮演型的副本，都有员工驻守。”
乔云起总是能够先行察觉到听者会提问的点, 继而提前给出进一步的解释。
“而特殊级副本之所以特殊, 就在于它们大多没有经过净安官方的彻底整改, 内部规则繁杂混乱, 死亡率过高。
“我们这些给净安卖命的人, 日常工作就是进特殊级副本, 修改规则, 出来, 再进下一个, 以及处理各种领导那边不方便处理的杂事。”
“噢——难怪其他玩家都叫你们‘代行者’。”沈秋靡点点头，想起了以前陈半双告诉过她的那些信息，一一对上了名字。
“听着逼格挺高的吧？”乔云起笑了笑。
沈秋靡表示肯定：“确实。”
“实际上就是全能打杂工。”乔云起无奈摊手, “毕竟我们活什么都干。”
“不会整个游戏的副本就你们三个人负责吧？”沈秋靡忽然问。
乔云起摆摆手：“当然不止我们，副本那么多, 官方发展的团队自然不会少。而我们几个…嗯，代行者，其实只是因为生成的天赋比较好用，使唤起来最方便。
“比如我，能借用分体的技能，一个人可以当一个团队使；而迷雾，他的天赋用处更为全能，没冷却，身上还背着交易，所以他干的活更多。
“因此我们出面最多，收尾兜底也最多，渐渐的就这样传开了。”
沈秋靡了然：“原来是这样。”
“所以玩家之间流传的一两年前那件公会冲突的事件……”她现在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乔云起果然有问必答：“啊，那件事啊。那件事确实有我们的插手，确切的说，那事儿是由迷雾和花花两个人处理的。
“他俩那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成日成夜排查人员，遏制秘密的传播，连轴转了一个月，事态才彻底平复。”
说得轻巧。
但实际上，要连着一个月穿梭于各种副本，在避开副本危险的同时锁定知晓秘密的玩家并处理掉对方，这样持续下来，耗费的精力心力无比巨大。
虽说有其他人帮忙，但事情结束后，汪佼直接在停驻区窝了半个多月，每天梦里都是副本谜题和白花花血糊糊的死人。
而沈冬雾只是草草休息了两三天，就又投入了副本当中。
“能清掉记忆的就清记忆，不能的就想办法招进官方队伍里，油盐不进的就处理掉。”沈冬雾补充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梅就山也加入了话题：“大概在一年多以前吧，我就是那个时候进的官方，后来加了花花的小组，花花是组长。”
沈秋靡：“那队长……？”
梅就山：“花花的小组明面上归迷雾管，所以就喊迷雾队长。”她细数了花花组里的人，“花花，我，鱼，还有舒回风，我们是组里的。杜朝没进谁的队伍，但也归迷雾管，所以也管他叫队长。”
两边对完了信息，沈秋靡终于在心中理清楚了时间线。
两年前她父母和沈冬雾出车祸死亡，后者进入游戏，和游戏官方达成交易；仅仅半年，沈冬雾就混到了全能打杂工的位置，并参与官方核心机密事件的处理；再一年后，也就是半年前，沈冬雾完成了他和游戏官方的交易。
在那之后，现实中的沈秋靡从太平间爬出来，彻底离开了医院。
她不知道沈冬雾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她清楚自己没有立场去评价他的选择，去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复活，去跟他说，他这样做太辛苦，太危险，不值得。
如果换了她在他的处境上，她就不会这样做吗？
沈秋靡侧眸，目光落在还用着她外貌的沈冬雾身上。
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沈冬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扬起一个笑容。
像是另一个自己在跟自己打招呼。
“迷雾刚进副本那会儿和你简直一样，”乔云起回顾往昔，不由得感叹，“他进副本更加频繁，一个多俩月就飞到A级去了。”
沈秋靡十分捧场：“哇，这么厉害。”
沈冬雾点头：“嗯。毕竟我几乎没有休息，这样还不到A，我差不多就可以收拾收拾不干了。”
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被游戏官方藏起来的那个秘密是什么？方便告诉我吗？”沈秋靡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
听乔云起的描述，他们为了压下泄密事件费了许多精力，花了许多人力，负责人更是没日没夜连轴转。
那么游戏官方花这么大力气都要隐藏起来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是生命券。”
乔云起直接说了出来。
沈秋靡一愣，她本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
“生命券？”
“游戏所宣扬的能够复活人的生命券，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乔云起表情淡漠，“游戏做不到复活真正的生命，只能假借生命券的名义，给予玩家一场虚幻美好的梦境。”
乔云起不只说，还说得全面。
“如果官方真的能复活一个人，那治好你不是简简单单手到擒来？也就犯不着使用‘停滞’的手段使你‘痊愈’了。”
梅就山追补：“只要成了官方挂名的工作人员，都会知道这个秘密。我们追求的不再是弥补死亡遗憾的美梦，而是别的东西，像是现实生活中亲人的安好、多次定制梦境的机会，或者其他官方能做到的愿望。”
她们一人一句回答清楚了沈秋靡的问题。
只因为她是沈冬雾的姐姐，于是他的同伴就不带任何芥蒂地信任了她，无条件地解答她的问题，耐心解释她不知道的一切。
“……所以你才会交换我恢复健康，而不是选择‘复活’。”听完两个女生的解释，沈秋靡想明白了心里那点怪异之处。
沈冬雾不是不想重回现实，不是买不起什么生命券，而是生命券本来就“不存在”。
他能“回到”的，只会是一个虚幻的“现实”。而他真正在乎的人依旧会生病，会蜷缩在医院的床榻上，从痛苦到麻木，最后悄无声息地死掉，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死亡。
他不可能接受这一切。
所以他拼了命地进出副本，完成上级分给他的所有任务，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终于达成了他希望的那个目的。
她不用再进任何一所医院了。
明明她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了。
她应该是没事了才对。
他早就做好了永远也见不到她的准备。
但……
但他还是见到她了。
自己是难过吗？还是担心，或者…或者还有一点，隐秘的喜悦？
“姐姐，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沈冬雾看向沈秋靡，眼眸中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他是高兴还是悲伤。
沈秋靡沉默片刻。
“我其实是自愿选择进来的。”
她说道。
“当时游戏给了我选择，可以参加游戏，也可以清除关于游戏的记忆重新回到现实。”
“……它们拿生命券骗你是不是？”沈冬雾语气沉郁，一下子就猜中了关键点，“你进了评估名单，它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来……”他又有一种即将发疯的趋势。
沈秋靡：“那也得我愿意呀。再说了，要是换了你你愿不愿意？”
沈冬雾：“……”
无法反驳。
沈秋靡笑了笑，继续说自己的：“在我的记忆中，我是被一只闯进现实的鬼怪杀死，接着才进了游戏中。”
乔云起屈起指节抵在下颌：“这就对了，因为从你身上检测到了非人力量的存在，所以我们这边才会对你进行评估……”
她思考了一会儿。
“也许是你身上携带了净安的力量，所以才吸引了现实中生成的鬼怪。但杀死……应该不至于。”乔云起缓慢说道，“如果你真的死亡，净安不可能放你回去。”
“而且，死人是不可能承载非人力量的。”
她这话说得坚定。
“你现在是可以使用那些力量了，是吗？”
沈秋靡大方承认：“是的。”
她抬起一只手，倏然一抹灰色的雾影就顺着她的手臂缠绕攀上来，安静地沉淀在她的掌心。
在场其他三人都熟悉这抹灰色的雾影。
沈冬雾盯着灰雾看了一会儿，试探着伸手过去，于是沈秋靡掌心的灰影子勾上了沈冬雾的指尖，亲昵地顺着他的手指绕了过去。
梅就山则是微微瞪大了双眸：“原来是你——”
她再三眨眼观察，又多问了一句：“…是你吗？”
沈秋靡“嗯”了一声。
“是我引你们从三楼下来的。”
欢迎新生入学（16）
自从周一晚上沈秋靡从学生会成员那里得到了沈冬雾的确切信息后, 她就做好了和对方碰面的准备。
但今天去四办碰上沈冬雾完全是意外之喜。
她本来的打算只是通过顾新望那边给的信息，在四办找一找有无通关的线索。但人刚一进四办前厅, 她就感知到了一股淡淡的玩家的气息。
很淡，似乎被其他的气味掩盖了大半，但她确实感知到了。
有玩家比她先进入了这栋建筑。
那一瞬间，沈秋靡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了沈冬雾的名字。
她莫名地肯定，先进来的那个人就是他，一定是沈冬雾, 没有别人。
于是她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和方代墨在一二楼搜索完毕后，迅速搞出来了一间安全房间。而沈秋靡则是暗中放出灰雾摸索到三楼去。
三楼和一二层的情况完全不同。
那些黏糊怪物几乎充斥了整条长廊，有的瘫在地上, 有的悬挂粘连在天花板上，铺开宽敞的一整面, 时不时滴落些许身上的粘稠液, 打在乌七八糟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都不像办公楼, 更像个溶洞了。
而她感知中的几个玩家正穿梭在这个“溶洞”中。
他们慢慢接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一路上动作灵巧轻快, 一看就是没少干过这种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事。
但灰雾比他们更快。
当沈秋靡率先抵达尽头, 将触角伸进那间办公室门下的缝隙时, 她心脏一滞。
里面不仅有一个大家伙在, 还充斥着许多令她不安的气息。
天然的, 掠夺的，富有攻击性的……
和她之前与大树桩对峙时，后者放出来的东西很像。
在这种情况下, 沈秋靡自己进去，都不能全须全尾出来, 更何况是几个玩家？
她便尝试着用灰雾跟他们交流示意。
好在那几个玩家不是敌我不分一惊一乍的人，在发现沈秋靡没有恶意过后，他们就不再警惕心十足，而是有了几分愿意跟着沈秋靡下楼的意思。
与此同时，沈秋靡猛然意识到，这些玩家散发出来的气息更加浓郁了些。
他们的屏蔽失效了。
同一时间，一门之隔的办公室内传出些许动静。
黏腻的，带着咕唧作响的水声，缓慢又沉重地朝门外走来。
很显然，门内的存在也感知到了外头闯入了几个新鲜的外卖。
听闻声音，几个玩家立刻决定放弃强闯办公室，在门内存在出来的一瞬间闪身进入楼梯，跟着沈秋靡来到了二楼，迅速躲进了她和方代墨建好的安全区中。
一抹暖光映入视野，油灯的微微光晕依稀照亮了几个人影。
沈秋靡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
果然是他啊。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
“果然是你啊，我就猜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哪有怪物会好心帮我们的道理……”乔云起的目光在那抹灰影子上停留须臾，继而催促沈秋靡把它收回去，“从现在开始，非必要就不要使用它们了。”
沈冬雾捻了捻指尖，灰雾流沙般的触感还停留在手上。他微微抬手送回那些“雾气”，也跟着说：“乔说得对，这些力量用多了不好。”
沈秋靡日常刨根问底：“怎么个不好？”
她想了想，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会慢慢被鬼怪的力量同化，也变成它们那样的存在？”
乔云起颔首：“对。”
“人类携带非人的力量后，属于人类本身的力量不可能与非人的力量融合，它们只会相互斗争，你吞噬我，我吞噬你，直到二者达成平衡。”她解释得更为清晰，“你之前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或者感到其他身体异常的情况？”
沈秋靡思索片刻。
说起来，她在「腐烂公寓」的时候就开始莫名其妙头疼并且容易饿，直到副本二阶段快开始的时候，她的头疼才得到缓解。
现在想来，非人的力量应该是一直存在于她体内，并和她打架，从新人本就开始打，直到「腐烂公寓」到了尾巴才打完，达成暂时的和平。
“还真有。”沈秋靡边思索边答道。
至于后来她越来越明显的“饥饿感”……这大概是属于非人的本能？
沈冬雾却想得更深：“姐姐你已经……？”
见沈冬雾面目忧色，沈秋靡连忙摆摆手：“之前有一点点影响，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我有控制。”
她早就自己尝试过，使用这些力量倒没有太大问题，关键在于她不能大量多次吞噬其他鬼怪，否则就会像上次在三办一样情绪异变，差点发癫掀桌。
要是当时真的和副本撕起来，她有可能没事，但副本里的其他玩家会不会有事还真不好说。
沈秋靡说完后，沈冬雾还是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但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就装吧你。
问题不致死=没有太大问题=小问题=不存在
他还不了解她吗。
“……”
沈秋靡一时语塞。
太熟悉了也不好。
她叹了口气，一五一十说了她这边的情况：“……所以，只要我不去吞噬其他怪物的力量，情绪基本就能处于一个较为稳定的状态，真没骗人。”
梅就山听得一愣一愣的：“吞噬怪物……天啊，这也太厉害了吧？要是能做到这一切还没有副作用的话，岂不是所有副本都能轻松解决掉？”
她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希冀与向往，打工人的疲惫与渴望工作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的心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乔云起残忍地给浇了一盆冷水：“人与非人永远不可能自然相融合，不断吞噬鬼怪的结果只能是被同化，而当游戏出现那么一个吞了一堆同类的强大怪物……”
梅就山缩了缩肩膀：“…那还是算了。”她瞬间收起了摆烂的心思。
“诶，说起来队长和姐姐你用的一样的外貌，那些教职工不会认出你来吗？”她看了看沈冬雾，又看了看沈秋靡，瞧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承认自己根本分不清楚这两个人。
沈秋靡果断摇头，很有做鬼经验地说道：“它们不靠外观分辨个体，而是靠气味。”
她伪装好的时候身上一股非人味，和沈冬雾那股子香甜的活人气息完全不一样，其他教职工根本没有认错的可能性。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这个副本。”得到了沈秋靡详细的解释，沈冬雾便不再抓着她不放，迅速转换成了干正事的状态，“现在是我们进入该副本的第二周，时间不多了。”
他自然而然将沈秋靡框进了他的队伍中，向她说明他们迄今为止的所有计划和为之付出的行动。
“我们花了一周的时间探索了明面上存在的所有办公楼，大致探查清楚了学校的机制，并在第一周周六成功潜入三办修改了部分学生的学籍，通过使其‘退学’的方式送了一批玩家离开副本。”
因此才会出现同样都达标，但老夏莫名奇妙离开了副本，顾新望却没有跟着出来的情况。
“很可惜，三办没有存放触及到副本核心的规则。”
于是他们利用周末的时间扩大搜寻范围，在周日迎新晚会开启的后半小时，梅就山发现了隐藏在白雾与树林中的第四办公楼。
情况紧急，梅就山赶紧叫上了两个领队前往四办内部探查。他们控制着时间，尽可能多地搜集信息，并赶在迎新晚会结束时从四办跑出来。
跑出来过后，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四办外围。而是守在树林外，看着一个“校长”层级的怪物走进四办，第四办公楼再次湮没在浓重雾气之中后，才迅速离开。
由此他们获知了“第四办公楼”出现的条件——
即第四办公楼内部教职工进出该建筑时，该建筑才会短暂显形一段时间。
第一次探查四办过后，大家迅速制定了第二次潜入计划，也就是今天这一次。
“我们已经做好了副校长守在办公室中的准备，真要对抗起来，我们也不是毫无胜算。”沈冬雾有条不紊地说道，“所以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阻止我们进去？”
沈秋靡不认同他的判断：“你们没有胜算。”
她看了看沈冬雾的表情，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啊，如果你的那点胜算是建立在拼命的基础上的话，当我没说。”
沈冬雾一脸被堵了话的憋屈，遂垂眸不说话。
“副校长确实在里面，而且不止。”
沈秋靡将自己当时感知到的所有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里面是这种情况……”梅就山表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不出所料。”乔云起倒是比较平静。
沈秋靡和乔云起的感受差不多。
毕竟这可是净安派出去两个全能打杂工解决的副本，又怎么可能简单？
她转而问道：“如果你们成功进入了那间办公室，假设办公室里没有副校长在，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做？”
乔云起：“用道具抵御来自副本精神污染，继而找到关键规则文本，修改规则，添加秩序，设置明面上的通关出口，说起来还是挺简单的。”
在副本中添加秩序，要么依靠道具，要么依靠拥有秩序类天赋的玩家。后者她和沈冬雾都能胜任。
改规则都还好，他们干过这么多次，整理出一摞秩序添加逻辑提纲都没有问题。麻烦在于如何找到关键的规则文本，并完成修改的整个过程而不被打断。
“所以，简单的说，你们需要一个机会。”沈秋靡摸着下巴，幽幽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有办法？”沈冬雾抬眼过去，“别告诉我你要拼命。”
在游戏里要是死了，那就是真回不来了。
“不会的，”沈秋靡熟练摆手，“就是有点想法。你们下回去四办的时间定好了吗？”
梅就山：“周六上午，学校会开一个升学典礼。”
沈秋靡：“还是校长去，副校长驻守四办？”
梅就山：“是的。”
沈秋靡拉长声音“啊”了一声。
“我知道了，那，要试试我的办法吗？”
*
一段时间后，沈秋靡话毕，203宿舍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梅就山一边不自觉地瞟向沈冬雾，一边喃喃道：“这也太……会不会太冒险了点？”
乔云起没有明显的表情：“你一个人，行吗？”
沈秋靡摇头：“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但不是还有方老师吗？”
“噢。”乔云起了然，不再多说，“我认为沈秋靡的办法可行。虽然听上去有些冒险，但从理论上来看，这个方法是目前成功率最高，伤亡率最小的一个。”
沈冬雾没出声。
“冬雾，你觉得呢？”沈秋靡直接问他。
他好似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沈秋靡便又叫了他一声：“冬雾？”
沈冬雾一怔，眼睫闪烁片刻，缓慢吐出一个“好”字。
“好。”
他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听你的。”
乔云起眼见气氛不对，立刻站出来出话：“行了行了，到时候这个副本的事情解决了出去，我们去找领导帮你看看。”她看向沈秋靡，“你这样携带非人力量的玩家不是第一个，问题不大。”
“领导？谁呀？”沈秋靡好奇。
“是净安的创始人。”
“他人怎么样？”
“她人很好。”
乔云起笑了笑。
欢迎新生入学（17）
众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将沈秋靡拉进团队的群聊后，沈秋靡迅速离开203找她的队友说计划去了。
而沈冬雾坐在原本的椅子上, 垂着视线，没有动弹。
乔云起走过去，拉了原本沈秋靡坐的凳子，在沈冬雾旁边坐下：“我知道方代墨，她的天赋很强势，你不用太担心。”
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可能不担心吗？”
他的声音很低, 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乔云起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她给梅就山递了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心领神会，悄悄隙开宿舍门出去了。
乔云起换了一种安慰方法：“她都独立走到现在了, 你大可以放心她。”
“我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主要是，她很容易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 在她的思考里, 自己的性命从来都是可以被放弃的选项……”
“哟, 您也知道啊？”乔云起听了他的话, 突然冷笑一声, 语气不客气起来。
沈冬雾：“…啊？”
“我算是看出来了, 你们俩个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乔云起语气不怎么客气, 面上却挂着笑容, “你都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没发现自己和她一样？”
“我才没有。”沈冬雾迅速反驳了乔云起的话。
“你以前确实没有，那现在呢？连她都知道，你所谓的胜算是以性命为赌注才能得到的, 你自己不清楚吗？半年前交易一完成，你的行为就越来越极端了, 不知道吗？”
“……”沈冬雾撇过了视线。
乔云起盯着他半晌，软了声线：“…我之前问你后没后悔，你说没有，对吧？”
沈冬雾点头。
“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遗憾的。如果不遗憾，前几天第一回看见她，你就不会那么冲动想要追过去了。”乔云起循循善诱，“既然她已经出现在了游戏中，你又再次见到了她，不应该高兴一些吗？也许命运就该如此呢。”
沈冬雾垂着眼帘，让人瞧不真切他的情绪：“但是，她要是真出事了，就真的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从进入游戏开始，她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她没有了不会再有病痛的一生，没有了安安稳稳站在现实世界中的机会，没有了平凡宁静的日子。
如果天平的一端坠着家人悠闲宁静的一生，另一端放着家人在自己的身边，但代价是她陷入永远的危险之中，想都不想应该选哪一边吧？
乔云起抬手搭上沈冬雾的肩膀，瞧着他稍显稚嫩的脸庞，忽然意识到——
他进入游戏的时候，才刚刚十六岁多一点，才够上游戏筛选的年龄段。
说到底，到现在，对方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啊。
“你忘了吗？这是她自愿选择的。”
乔云起虽不了解沈秋靡，但她很了解沈冬雾。于是她在心里把两个人的行为打了个对调，一下子就明白了沈秋靡为为什么要这样选。
“要是没有生命券，她才不会这样选——”
“但她这样选，本质上是因为什么？”乔云起迅速接话，见沈冬雾噎住没有第一时间吭声，她继续道，“她想见你，还有你们的父母亲。”
“较真来说，游戏也没骗她不是吗？”
乔云起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带着狡黠。
“她想要的人都在。”
“与其过于担心，不如赶紧干完这一票，然后和她一起出去，到时候先找领导也行，先去「此间」也行，又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儿，是吧。”
“嗯。”
沈冬雾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
“我已经想好了。到周六那天，姐姐和她朋友负责规则区的建立；梅照例跟我们行动，还要加上鱼；花花带着其他人在宿舍区把守。然后……”
“这几天我们做好铺垫，首要是看着玩家群体，尽量减少冲突与伤亡，接着是多考虑几版行动方案，以便应急。哦说到这个，姐姐不是说四办那边存在源头力量的逸散吗？我们可以……”
他叭叭叭地说了一长串，有条有理，清晰明确。
“我想到的暂时这么多，你有补充的吗？”
乔云起：“……”
“……所以你真的有在担心难过吗？”缄默良久，她幽幽问出这么一句话。
乔云起忽然感觉自己刚才的宽慰都打了水漂。
他这不是在思考吗？！
看这架势，沈秋靡计划说完他就想好了怎么搞了吧？！
玩儿她呢？！
有没有搞错她都开始共情了！知道他很理性不会耽误正事，但也不是这样的吧？至少给个情绪缓坡啊？
“有的。”沈冬雾淡淡地应了一声，“所以你有补充吗？”
乔云起：“……”
“没有，你说得挺全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内心深处想抽人的冲动。
这一刻，她完全与身为“时飘”的自己共了情。
与此同时，宿舍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传来一句元气开朗的问候：
“乔队长！花花组长我找来啦。”
梅就山拉着汪佼走进了宿舍中。
“怎么，叙旧叙完啦？”汪佼带着好奇八卦的笑容凑到沈冬雾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身后的椅背，“接下来干什么？我负责什么？我听梅说你们准备干票大的。”
“你负责周六把所有玩家控制在宿舍楼内。”沈冬雾说道，“不能让他们踏出一步。”
汪佼仍然笑嘻嘻的：“不听我的怎么办？”
沈冬雾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你问我？”
“这不征求一下我们领队的意见嘛。”汪佼轻佻一笑，“那我照例咯？”
沈冬雾无奈：“随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好嘞。”
*
同一时间，校园某处。
“生命券是假的？！”
“真的假的？！”
尹歆然震惊地喊出声，接着他眼神瞟向身侧，在确认没有引来他人后，松了一口气，继而重新看向沈秋靡。
“这，这告诉我们，真的可以吗？”他语气有些不安。
沈秋靡：“可以，你们直播间早就被乔云起关了，说明你们可以知道这些。”
方代墨语气感概：“说实在的，我有听过你说有个早亡的弟弟，但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上。”
沈秋靡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她仰头望了望被阴云遮蔽的天空。
“明明我们现在还在副本里，我却有了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她的尾音带着气声，轻飘飘的，如同夜间浅淡的薄雾，“方老师，你现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方代墨挑了挑眉毛：“不是说只有官方的挂名人员才能知道这个秘密？我猜乔云起默示你告诉我们，应该也带着招揽我们的意思吧？”她随后看向尹歆然，“小尹同学觉得呢？”
尹歆然卡了几秒，语气极其不确定：“……我？”
他觉得自己都不算是买一送一的赠品，而是赠品后附带的一颗水果糖。
还是三无的那种彩色硬纸水果糖。
“我不知道。”他选择了最诚实的回答方式，“但既然没办法真正‘复活’，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了。像官方工作人员那样我大概不够格，继续下副本好像也没有了必要……”
“我大概就，混吃等死？”他语气顿时有些微妙的惊异，有种忽然发现自己是富二代遗孤某天继承了惊天巨额遗产的飘忽感，“天呐没想到我死后居然能过上生前最向往的日子。”
“听上去很幸福。”沈秋靡也跟着向往。
方代墨看着这俩，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当代大学生在思想上的代沟：“行了，你俩想要混吃等死，也得先把手头上这个副本过了。”
二人立刻应了声“好”，就着刚才讲过一遍的行动计划聊起了细节。
“周六之前，我会尽可能在课堂上为玩家提供帮助，但要全部都帮一遍也不现实。”沈秋靡说道，“你们看情况能救一下就搭把手，不能就顾好自己。”
“清楚。”方代墨颔首。
“好的。”尹歆然乖巧应声，“周六那天我跟着你们吗？”
“不跟我们，我给花花发了消息，你到时候帮她打下手。”沈秋靡动了动手机，将两个队友也拉进了队伍大群中。
“规则你打算怎么建？”方代墨问起了核心问题，“要能引出并控制住所有的副本鬼怪，规模可不小。”
“既然你能提出这个计划，想必是已经有想法了吧？说来听听？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沈秋靡收起手机，眼眸看向方代墨，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欢迎新生入学（18）
【XX大学主任工作注意事项：
【一、XX大学设“主任”一职, 负责主管教育教学日常事务，落实教学常规管理要求, 并直接向校长负责和汇报工作；
【二、主任负责向下级教职工传达上级安排，并向上级汇报下级工作情况；
【三、主任有权力调动下级教职工工作，召开职工会议，以及升任或罢免下级教职工；
【……
【八、主任设三位，分管三个学生年级，不得越权、擅权、滥权；
【九、当主任职位出现空缺, 学校将自行挑选人员接替空缺主任职务。】
周四上午，第三办公楼。
身上挂着“刘主任”牌子的教职工悠闲踱着步子走进楼内，慢慢上了建筑二层。
沿着长长的走廊，他推门进入其中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 却在抬头看向室内时停滞了动作。
原本不应有人在的办公室此时多了一个人。
对方披散着如墨的黑发，面上带着他们这些“人”特有的惨白颜色与青黑眼圈, 此刻她正单手撑着下颌, 另一手捏着《主任工作手册》的页边角, 百无聊赖的翻来翻去。
好一会儿, 她才注意到有其他人来到了这里。
微微掀起眼皮, 她漫不经心望过来一个眼神。
刘主任进门的动作顿然一滞, 只听对面那人懒懒地甩过来一句：
“上午好, 我是新上任的许主任。”
刘主任：“…哦, 上午好。”
他瞧了眼对方衣服上的工牌——确实印着“许主任”没错——赶忙挑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
不知怎的, 刚才那新来的许主任看过来的瞬间，他有一种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了的错觉。
那种气息，那种气息……
有点像几天前三办里突然荡开的气息。
那道气息过去后, 原本的三个主任就莫名少了一个，他和另一个冯主任找了整栋楼, 连点血肉渣渣都没发现。
刘主任想着，慢慢从心底浮上来一丝惊惧。
他再次抬眼向悄悄许主任的方向看过去，对方依旧关注着手上的工作手册，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不，不能再想了。
刘主任迅速收回视线，下意识这样提醒自己。
这位是新填上来的主任，是学校察觉到主任位置空缺后填过来的新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哦，对了，刘主任，”许主任突然发了话，“你知道三年级的学生在哪里吗？”
刘主任心脏一紧：“三，三年级？”
这回的三年级，不都分干净了吗？不会这位新来的许主任也想要吧？
他小心翼翼瞥了许主任一眼：“我那里还有一点，你…您要吗？”
许主任看着他，好久都没说话。
“没兴趣，你自己留着吧。”她的语气忽然多了一分烦躁。
*
副本时间周四，下午，某堂选修课内。
在课程虚构出来的幻境中，汪佼看着尹歆然比她还野生的打架动作，难得哑火了好一阵，直到对方看过来的眼神越发无措，她才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你四肢新装的吗？”
她简直不想回忆刚才尹歆然手忙脚乱的模样。
尹歆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看了看脚边被花花拆散架的活尸，礼貌地避远了些：“我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
汪佼上下打量了一番尹歆然：“你小时候没打过架？”
尹歆然很实在：“没有。”
不仅没和人打过架，就连老鼠都没打过。
汪佼不死心：“那打闹…？”
尹歆然：“……啊？你指的打闹是什么样的打闹？”
怕不是会见血的那种哦。
汪佼：“……”
罢了。
她放弃了。
一脚踹开那堆七零八落的活尸骨头，汪佼理了理衣摆，在花台上坐下。
尹歆然跟着坐到她旁边。
他和汪佼在这节课碰上纯属意外，没想到两人巧合地选中了同一门选修课。
这门课难度不大，只需要打架拿积分就行，除开一些需要小心注意不能触犯的规则，课程中没有其他危险。
汪佼抱着既然碰上了未来合作队友，那不如就一起行动培养培养感情的想法，和尹歆然同了路。
这路同着同着，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请问，尹歆然那一套散装的打架手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连沈秋靡动作都比他利落！至少前者跑路时的行动又快路线又准！
汪佼震惊过后，善心大发决定指点对方那么几句，结局……
结局不提也罢。
“只许有乖乖女，不许有乖乖男是吧？”在花台坐下后，见汪佼一脸“没救了”的表情，尹歆然选择坚决捍卫自己的个人形象，“在家听话在校听课，不打架不惹事，次次考满分，我好歹也是被长辈老师夸奖着长大的好不好？怎么在你这里就不行啦？”
“感情你还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学霸啊？”
汪佼讶然，扬了扬眉毛，瞥过去一个眼神。
“总感觉你这样的人设更容易遭仇恨了，活到现在才死真是不容易。”
“哪有，我朋友很多的。”尹歆然语气中带着些小骄傲，“连沈队长都成了我的朋友。”
“沈队长本来就是好人，和谁都能处好关系，”汪佼出声呛他，又觉得前半句不怎么严谨，于是补上了后半句，“……不管哪一个沈队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不是正好说明我也人很好嘛。”尹歆然“哼哼”蹦出两声语气词，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让人瞧着他都说不出什么重话，“老好人了我。以前初高中的时候，老师有什么安排不对，其他人都不敢说，就我敢提出来，帮大家说话。”
汪佼深深怀疑：“你真的不会被孤立吗？”
尹歆然瞥她一眼：“哪有那么容易被孤立了？别把其他人想那么坏嘛。”
他“哎呀哎呀”又吐出来几个语气词，捏着柔软的尾音。
“当然这种事情做起来很麻烦，容易做不好，所以得想办法，比如私下去和老师交谈什么的。诶，我发现你对学校的印象很不好，是有……”尹歆然斟酌着词句，“什么特殊经历吗？”
“没有，我很小就就死了，没有上过学。”汪佼说得平静，“对于学校的所有理解全靠官方引进的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
尹歆然回忆了些许现实中有关初高中的文学和影视作品，沉默。
“啊……哦，嘶…”一时间他还真说不出来什么有力的话语来驳倒汪佼的刻板印象。
汪佼见尹歆然一副沉默憋不出话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抖了抖衣摆重新站起来，拎起她随便找来的树枝当武器。
“那这样，接下来我帮你打架，你给我讲现实中有意思的事情，什么学校啊，生活啊，旅游啊，如何？”
“会不会影响你？”尹歆然怕自己在旁边絮絮叨叨干扰汪佼发挥。
汪佼横眉：“你小看我？”
“那肯定是没有这个意思。”尹歆然诚恳道，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不过我的现实挺没意思的，就做题学习听课，然后考上大学，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和我不同就行了啊。”汪佼甩了甩她的树枝圣剑，撇掉上头歪斜的枝杈，“走吧，顺便再去捞几个人。”
“诶说起来沈秋靡去干什么了？她要准备这么久，连课都不来了嘛？”
尹歆然想了想，道：“她说要去找原本的通关方法，为后面建立新的规则提供基础。”
*
周五，午后。
顾新望终于找到机会与高乔霏和老夏碰面。
三个人躲在教学楼边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从晓秦那里得到了部分副本的消息，”顾新望压低了声音，“听她说，这个副本还有隐藏起来的三年级学生。”
“玩家要想通关离开，只能从一年级升入二年级，再从二年级的任务中存活，升上三年级。”
老夏追问得有些急切：“…然后呢？”
“……”顾新望沉默了会儿，说出了那个大家都不想知道的真相，“晓秦也不清楚具体内幕，但她推测，升入三年级的玩家会被带进学校中某个藏起来的空间，进行某种考核，合格的人通关，离开副本，不合格的人留下。”
高乔霏抿了抿嘴，表情很是难看：“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在这种条件下，想要大家一同离开，简直是天方夜谭。
老夏瞧了瞧俩个同伴不同的表情：“…沈小姐有办法？”他看向顾新望，“说起来，这几天死亡的玩家数量确有下降，不管是新生还是老生，大家都过于平静了，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就像有人特意制造出这副局面一样。
压下冲突，解决矛盾，平息波澜。
如同风雨前的宁静。
*
周五，接近凌晨。
沈冬雾捏着鎏金色的怀表看了又看，安静的宿舍空间内除了细微的呼吸声，只剩下了钟表指针咯哒咯哒缓慢行走的清脆声响。
滴答。
滴答。
滴答。
终于，时间跨过午夜，正式步入周六。
咔嚓一声，沈冬雾重重的关上怀表盖子，向后仰躺在木板床上。
不知怎的，明明所有人都尽可能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他心里却仍有一丝不安。
……沈秋靡，现在在哪里？
他又蒙的从床板上弹起，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机，点开沈秋靡的消息烂，快速打了一句话上去，但在手指即将摁上发送键时停住。
他犹豫半晌，终是删干净了对话框中的所有文字，锁了手机，再次躺回床上。
…不能打扰她休息。
欢迎新生入学（19）
副本时间周六, 上午九点整。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是副本中从未出现过的好天气。
一夜之间，郁郁葱葱的绿茵场上凭空架起了一座舞台，鲜红色的绸布从台上蔓延至台下，与青翠欲滴的草地混在一起，格外明艳。
半小时后，这里即将汇集学校的全体学生, 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升学典礼。
小五十六围绕着舞台转了一圈，遂满意地拍了拍手，正拿出手机，想要在群里发消息通知需要到位的同事, 却意外看到了大一群发的通知。
【大一：@全体成员，接到主任新的通知, 请全体教职工立即前往今天的升学典礼参与集会, 原则上不允许缺席, 不允许迟到, 不允许早退。】
这条通知被大一重复发送了三四遍。
小五十六模仿着人类皱起了眉。
主任？
今天不是学生的收割会吗？怎么主任会突然发消息让所有员工集合？不会是它们善心大发准备分点给它们这些任劳任怨的底层教职工吧？
那感情好。
小五十六没多少怀疑地在群里回复“收到”, 关了手机, 按照上级领导的通知, 在场地内随意选了一个靠后的座位坐下。
半小时之间,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教职工, 大家面上无一不带着疑惑不解的表情，迷茫地自行选择落座。
七十七和小五十六关系不错，它听从安排来到会场后, 眼尖地发现了小五十六所坐的位置，赶忙过去抢了它身边唯一剩下的一个空位。
“小五十六！”七十七和它打了个招呼, “你也来啦啊。”
小五十六点点头：“你看到主任了吗？”
七十七呆呆地放空了片刻，甩了甩脑袋：“我没看到。”
小五十六也没看到。
不是说主任要求集合开会的吗？为什么快到九点半了，一个主任也没来呢？
小五十六百思不得其解。
时间来到上午九点二十五分，普通教职工全部到场。
但传说中的主任依旧一个都没有来。
忽然这时，操场那头走来一个人，人类中年男性的形象，身着皱皱巴巴的深蓝色工作西服，一步一步走到摆满了坐凳的操场，来到属于它的前排中央的座位前。
但它没有急着坐下，而是扫视了一遍会场。
会场内摆着几百只白色塑料座椅，却只是稀稀拉拉坐着几十名教职工，该来的学生一个都没有来。
它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继而在人群中搜寻它的传话筒主任——
也全都不在。
它登时怒了。
“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
它咆哮道。
“学生呢？！”
“负责典礼的主任呢？！”
“你们全都昏头了吗？！！！”
小五十六和七十七被校长突然的带着愠怒的咆哮震得面部开裂，黏腻浓稠的深色自裂隙中汩汩流出。
两人紧张兮兮地对视一眼，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连眼球掉出去了也不敢弯腰捡。
不是说主任安排的吗？
这是在场员工统一的心声。
主任不是只听你校长的吗？？？
“校长先生，您找我？”
忽然，自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高挑的人影，对方的气息闻着些许熟悉，衣服上却别着“主任”的工牌。
许主任。
小五十六滚到前排的眼球看清了工牌上的字。
许……许？
小许？！
它这才发现，这位站出来的许主任和它熟悉的小许老师用着同一副人类外壳。
在前排中央校长灼灼的视线下，它记忆中那位吃苦耐劳、心地善良、为人友好的小许老师温温柔柔地请校长入座，然后迈着即将下班的轻快步子，迤迤然站上了舞台。
她的面部皮肤依然完整，在一众缺胳膊掉眼睛的怪物中很是显眼。
小许似乎完全没有被咆哮的校长所影响。她站上舞台后，先是环顾一圈在场众“人”，随后清了清嗓子，拿起了讲台上的话筒。
*
副本时间周六，上午九点时分。
男女宿舍两个区的大门被一伙人牢牢把守，连苍蝇都放不出去一只。
舒回风和杜朝守在女生宿舍门口，面带礼貌温柔的微笑，拦下想要离开宿舍的每个学生。
“抱歉，现在不能出去。”
“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与表现出来的温和不同，两人一人手上拿着长鞭，一人提着长剑，大有谁出来谁就原地去世的架势。
“当然，我们并不能阻止大家以其他方式离开。”
“但离开了过后，出现任何意外，我们概不负责。”
而汪佼和尹歆然正守在男生宿舍那边。
宿管阿姨作为教职工已经被喊去参会了，完全管不着他们。
此刻比起“气氛和谐”的女生宿舍，男生宿舍楼这边便要剑拔弩张许多。
“不是说今早有个全体大会吗？”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你们想干什么？”
“离九点半不到半个小时了，你们堵在这里是想要所有人跟你们一起死吗？！”
“你们怕不是没达标，怕今天去了就死，就要拖死其他人吧？！”
尹歆然迎着这些人的质疑怒骂，苦口婆心一句句解释：“现在操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学校教职工都在那边。”
“我们当然是达标了……你不是和我上同样选修课的吗？我上回还提示过你吧？”
“我们没有恶意，只要你们待在宿舍里，最多一个小时，副本就能结束了。”
汪佼站在尹歆然身后，打了个哈欠，伸手搭上尹歆然的肩膀：“说那么多干什么？”
她向前一跨步，还没开口呢，就被迎头一顿批判。
“你谁啊你？”
“你这男的女的？”
“不是吧就你俩，真觉得能拦住我们？”
汪佼：“……”
她旁若无人侧头，和尹歆然对上视线：“他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尹歆然：“脑子没有问题的已经回寝室了。”
他见汪佼似乎很讨厌那些骂骂咧咧的玩家，便给她提想法：“我觉得你可以扛个武器什么的，像舒回风他们那样，拎一把染血大砍刀，肯定没人说你。”
“没事儿。”
汪佼选择了更有效的方法。
她眸色一变，直接伸手揪出了人群中叫得最欢的那一个，指甲伸长，变得锋利，轻而易举掐断了这个人的脖子。
头颅滚落在地上，鲜红色的血自截断的颈部横面喷涌而出，侵染了门口一大片灰白的地砖。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被选中的幸运玩家还没反应过来使用天赋或道具来应对，就已经断了生息。
“叭叭叭的吵死了！”
汪佼甩开没了脑袋的玩家身体，金色的眼瞳厉视众人。
“我看谁敢踏出这道门！”
刚还在吵嚷拥挤的玩家立时安静下来。
尹歆然叹了口气，重新看向门内的人，表情同情中带着无辜：“都说了，我们没有恶意。”
但要是惹了汪佼不开心，他就不能保证了。
本来要是好好听他的话，哪里会有现在的幸运死亡玩家嘛。
“来啊！还有吗？！”汪佼那股子闷气还没出完，她头发一扬，劈手甩掉指节上挂着的丝缕血色与柔韧经络。
没人应她的话。
也许大家一起上，杀死汪佼不过是时间的事。
……但谁愿意去当那个出头鸟呢？
地上已经死了一个了，她是真的会杀人。
毫不手软。
尹歆然往旁边让了让，为汪佼留出了一片肆意发挥的空间。
等了半分钟，堵在门口的玩家零零散散开始退回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寝室中。
“嘁。”汪佼看着这群人愤愤不平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尹歆然递过去一张纸巾。
“谢啦。”对着同伴，汪佼立刻收回自己不屑的表情，重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用干净的纸巾擦掉指甲缝隙中的鲜红，汪佼将浸红的纸巾团成一团，泄愤似地往宿舍楼里一扔。
时间慢慢来到九点半。
操场距离宿舍楼不远，前头音响中传出的嘈杂窸窣声还能传过来些许。
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后，便是一道清脆熟悉的女声：
“上午好。”
她的声音在校园中荡开回响。
“欢迎各位来到今天的会议现场。”
“那么现在，我宣布，本次教职工全体会议暨换届选举大会，现在开始。”
这一刻，分散在校园各处的玩家都不约而同望向了操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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