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很想你

    “这么大的殿上也不烧个火, 冷不冷?”夜苍穹把他拉到怀抱里,轻轻拍着他。

    分明夜苍穹的身上湿冷,李南落却感到一阵热, 伸出双臂环住夜苍穹的背脊, 夜苍穹也紧紧搂住了他。

    李南落没有问他为何而来,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他需要在又一次失望的时候有个人可以拥抱, 夜苍穹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 没有发问。

    他抱着他, 拍着他,什么都没有说,李南落本该将他推开, 但此时此刻的他,特别渴望他的怀抱, 很显然, 对于夜苍穹,他的抵抗力已经越来越薄弱。

    “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来自何处。”在熟悉的怀抱中,李南落自语,就像当年那个话题的延续,夜苍穹抱着他低低地笑, “真巧, 我亦然。”

    “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 我醒来之时就已经不记得过往, 哪怕说我是什么千年大妖,我也一概不记得。”夜苍穹贴着他的耳朵, “当年我也说过,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没什么大不了,我还记得你,你也不曾忘记我,就够了。”

    “可我还记得我的母亲,所以我总对朱家还抱有一丝期望。”李南落不是不愿意见朱家的人,只是在他还未确定那段错乱记忆的真相之前,他不知道以什么态度去见。

    夜苍穹把他又抱得紧了点,温热的手掌在他脖子后面轻抚着,“你试图把他们也视作亲人,但他们的做法叫你失望了,用那种手段逼你见面,你很难过。”

    “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失望。”李南落矢口否认,夜苍穹好像总是能看穿他。

    “嗯,只是失望。”夜苍穹完全顺着他的话,李南落感到不悦,“你跟踪我?”否则怎能对他和朱家的事那么清楚。

    “我的主人,我想那应该叫做保护,既然我是你的大妖,难道没有保护主子的职责?”夜苍穹一脸认真,总之他是不会承认的,他根本没走,他看到沈绮君来了,更是不会走了。

    隐藏在暗处,他知道了事情的因由,也听见了蒋启的话,这才会在这时候出现,他知道李南落此时此刻需要什么。

    “你的主子已经另有其人,据我所知,夏栖国使团出席的名单上就有你,太子太傅夜大人。”李南落想起魏无雍给他看的名册来,那是要参与商讨结盟的人员名单。

    “醋了?那不过是个名单,我根本没见过,管它的。”夜苍穹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呆在夏栖国使团里,倒是对李南落此时此刻的反应更感兴趣。

    “醋什么,本侯爷还没有原谅你。”李南落捏了捏夜苍穹的下巴,他虽然对朱家失望难过,但很快已经恢复过来,他毕竟不是当年的少年人了。

    在他要退开的时候,夜苍穹拉住了他,“小南落,我很想你。”他把他拉过来,靠在他的肩头,突然这么低声说了一句。

    李南落毫无防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夜苍穹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就那么牵着他,两个人站在万鸾殿空旷的大殿上,香炉里燃着的龙涎香袅袅飘散。

    门外投进几丝光亮,雪收云散,淡淡阳光洒在夜苍穹银色的长发上,李南落忍不住沈伸手摸了上去。

    和野兽长毛不一样的感觉,银色的长发在指尖缠绕。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从表面上看,原谅或者不原谅,似乎完全失去了意义,只有他自己清楚,心里的芥蒂依然顽强的盘桓在那里。

    “陪我喝几杯吧。”他松开手,命人上酒,好像只有喝醉之时,他才能坦然面对心里还未斩断的牵绊。

    夜苍穹岂会不从,施施然席地而坐,李南落见状,也从容地坐在了地上,两个人就在大殿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

    酒是好酒,但不是竹叶青,李南落没有多言,喝得脸上发红,夜苍穹是陪他喝,却也没有收着,喝到整个人往后倒去,往后撑着手,半躺在地上。

    李南落躺在他边上,两个人在大殿上首的座椅后倒成一片,没有召唤,宫人不敢进来,只有小妖玹琴,奉命给送酒进去。

    他不知道两位主子这是怎么了,也不需要知道,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大殿后头,两位有意想喝醉的大人似乎已经如愿。

    李南落身上发热,心口也发热,这些年的一切是为了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但另一方面似乎又是为了向某个人证明,没有他,他一样能做得很好。

    “阿夜,我可有让你失望?”他半醉举杯,心里芥蒂还在,却想得到肯定。

    酒盏碰上去,“从来不会,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夜苍穹一口饮下自己的,又喝了李南落酒盏里的,他不想让他太醉。

    但是李南落已经醉了,他想过很多次,倘若夜苍穹出现,他要如何冷静地对待他,可当他真的见了,却和想好的全然不同。

    他侧身过去,潮湿的嘴唇贴上了夜苍穹的,气息急促,拉着夜苍穹的手往下,挪到一个地方,挺了挺腰,用命令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让我舒服。”这一眼氤氲着迷蒙星光,醉酒的人失去了理智的桎梏,越发放肆,夜苍穹巴不得他再放肆一些,俯身一手撑在李南落身侧,一手往下探。

    唇上不停,只稍稍退开一些让他呼吸,李南落的唇被吻到发烫发疼,一片水色,他的头脑也在发烫,夜苍穹是最懂他的,从来如此。

    他被夜苍穹勾在怀抱中,两个人在大殿上的椅后抱成一团,错乱的衣裳叠在一起,披散的发也铺陈在地上,每一次呼吸中交错着龙涎香和酒气。

    身体相贴,夜苍穹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亲吻他抚慰他,又在他耳边说了很多叫人面红耳热的话。

    他一次次勾起李南落的冲动,又一次次故意冷却它,直到李南落实在无法忍耐地释放在他手中,夜苍穹始终克制着,他要的不只是李南落的身体,他还要他的心,他要他的一切。

    当李南落冷静下来,并没有对这样的状况有多少懊恼,他让玹琴备了水,带着夜苍穹一起去洗干净满身粘腻,在这过程中,他很理智的要求夜苍穹参与到夏栖国与华胥国的结盟商讨中去。

    “我想知道夏栖国对结盟的诚意,还想知道你那位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他将湿发梳理得整齐,恢复了理智的脸上一片平静,和方才带着情潮的面庞截然不同的神情。

    “要我查探夏栖国的内情?”夜苍穹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可要保证,到时候莫要对我生气。”

    “生气什么?”李南落好像听不懂他的意思,对他挑挑眉。

    夜苍穹还要开口,忽然凝神,殿内有人,李南落拢好衣袍,能这么进来的都不是寻常侍卫,敢这么进来的也定然不是寻常的事。

    他一路走到外面,殿上站的是子城,自从李南落命他盯着蛊雕之后,他就再没有出现过,如今突然现身,可见有什么变故。

    “怎么样?”李南落没有和他废话,夜苍穹就跟在他身后走来,子城看了一眼,也没有多问。

    “蛊雕死了。”他直接开口说道,脸上写着惊讶和不可置信。

    蛊雕在说出归梧栖之后,日渐衰弱,就好像他的妖力逐渐衰退,再也无法支撑他活下去,因为有李南落的关照在先,这一次子城没有去找沈寒三,他一直等到结果出现。

    结果就是蛊雕无声无息的死了。

    李南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正是怀疑归梧栖这三个字所带有的力量,而让子城监视观察蛊雕,没想到蛊雕果然死了。

    一切在他意料之中,又叫他意外,再怎么说蛊雕也是个大妖,竟然如此轻易就死了,只因为他说了那三个字?

    “你想知道归梧栖,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夜苍穹听见他说的这三个字,停顿了下,然后对上李南落望来的眼神。

    “归梧栖就在夏栖国,我对你说过,我失去的魂魄碎片在他们手中,我失去记忆之时,便在归梧栖。”夜苍穹这一次又提起归梧栖。

    “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我并非他们的人,但他们确实有几分能耐,当年之事我还未和你细说。”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上回还未说完,夜苍穹将几年前因为归梧栖的要求而去接近李南落,到后来动了心,与归梧栖闹翻的过往一一说来。

    其实夜苍穹对归梧栖也了解的并不多,但他是一个大妖,能感知到归梧栖所拥有的力量,那个地方和山海会不同,就连山海会都要忌惮对方的存在,归梧栖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凡事提到他们的,都会被那股力量所感知。

    李南落马上想到他写给山海会的那封信笺,那三个扭曲变形的字,似乎就是归梧栖那股力量的体现,他已经被归梧栖所感知?

    想到对方早在多年前就让夜苍穹到他身边,可见对方早就知道他,看来他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要是真要对他不利,也早已经发生。

    蛊雕之死,很大的可能是因为最初他想要投效归梧栖,却被当作棋子,最后丢弃,可能早在那时候归梧栖便在他身上动了手脚,否则李南落想象不出,是何种力量,能从夏栖国一直投射到华胥国,作用于蛊雕身上。

    夜苍穹也认同这种猜测,子城则一直沉默,他就来自夏栖国,他的主子,夏栖国的大皇子被送去雷泽做质子,其中会否也有归梧栖的力量?皇族与归梧栖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任何事都没有动摇过子城的决心,但归梧栖的可怕,让他忽然不那么确定,他是否能将大皇子安然无恙的从雷泽国救出来。

    要是从一开始,大皇子就如蛊雕,是一枚棋子,一枚弃子,又当如何?

    子城整个人都消沉下来,既然有归梧栖这么厉害的地方,要说夏栖国君毫不知情,他绝不相信。

    李南落拍了拍他,也不知如何安慰,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然而夏栖国质子毕竟是别国之事,连他也很难插手去做什么,如今夏栖国与华胥结盟,必要惹怒雷泽,那位大皇子怕是凶多吉少。

    也许这就是如今这位赵崇云太子想要的结果,通过结盟,他要大皇子再无生机。

    第162章 搬救兵

    无论子城心里怎么想, 夏栖国与华胥国的结盟还是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推进着,这涉及到华胥国的利益,更与百姓息息相关。

    倘若战事真的扩大, 哪怕最终取得胜利, 对华胥国也并无好处,更会有许多人在战事中流离失所, 谁也不会是赢家。

    李南落希望魏无雍先前的请托不会有成真的那一天。

    魏无雍其实也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天, 然而他身为太子, 对于眼前战局的把握比朝中很多官员都来的准确,有很多前线来的消息,并未声张。

    他看得比大多数人要更远, 因为他是华胥国太子,是国君魏吴央亲手培养的下一任君王, 他的每一次出宫都是有目的的, 从不做无谓之事。

    他去黑市自然也不是闲逛,他那次就是想见一见那位关系到华胥国命数的人, 李南落。

    侍仪司内。

    夏栖国使团和华胥国诸位官员对坐,司职本次结盟事宜的,主要还是太子魏无雍和礼部尚书及侍仪司的大行令。

    侍仪司顾名思义,专职礼仪祭祀, 本次接待夏栖国使团, 衣食住行便都由侍仪司负责, 大行令是实际掌控侍仪司的仲孙尧, 年岁已经不小,脸上都是细细的皱纹, 头发稀疏,却小心翼翼的束着冠, 一脸诚恳的模样。

    华胥国和夏栖国的结盟,势在必行,谁都想在和雷泽对阵之时多个盟友,但是谁也不想冲在前头被当做枪使了。

    结盟最终不过是个仪式,是两国的一纸诏书,但在诏书之前,总也逃不过坐地起价、讨价还价的一个过程。

    自从结盟这个议程正式开始,就连夏栖国太子赵崇云也无暇再顾及别的,礼部尚书郭晓之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原因无他,华胥国不是吃素的,那说起来不正式参与的大行令,从礼仪脸面说起,总是云山雾绕,能把话题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浪费了他们颇多时间。

    而时间对夏栖国而言,是最要紧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让自家太子直接跑到人家地头上去谈结盟。

    从一开始,夏栖国就站在弱势,如今正面对雷泽威压的还是夏栖国,他们不急谁急?就算想装,也实在装不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在这个过程里,因为韩昭炀早就摸过华胥国的底,对几位参与结盟事宜的官员都不算陌生,多少都打过些交道。

    唯一让他们意外的是华胥国的仲孙尧,出乎意料的难缠,在拖延时间上,他可算是高手,相比之下,本来被他们视作棘手人物的华胥国的礼部尚书于宏溪反倒很是低调。

    而对华胥国而言,最让魏无雍头疼的竟然是夜苍穹。

    他万万没想到,夜苍穹竟然真的参与到夏栖国的国事中去了?!他不是一心追回李南落吗?怎么就能站在夏栖国的立场,帮着他们呢?

    太子魏无雍愤怒了,还感到很匪夷所思。

    议事开始不过是打嘴仗,互相扯皮一番,华胥的大行令仲孙尧已经将扯皮发挥到了极致,前面几次商讨全是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夏栖国越急,对华胥国越有利。

    没想到后来夜苍穹竟然出现了,赵崇云尽量保持着平静,也压不住脸上透露出的喜色,那是真正的放心。

    魏无雍是忌惮夜苍穹的,然而那是出于对妖力,对大妖的畏惧。要说让夜苍穹作为太子太傅,在结盟中为夏栖国获取利益?那简直是个笑话,魏无雍并不看好。

    妖的力量和官场是两回事,哪怕华胥国的大小官员再无能,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对官场一无所知的妖物。

    魏无雍对自己的结论很自信,非常自信,然而眼前偏偏就发生了叫他的自信崩塌的事。

    就在大行令仲孙尧又开始扯百多年前的规矩,从两国的地理位置、风土人情、兵力国力等各方面展开,掰扯着大国地位,提出华胥国该占据主导地位之时,夜苍穹竟然开口了。

    他出现已经令魏无雍感到惊讶,一开口更是叫他震惊,夜苍穹竟然也懂得古时礼节,竟然还能引经据典,竟然有好些他举出的例子,连大行令仲孙尧都不甚熟悉,偏偏还拿捏住了其中的关键。

    仲孙尧拖延时间的打算彻底泡汤,夏栖国这一招奇兵谁都没想到,对华胥国而言其实不算什么,可做什么都讲究个气势,就在华胥国占据优势的时候,夜苍穹这一搅局,顿时又让夏栖国士气大振。

    赵崇云的声望无形中也在夏栖国使团内又往上了一步,是他坚持要让夜苍穹出席,否则这个失踪了多日的太子太傅,不被降罪已经算是不错,哪有机会参加这次的议事。

    局面开始僵持,双方人马翻着老黄历,找依据让自家占据上风,其实结盟之事除了开局的气势,其他需要商议的都是细务,比如若是对阵雷泽,何种情况下对方愿意出兵,何种情况下给予粮草支援,哪些是别国可以插手的,哪些不可干预……

    华胥国从不是纸上谈兵的国家,要结盟也不只是一纸空话,否则大可摆摆样子,肯坐下来谈已经是表达了诚意,这点夏栖国郭晓之也知道。

    可惜,太子赵崇云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要利用这次结盟,让朝中大臣无话可说,不是长子又如何,华胥国太子魏无雍是嫡长子,也不见得做得有多好。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有夜苍穹这个大妖在,他想要得到更多。

    只有他知道,夜苍穹并不仅仅有着可以倾覆一国的妖力,还有着人类无可比拟的学识和经历,毕竟妖物都可活上百年,寻常大妖更是能有数百年的寿数,数百年的学识,比之人类几十年,谁能占优势,一目了然。

    侍仪司的议事大殿上,赵崇云一身月白,今日他穿着夏栖国的常服,发束金冠,他很少开口说话,微微含笑,任凭双方唇枪舌战,好似对其下的暗涌一无所知,那平静之色就连魏无雍看了也不得不有几分赞叹。

    这样的角色,怪不得能当上太子,用夜苍穹来对付他们,手段是恶心了些,但只要有用,人家似乎也不介意。既然对方太子不出面,魏无雍也不说话,他只做个缓解气氛的摆设,只是眼神朝着对面看了过去。

    夜苍穹接收到对面的视线,对于魏无雍宛若实质的目光,只回了一个笑,微勾的嘴角露出一点白齿。

    简直是禽兽!魏无雍这一刻只想把他提出去问个清楚,他怎么敢帮着夏栖国呢!

    这一回是华胥国的礼部尚书于宏溪出马,话锋一转,不再纠结于双方地位,结盟主导,而开始计算两国粮草军备,这是将话题往战事上引。

    对面郭晓之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至少两国是站在平等立场上谈结盟,而不是被看做附庸,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不敢掉以轻心,端起茶来慢饮了一口。

    相比郭晓之的如释重负,夜苍穹神色平淡,好像戏耍猎物的猫儿那样扫了对面华胥国大臣一眼,魏无雍立时打起了精神,赵崇云见对方如临大敌,不由心中越发满意。

    “太傅果然是太傅,叫本宫大开眼界。”他亲自为夜苍穹面前空了的茶盏续上了茶水。

    姿态从容不迫,在他人看来确是夏栖国太子风范,叫郭晓之等一众使臣欣慰不已。

    夜苍穹端着茶没有喝,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有接话,赵崇云并不觉得难堪,他早就习惯了夜苍穹冷淡的态度,但是只要夜苍穹还在他这里一天,他无论怎么笼络都不觉得过分。

    这位大妖能为他所用,便是他的天命,只要夜苍穹继续听命于他,他有把握通过这次结盟得到更多的好处。

    在赵崇云看来,夏栖国的大臣们都太胆小了,只能想出结盟的办法来对付雷泽国,若是换个角度,不对付雷泽,而是反过来呢……

    他低垂了眉眼,掩住眼底的野心,唇边笑意不变,其实眼下还不用考虑的那么长远,他需要的是更多的机会。

    “怎么不见东野侯?”就在双方你来我往的对阵中,夜苍穹的一句话突然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郭晓之脑子里还在回忆方才说到哪里了,华胥国的礼部尚书于宏溪也正翻着手里的册子,上头全是户部这些天整理的账目,两位尚书对上了,自是一番你来我往,正在绞尽脑汁,让手下得用的官员一一记录,想着下次要叫户部的一起参加,夜苍穹突然的一句话横空出现,叫双方都愣住了。

    “东野侯只是迎接使团,并不参加后头的议事。”一片诡异的静默中,还是太子魏无雍先开了口,他表现的比其他人都要镇定。

    夜苍穹放下茶盏,叹息一声,“可惜了,本来还想趁着这机会找东野侯叙叙旧。”

    赵崇云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可还没忘记夜苍穹当他的面承认的,他和东野侯之间的关系,不知华胥国这些大臣是否知道?看了对面几人的脸色,赵崇云心里有了数。

    礼部尚书于宏溪皱了眉,若非对方先前一番表现叫人刮目相看,他简直要拍桌大骂过去,没看见这里正在谈正事吗!

    虽然没有开口,但于宏溪的脸色已经黑了,夏栖国这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魏无雍却好像知道了点什么,连忙出言安抚,从一脸严肃中恢复过来,又开始笑嘻嘻的。

    “夜大人不用急于一时,这不是还有机会嘛,后面我们还要商量好些天呢,今日是于大人出面,牵涉到战事,过些天我们兵部尚书也会来讨教一二。”话里有话,魏无雍真正想说的意思已经在里面了。

    这是小两口吵架了?见不到李南落了?别急呀,我来让他出面!你先在这儿悠着点!

    “我自然是不急的。”夜苍穹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喝茶,却忽然拿过了郭晓之手里的册子,点着夏栖国的将,开始算起华胥国的兵马来。

    论兵力,自然是华胥国强盛,如今夏栖国要的也就是战力,但他们还不敢要华胥国做援军,要的是他们的战马和战铠、兵器。

    战马、兵器、战铠,都是要花钱的东西,还比要钱来的更直接,这是本次夏栖国使团出使最大的目的。

    其实夏栖国想要什么,华胥国朝堂上早就有过各种猜测,都是八九不离十,重要的是怎么交换自家想要的东西,一番讨价还价是少不了的,这才是刚开始呢。

    但要是夜苍穹打这个头阵,魏无雍还真有些心里发怵,经过方才他已经不敢有丝毫小瞧的意思,赵崇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夜苍穹眼看着就不是个寻常的妖物,他的心智比起常人只高不低。

    看夜苍穹随手翻阅着夏栖国自家的文书,对华胥国目前人马、粮草、铠甲数目侃侃而谈,哪怕看样子只是猜一猜,魏无雍从礼部尚书疯狂翻着账册的行动来看,也知道被夜苍穹猜得八九不离十。

    于宏溪脸上不敢露出来,大冬天的,额头的汗却流了下来,不知道这位夜太傅究竟从哪里来的,要知道华胥国的兵马粮草铠甲数量,这全是机密,就连朝中很多大臣都不清楚具体数目。

    莫非是东野侯?可东野侯根本不理朝政,于宏溪脸上乌云密布,被人看透的感觉并不好,而对方只是个夏栖国,还不是雷泽,要是这些机密被泄露给雷泽,后果不堪设想。

    李南落说的一点不错!这家伙真的是个妖孽!魏无雍已经无法维持脸上的笑,他一下子站起来,合掌一拍,“啊呀夜大人,本宫想起来了,来之前我已经邀请了东野侯,只怕他是被事情耽搁了,我这就去催催。”

    夜苍穹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后闭上了嘴,开始饮茶。

    夜苍穹不开口,双方的拉锯又开始向华胥国倾斜,魏无雍冲出去的时候根本不敢用走的,他怕夜苍穹等得不耐烦,真的帮着夏栖国把华胥的利益踩到脚下。

    “你们侯爷大人呢!”魏无雍一路快马回宫,路上不曾停歇,满头大汗,冲到万鸾殿。

    第163章 本性难移

    这一路上见了太子如此模样的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万鸾殿的宫人们也是如此,哪里见过贵公子似的太子爷如此狼狈,连忙送上热水和面巾子, 玹琴端来热茶, 好让他歇息。

    魏无雍根本歇不住,心里火烧火燎的, 左右踱着步, 一个劲的催促, 他没想到李南落不在万鸾殿,不知是出宫去了医馆,还是就在太医局, 两头都叫人去找了,今日要是他不出面, 只怕夜苍穹真的会站在夏栖国那一边。

    结盟也是谈判, 首战失利,对后面的进程很是不利, 正在盘算,殿外不远处有人不疾不徐的走来。

    今日暖阳,李南落背后好像披着一层金红,正午未至, 他在太医局趁着蛊雕的尸首还未腐烂, 邀沈寒三一同前去看了个究竟。

    没有外伤, 是心脉衰竭而亡, 蛊雕的心脏就如活了百八十年的人类那样,腐朽不堪, 外表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对于这种诡异的死亡,李南落不知道归梧栖是如何做到的, 他也没有问沈寒三,因为沈寒三一样不可能知道,这不是药物之类的方式能做到的,这不是毒。

    才将蛊雕的尸首处理了,将一切痕迹抹去,就传话来太子殿下在万鸾殿等他,很是急迫的样子。

    于是李南落又赶了回来,才都到殿门口,魏无雍就冲出来,将他往里一拽,压低了嗓子吼道:“你和夜苍穹到底算怎么回事?你原不原谅他和华胥国无关,可怎么着也不该把两国结盟之事扯进来!”

    李南落脚步一停,“怎么回事?”他挥退周围的宫人,只留下玹琴在侧照应。

    魏无雍见了他的人,心里也定了一定,这才从玹琴手里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一口气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着重讲了夜苍穹在其中的作用。

    “我知道了。”与魏无雍强压的怒意相比,李南落显得很平静,他显然是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这太子当的顺遂,自从你李南落成了东野侯之后,更是将太医局给治理的服服帖帖,也算是清除了华胥国的毒瘤,要论这些,我该谢谢你。可一码归一码,这夜苍穹的事算是你招惹来的吧?他要还是你的妖,这件事你就得负责。”

    李南落皱了皱眉,“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胡来,我不过是让他出席两国结盟的商讨,他不情愿,我就有几日没有见他,我本意是让他摸摸夏栖国的底细。”

    原来如此!魏无雍就差惨叫了,哀嚎叹息一声,“我的侯爷大人,我说你们吵架能不能别把国事带上?那个大妖一向任性妄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他去应付那赵崇云,他哪能不生气?一不高兴,这不就拿我们来撒气了?”

    李南落听着魏无雍抱怨,答应会安抚夜苍穹,以免真的祸及国事,但其实他也并没有全说真话。

    他这几日都避开夜苍穹,其实还有个原因,那一日听夜苍穹又提起归梧栖,免不了再次想起过往来。

    想到当时夜苍穹全然是因为归梧栖的安排而来到他身边,要说不生气是假的,哪怕夜苍穹并不算是归梧栖的人。

    少时的李南落很简单,他认定夜苍穹对他好,便一心一意的回报于他,可结果只换来他的不告而别。

    曾经如此牵念,又如此记恨,最终在夜苍穹再次出现时,李南落却发现自己竟毫无抵抗之力,溃败的如此彻底,如今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他和夜苍穹又日渐亲密之后。

    他需要时间想一想,故而不愿意见夜苍穹,没想到那个妖孽竟用此等方式逼迫于他,也连累了一干大臣和魏无雍。

    他对两国结盟之事持观望态度,也并不代表他乐意见到夏栖国将华胥国踩在脚下,他毕竟还是华胥国子民。

    跟随魏无雍去往侍仪司,李南落在魏无雍的要求下骑了马,一路狂奔,到了侍仪司的时候刚过午后,双方都才用了饭,正在歇息。

    说是歇息,可两方官员的眼睛都盯着手里的各种书目账册上,魏无雍只对礼部尚书于宏溪使了个眼色就冲了出去,是要他尽量拖延,可上午结果并不是太好,双方对于铠甲马匹兵器等的数量仍旧没有定下个范围,还在讨价还价中。

    但是被夜苍穹一语揭破,夏栖国咬定了一个华胥国能给得起的数字,形势对华胥国并不有利,双方匆匆用了饭,都铆足了劲要在下午扳回一城,为自己的国家取得更大的利益。

    李南落就是这时候到的,两匹快马直接冲进侍仪司,听闻太子归来,华胥国群臣也放下了手里的事,从糊住的窗户往外看,就看到寒风中两个人影翻身下马,口鼻间都冒着白气。

    天还是太冷了,室内烧着炭,外面可是天寒地冻,本来该喝酒取暖,可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喝酒,怕误了下午的正事,也怕被热气一催,酒劲上涌,关键时候犯困。

    所以侍仪司就没有准备酒水,还得去库里取,眼见太子殿下一路赶来被寒风吹得满脸通红,他们也只能拿出烫好的热巾子,擦个脸,热茶管够。

    从马上下来,李南落出来的匆忙,不曾穿上他的那件银白狐裘,幸好今日没有下雪,可寒风刮在脸上还是刮得生疼。

    魏无雍有些歉意,是他考虑不周,李南落摆了摆手,他也没有那么娇贵,身为妖师,要是连这点寒风都受不起,他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太子归来,大臣们总要迎一迎,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前,还没等他们走出去,有人竟然比他们更快,竟然是从另一边夏栖国来的。

    礼部尚书于宏溪瞪着眼,对面走过去的竟是那位叫他们吃了苦头的夜太傅,他手里托着个手炉,经过他们脚步不停,直接往外面去了,走到门外寒风里站定。

    李南落正往里走,两人打了个照面,他继续往里,夜苍穹却拦住了他的去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抓起了他冻得冰冷的手,把手炉塞了过去。

    “同我生气,也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李南落接住了手炉,可夜苍穹也并没有放手,他的手掌很热,直接把他另一个手握住了,李南落挣了挣,夜苍穹抓得却紧,知道他不喜欢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牵着他就往里走。

    这么一来,许多人倒是想起来,使团刚来的那会儿,晚上夜宴,可不就是这位夜太傅直接把东野侯抱走了?

    那会儿大家都喝着酒,赏着歌舞,虽然也惊讶,可当天实在混乱,回头倒也记不真切究竟算是怎么回事,眼前这可是摆明了的。

    这两人有交情,还交情匪浅,于是多少有人开始怀疑起来,那夜太傅方才所说的,关于华胥国的机密,莫非便是从东野侯口中所知?

    魏无雍眼睛一扫就知道有人心里在想什么,这群蠢货,他心里叫了声要糟,连忙上前,朗声说道:“东野侯平日不理朝事,今日却要劳烦你出马了。”

    也不说为何要劳烦,重点却在前面,提醒几个当官的莫要急着找替罪羊,东野侯根本接触不到这些朝廷机密,除非是他这个当太子的告诉他的,你们莫非想要把罪责推给太子不成?

    魏无雍这一番作态,也是给几个不明内情的提个醒,于宏溪是个聪明人,可架不住万一有不长脑子的胡乱攀咬。

    李南落对于这些官场上的事看得分明,却不愿理会,夜苍穹已经牵了他往里走,他要是此时给他脸色,反而叫人看戏,便一路往里走不曾拒绝。

    于是夜苍穹得寸进尺,似是知道他此刻不会翻脸,又殷勤的把他引去休息的偏殿。

    李南落这时候的脚步慢了下来,等看到夜苍穹带他去的不是夏栖国的地方,而是一个无人的房间,这才跟了过去。

    桌上早就备好酒菜,房间里烧着火盆,上好的银霜炭,填得很满,上头罩得铜丝盖也被熏得发红,这是魏无雍安排的,李南落一看就明白了,这是要他在这里好好“叙旧”,不让夜苍穹出去搅局。

    “还没用饭吧?这里有温过的酒,菜也是热的,你看这个锅子里头闷着羊肉汤呢,吃了再给你煮碗面条正好。”这会儿夜苍穹伺候起人来,竟然熟练得很。

    拆了羊肉骨头,把肉放进碗里,烘得香软带脆的饼子撕成小块,在

    热汤里一泡就拿出来,直接送到李南落嘴边。

    李南落只能吃了进去,细嚼慢咽,又喝了一碗热汤,夜苍穹对他避而不见只字不提,只一味照顾他吃饭,倒是叫他先前积攒的一点怒气消散大半。

    “你不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瞧准了时机,夜苍穹低声解释。分明是他用这办法逼李南落见他,这么一说,却显得他很是委屈无奈起来。

    其实相比以前,夜苍穹骨子里根本没变,一样的霸道妄为,只是披了层温柔的外皮,叫人错觉他有所改变。

    “我只是几天不见你,你就帮着夏栖国,要是我以后说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是不是就要拿整个华胥国的安危来要挟我?”李南落还未完全消气,话里满是讥诮。

    没想到夜苍穹竟真的考虑起来,半响说道:“若真有那一天,你可以试试,如今叫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说的平淡,噙着点笑意,李南落心里却咯噔一下,不敢将他的话等闲视之,这个妖孽本来就不能按照常理来揣度,还真不能随便挑衅他。

    “我听说了,早间这里热闹得很,原来你不仅妖力非凡,学识也是非凡,到底无愧于太傅之名,那位太子眼光不错,我竟不知道这些。”李南落放下碗来,慢条斯理的拿起手边的巾子抹了抹嘴。

    “我怎么又听出酸味?”夜苍穹笑了,见李南落吃了几个菜,笋鸡脯和炒菌子也动了一半,不想再吃面,羊肉汤却还有剩,捧起碗来,大口喝了。

    李南落心中还有气,“随你怎么说,要是你真的站到那一边,我只能……”一杯酒直接递到嘴边。

    “有你在此,我何必再去趟那浑水,至于你说的学识,你忘了我活了有千年?记得一些也足够用了。”夜苍穹半是强迫的把那杯酒灌到李南落嘴里。

    “只喝这一杯,去去寒意。”他这么解释着,又摸了摸李南落微热的面孔,这才满意似的放下酒盏来。

    吃喝完了,李南落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忘了他还不想见夜苍穹这件事,这个妖孽似乎每次都能掌控好步调,叫他忘记其他。

    第164章 诱饵

    这一边两人用着午膳, 另一边两国的大臣都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再战一场,只不过这次夏栖国少了一员大将, 夜太傅牵着东野侯走了, 两人说是去用膳,可一直都没回来。

    太子赵崇云发了脾气, 他没想到只一会儿工夫没盯着, 东野侯就这么把他的太傅拐了去, 竟没有人能拦住他们吗?

    太子用膳是用的单独的屋子,并不和使团其他人在一起,赵崇云吃完了才发现夜苍穹不见了, 听韩昭炀描述,竟一点不避着人。

    要知道这是两国结盟, 哪怕认识, 也都要避嫌装作不熟,这两人倒好, 不怕各自上头发落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郭晓之发现了这位夜太傅的能耐,自然是不会这么做,华胥国那边,于宏溪也不是个傻子, 何况还有太子的提点, 下午这一场, 东野侯一来, 对方就少了个夜太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华胥国这一方士气大振。

    李南落没有在乎结盟的最终结果,只商讨一两次也不足以得出什么结果, 他只是不愿意看到赵崇云脸上那种暗藏得意的表情。

    夜苍穹是他的妖,哪怕他不要了,也轮不到旁人拿夜苍穹来耀武扬威。

    所以尽管用完了膳,李南落也没有把夜苍穹赶走,魏无雍要他拖延,他便拖延,只是就这么坐着,不说话之时气氛就会变得微妙。

    那一点热气慢慢熏上来,分明没有喝酒,李南落也被夜苍穹的目光看得面红耳热,好像他还是那个十多岁的少年,只一点撩拨和暗示,整个人就要冲动地失去理智。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走到窗边,开了一点窗户,让外面冷冽的空气卷了进来,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整个人清醒了。

    “怎么个打算,你就一直在使团里,充当他们的幕僚?”他问得直接,回过头,脸上已经不带一丝异样。

    夜苍穹无辜的耸肩,“分明是你让我去的,如今却要怪我做的太好吗?我的主人,这可不公平呢,记得我提醒过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我是让你摸清夏栖国的底细,不是让你打压华胥国。”李南落一时有些后悔,当时他的决定还是太轻率了。

    让夏栖国发现夜苍穹的能耐不止于妖力,岂不是更不愿把他放走。

    “放心吧,不会让你难做的,我真的要走,谁也拦不住我。”夜苍穹上前,把打开的窗又合拢了些,双手顺势从后面抱上了李南落的腰。

    背后霎时贴上一股热量,李南落没有动,“你若是一走了之,赵崇云定会来找我,如今夏栖国定然已经将你当做救星,更是一大助力,你成了他们的底牌。”

    这话里并不带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种陈述,可李南落越是这样,夜苍穹越是肯定,这是不高兴了,“果然后悔了?”他低笑。

    背后贴着的胸腔震动,低沉的笑声就在李南落的耳边,他侧首,呼吸就轻拂到夜苍穹的脸上,夜苍穹很快偏了偏角度,嘴唇凑了上去。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结盟,更不在乎夏栖国的利益,他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李南落曾经那般要求过他,而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这位主子,他不乐意。

    若非李南落的要求,夜苍穹根本看不上夏栖国,哪怕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哪怕结盟之事对两个国家都很重要,对他这个妖物而言,都不过是转瞬消逝的浮云。

    唯有自己所喜爱的,才是重要的。

    贴上去的嘴唇能尝到茶的清香,夜苍穹弯了弯嘴角,嘴唇一舔,“小南落,你是将自己当做诱饵,让我留在这里?”

    “你不情愿?”自从夜苍穹那么叫过他,之后无论怎么都不肯改,李南落只能作罢。

    “你是诱饵,那我就是自动上钩的猎物,哪能不情愿,我可一点都不介意,还满意的很,感谢太子爷给我这个机会。”这本来也是他要的,抱着李南落的手臂又紧了紧。

    身后紧贴的部分,似乎有什么变化,李南落自然察觉到了,可他今日的计划可未曾包括这个部分,偏过头,亲了亲夜苍穹的嘴角,他伸手拉开夜苍穹环抱的手臂。

    可背后的大妖纹丝不动,双手用力,李南落一挣未曾走开,反而整个人往后一贴,被更加紧密的抱在夜苍穹的胸前。

    他的脖子被一股热力贴上,夜苍穹的呼吸就在颈边,他蹭着他,低语轻笑,“只亲一下可留不住我,我的主人,你知道,我贪心得很。”

    一只手从他腰上往下挪动,把他整个人按在怀里,偏偏那只手掌还落在那个地方,李南落快要站立不稳,夜苍穹却顺势把他往上一托,李南落已经生的很高大,夜苍穹还是轻而易举的把他托在双手臂弯里。

    衣摆垂落,只剩下绸裤,双腿分开,有几丝风从窗棂缝隙窜进来,腿上一凉,李南落紧紧抓住夜苍穹的手臂,这姿势过于羞耻,“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里不过是一间用来休息的厢房,还会有侍女小厮进来端茶送水,夜苍穹这是疯了!李南落整个人紧绷起来,腿上一用力,挣脱他落在地上。

    “想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好似拿捏了他的软肋那样,夜苍穹也不急于把他抓到身边来,饮了口冷茶,平息了一下方才的冲动。

    李南落冷笑,这家伙倒是会抓时机,“你真的敢要挟我,我也顾不得太子的恳求,你自回到夏栖国那边去罢。”

    他算准了,夜苍穹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过去,不过是借着机会撩拨他,一闪身,他已经走到门边,手才摸到门上,背后就袭来一道人影。

    李南落早有准备,回身闪避,夜苍穹却凶悍模样,身形快如闪电,五指如爪,朝他胸口袭来,又被李南落带着风声的一掌劈了回去。

    当外面送茶水的小厮叩门进来,就看到两道人影快若鬼魅,正你来我往的打在一处,小厮哪里敢看,低着头飞快地把一壶热水放在茶炉上。

    心道这哪里是叙旧,分明是寻仇来的,可得快些报给大行令,夏栖国的夜太傅和咱们东野侯打起来了!

    热闹谁都喜欢看,八卦无人不爱听,小厮一路往外跑,把亲眼所见又绘声绘色描述给了负责洒扫的。

    侍仪司,议事殿上,下午的战局已经铺开,两国双方严阵以待,礼部尚书于宏溪对上了夏栖国的郭晓之,寸步不让,结盟自然还是强势的那一国更占优势。

    夜苍穹不在,夏栖国郭晓之哪怕再用尽全力,依然节节败退,赵崇云脸上阴云密布,已经掩饰不住,他不知道关键时刻夜苍穹又去找那东野侯做什么,既然他能在此时此地出现,便是打算帮他,帮夏栖国不是吗?

    可夜苍穹一去不复返,就好像这里对他无足轻重,他这个太子,竟不如一个别国的侯爷?就算他们相识有旧,如夜苍穹所言,是他所爱,但爱是什么,不过是夜苍穹这个大妖图一时新鲜,那毕竟是华胥国的侯爷。

    传言华胥国东野侯掌控妖物,手中握有常人所不知的力量,夜苍穹毕竟也是个妖,他定是为了那东野侯作为妖师的力量。

    赵崇云脑中想了各种可能,在他眼中,妖师与妖物之间的关系,定有一方掌控了另一方,只不过要他相信夜苍穹是被掌控被命令的那一方太难,但作为一个妖物,玩弄一个身居高位的妖师,听来很像是他那位太傅的风格。

    “还没回报吗?夜太傅人去哪儿了!给我把他叫回来!”回过神,趁着台面上双方正讨论的激烈,赵崇云朝身边低声呵斥。

    被遣去找人的正是倒霉的韩昭炀,他摇了摇头,“听下面的人说在那头厢房打起来了,打得厉害,谁也不敢过去。”

    “下人不敢过去,你也不敢吗?夏栖国可不养废物。”赵崇云耐着性子,面上温文含笑,说出口的话却毒。

    韩昭炀扬了扬眉,终究不敢对太子如何,压着火去了。

    循着小厮说的方向,韩昭炀一路往东厢房走,路上听不出动静,应是打得不那么厉害,可心里又有点疑惑,那两人的关系,似乎不该打起来,除非那一日夜太傅对他说的话,那番警告,是一厢情愿,东野侯与他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想到这个可能,韩昭炀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头好似升起一种希翼。

    那位东野侯那般气度,哪怕明知他对自己并未另眼相看,可韩昭炀总也忘不了那一夜他在宴上对他笑的模样。

    越想,心头越是荡漾,要是那东野侯那一天真将他当做了男宠,他兴许真的也就认了,若是真的那样,如今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胡思乱想之间已到了东厢房,隐约听见一声怒骂,门被打开了一些,一瞬之间见到一片赤红色就要冲出来,那是东野侯常服的颜色。

    他连忙上前,门却已经砰地关上了,就在那开阖的瞬间,他觑见那片赤红很是凌乱。

    这是打得衣服都乱了?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韩昭炀惯于□□,本就是个浪荡公子,哪里会不知道这种凌乱是什么。

    心口怦然,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他咽了咽口水,左右找了找,直接往外走去,那里有一扇窗,窗口朝着院子,栽着几株腊梅,枝干上结着霜,点点晶莹就落在绽开的红梅上。

    窗棂有一丝缝隙,堪堪虚掩着,韩昭炀走上去,脚下踩着冻硬了的泥,鼻间全是清冽冷香,眼前所见却一片赤红,浓艳的似要把他烧尽,他心头狂跳,看着里头两个人抱在一起。

    第165章 偷窥

    两个人抱得很紧, 纠缠在一处,那一丝缝隙里只见东野侯满面绯红,夜太傅贴上去说了什么, 东野侯竟朝他劈了一掌。

    双方继续纠缠着从桌边打到窗前, 夜太傅的手总是不断撩拨,东野侯低声怒骂, 却也不急躁, 他们确实打了起来, 只是这种“打斗”看得韩昭炀面红耳热,这根本就是打情骂俏。

    继续瞧下去,还是走?韩昭炀犹豫起来。

    知道这么做不对, 他岂能做这种偷窥的小人行径,韩昭炀回过神, 明知自己这般偷窥很无耻下作, 想到方才所见,又克制不住心头的那团火。

    他从未见过东野侯露出那般模样, 鬼使神差地,又走上前,眼睛又寻到那窗边的那一丝缝隙。

    只这片刻,两个人又靠近了, 互相抵了额头, 不知说了什么, 就在韩昭炀眼前。他下意识地屏息, 眼睁睁地看到东野侯半推半就,两个人影继续抱到一处, 好似一个人,夜太傅搂着他不知摸出了什么, 里头两人又贴在一起亲吻了许久。

    夜太傅的手一直在动,伸到了东野侯的衣袍下面,蜡梅花香一阵阵飘散,韩昭炀却不敢呼吸,他眼前的那片赤红越来越亮,随着动作,织着的金线闪烁出一阵阵细密的光,那是东野侯的衣摆,金红色织着锦绣图腾,好似一团火。

    远远的看,在那一丝缝隙里看什么都影影绰绰,他看到东野侯的脸,那清冷的面孔竟露出冶艳的魅色,半张着口,唇色殷红,在窗户卷进去的冷冽空气里不住吐出一阵阵的白气。

    他被夜太傅抱在身前,抓着夜太傅的手臂,整个人被举得腾空起来,分开了腿无处可依,朝着韩昭炀的脸上双眼迷蒙。

    他应当什么都没看见,但韩昭炀还是被自己剧烈的心跳吓得一惊,立时闭了眼,可眼前浮现的还是东野侯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的魅色,好像在勾着他再看一眼。

    再一次靠到窗前,韩昭炀浑然顾不得自己竟做出这种下作的行径,眼前所见只叫他耳中一片嗡鸣,心跳如鼓,东野侯贴在夜太傅身前咬着唇,有一双手就在他衣摆下,绸裤已经被褪下一半,赤红色衣摆偏偏这时候滑落,遮住了所有。

    他被半架在那里,昏暗的厢房里茶炉上一点火星摇晃着,晃得那人影也摇摆不止,身体悬空,他伸出手抓向窗边的帘幔,他的手伸过来的那一刻,韩昭炀连心跳都停滞,生怕被发现,整个人往后仰去。

    视线中全是一片金红,东野侯就在他眼前,那个冷傲俊美的侯爷,就在夜太傅身前摇晃着发出急促地呼吸,在他身后夜太傅紧紧贴着他,贴着他的面颊,两个人磨蹭的面庞和脖颈之间有汗水流下。

    夜太傅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多了一点金芒,仿佛是极致的愉悦令他发出野兽般的声音,满是侵略性和冲击性,那幅活色生香浓烈如春宫似的画面一下扑面而来,叫韩昭炀一阵天旋地转。

    心头的那一把火腾地烧了起来,竟忘了屏息,倏然间闻到房里的湿暖味道,那双暗绿色的眼睛也朝外望来,韩昭炀脸色煞白,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去。

    想到自己方才看到什么,他拔腿就想逃走,但里头并无要追赶的意思。

    韩昭炀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那扇窗户里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叫他哪怕这一刻就要死去,也想再多看一眼。

    忘却了所有,韩昭炀只踌躇了片刻,眼前晃动的东野侯那副满是魅气的模样,叫他不想离去,他小心翼翼的矮着身,窗户竟没有合拢,那一丝缝隙还在!

    隔着窗他听见里面叫人面红耳赤的声响,他知道那是什么,心头更热,看到不住摇动的身影还在那里,探头张望,夜太傅的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目光一顿,笑得无比邪气。

    狰狞中还有尚未餍足的野性,他望着他,好像炫耀那般,贴在东野侯颈边的嘴唇,流连在那片脖颈上,然后一下吞没了那双殷红的唇。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震动,韩昭炀脑中一片空白,就连他自己都还辨不明白对东野侯的心,就已经毫无指望。

    夜太傅是有意的,在明知他的存在之后,有意让他看见。

    相拥交叠的人影动了动,韩昭炀心虚地往后躲,再看之时两人已经靠在桌上,往后倒下的东野侯露出修长的颈,那上面全是深红色的吻印,他那身赤红锦衣松散地披着,映着眼前的红梅,韩昭炀不再屏息,倏然间萦绕而来的梅花香气和那阵暧昧暖香混到一处,浓烈得叫人晕眩。

    他神不思蜀,却再也看不到东野侯动情的眉眼,只能听见难耐的声响,夜太傅低着头好像攫取猎物,却在那一瞬间抬眼望来,被欲望渲染的眼睛。

    可怕的眼神。

    韩昭炀这次猝不及防,腿下发软,吸着气往后跌了几步,里面立时响起东野侯低哑的声音,“是谁?”

    一道风刃卷来,韩昭炀心神失守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能硬生生往树后偏了偏,咔嚓,一枝腊梅落地,韩昭炀的发冠也被打了下来,也是他脚下发软,跌在地上,正巧避开,否则这一击刀风便是落在脖间。

    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他飞也似地跑,腊梅香气醉人,眼前却还是灯影晃动,还有那片摇曳的金色赤红,赤红之下,东野侯眉眼魅惑,叫人失魂落魄。

    东厢房里,李南落平复着呼吸,正要去窗口一探究竟,夜苍穹把他抓过去,“还没完,我的小南落,不准走。”语声急促,满是不耐。

    李南落跌落过去,像掉进一个不断将他吞噬的漩涡,被掌风劈开的窗棂之外,红梅绽开,扑鼻香气随着寒风席卷而来,房间里满是说不出的潮湿暖意,他的视野顷刻间一转,后背抵在了又被阖起的窗框上。

    “有人。”他不知窗外的人是否还在,夜苍穹却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用嘴堵住了他的唇,好像要把他的魂魄都吸走,才喘着气告诉他,“已经走了。”

    阖起的窗口,背后不断卷进一丝丝若有所无的腊梅香气,送进些清冽冷意,李南落却浑身发热。

    外头的院子里,蜡梅依然绽放,在逐渐散发热力的阳光下,那一颗颗冰霜化水,从蜡梅花蕊中一滴滴流淌而下,窗棂不住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东厢房外,韩昭炀站在走道里,失魂落魄,披头散发,面色颓败,有小厮要过去换茶水,却被他拦住训斥了一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到这里,更不知道为何要拦住旁人,厢房里的那两个人胆子实在太大,莫非真的不怕人撞见?

    可是私心里,韩昭炀自己知道,那样的东野侯,他不想让旁人看见,更勿论是这些小厮,他们都不配。

    而他看见了,看见了那样的东野侯,夜太傅为何竟没有要他的命?不,他是有意留下他的命,他就是要他看见,看见东野侯在他的怀抱中露出那般动人模样。

    只有他能做到,也唯有他能那么做。

    午后的这一场,夏栖国失利了。两国结盟也如战场,凭的就是情报,夜苍穹随口所说,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判断,妖物的眼睛,和人的眼睛,看到的全然不同,一个千年大妖有的是办法。

    夜苍穹始终没有露面,只能由郭晓之挑起大梁,他确实不是于宏溪的对手,两国的礼部尚书各有所长,但在结盟谈判之事上,于宏溪背后还有六部所有人的力量,还有个大行令仲孙尧。

    而夏栖国除了夜太傅,礼部侍郎韩昭炀也不见了,说是寻人,却一去不返,太子赵崇云压着满心怒气,还要维持太子的威仪,魏无雍知道自己的谋划算是成了,心中暗笑,面上也是淡淡的,双方在天黑之前结束了今日的商议。

    后面还有很多次讨论要进行,魏无雍摸了摸下巴,寻思着是不是该把李南落加到名册里,只要夜苍穹出面,他就让自家这位东野侯来会一会夏栖国的夜太傅。

    等李南落回到万鸾殿,已经是该用晚膳的时候,他忍着身下异样的感觉,一脸镇定地让玹琴去备热水。

    还未用膳,就要沐浴,玹琴一贯乖巧,没有多问,不过垂首领命的时候,闻到奇怪的味道,鼻子轻轻嗅了嗅,李南落的脸色腾地红了。

    夜苍穹太过胡来,幸好那个东厢房无人进来,后来又被他从里面落了锁,但也正因为如此,那妖孽更加肆无忌惮,没有床榻竟叫他想出那许多花样来,害得他双腿酸软,腰也不像是自己的。

    衣袍之下,那身绸裤更是见不得人,他严词拒绝了夜苍穹的陪同,又发了好大的火,这才叫那妖孽乖乖回去,一路上骑马回来,他又后悔了,早知道该坐马车。

    “侯爷身上好重的腊梅香,真是好闻。”玹琴的一句话,叫李南落终于放下心来,幸好还有蜡梅香,不是那见不得人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身为妖物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头野兽,夜苍穹的那些东西……总是特别的多,他沐浴之时洗起来也要费大半天的功夫,那过程实在叫人难以启齿。

    那个禽兽!

    “一会儿换下的衣物不用洗了,叫人直接烧了吧。”

    “是。”玹琴备了热水,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大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吩咐完了,好似和谁有仇,然后脚步特别缓慢地走向后面的浴池。

    第166章 人生苦短

    秋巧想要感谢东野侯, 于是亲手做了点心,作为一名舞姬,她在北面院落有一个住处, 也有侍候的丫鬟, 做什么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但她就是想亲手做,毋庸置疑, 东野侯是她到如今遇上的最好的男人, 从来不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甚至还帮过她。

    在这个皇宫里,在权贵之中,无人会无缘无故地伸出援手去帮一名歌姬, 为此还得罪了三皇子,秋巧是第一次这么想为一个人做点什么。

    小妖玹琴没有拦住秋巧, 为她放了行, 侯爷的书房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不过秋巧也只能进到书房的外间, 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这些规矩,玹琴还是懂的。

    秋巧提着食盒,身后跟着个丫鬟, 为她捧着斗篷, 她薄施脂粉, 并未作出如何的盛装, 自从那一夜见过东野侯和那位夜太傅之间的纠葛,她便知道自己入不了侯爷的眼。

    既然不用奢望, 便做好自己能做的,她请安问好, 就如一个想要讨好自家主子的歌姬那样,本分又恭敬。

    但李南落知道,秋巧是有话要说,“是为了上次的事谢我?”

    他说话很直接,不像那些拐弯抹角的大人们,总是装作一本正经,心里想的却截然相反,秋巧低下头,“奴家此来是为了谢谢侯爷,还有三皇子殿下,怕是会记仇的,侯爷还请小心些……以后若是再有那样的事,侯爷大人不用再管奴家了,为此惹怒三皇子,并不值得,我只是一介歌姬罢了。”

    李南落并不在乎什么三皇子,在华胥国,谁都知道太子才是下一任君王,魏无雍在这件事上也做得很好,无人质疑太子的能力。

    “我并不是为你,只是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坐视罢了,倒是你,以后少去御花园,要是再撞见,吃亏的还是你。”随手拿了一个秋巧亲手做的点心,像是个螺儿,一层层的纹理,纯白如雪,这是带骨鲍螺,宫中御厨才做得出的新鲜样式。

    见李南落认真品尝,秋巧满足地笑了,细声说道:“这是用乳酪、蜂蜜和白糖霜做的,侯爷若是喜欢,只管吩咐,也只有宫里才什么都有,想做就能做了。”

    “过几日你可以再呈上一份。”取了一个吃了,入口即化,李南落满意的点点头,他与秋巧说话并未摆出侯爷的架子,叫秋巧更为倾心,可如她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侯爷,不过能尽上一份心意,便已经知足。

    “没想到侯爷喜欢甜的,这甜度可觉得还合适?”因为李南落姿态随意,秋巧不自觉也放松下来,也自然的捏起一个放进嘴里,用帕子掩了口,细细咀嚼起来,她一心赶着送来,只在调馅儿的时候尝了味道,自觉还能拿得出手。

    层层酥皮都有乳酪,香气浓郁却不甜腻,李南落并不爱用甜的,可万鸾殿内的厨房灶上总备着能做甜点的各样东西。

    “可以,他应当会喜欢的。”秋巧问的是李南落,一抬眼,东野侯却笑着说起旁人,微启的门扉之外投进冬日暖阳,那一点光亮好像就落在他的身上,叫他笑起来的时候,好似在发着光。

    东野侯的冷情,谁都知道,那个让他笑的,是谁?秋巧眨了眨眼,心中了然,定然是那夜太傅喜欢甜的吃食。

    原来,过些天再呈上,是为了给夜太傅享用的。

    秋巧心里也并不失望,对方至少不是个女子,只不过夜太傅是夏栖国的人,侯爷与他如此亲近,真的无碍?心里绕了一圈,暗笑这些也轮不到她操心。

    李南落这些天如常的做着自己的事,他把夜苍穹又赶了回去,他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敢去参加下一次的结盟商议,要是参加,还敢不敢胡来。

    至于那赵崇云,李南落有种复杂的情绪,他看得出,赵崇云是真的很需要夜苍穹的帮助,他也有野心,若夜苍穹真的相帮于他,兴许夏栖国真的会逐渐强大起来。

    李南落对夜苍穹的能力,有一种本能的信任,他相信夜苍穹能做到一切,甚至是帮助一个国家再次强盛。

    这种信任毫无理由,甚至可以说是盲目的,哪怕夜苍穹曾经不告而别,也未能削弱他的这种信任。

    这些年来,他见过不少妖物,妖物确实很强大,也有各种奇异的能力,但也仅止于此,妖师的存在,约束了妖物的行为,让他们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尽量不要影响百姓的生活。

    但夜苍穹这个大妖,是不一样的,知道的越多,李南落越发确信这一点,千年大妖,本来就少见,记忆中那个朱厌,已经算得上是个厉害的大妖,能与夜苍穹打个平手,但那时候的夜苍穹魂魄未全,定然未尽全力。

    无论从哪一方面,夜苍穹都独一无二,可归梧栖却让这样的夜苍穹来到他身边,帮他成为妖师,难道自己身上有何特别之处?

    李南落一面与秋巧说着话,一面想起了自己那混乱的儿时记忆,他一直在考虑,是否该从朱家身上着手,但朱家前不久的动作,已经让他有些犹豫,若是这一次双方见面,他到底该以何种身份?

    秋巧见他若有所思,知道自己不便再久留,已经说了想说的,也再次关照让李南落小心提防那三皇子,秋巧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

    她的丫鬟香儿却有些可惜地看着她,自家姑娘这么好的机会,竟不懂得抓住,作为一名歌姬,能与东野侯这么对坐交谈,侯爷显然没将她当做一个玩物,怎的就不知道把握机会呢?

    玹琴将秋巧和香儿送了出去,到了门前的时候瞪了那香儿一眼,“你主子才是个聪明人,你要是自作聪明……”摇摇头,懒得再说。

    秋巧也对香儿摇摇头,谢过玹琴的提点,又摸出几颗金相思给了他,算是谢过。

    金相思是足金的,打成了相思豆的模样,也有人串成一串戴在手腕上,这么一颗也值好些个大钱,秋巧这是连上次一起谢了,玹琴将她从雪地里带出来,又给她一件斗篷,送她回去,她一直没忘。

    小妖玹琴没想到她如此大方,摇头晃脑地笑起来,快步回去,又有一件好事在等他,侯爷赏了他带骨鲍螺吃!

    万鸾殿真的比林子里好,幸好听了夜大人的话,玹琴感叹着吃了一口带骨鲍螺,奶香从嘴巴里化开,他快感动哭了。

    点心要吃新鲜的,下一次要是夜大人来,兴许又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于是玹琴大意了,“侯爷大人,夜大人下次何时再来啊?有几日没见他了。”

    一个冷眼望来,“谁是你的主子?你若想见他,我把你送去夏栖国如何?”

    玹琴不吱声了,缩了缩脖子,扯开话题,“大人,新做的衣裳好了,内务府问上回被烧了的衣裳,不知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的,他们会改……”

    落到身上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玹琴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慢,缩了缩脑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侯爷了,不就是烧了一身衣裳吗,不满意,还不让人问了?

    玹琴哭丧着脸,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了,以后可怎么在万鸾殿里混下去,后头可还排着好些个,等着抢他位子的呢。

    想起前些天,李南落表面冷静,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当时窗外有人,不知是谁,不知看到多少……

    不多时,沈绮珺来了,她定期会来万鸾殿,大家早已习惯,有个令牌让她出入自由,但也只能走一个固定的宫门,毕竟万鸾殿在皇宫大内,不是想进就能随便进的。

    “医馆都正常了吧?”见她到来,李南落就料到是为何事,被举告的医馆自从他见过蒋启,答应见朱家的人之后,应当无事了。

    没想到,沈绮珺竟摇摇头,“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巡城司送来消息,朱家不想见你,他们好像只为了出一口气,让医馆不能经营。”

    这出乎李南落的意料,他本以为朱家用这一招是为了逼他相见,看来是太高看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了,他冷冷一笑。

    医馆是要继续经营的,无论是为了那些山海会的妖师,还是为了控制太医局,医馆的存在都十分必要,安抚住沈绮珺,李南落让她放宽心,尝尝点心。

    沈绮珺知道这种点心,但也未曾尝过,乳酪这东西,要新鲜,还要保存,寻常人家都没有,宫里即便有,李南落也不会叫人去做,他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

    那便是有女子送的?出于直觉,沈绮珺一下子就发现了真相,点心很好吃,心里的滋味却不好受,分明知道没有机会,李南落心里只有夜苍穹,可一旦他身边出现其他女子,她还是会难受。

    “以后,你和他,怎么办?”她口中的他是谁,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不用挑明。

    “什么怎么办?”李南落没有吃点心,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顺其自然吧。”

    “可他毕竟是个大妖,妖物的寿数和我们人类不同,总有一天你我都会老去,而他,还是那个大妖。”拿着手里没吃完的点心,沈绮珺终于把一直以来想说而没说的话,说出了口。

    说完,看到李南落脸上刹那间的苍白,她立时就后悔了,再没有半点吃点心的胃口,若非知道有其他女子,她也不会如此失态,当下用笑声掩饰。

    “是我想太长远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如今担心还是太早,据你所说,你还未原谅他呢,哪里还能考虑得了以后。”

    李南落反而沉默下来,人类比起妖物,确实寿数有限,他如今身为妖师,也有妖力,不知会否不同?

    他没有问过夜苍穹,自他重新出现,便始终未曾完全接受他,可岁月无常,人生苦短,他是否已经浪费了两人之间所能拥有的时间?

    等他回过神,沈绮珺已经走了,李南落想着过去种种,忽然有种冲动,“玹琴,备马!”

    第167章 狭路相逢

    自从夜苍穹回来, 都是他来找他,但是这一刻李南落忽然很想见到那个妖孽,甚至等不及他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今日有雪, 玹琴却阻拦不住。

    身披狐裘, 策马出宫,一阵阵寒风刮在脸上, 李南落心里却热, 热到发烫, 他也不曾想到,只是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竟让他又冲动得好似回到了过去。

    他却并不后悔, 只是更加急切,冬天的空气是冷冽的, 冷到叫人手指发麻, 风雪扑面,他抓着缰绳, 默默运起妖力,妖力就是他和夜苍穹之间的连接,他一直以来都拥有着他的一部分,从未失去。

    黑马神骏踏雪狂奔, 身上狐裘亦纯白如雪, 一袭赤红常服, 在街市上划过一道浓烈之色, 无人可以忽视,沈绮珺坐在轿中捧着手炉, 听见人群赞叹,挑起帘子。

    正瞧见那远去的背影, 他没有带任何人,随着纷扬白雪,孤身而去,在风雪中那一道身影如诗如画,叫她不由得看痴了。

    于是苦笑起来,放下轿帘。岁月流转,过了些年,也不过同当年一样罢了,她在外头痴望,终究成不了画中人。

    李南落避开人群,穿过街市,忽然不知去何处找夜苍穹,心头一动,想起夏栖国使团所居的驿站,据说是侍仪司安排的住处,那个驿馆如今已全是夏栖国的人。

    驿馆之内,夏栖国使团群臣各自在忙自己的事,与华胥国结盟是重要的一步,如今看来要从中获取利益,并不是那么容易。

    赵崇云已经恢复了太子的雍容,淡淡微笑,正好声好气的和太子太傅夜苍穹谈话,看着是谈话,其实都是他在说,夜苍穹坐在那里,七平八稳纹丝不动,神情淡漠,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在听。

    房间里还有礼部尚书郭晓之和侍郎韩昭炀,郭晓之捋着胡须,对太子如今的长进有些满意。

    侧首想和韩昭炀讨论过几日如何应对那于宏溪的招数,却见韩昭炀失魂落魄,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样,木木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偶尔朝着夜太傅看一眼,又眼神闪烁地避了开去,好似不敢与其视线相对。

    郭晓之不明所以,暗自摇头,这侍郎还是年纪太轻,指望不上,太子倒是出乎意料,能找来夜太傅这样的帮手,这一次若想为夏栖国谋得利益,还得靠夜太傅。

    赵崇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哪怕夜苍穹对他十分冷淡,也依然含笑相对,这样的大妖,无疑需要笼络,无论他要什么,他都打算给他。

    可夜苍穹想要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却要他摸摸夏栖国的底细,这叫他有些恼火,却又不能发火,他那位主子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还记仇,显然是有意如此,竟叫他有些束手无策。

    赵崇云见他心不在焉,心思一转就想到了那位东野侯,若说谁能让他的夜太傅如此伤神,怕是只有那一个人,于是忽然提起上一回,“太傅,那一日我们好不容易占了些上风,可惜你一走,郭大人他们就束手无策了。”言罢叹息一声。

    用地位压制,这个大妖全然不惧,根本无所谓,所以赵崇云换了种方式,示之以弱,夜苍穹听他提前那一次,果然眼神微动。

    侍仪司的那一次。

    夜苍穹的嘴角勾起点笑意,那一天到了后来,其实两人都有些狼狈,另一边还在讨论正事,他们不敢动静太大,可越是知道此地不可放肆,越是想要放肆,折腾一下午,真到了要紧处,李南落连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他的肩头都被咬出了印子。

    他固然是得偿所愿,但后果也是弄得他家那位主子衣衫上有些不好见人,那里到底是侍仪司,不是万鸾殿,也不好莫名其妙叫人去烧热水,更不好把厢房弄脏,留下痕迹来,只得都留在李南落身子里,有的也在外面,毕竟弄了好几次,里外都是,没有水,李南落还只能将就着把衣衫再穿回去。

    那黏糊糊的东西贴在身上冰凉,然后干结了,滋味如何能好受,里头也有李南落自己的,只能压着火气,勉强用外袍遮住,至少还能走得出去,只是上马的时候动作没有往日利索。

    夜苍穹要扶他,他哪里能肯,又羞又恼,再不复先前冷峻模样,那一眼横来,叫夜苍穹险些又把马上的人再拖回去,总算他还不是真的禽兽,也确实已然足兴,这才罢了。

    李南落坚持要自己回去,不肯要他作陪,夜苍穹这才欣然回转,若无其事又出现在韩昭炀面前,唇边那一丝餍足笑意,不言而喻。

    有的人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还懵然不知,还敢在他面前显得坦荡,他便索性叫他看个分明,从此再不能抱有其他念想。

    幸好,当时心中急切,根本没来得及解开那身衣裳,不至于那这愚蠢的人类窥去风景,不过想到自家主子那克制又动情的模样兴许已经叫人看了去,不由得又后悔了,有种想要把这人类捏死的冲动。

    韩昭炀闻言却心神恍惚,仿佛又置身于蜡梅花树之下,眼前红影摇动,那浓郁的赤金色和蜡梅香让他心动神驰不能自已,但夜苍穹的目光已经掠了过来,看得他遍体生寒,如临深渊,再不敢有半点遐思。

    赵崇云发现韩昭炀陡然色变,但他根本不在乎原因,他关注的是夜苍穹的反应,若无其事问道:“太傅,不知那一日是何原因耽搁了,下一回可不要再突然不见,本宫这次全靠太傅了。”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夜苍穹的手臂,表示亲近,但夜苍穹避开了,赵崇云身为太子,礼贤下士,自认谁都该感激,没想到夜苍穹如此不给面子,就在尴尬的时候,外头有人报,有客上门。

    赵崇云一怔,心里有了猜测,让郭晓之前去迎客,他回转过去,又换了一身衣裳。

    这一次头戴金丝翼善冠,赤袍窄袖,腰束玉带,肩覆织金蟠龙,还换上一双皮靴,穿戴起来,霎时挺拔不少,气宇轩昂,再不复初到之时的文弱模样,满意得点了点头,这才往外去了。

    驿馆门前,庭院便是轿厅,有一行人到门口,才刚落了轿。

    坐轿的自是贵人,随行不少,有带刀的侍卫,也有跑腿小厮,轿帘子上印着家族徽记,好大阵仗,方才停下,人还没出来,便有一骑疾驰而来。

    那人座下黑骏马,身披白狐裘,唇红似血,目若点漆,发未束冠,黑发上落着白雪,丰神如玉,矗立门前。

    两边相遇,谁先进去?还未等上前去问,此人竟只扫了他们一眼,径直策马越过轿子往里去了。

    竟敢走在前面,还连招呼都不打,不用吩咐,已有小厮上前呵斥,单人匹马,不见随从,这显然是无名之辈,但凡有些身份,谁出行不带个随从。

    李南落只看了一眼徽记,已经知道来人是谁,没想到朱家不见他,竟主动来见这赵崇云,此刻见下人拦路,不由冷笑,“所谓朱氏宗族,原来就是如此行事的,还未结盟,已经开始结党,不知要与夏栖国交换何种好处?”

    他在马上质问,人就在门口,虽然只是冷嘲热讽,没有高声宣扬,可条路上人来人往,已有行人驻足看热闹,轿子里的人顿时有些狼狈,怒从心起,“住口!你是何人竟敢信口开河?!来人呐,给我把他拿下!”

    这些人不知李南落的身份,但已经敢动手,拔出刀来,显然不能轻易了事,李南落本是来见夜苍穹的,哪里能想到竟在这里见了朱家人,心中有气,还手自不会留情。

    对付这些人,根本用不到妖力,他手腕一抖,手里的鞭子就好似长了眼睛,只听啪啪几声,然后是长刀落地,几个侍卫背后一凉,脸上身上手上都见了血,碎了的破布随风飘落,就像打在朱镇熙的脸上。

    朱镇熙是朱家人,更是有望继任宗长之位的嫡子之一,这次是有意端着身份来见夏栖国太子,此刻丢了脸面,哪能甘心,侍卫不是对手,亲随却趁此机会看好了那人的样貌,还有那一袭侯爷穿的赤红常服,连忙来报。

    听闻是东野侯,朱镇熙顿时不急了,真是冤家路窄,“哪能就用这些下人伺候东野侯,他不是妖师嘛……”

    他轻笑几声,勾了勾手指,亲随立刻上前,俯首听令,“少爷?”

    “可以把那东西放出去了,来都来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给夏栖国这些人开开眼,让他们知道能与小爷我合作,是给他们脸面。”

    “可那些妖……宗长意思,非危难之际不可把它们放出来,那玩意儿……”亲随想到那些东西,不寒而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镇熙嘿嘿冷笑,“怕什么,既然东野侯身为妖师,自然有能耐,那就让他品鉴品鉴,也让我看看这个大妖师之名,是不是名副其实。”

    朱家的轿撵里没有人下来,那些带刀的侍卫也退回去了,李南落翻身下马,把缰绳朝驿馆的小厮手里一扔,就要进去。

    远远地,有人匆匆赶来,巡城司蒋启接到消息,直接骑着快马就来了,这里有夏栖国太子和使团,有朱家可能的未来宗长,还有一个东野侯,竟凑到一起了,要是打起来,圣上怪罪,他找谁去!

    朱镇熙便是那个命人举告了医馆的人,朱家宗长年事已高,正是新旧交替之时,意思已经露出来了,只是人选还没确定,朱镇熙便是候选之一。

    蒋启趁此机会,在朱镇熙找上他的时候,顺手帮了一把,他以为他是想见东野侯,毕竟朱家已经邀约很久,东野侯避而不见,如今人家用这法子,虽然有一些过,但不算太过。

    谁曾想,东野侯真的答应了,而朱镇熙竟然避而不见,蒋启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小爷就是想出一口气,专等在这儿准备打东野侯的脸面。

    这是朱家的意思,还是朱镇熙自己的意思?蒋启根本来不及揣摩,眼见着要结怨,他本来不想插手,只想作壁上观,装一装傻,谁想到今天不知什么犯了什么冲,这两人竟狭路相逢了!还是在夏栖国使团的驿馆门口。

    叫他不出面都不行,只能眼巴巴赶来,才见到门前这一行,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嗡嗡轰鸣,竟从轿子后面飞出黑压压一群东西来。

    大小如鸟雀鸳鸯,一双凸眼,腹鼓如蜂,黑黄色绒毛环状交错,有一尾长针坚硬如铁,尺许长,发出一阵诡异光泽,看着好似有毒,那一双羽翅更是仿若透明,看得到其中骨骼脉络,拍飞之时发出令人恶心的嗡嗡声。

    钦原!这东西蜇人一口,人便腐烂而死,蛰草木一口,草木也枯朽而亡,奇毒无比的妖物,这还不是一个,是一群!

    一群钦原毒妖,朝着李南落飞扑而去。

    第168章 一出好戏

    妖, 多有智能,并非只是飞禽走兽,只是妖的思考方式和人类并不相同, 喜恶也不互通, 妖物被驱使,要么是畏惧于强大的力量, 譬如小妖畏惧大妖, 要么便畏惧于能力强大的妖师, 最后一种可能,才是因为兴趣。

    但没有哪个妖物,会只因为觉得有趣而听人类的号令, 就连夜苍穹一开始接近李南落也是混杂了各种原因。

    那这些钦原毒妖又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时间犹豫了,李南落脑中思绪一转之间, 只这刹那, 钦原毒妖已经飞扑而来,他有好几种方式应对, 但在外人看来,他站在那里,一动未动,朱镇熙放出这群钦原之后, 已经按捺不住地掀起帘子, 等着看一出好戏。

    蒋启带着人赶来, 正赶上这一幕, 没想到朱家一动手,就召出了妖, 这可不是小事,当下命人去找叶墨槿。

    巡城司负责日常, 大内近卫负责妖乱,朱家这回是想把事情闹大啊,就算是最擅长和稀泥的蒋启,也有些恼了。

    李南落见钦原毒妖来势汹汹,并不惊慌,抬了抬手指,冲在前面第一个的钦原陡然被一团火焰包围,后面的那一群便被吓住了,停在半空,只有嗡嗡声不断。

    朱镇熙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烈焰在半空熊熊燃烧,细雪压不住火势,第一个钦原先是被烧成一团火,接着就成了一团灰,只是几次呼吸之间,就和雪片那样落到了地上,只留下几点黑色痕迹。

    “就这?”李南落露出一点笑,那笑容完全学到了夜苍穹的精髓,所谓近墨者黑,他扯动嘴角的这一下,叫朱镇熙气得脸皮都抖了起来,忍不住从轿子里下来了。

    “好一个东野侯!”这可是朱家好不容易豢养的妖物,竟这么毁了一个,朱镇熙朝着半空还在盘旋的钦原毒妖吹了一声哨。

    “少爷不可!”他的亲随大惊失色,“他们对付不了敌人,就会反噬饲主!”

    但已经晚了,那群钦原身子抖了抖,感受到面前站着的人类身上被一股庞大的自然之力所包围,那不是它们可以对付的力量,凸起的眼珠转动,朝着朱镇熙发出几声刺耳的低鸣,腹部下的那枚长针不住抖动,一齐调转了方向。

    朱镇熙本来并没有那么冲动,但看到李南落就忍不住,他知道宗长几次三番邀东野侯见面,都杳无音信,他们可是朱家!这东野侯又是什么东西!

    就算是个侯爷,是个妖师,那也是近些年才得了势,朱家却是个庞大的家族,在朝中也有势力,谁不给他们面子,偏偏李南落就敢。

    所以朱镇熙有意逼他见面,再将他晾在一边,他就是要让宗长和族里的长辈都知道,不论宗长是为何一定要拉拢这个人,他有能耐让逼此人就范,他才是下一任宗长的最好选择,他是那个能拿出魄力的人。

    可现实是,钦原毒妖朝他飞来,朱镇熙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闪现,直接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捞到扔到一边。

    竟然是李南落?!朱镇熙在地上跌了个嘴啃泥,不敢置信,那群钦原毒妖的毒针已经无法调转方向,幽幽寒光已经触到李南落的身上,直接撞了上去。

    一道黑影好似飓风卷来,所有人甚至听见空气里嗡——的一声,飘飘荡荡落到半空的雪片停滞,诡异地浮在半空,那群钦原毒妖也和雪片一样,好似被什么禁锢了,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悬浮在雪色中显得分外丑陋的毒妖,在半空狠狠振动了一下,好似重铁那般轰然坠落。

    支离破碎。

    那一群钦原毒妖,像陶土被砸碎那样,在地上四分五裂,肚肠骨头,好似被拆开,素白雪地上一片血污。

    夜苍穹沉着脸收回手,面色阴沉得可怕,转身一把扯开李南落的衣袖,李南落的手臂很修长,修长而有力,肌肉轮廓起伏,一个黑点在那片冷白之上触目惊心,被蜇的口子有毒,毒素还在不断扩散,周围伤口逐渐溃烂。

    这场景,有些熟悉。

    “我怎么好像和这种伤特别有缘呢。”此时,李南落居然还能开玩笑。

    “闭嘴!”夜苍穹的眼神好似能杀人,吼了一句,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吮了上去,一口毒血吐出,李南落皱了皱眉。

    “我没事。”他能感觉到周围落在他和夜苍穹身上的视线,各种眼神,各种揣测,而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不远处门口的那一个。

    赵崇云站在门前,遥遥望来,神情难测。

    他等了半天,客人没进门,郭晓之出去迎客,也不见踪影,他便只能亲自前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看到这一幕。

    李南落被钦原毒妖蜇了的时候他也看见了,那一瞬间,他的心头涌上一阵窃喜,要是这个东野侯死了,夜太傅是否就不会再留恋华胥?是否就会随他回夏栖?

    可接下来,夜苍穹出现了,只须臾之间就将那群钦原毒妖毙于掌中。

    李南落是被蜇了,可瞧着夜苍穹那要发狂却硬是压着火气的模样,就知道,事情还未到他想要的那个程度。

    叶墨槿带着大内近卫赶到了,不过已经没有他的事了,命手下将地上钦原毒妖的尸首收拾起来,他从蒋启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他对着面色如土的朱镇熙摇了摇头,就算他曾经有过接任宗长的希望,如今也算是没了,所有大家族,都不会想要这么一位不开眼的宗长。

    这里一团乱,也引起了一些围观,毕竟这里是夏栖国所在的驿馆门前,多少眼线、多少人盯着,朱家人、巡城司、大内近卫,京城里好久没有那么大的动静。

    认得的,少不了指指点点,东野侯在迎接使团那一日曾在城楼怒喝,如今被他呵斥的这个夏栖国夜太傅,看来倒是与他并不生熟,还十分亲近。

    众目睽睽,李南落想要缩回手臂,夜苍穹哪里能肯,毒还未清,他生怕又和当年一样,这伤口又扩散开去,叫李南落又吃苦头。

    “不准乱动!”他用了点力气,制止李南落想要挣脱的动作,抓着他的手臂,又低下头去。

    伤口一阵烫热,是因为毒素,也是因为夜苍穹的唇舌,他用力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含糊,李南落趁着他吐出毒血,看到手臂上扩散的伤口和被吸出来的红肿。

    血污混着红印,在寒风中他这条手臂好似被落了烙铁,李南落本来不想站在此地被人围观,可见到夜苍穹如此紧张,心中又一阵发热,“我是来找你的。”

    他突然这么低声说了一句,夜苍穹还在观察他的伤,猛地抬起头,眼神简直发烫,要不是此地不适宜,他一定已经吻上他了。

    李南落也是一时冲动,可眼见夜苍穹目光灼灼,显然是高兴的,心里也轻快下来,似乎连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夜苍穹只是应急救治,吸出伤口毒血,可这伤没那么容易好,当下就把李南落抱了起来,“不是有意让你站在此地被人看,这毒进入血液,你还是先不要动为好。”

    他说得严肃,直接往驿馆里面走,李南落也不敢妄动,只得任凭他抱着,门前赵崇云还站着,想要迎上去说些场面话,可夜苍穹已经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他根本没看见他,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直在李南落身上,赵崇云才挂起的微笑僵在嘴角,眼底阴云密布。

    郭晓之却已经忙活开了,命人备水,请大夫,夜苍穹知道此地有沈寒三的医馆,直接让他去接沈寒三来看诊,这样他才放心。

    宫里也是要报的,到底是侯爷,受了伤,还是因为朱家这位少爷擅自驱使妖物,李南落无论怎么看都是受害者,大内近卫替钦原毒妖收了尸,就该去宫里禀报此事了。

    这时机也是巧,宗族一直以来都是朝中痼疾,陛下恰好拿此事做文章,叶墨槿也不得不佩服,李南落这一步步走来,似乎每一次都恰好挠到陛下心中的痒处。

    蒋启带着巡城司的人疏散人群,大内近卫也很快离去,钦原毒妖未曾上报过,是私下豢养,这些尸首就是证据,还得带回去。

    朱镇熙已经被家仆带着回去了,本来想要见夏栖国太子,如今却变得尴尬,更是不知如何应对族里的质问,正是焦头烂额之时。

    李南落被夜苍穹抱到他的房里,没怎么住过,但确实是归属于他的房间,房间里陈设齐全,也十分宽敞,却一看就没什么人气,十分冷清,连一杯茶水都没有。

    夜苍穹并没有将此地当做住处,只是个落脚的地方,将李南落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他想要倒水才发现没有茶,连忙要人去准备,门外热水已经来了,郭晓之的安排,还是很及时。

    清洗伤口的时候,李南落让夜苍穹也漱了口,怕他吃进去毒血,然后一起等着沈寒三,其实这毒虽然厉害,但夜苍穹已经为他救治过,他又用妖力逼过毒,伤口扩散之类,与蛊雕相比,已经算不得什么。

    但夜苍穹还是一直绷着脸,这不只是关切,还有些别的情绪在里面,李南落不吭声等他开口,终于夜苍穹叹息一声,带着点火气。

    “你分明能避开,也能在瞬息之间灭了那群钦原,为何不动手?为何偏偏要挡那一下?朱家人不会谢你。”

    “谁说我要他们的感谢?”李南落抬起眼,那平静的模样里,有一丝深沉。

    他是要给他们找麻烦,要是他挥手之间灭了这群钦原,那也不过是让那个朱家人更生气罢了,但他偏偏在他危急关头护住了他,还为此而受了伤,事情的性质便又不同。

    那个朱家人,无论地位高低,他都险些死于自己豢养的妖物手中,李南落救了他,让朱家欠了个人情,还将此事闹大,于情于理,只要看到今日的场景,谁也不会说东野侯做错了,还会赞他以德报怨。

    错的是朱家,被拿住软肋把柄的,也是朱家。

    他们既然选择了并不友善的方式与他相见,那么他也不会客气。

    夜苍穹抓着李南落的手臂,手指紧了紧,只是转瞬,便从他微妙的眼神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狡黠地笑了起来。

    “到底是我的主子。”他凑上去亲吻他,心里得意非常,便吻得分外动情,吻得自己也心猿意马起来。

    第169章 野心

    夜苍穹本来没有在意, 什么有客到访,与他何干,但终究是答应了李南落, 要摸摸夏栖国的底细, 哪怕是有意刁难他,他也只能迎难而上, 只要他家这主子满意就好。

    和当年相比, 夜苍穹无疑也改变了, 并不只有李南落一个人在前行,他的魂魄齐全之后,野性得到了一定的控制, 他更有耐心,更愿意等待, 只要确保他所想得到的, 终会是他的,他就一点都不觉得这种等待漫长。

    何况, 李南落值得等待。

    至今,夜苍穹依然不敢大意,这些年他不在李南落身边,可能存在太多变数, 以往他不记得也就罢了, 可一旦记起来, 不由得一阵庆幸。

    若是这些年有旁人出现, 乘虚而入,安慰了他家主子, 是否如今又是另一种情形,夜苍穹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性, 幸好,李南落本质上与他一样,眼界太高,更是挑剔,还非常的执着。

    当时赵崇云盛装模样,准备去迎客,夜苍穹便留了心,本意是去查探,没想到竟看到李南落出现在门前。

    这是最大的惊喜,接着却是惊愕,那一群钦原毒妖朝李南落扑去,当他站在那里不动之时,夜苍穹的心都提了起来,再也无法冷静。

    要是当年,他一定能忍住,不插手,只旁观,把这群毒妖当做试炼的机会,他知道李南落一定能解决这些小妖,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他忍不了,在让李南落一个人经历这么多之后,他再也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一点无谓的伤害。

    心猿意马,唇舌纠缠,拥着李南落的手臂一直圈着他的腰身,夜苍穹小心避开了他受伤之处,搂着他的手却一点都没有留力,越收越紧。

    他不想让李南落受伤,李南落自己反倒无所谓起来。

    从欣喜满意到情动,只是片刻之间,从心头发热到生气,也就是片刻之间,夜苍穹想起来,李南落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手段是不错,可你救了那么个东西,却让自己受到这样的伤,哪里值得?”那蠢玩意儿根本不配。

    “你驱使我留在此地,还不如让我做些别的,我会让朱家人后悔他们的决定。”夜苍穹一百种一千种办法,叫朱家好看,可李南落并不愿意。

    “他们确实不值得,所以也不配让你去花费脑筋,做到今天这般,已经够了。”李南落靠在床头,伤口还未好,他不乱动,只是躺着,这里毕竟是个驿馆,并非夏栖国的地盘,使团只是暂住,所以他暂时歇息在这里也并未觉得尴尬。

    只怕心里有芥蒂的是别人,李南落还记得赵崇云看他的眼神,在他眼里,自己兴许就是那个抢夺了他珍宝的恶人,而珍宝毫无疑问就是夜苍穹。

    “朱家人来这里,是另有目的。”又有几日没见,夜苍穹坐在床沿看着李南落,看他心不在焉,知道他在想什么。

    “嗯,他们来见的是赵崇云。”朱家是如何与夏栖国亲近起来的,李南落发现自己有所疏忽,明面上他安排的夜苍穹,但他还需要一个人暗中盯着夏栖国这群人。

    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子城,他这名剑客,已经越来越像影子卫了,自从夜苍穹出现,子城就经常自觉地消失,令人几乎要忘记他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见过一些不该撞见的?陡然间李南落想到他和夜苍穹曾经有过好几次失控的时候,还有侍仪司那次……

    怎么一见到这家伙,就容易头脑发热,李南落发现自己这些年引以为傲的冷静,在夜苍穹再次出现之后,仿佛被喂了狗。

    他们在驿馆里,等着沈寒三上门看诊,外头却已经鸡飞狗跳,赵崇云没想到到了门前的朱家人,竟然就这么回去了,运气差到这般地步,也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苍穹自从来了华胥国,好似整个魂魄都被勾了去,那个勾了他魂魄的人就是东野侯,赵崇云压根就不信,夜苍穹口中所谓的深爱,能爱到何种地步。

    一个妖物,和一个人类侯爷?哪怕他们有过曾经,那也不过是旧情,旧情可以复燃,却未必长久。

    传言万鸾殿约束着华胥国境内妖物,维持着人类和妖物之间的平衡,这样的东野候,便该保持中间立场,若是和妖物纠缠不清,说不定就要被人看轻。

    当然,兴许他也是打算利用一个大妖的能力?

    而妖物对人类,多是一时兴趣,他相信夜苍穹不过是又对几年未见的玩物产生了兴趣。

    夜苍穹是他的利器,他不容许他被其他人掌控,至于夜苍穹自己的想法……不就是想要玩弄位居高位的人类吗,倘若夜苍穹够听话,他也不是不能做出一点牺牲。

    这太子身份,应当足够满足这个大妖了吧,赵崇云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想到夜苍穹可能有的掠夺,可能残暴的撕开他的太子常服,只为了将他的身份践踏在脚下,然后百般折磨玩弄于他,他整个人忽然涌上一阵难言的兴奋。

    这种兴奋的滋味比他将自己的兄长,那无用的大皇子送去雷泽之时更加美妙,也比他去丞相府邸赴宴,趁着机会将丞相之女骗到柴房堵住她的嘴破了她的身更加美妙,只是期待,便叫他忍不住从心上涌起战栗。

    赵崇云的手在发抖,因为实现野心的路上可能需要付出的一切,而感到由衷的亢奋,他维持着唇边的笑意,走近夜苍穹的房间。

    房门关着,但窗门微启,房里隔断之处,帘子没有放下,一眼便能望到底,李南落半靠在床上,夜苍穹坐在床沿,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牵起了手,手指相叠,然后渐渐握在了一起。

    夜苍穹在对着他笑,笑得温存无比,笑容里竟然还有几分宠溺。

    他的太傅夜苍穹在夏栖国之时,从来懒洋洋的,对很多事都不感兴趣,在赵崇云的记忆中,夜苍穹不是在练功,就是在睡觉,又或是随手翻着书页,眼神却未落在书上,而是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从未见过夜苍穹别人这么笑过,对他也没有,哪怕他身为太子,是夏栖国最受宠的皇子。

    他的太傅夜苍穹是高傲的,没有把任何人类放在眼里,没有人能掌控和影响他的意志,连他也不能。

    可如今,夜苍穹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为那东野侯李南落擦干头发,又将被雪落过的狐裘挂了起来,他甚至亲手去点燃火盆,还加了几块炭。

    赵崇云站在门前,看着里面好似全然陌生的夜苍穹,恍然想到,原来他的太傅不是没有把任何人类放在眼里,而是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类。

    要是有一日,夜苍穹也能这么待他,是不是只需他一句话,他便会为他得到夏栖国,甚至毁灭雷泽国?哪怕他要整个天下,是不是他也能为他去夺来?

    和人类不同,妖物一旦对一个人好,便可将所有一切都奉上,这样的妖物,若还是个有能耐的大妖,那就更加宝贵,叫人想要得到这种宝贵。

    赵崇云并未嫉妒,他只是更期待了,他要得到这个大妖,不惜一切代价。

    朱氏祠堂。

    朱镇熙跪在祖宗牌位面前,朱家如今的掌舵者,最实际的掌权人,朱氏宗长朱伯坤满头银发,手里握着藤条,胸膛不断起伏着,一脸盛怒。

    朱镇熙背上满是血痕,这种家法他以为此生都不会落到自己身上,毕竟他是族内最优秀的子弟之一,没想到今日竟落到可能被逐出家门的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他只是要那东野侯丢脸罢了,可惜连钦原毒妖也丧命在他手里,擅自动手,到折损族内秘密豢养的妖物,朱镇熙这次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叫他从天之骄子,到将被扫地出门,他受不了如此落差。

    “宗长!为何要对那东野侯这么客气!我不服!我们朱家几次三番邀他见面,对他示好,他呢?我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有圣眷又如何?我们朱家……”

    “你个蠢货!”朱伯坤被他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巴掌扇了过去。

    朱镇熙不服气,宗长朱伯坤便要打到他服气,还把族内其他长老都叫来,不知为什么长老们都满脸严肃,看他的眼光都像看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像看一个仇人。

    分明他才是为了朱家好啊!

    宗长对他用了家法,要他说出为何这么做,是受了谁的挑唆撺掇,朱镇熙本来确实是族内被看好的后辈之一,本来做事也没有那么激进,突然之间这么大动作,看着便不大正常。

    朱家是开国之时跟着皇太祖的,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能维持到现如今,靠的绝不是运气,朱伯坤听到下面的人回报,立时察觉不对,把朱镇熙提了来。

    朱镇熙经过了一番敲打,仔细想了想,他本来也不是个蠢笨之徒,事情为何会到这种程度,也确实有迹可循,脑子清楚了,于是这才说了,是夏栖国的太子,不知怎么知道他们和东野侯有些纠葛。

    事情就发生在夏栖国所住的驿馆门前,两相对照,便知道朱镇熙没有撒谎,是夏栖国想要拉拢朱家,可为何偏偏要挑唆朱镇熙对付东野侯呢?

    “熙儿,不是爹不帮你,此事你实在大错特错!”朱镇熙的爹在族内是长老之一,他也知道内情,此时倒是有些后悔,该早些告诉他这傻儿子。

    “你可知道,东野侯的娘是谁?”

    “哼,谁不知晓他是庶子出身。”

    “蠢货!那都是做戏,是给外人看的,是保护他的手段!他娘便是宗长的嫡长女,是族内的圣姑!东野侯李南落自出生起就是圣子,他才是能继承朱家的人!”

    朱镇熙被他爹的一席话劈头盖脸地说得懵在当场,想要说这莫非是个玩笑,却见周遭叔伯长老一个个神色肃穆,宗长更是好似一下苍老了好几岁,慢慢长叹了一口气。

    第170章 发烧

    李南落算好了的距离, 哪怕被钦原毒妖蜇了一口,中毒也并不严重,他毕竟已是妖师, 身体强度与常人不同, 并未出现大部分人所害怕的惨状,溃烂而亡是不可能的, 可身体受创却是真的。

    毒素未能要了他的命, 却令他开始发烧, 沈寒三匆匆赶来之时,他已经面色发红,烧了起来, 夜苍穹在一旁着急,对于许久不见的沈寒三, 也只是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

    沈寒三早就听沈绮珺说过, 如今见了他也并不意外,救人要紧, 立时取出药箱,一番查看,再出手施针,夜苍穹就一直站在边上, 不错眼地看着, 就算知道沈寒三的医术, 相信他的为人, 他还是放不下心。

    李南落发烧了,可还没丧失神志, 不由笑话他,“要是你看着我, 我就能好,那沈医师也不用做医师了,你用瞧的就能治病。”

    “我在边上瞧着不是治你的病,是为了我的病。”夜苍穹也不怕他笑话,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回答得认真。

    倒是叫明白了他意思的李南落不知如何接话,毕竟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二人,于是抿着薄唇,忍住了一丝笑。

    沈寒三也明白了,可他装作不明白,年岁大了,他的手脚不如原来麻利,本来要叫沈绮珺一起来,可他这女儿问清楚了之后,却推脱要照看医馆,不肯前来。

    在夜苍穹回来之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任何关于李南落的事,她都抢在前面,尽管她尽量表现得很自然,可沈寒三还是慢慢发觉了女儿家的心事。

    尽管知晓,却也不管这些,他已经尽量寻觅些年轻的儿郎,要她相看起来,其他的都看天意,随缘分吧。

    沈寒三本来就是个执着于医道的狂人,对于这些俗事并不太关心,若非如此,沈绮珺也不会拖到这个年岁还未嫁人。

    施了针,写了药方,准备回去抓药,末了拍了拍李南落的肩膀,“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如今吃得苦也都过去了,好不容易得回了相国府的旧宅,可别让我这老儿笑话你不通人情,多少双眼睛盯着那栋宅子,你倒好,就空置在那里?”

    相国府旧宅,在他心目中是他曾经的家,在旁的人眼里,代表的是相国,是李佑,是一种地位,尤其是如今华胥国相国之位仍旧空着的前提下,要是六部任何一位尚书得了它,便是代表了陛下的一种态度。

    可魏吴央将相国的宅子还给了李南落,还师出有名,是他查出那作祟杀人的妖物,又本就是相国之子,一时间竟无人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相国府一直被锁着,从未被查封过,也无人打理,那一个血夜发生的太快,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也就是说,相国书房里的所有机要信笺,都还在。

    这对许多人而言,这就是一份宝藏。相国经营多年的人脉来往,他手中捏着的官员把柄,是不是都被他藏起来了?

    其实这些年也有人密探相国府旧宅,却发现一直被大内近卫看守着,要是一栋空宅,为何还要如此看守,不得不说,魏吴央的这一番布置,拿捏住了所有人的心。

    李南落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对那些机要信笺不感兴趣,只是曾经的记忆在他眼中再不是简简单单的,充满了各种诡谲的可能性。

    他还未做好探索的准备,才得到这栋宅子,夜苍穹就出现了,他忙于应付他,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别的。

    李南落不得不承认,妖物确实有惑人心神的本事,他还未正式原谅夜苍穹,却已经步步沦陷,两个人什么都做尽了,要说不原谅,还有多少底气?他只是还不愿承认,他心里从未放下,也不愿承认自己依然想和他在一起。

    “你是不是怕我再离开?”李南落发了烧,喝了药,夜晚睡的不太踏实,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一双熟悉的兽瞳,蹲在面前的猛兽上前蹭他,低声轻问。

    熟悉的鼻息,熟悉的咕噜声,叫他内心无比安稳,他抬手摸着毛绒绒的耳朵,看见野兽的目光越来越深暗下去,除了别的地方,这里便最敏感的位置,他知道,却不放手。

    他就是要让夜苍穹难耐,此时此刻,他还发烧躺着,夜苍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凭他揉搓,柔软的长毛和威武的胡须,尖尖的猫耳,和尖耳里伸出的长长绒毛。

    夜苍穹有些悲哀的发现,他的人形还不如他野兽的原貌更让李南落信任,当他化作野兽模样,他这主子就更愿意敞开心扉,无论是发泄怒气还是表达喜悦,都更加的直接。

    “戏弄我你就高兴了?满意了?我的主子,哪怕你病了,我还是能让你欢喜到哭出来的。”猛兽被惹毛了,凑近过去,热乎乎的鼻息贴着耳朵,卷着威胁,还有一种皮毛的气味,充满了侵略性,糅杂着记忆中那种充满原始野性的味道。

    可惜李南落全然无惧,他继续搂着野兽的头颅,抚弄那双尖耳,直到夜苍穹的呼吸越来越重,整个身子发起颤来,真的快要受不住他的抚弄,他才慢悠悠停下,“你不会的,你不敢动我,因为我还病着。”

    嗓子还低哑,声音还无力,却说得如此笃定,夜苍穹竟无言以对,他确实不敢,要是真的放任,他根本不敢确定自己收得住,可李南落还受着伤,还发着热,他这时候动他,那就真的是禽兽了。

    于是夜苍穹只能趴在床沿,好似一头被驯服的猛兽,无比听话乖巧,黑暗中,李南落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泛着一丝发烧的红,披散着头发,躺在枕上,看着虚弱,虚弱中又有种仿若破碎的魅力,叫他想要一直看着他。

    午间沈寒三走后,赵崇云便来过,那时候天色还亮,只是雪越落越大,天上阴沉沉的,李南落在夏栖国使团门前受伤,又暂时落脚在这里,于情于理,夏栖国都要有所表态。

    于是赵崇云带着郭晓之和韩昭炀就来了,其他人都在外间等候,但也都露了脸,一整个使团,都表达了关切之意。

    赵崇云更是显得与夜苍穹无比熟稔,用对待客人的语气问候了几句,然后才笑着对夜苍穹说:“夜太傅,东野侯受伤,需要人照料,怕医馆内的下人伺候不好,本宫身边有几个还合用的,不如调来伺候,如此你也好放心,你的友人,便是夏栖国的朋友。”

    听来,显然是看重夜苍穹,还显得自己尤为有礼,李南落就坐在床沿,夜苍穹不让他起来迎接这位太子,也坐在床沿,还按着他的手。

    “多谢了,不过不用那么费事,我来照顾他就好。”夜苍穹保持着表面的礼数,但心思已经全在李南落身上,根本没有看赵崇云。

    “照顾病人可不是寻常事,还是该让专门伺候人的来做,太傅乃是本宫的太傅,怎能做得好这些事,不若还是让人安排……”赵崇云还穿戴着一身太子衣冠,赤袍窄袖,他如此郑重其事地站在房里,可夜苍穹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

    莫非太子的身份无用?其实赵崇云也不是为了夜苍穹才穿的这一身,本意是用来镇一镇那家姓朱的宗族,没料到事态急转直下,朱家人不知所踪,鬼使神差地,反倒叫这东野侯登堂入室。

    事情和他想的不同,让赵崇云有些恼火,面上却半点不露,已经做了打算,便处处都留意起来,不敢叫人看破,在他身后,郭晓之说着客套话,韩昭炀还是失魂落魄,这些天他一直如此,叫郭晓之不明所以十分头疼。

    赵崇云是来炫耀太子身份的,他做得不算明显,又要叫人知道他,记得他是夏栖国的太子,这分寸之间,就连李南落都有些佩服,可花了这些心思又有何用,夜苍穹还能因为他的太子身份而留在夏栖国?做他的太傅,幕僚?

    李南落并不介意赵崇云的作态,只是觉得十分无趣,可夜苍穹还是要应付赵崇云,因为这是他给夜苍穹安排的,是他的意思。

    看着夜苍穹终于分出几分精神,敷衍赵崇云,站到门前说了几句话,李南落把目光移了开去,是他的意思,如今却叫他心里不舒服。

    他用这种方式来刁难夜苍穹,难为的却是自己。可夜苍穹本就是从夏栖国而来,哪怕他不那么安排,他也在赵崇云身边有这么个太傅的身份,被这个少年太子所信任依赖。

    一如当年的他。

    落在床沿的手慢慢用力,抓住了那层羊皮做的厚褥,手指陷了进去,李南落头上发热昏沉,心思便也不如平日冷静,他垂下眼,掩住了其下的翻涌,忽然重重呼吸了几下,夜苍穹果然立即回过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又更热了,你快躺下,我替你打水擦擦身子。”根本没有顾忌这里还有别人,夜苍穹已经开始吩咐下去。

    这是底下人该做的事,他却抢着去做,赵崇云往昔事事都顺着他这位夜太傅,也换不来一个满意的笑容,只有越来越多的苛责和难题,可他对李南落却不一样,原来夜苍穹除了冷嘲热讽,不给好脸色之外,居然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郭晓之叹为观止,韩昭炀继续失魂落魄,何止温柔的一面,他连其他面都看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站在这里只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耻偷窥的小人,根本无法久留,当下就告罪先出去了。

    郭晓之也和赵崇云一同告辞,赵崇云是有些不情愿的,可他没有理由留下。

    夜苍穹拿着绞了水的巾子,不顾李南落的阻拦,就合拢门窗,解开他的衣裳,为他擦了起来,这是为了散热,也是沈寒三教的法子。

    这法子好,夜苍穹眼底含笑,李南落好似待宰羔羊,只不过羔羊还有伤在身,容不得他放肆,沈寒三的“好法子”反而成了对夜苍穹的考验,他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猿意马。

    可李南落就躺在那里,伤口被包了起来,手臂上缠着布帛,里衣下面露出的皮肤因为发热而露出淡淡的红,他的呼吸有些快,眼睛潮湿,因为喝了药正有些发汗,颈子也是潮湿的,黑发贴在那里,那一段优美的颈子,白的愈加眩目。

    这不是好法子,这简直是受刑,夜苍穹深深吸气,却闻到李南落身上的气息,他的野兽嗅觉比人类何止强了几十倍,发了热的人,本来的淡淡气息变重了,混合了腰上佩的香囊,还有汗水的味道,可夜苍穹却觉得那味道好似叫他发-情的药,满是馨香。

    他忍不住俯下身,一下子吻住脆弱的病患,李南落无力反抗,似乎也未存在反抗之意,张着口仰头,鼻翼翕合,也搂住了夜苍穹的腰,蹭在他身上的那处,叫他知道夜苍穹的忍耐,可惜他本身并没有挑引他的意思。

    “别胡来,我如今可受不住。”他示弱起来,半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被吻得更红的唇,本来还因为发热而干涸,如今被舔得湿润,夜苍穹的手指从他的唇上摸过去,声音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就是故意的,先逗弄我,再让我无可奈何。”

    李南落笑了,毫不掩饰,并不否认,他比当年坏得多,再不是那个无知少年,很多事造就了如今的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可夜苍穹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他,反而爱煞。

    他们都变了,会更加契合,夜苍穹用大妖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的兽性,没有对眼前的羔羊做什么,随意用了点晚膳,让李南落喝了米粥,用了一些好消化的吃食,药力发挥之后,李南落才终于睡了过去。

    原来先前他只是强撑着,想要与夜苍穹说说话。

    第171章 致歉

    东野侯被朱家人袭击, 谁也不曾想到,朱家低调已久,不显山不露水, 倒是还听说有意结交东野侯, 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

    朝堂之上,做官的谁没有几个眼线, 何况事情就发生在驿馆门前, 好多人都亲眼所见, 很快就传开了。

    此事往小了说是私仇恩怨,往大了说,那就是朱家私下结交别国, 另有所图,至于东野侯为何在驿馆, 哈, 谁不知道,他与夏栖国太傅有故交, 人家去看望朋友,并不算什么吧?

    一个是万鸾殿侯爷,手中只有妖物,有一半算是管着京都的安危, 从不染指朝堂, 另一个却是盘根错节的大家族, 若说二者之间谁可能想从结盟中取得好处, 答案明摆着。

    这调子已经定下了,且还是从华胥国君在朝堂上的言辞里定下的, 在早朝之前,众位大臣等着上朝的之时, 便都知道此事,一个个早有盘算。

    朱家是躲在后头有些时日了,可朱家根深蒂固,朝堂上很有些能耐,有不少人都是朱氏子弟,或是亲族弟子,朱家要是不动也就罢了,要是妄动,等他们的就只能是一顿敲打。

    魏吴央这些年老了许多,高高坐在殿上,须发微白,威严却盛,这一日早朝一上来就有人参凑此事,魏吴央从善如流,一番震怒,当场就草拟了诏书,要朱伯坤好生看管自家弟子,又将本来要新官上任的几个朱家子弟的乌纱往下压了一压。

    官还是能当,可这些年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品级,立时又掉了下去,还从实权变成了虚职。

    这一番打压,毫不避讳,魏吴央似乎一点都不掩饰他的怒火,君王喜怒本不形于色,这一次却好似有意,除了打压朱氏宗族,一反手就是给了东野侯一连串的赏赐,东西多贵重都是其次的,显露出态度才是重要的。

    本来以为东野侯的恩宠是因为他是相国之子,后来又以为是因为他管束妖物手段了得,如今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凭什么又叫陛下青眼相看?

    东野侯圣眷依旧,甚至还更甚往昔,可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恩宠,有好些心思长远的,比如礼部尚书、兵部尚书,不由得想到了远在边疆的孙望义孙将军,他就一直对东野侯推崇备至,莫非雷泽……

    太子魏无雍站在阶下,眼观鼻鼻观心,没有露出半点异色,本来就要好好笼络李南落,如今还多了个夜苍穹,这是老天给华胥国的机会,圣上的这点恩宠算什么。

    相比其他人,他是知道内情的,只觉得朱家这回是下了一招臭棋,好好的筹码本来可以捏在自己手里,凭那一点血缘,李南落无论如何不会对朱家弃之不顾,可他们倒好,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把自己给埋了。

    只能说,朱氏宗族的运气真的不好,眼光也差,这样的宗族,果然走到这一代就差不多了吧。

    可朱家宗长朱伯坤不是这么看的,他不能就此放弃,小辈做错了事,他不能就任凭这个错误定性,他要做点什么,至少要补救。

    将近冬至,天气愈加阴沉,驿馆门前,自从闹出过一场大戏,此后就平静下来,而除了殿上说的赏赐,还有一车车珍贵的药材,被宫内的总管陈恩亲自送到。

    陈恩亲自出马,来的时候阵仗不大,却足可以感受到魏吴央的重视,从马车上取出的药材,叫来看诊的沈寒三双眼发亮,欣喜若狂。

    “这……这灵芝雪蟾……还有这个,蟒牯朱蛤……优昙花……以为世上已经没有了,原来在皇宫,好!很好!”沈寒三欢喜得好似三岁孩子,抱着那堆药,想起来并不是给自己的,眼巴巴的朝着李南落看过去。

    “贤侄,这些都能给我吧?”他问得小心翼翼,叫李南落失笑。

    “只管拿去,我收了这些,横竖也放在库里。”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哪怕之前赏下来再贵重的金银珍宝,也只是在万鸾殿的库里落灰罢了。

    想当初,他还曾经担心生计,后来一朝封侯,每年俸禄一千五百石,还有封地田庄的产出和租赋,另外魏吴央时不时还有些赏赐,可以说,李南落早就不需要为生计发愁。

    普通百姓,一年能得个十五石粮食,便能养活一家五口,李南落的俸禄养活万鸾殿这些人绰绰有余,他又没有那些收集字画古玩之类耗费大钱的喜好,另一边还有宫外各种想求好处的,想求安稳的,送来各种冰炭孝敬,这便是一笔很大的收入。

    李南落对万鸾殿伺候的宫人并不吝啬,每到时节,新衣新袄、时鲜玩意儿从来不少,月钱也从不克扣,到了冬日,宫人们用的炭火也按需供给,未曾有过短少,所以东野侯的名声在宫里一向不错。

    早些时候,他才入主万鸾殿,宫里调拨人手过去,许多机灵的一早就躲得远远地,谁也不愿意,后宫主子娘娘们好歹是正经主子,哪怕没有出头之日,至少在后宫内院,距离陛下近些,油水足一些。

    没人想去的地方,最后还是挑了些口舌笨拙的,在各处都不会讨好的,一起塞到了万鸾殿,不足之数,又去宫外买了几个。

    只是没想到,当初无人想去的地方,如今竟成了宫里最叫人羡慕的地方,事情不多,油水却足,东野侯还是个好主子,直叫那些自作聪明的,连肠子都悔青了。

    也正是因此,万鸾殿里伺候的宫人,反倒是最清白简单的,等发现这东野侯地位不一般之后,想再塞人,可没那么容易,逼不得已,这才变了法的把各色男女都给送了进来,李南落便辟出了北苑,专门安置这些耳目。

    除此之外,他还有太医局,太医局本来领的就是朝廷俸禄,不需要他养活,可太医局还有一笔收入,那些个炼妖师提供的药物,供给皇族,也时常卖出宫去,这一笔收入十分庞大可观。

    他自清理了障碍,真正掌管太医局起,便每月都能收到一大笔银两,他对魏无雍提过这笔银两,对方只叫他放心收下,想来其余的部分,定然收归皇室。

    原来的太医局太过失控,李南落让它走上正轨,此后每一笔银子都是给他的酬劳,可尽管如此,太医局依然是一个叫人感到诡异的存在,李南落很早便怀疑过,为何一个皇宫里,会有如此的太医局。

    沈寒三没想到这一次能收获到这许多自己梦寐以求的药材,喜得不知怎生是好,忍不住笑得眯起了眼,连连点头,“你叫我高兴,那老头儿也告诉你个好消息,让你高兴高兴。”

    夜苍穹一直在边上,李南落已经在驿馆休息了三日,三日里,烧退了又起来,不断反复,今日看着又好些,于是放下手里的早点,“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毒已经清了大半,只要不劳累,也是可以行房的,已经不会发烧了,如今只剩下外伤,也就无碍了。”沈寒三点点头,捋了捋胡子,说得云淡风轻。

    李南落才送到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夜苍穹倒是很淡定,果然面露喜色,却又平静下来,“还是等他的伤好了再说,要是太过劳累,怕又反复。”

    沈寒三身为医者,百无禁忌,他什么不知道,什么没见过,当下把夜苍穹叫过去,讨论起用药的问题。

    男人和男人之间行房,本来就需要注意,各个方面的注意,否则等以后年岁渐长,有的地方用得多了,是会出问题的,沈寒三谆谆教导,夜苍穹居然也很是受教。

    他想知道如何才能让李南落的伤害降到最低,到底该用何种脂膏,频次又该如何,两个人在边上讨论,全然没发现,床上的病患已经面红似火。

    一把椅子飞了出去,撞开合拢的门扉,“都给我滚出去!”李南落怒吼。

    夜苍穹把沈寒三捞了出去,免得老头儿被误伤,李南落定要愧疚,可想问的还是得问,只不过不好在外面问,正在思量,却见驿馆的下人都朝着门外指指点点。

    门前雪地里,跪着一个人,正是朱镇熙。他犯了错,便要承担后果,朱氏宗族已经受到了来自魏吴央的打压,牵一发而动全身,朱镇熙这一番自作聪明,将整个形式搅乱了。

    朱家与李南落虽然未曾正式接触,可一直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关联,长老们知道他是圣姑之子,本来是想等一个机会,等待一个李南落需要他们的机会,伸出援手,表达善意,未曾想,却被无知的晚辈给破坏了。

    朱家在华胥国,就如其他几个宗族一样,虽然辉煌过,可那都是以前,毫无疑问他们在走向没落,他们需要一个人,带他们重新走向辉煌,这个继任者需要有那个能耐,不被皇权颠覆。

    他们不甘心只享受被赐予的富贵,随时可以被取代,他们要的是宗族的传承。

    李南落就是他们的人选,只是魏吴央比他们更快出手,封侯拜相,似乎就是铺在李南落眼前的路,所以朱家的人迟疑了,李南落避而不见,也表达了一种态度。

    就在他们等待契机之时,一切忽然朝着不可控的发展,夏栖国太子先接触了朱镇熙,这蠢货自作主张导致眼下的局面,叫长老们气了个仰倒。

    所以朱镇熙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驿馆门前的雪地里,下跪认错。

    积雪很厚,寒风呼啸,冬日肃杀,可朱镇熙跪了下来,化开的雪水从他的袍子里慢慢渗透,彻骨冰寒,一如他那一日听见宗长所言之后的感觉,李南落才是族人的希望,其他人,任何人,都没有继承宗长之位的机会。

    李南落在里面,听说了朱镇熙这一跪,这是要求他原谅,这是朱氏宗族传递的歉意。

    他放下手里的米粥,蒸腾的热气在他脸上笼上了一层薄雾,窗棂外,阴沉了一会儿的天上略微亮了些,可雪又下了起来,落在远处那几株山茶上,积起的雪压在枝头,显得山茶愈加娇艳,可人呢,经得起多久的风雪?

    李南落的身上穿着玹琴送来的衣裳,夜苍穹本来就很随意,此地他也没当做是个家,什么都没有,玹琴扛着一大包衣服来的,有李南落的,也有夜苍穹的,知道这个驿馆里的下人,他家侯爷一个也没用过,玹琴不由喜上眉梢。

    侯爷大人果然还是想叫他来伺候的,果然还是他合侯爷的心意,玹琴喜滋滋地自己留下了,半点不用人吩咐。一位夜大人,一位侯爷大人,都不是好伺候的主,何况两人这般那般,都不好给外人瞧见,他留下才最是方便。

    玹琴来的时候经过门外,也瞧见了那跪着的人,听了外头八卦传闻,知道就是此人害得侯爷大人受伤,如今看他跪在雪里,脸上冻得发青,倒是有些可怜他,在他面前摆了一碗酒,可以驱寒。

    可朱镇熙没有喝,他一动不动,跪在那里,身上的热气化了雪,雪水把他半身都浸透了,又在风雪里慢慢结了冰,他就被冻在那里,好似冻成了冰雕,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本来他在事情当天就要来跪的,可背后被藤条打得皮开肉绽,到底还是亲生的,他爹终于求得宗长的允许,让他伤势好一些,皮肉不流血了再来,可如今他发现,还不如流着血来,兴许就能晕在雪堆里,总好过跪着受罪。

    朱镇熙知错了,朱家知错了,这是一种态度,姿态不得不说,确实放得很低,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朱家的歉意。

    只是李南落又是否愿意接受这种歉意?窗外墙下的山茶,无比娇艳,在雪中盛放,李南落就对窗坐着,手里的茶盏空了,捏到手指都冰冷,也没有动一下。

    夜苍穹开了门走进来,不知从何处抓来的一把栗子,全都撒到火盆里,小心分开,摆在炭上,然后把李南落手里的空茶盏给抽走了,放了一个手炉在他怀里。

    “外头的,你有何打算?”李南落才刚恢复,脸带一丝倦容,夜苍穹看他坐在窗前,在边上坐下,顺势就把他拦在自己怀里。

    李南落捧着手炉,身子一斜就靠在夜苍穹肩上,这些年都没有病过,是因为身体强健,也是因为他有一口气憋在心口,不让自己倒下,不容许自己病弱,如今这么一中毒,就好像给了他一个机会,倦怠起来,就连脾气都见长。

    他斜靠在夜苍穹身上,去看那外头风雪里的山茶,“这一招,朱家确是用了心的,我若不原谅,就让他这么跪着,难道还能叫他跪死冻死在我面前?他们这是在逼我原谅呢。”

    语声含笑,却带冷意,夜苍穹知道,这是道歉这一场做得过了火了,于是摸了摸了摸他的脸,“我不逼你原谅我。”

    第172章 烤栗子

    李南落哼笑起来, 斜觑了他一眼,“你已得了好处,原不原谅有何差别。”

    病才好些, 脸色有些憔悴, 在夜苍穹眼里又成了另一种叫人动心的颜色,可再动心, 还是动不得。

    他听了沈寒三的话, 知道眼下是可以动一动的, 只是不可大动。

    可他们之间,如何能不大动?哪一回不是天雷地火?夜苍穹承认,是他有些贪得无厌, 可也要他这主子能配合得起,如今看李南落这病弱模样, 着实勾人, 可也着实不敢太过亲近了。

    “你不逼我,我也还未原谅你呢。”李南落回答得不冷不热, 时移世易,他如今确实当得起夜苍穹叫一声主人,至少不能叫这妖孽予取予求。

    朱镇熙还跪在门外,朱家要表达出诚意, 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胁迫, 许是自视太高, 觉得只要展现出诚意, 对方就该全盘接受,感恩戴德。

    朱伯坤未必是这么想的, 但朱家的姿态却给人这样的感觉。所谓大宗族,那就是日积月累, 枝繁叶茂,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底气,时间久了,这底气就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已经成了一种思考的本能,好似只要他们道歉,所有人就该接受。

    李南落不喜欢这种态度,想到这是自己娘亲的母族,心里头的那种失落感更加强烈,他没有说,可夜苍穹察觉得到他的情绪。

    “可要我替你把人扔远些?这些愚蠢的人类不值得你费神。”大妖是没有血缘概念的,毕竟很多大妖是天地灵气所演化,至少夜苍穹是,所以他没有这种牵绊,可能他唯一的牵绊就是李南落。

    李南落摇摇头,还那么靠着,他不出声,房里就静下来,用过的早膳撤了下去,玹琴在外面候着,火盆烧久了,房里也闷热,原先开着的窗又被李南落推开一些,一阵寒风卷进来,人倒是精神了。

    夜苍穹却怕他病中体弱,把他的白狐裘拿了来,搂着李南落坐在罗汉床上看窗外雪景,白狐裘往身上一卷,把两个人裹了起来。

    呼吸里都是白雾,外面风雪飘飘,房内却才散了一阵热气,火盆被风一刮,炭火一下旺起来,用慢火煨的栗子,在火盆里散发出一阵阵烤熟的香气,李南落动了动鼻子,看看夜苍穹。

    夜苍穹也看了看他,角落里,那炭上火头一旺,栗子砰地裂了,火盆上雕花的盖子险些盖它不住,一个个炸开的栗子,就在火红的炭上,舍不得放开李南落,于是叫了玹琴。

    小妖屁颠颠地进来,火中取栗,这事人类做不了,对妖物而言却不难,一个个圆滚滚的栗子落到夜苍穹手里,还是那一把,热腾腾的冒着烟气。

    栗子外面有些地方烤得焦黑,却闻着就香甜无比,夜苍穹一个大妖,哪里还能被烤栗子烫了,手从白狐裘里伸出来,把李南落裹裹紧,手指一捏,烤脆了的栗子壳就碎裂剥落,热乎乎的栗子塞到李南落嘴里。

    粉糯香甜,就连李南落这样不爱甜食的人,也吃得点头,栗子的甜香和烤过的焦香,在口中融合成美妙的滋味,很快这些滋味里又多了一种,夜苍穹的唇舌加入进来,卷了一个他才放进口中的栗子,缠住了他的舌尖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退开去,像在品尝猎物。

    李南落的栗子吃下去,又想起还跪在雪地里的朱镇熙,“按照他们的说法,此事和朱家无关,这桩错事是朱镇熙一个人做的。”

    所以这是要原谅朱家?夜苍穹没有接话,静待下文,看着李南落拥着白狐裘坐起身来,“既然是他错了,那就叫他继续跪着吧,人要先知错,才能改。”

    招了招手,又把玹琴叫进来,“你找驿馆里的人,叫巡城司带话给朱家,叫他们自己来把人领回去,要是晚了,人死在驿馆门前,影响两国结盟,问他们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玹琴点头领命,快步离去,李南落披着狐裘把窗户合上,自始至终一脸平静,他没有把事做绝,可也不会受此胁迫,这是他的态度。

    朱家最终还是把人给领回去了,那时候已经快到正午,朱镇熙看到族里人来接,终于心神一松,昏了过去,浑身被雪水浸得冰寒,小命没丢,可回去必是要大病一场。

    朱镇熙是被抬走的,就在驿馆门前,从他跪在那里开始,就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关注着事态发展,就连驿馆里,夏栖国使团的这些官员,也有拿此事打赌的,外头更是可想而知。

    一出好戏,就此散场,东野侯绝情起来,可不管什么宗族不宗族,他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的那一方,理亏的是朱家,谁也不能说出他的不是来。

    李南落没有原谅朱家,远近亲疏,越是亲的,越是严苛,无法再用平常心去看待,夜苍穹忽然想到一件事,“要是朱家这回不犯错,直接来寻你,你会不会去与他们相认?”

    李南落沉默片刻,“他们如今寻我,已经晚了,要是真的认我,当年为何不露面?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孤立无援,他们又去了何处?”

    那时候出现的是夜苍穹,陪着他一路走来的还是夜苍穹,所以哪怕他令他失望过,他也依然愿意给他机会,那是他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日子。

    夜苍穹听得出他话里之意,忽然无比庆幸,甚至有些感谢归梧栖那群老妖怪,若非如此,他也遇不到李南落。

    可后来,他也错过了一段要紧的时期,看来他这主子还是很记仇的,他贴近过去,朝着李南落耳畔轻轻吐息,“朱家,你是不会亲近了,那我呢,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呢?”

    李南落错开身,披着白狐裘站起来,好像裹着一层白色光晕,他站在那里似笑非笑,“迄今为止表现尚算不错,你可以继续,是时候了,我自会同你说。”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还不全在他的一句话?夜苍穹看出他的刁难,也早就知晓这是他的刁难,却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兴致盎然,“表现不错,是哪一种表现不错?”

    他也站起来,一步就走到李南落身前,连人带着白狐裘一起拢在怀里,李南落被他这一步撞得往后退去,恰恰靠在窗前,想到那一次在侍仪司也是这般站立,又听见夜苍穹问的话,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主子还未回答我,是哪里表现不错,嗯?”偏偏夜苍穹锲而不舍,不光凑过来,还含住他的耳廓问,问上一回有否受凉,问回去路上骑马是否受得住,越问越细,拢着白狐裘的手不知何时探了进去,落到他的后腰上。

    腰间一片温热,夜苍穹的手在他腰上掐了掐,又往下挪,手指抓着他的臀,好像描绘形状,捏紧了又放开。

    李南落按住他那双作妖的手,呼吸相接,“不准再问。”他让夜苍穹继续留在夏栖国使团里,做一个探子,其实还有一层深意,他没想到,除了妖力,夜苍穹竟还有如此的本事。

    如今倒不是他用夜苍穹来试探夏栖国了,而是想看看夏栖国能让这妖孽发挥出多大的本事,他想看到更多面的他。

    对于这位东野侯留在驿馆内养伤,夏栖国使团岂能说半个不字,还生怕被人觉得自己怠慢了,赵崇云虽然说不上日日探望,但每日差人问候总是有的。

    夏栖国本来就想在这次结盟中获取好处,自然不会放过眼前的好机会,就算东野侯不理朝堂之事,可到底占着个侯爷的名头,更是圣上宠信的万鸾殿之主,在此地休养几日,那是老天爷给的好机会。

    郭晓之带着韩昭炀,日日前来探望,李南落的毒已经解了,可按照沈寒三的说法,身子还弱,便只能暂时栖身于此,只奇怪韩昭炀,每次见了他,眼神都躲躲闪闪,面色发红,不知何故。

    韩昭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习惯了流连花丛,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些官家小姐们含羞等候的人,怎么如今……他只要一见到东野侯李南落,就忍不住心头的骚动。

    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一日他窥见的情景,欲念难捱,去了青楼也不见有任何用处,曾叫他心痒的花魁,竟然半点都不再意动,他不会是……不会是萎了吧?!

    夜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冬日夜里本来该觉得寒凉,他却满身的火气,无处宣泄,眼前翻来覆去,还是东野侯。

    韩昭炀慌了。

    莫非他真的喜欢了东野侯,可就算他不排斥男人,也不该犯了相思似的,心里的那把火燃起来,他不想女人,不想别的男人,专想他一人。

    要是叫夜太傅知道,该怎么是好?那番警告可还在眼前。

    正在思量之间,朦朦胧胧,房里多了一个人,背后窗外圆月高升,那人身上的白色狐裘灿若银光,长发垂肩,唇红似血,薄唇微扬,自有一股风流,东野侯李南落就站在他床前。

    韩昭炀的心跳骤然加快,快得连呼吸都要忘记,他看着他坐到床沿,连忙想要坐起来,却被那双手按了下去,他猛地倒在床榻上,那双微扬的薄唇就压了下来……思绪霎时混乱成一片,东野侯的手又像那晚夜宴之上一样,从他的中衣里伸了进去。

    韩昭炀发出一声长吟,眼前的李南落魅色如许,就如同那一天窗棂里窥见的模样,如今触到真人,比起只用眼睛看,还要勾魂,还要魅人,他浑身发软,用渴望的眼神看过去,“侯爷……夜太傅那里……”怎么能容你过来?

    他的声音被压在喉咙里,又想问,又怕问,怕一问出口,眼前的人立时就要走,却听一声轻笑,“我与他又不在一个房里睡,他不会知道我晚上来找你的,怎么,你怕了?”

    韩昭炀仅剩的理智再也半点不剩,勾着床边的人倒了下去,哪怕只得一个晚上,哪怕会要他的命,无论要他如何,他都认了。

    第173章 朦胧夜色

    当李南落终于要离开驿馆, 回转万鸾殿的时候,诸人心思各异,夜苍穹自然最好他不要回去, 赵崇云却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这位东野侯暂居驿馆, 夜苍穹再也没有理会过夏栖国的事务,就算平日他本来也不会过问, 可自从李南落来了, 就连夜苍穹的人影也很少能看见。

    这两人不是待在房中, 就是在驿馆的院落里不知叙着什么旧,那个凉亭,在如今这季节里, 不是落雪就是窜风,夜苍穹偏能叫驿馆里找出屏风来, 把三面围起, 又烧起了火盆,还有一枚不知来处的妖灵, 火球也似,在半空盘旋,已是寒冬,周围花木竟被热气暖得仿若回春。

    此物分明是数年前引起轩然大波的某族异宝, 一经出世, 不知多少妖物跃跃欲试, 最后不知所踪, 那异族也不知何故从此隐世,当年赵崇云心生向往, 还曾想过,要是得了这宝贝, 是不是就能让夏栖国一统天下。

    不承想,这东西竟落在李南落手里,还如此暴殄天物!只用它来取暖?!

    饶是赵崇云已经暗中有了打算,平心静气看待那东野侯,当见到那枚异宝妖灵的时候,也被一口气堵住了,险些摔了手里杯子。

    如今他终于要走,赵崇云总算不用再装,郭晓之只是平常心,韩昭炀却在李南落要回去的这一日,没有出来送行。

    李南落根本不在乎夏栖国诸人如何,除了赵崇云有些碍眼之外,这些时日也算是少有的清静。

    沈家医馆重新开业,一切如旧,巡城司蒋启见了朱家的反应,哪里还会不知道朱家的意思,再也不敢刁难,倒是太医局琐事繁多,听说大内近卫也有事相询,只是碍于此地不便,没有上门。

    终究,还是要回万鸾殿的,终究,是要和夜苍穹分开的。李南落说不清心里是否舍不得,身体已经接受夜苍穹,可心还未全然放下,他不过是个人类,不过是遵从了身体的意愿。

    当年因为夜苍穹魂魄不全,那失控的发情期叫两人吃了苦头,未能如愿,却也让他尝到了□□滋味,经过了夜苍穹,确实再也看不上旁人。

    如今夜苍穹魂魄完整地回来了,再也没有那样的问题,两人也已遂了愿,身为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他亦无法不承认,妖力相通,确实让那事的欢愉加倍,每当有那种想法,他只会想到夜苍穹。

    那妖孽应当也是这么觉得,否则便不会在他病中,三番几次,哪怕只占些口舌的便宜也好,就是对他纠缠不休。

    只能看着,却不能吃,这对夜苍穹而言是个巨大的考验,也不是说他非要如何,只不过越是不能,越是会去想。

    有一晚夜半时分,李南落睡得朦胧,偏被背后的磨蹭给弄醒了,背后股间被什么抵住,他本来还没醒,这会儿也醒了。

    “把你弄醒了?”贴到耳边的声音好像也带着一股子热气,夜苍穹的声音发紧,一手搂住了他的腰身,“本来不想吵醒你的,可是这也太难捱了些。”

    哑着嗓子的抱怨,竟有些委屈的意味,好似猫儿爪,挠在李南落的心上,他的呼吸一下也重了,于是背后发出一声沉沉低笑,“我家主子也还年轻。”

    年轻极好,哪怕寒冬里被窝也是暖的,更何况两具身子贴着,李南落身后窸窸窣窣,“医师说了,可以的,不要大动就是了。”耳语声在静谧的夜里好像梦呓,卷着热气,生怕他拒绝似的。

    昔日妄为的妖孽,到底也有今天,竟还知道解释了,李南落有些满意,可不要大动?哪里能够?他醒是醒了,人还有些迷茫,背后忽然贴过来。

    这下彻底醒了,环在腰上的手越收越紧,昏沉的帐子里,只听见粗重的鼻息,本来被窝里就暖和,这下更似被点了火,帐子上印着人影,人影深深浅浅,床榻摇动起来又吱吱呀呀,李南落没想到驿馆的床榻这么松动,这声儿还不知会不会传出去,耳朵都烧红起来。

    “你的妖域呢……”他的声音发抖,夜苍穹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咬住他的耳垂,“夜深人静,都睡了,浪费这些妖力作甚?”

    床榻摇动越来越重,还有夜苍穹一下下的闷哼,李南落分明知道他所在的院子和其他人不在一处,可还是想到,不知夏栖国的那些人会不会听到。

    可听到又如何呢?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顾忌有些可笑,此处并无需要顾忌的人,万鸾殿里他放肆得,此处莫非就放肆不得了?到了今日,谁还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与妖物纠缠不清,不知廉耻不成?

    权势地位的好处,原来不仅是左右他人生死,就连口舌也一同左右了,已经身为侯爷,手里握着权柄,哪怕心头压着再多的事还没有答案,却已经有了底气,李南落半眯着眼,鼻息急促,浑身全是烫的,就好像前几日发了烧那样。

    身上汗湿,床上褥子也被汗水和热气熏得发潮,腿叠着腿,纠缠在一起,那褪到一半的绸裤揉成了一团挂到脚踝上,李南落腰上的手臂把他箍在怀里,耳边一下下全是发烫的呼吸。

    夜苍穹不敢动作太大,力气却用得重,李南落抓着床上被褥,剧烈摇晃的床榻叫他担心下一刻会不会散架。

    床帐里熏了安神香,盖在身上的被褥里却全是一股子情糜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到底不曾真个销魂,这一口气便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夜苍穹咬牙难耐,“小南落——”

    他低声喊他,声音发急,李南落也咬着牙,未曾想,如此这般滋味确实不同,只叫人更加难熬,闷声说道:“不能大动,又不是不能动……”

    这便是允了他。夜苍穹一口咬在他颈子上,终于如愿以偿,李南落整个人一震,抿住了唇,溢出一丝闷哼,抓着夜苍穹的手用力,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夜苍穹把湿漉漉的手往他后头抹了抹。

    李南落想要拒绝都来不及,只觉得身上无处不是潮湿黏糊的,不由一肘往后打去,夜苍穹分明在这时候,可居然也生生受了,还颇为受得住,吃了这一下,更加用起力道来。

    在外面的时候怕磨破了皮,还收着力气,这会儿得了允,自是兴起,抬起李南落的一条腿来,四面架上挂着的床帐不住摇晃,四面雕花的拔步床都似要塌了,李南落抓着夜苍穹的一只手臂,抓得手指发白,面色发红,直要喘不过气来。

    “你……你到底有完没完……”妖物和人类差别就这般大?

    “快好了,再等一等。”夜苍穹气息也急,贴着他汗湿的颈子吻了吻,正是得趣的时候,哪里肯就此放下,却也怕李南落身子才好,经不起太过,终于又稍稍控制了些。

    即便如此,也折腾了大半夜,期间李南落又被他挑起一次,少不得又是一番纠缠,最后的时候,夜苍穹搂着他软语温存,想到李南落过几日将要回去,再也没有这样日日相伴的日子,不禁又问了他一次,何时才肯原谅,好让他常伴左右。

    李南落心头燃起的火才又纾解一回,毕竟身子才好,已经困倦,对于这样的疑问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夜苍穹却根本不要他回答,只要他心软,见他语塞,目光含笑,寻了一方帕子来。

    最后要紧关头,他没有在里面,已经半夜,要是烧水叫人,也是太过明显了些,此处毕竟不是李南落的万鸾殿,夜苍穹也不想叫人看见那些□□后的东西,便用沾湿了茶水的帕子,为李南落仔细擦了双腿股间,擦的时候还非要扒开去看,叫李南落险些把他踢下床去,好不容易等那些都擦干净了,帕子被扔到了火盆里,两人这才睡下。

    自从这一晚之后,李南落就不允许夜苍穹在与他睡在一间房里,野兽不知收敛,身为主人自要做出规矩。

    夜苍穹毫无办法,他也可以在晚上悄然进去,可如此一来,还是惹怒他家主子,他本身也不是强求之人,况且,如今李南落这般偶尔约束,偶尔放纵的方式,让他颇觉兴味,既然主子还是他一个人的主子,他也不怕再多等些日子。

    李南落一回万鸾殿,太子魏无雍送的礼就来了,东野侯因为朱家而受伤之事,朝野皆知,因为驿馆里多了一个他,夜苍穹完全没有心思加入本次结盟的谈判,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整个利益眼见着向华胥国倾斜。

    华胥国的礼部尚书于宏溪面上不露,可只要见了魏无雍一次,就夸一次,就差没有直接说,东侯爷这次受伤,受得时机真真是刚刚好。

    这一次去见夜苍穹,李南落也不是没有收获,除了某一日腰上酸痛,腿间险些破了皮以外,其他都好。在告辞之日,他终于想起来问出沈绮珺那日的话,在得知妖师的妖力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能与小妖一样,拥有很长的寿数,这一点叫他稍稍放了心。

    夜苍穹站在门前看出他的担心,回答了他的疑问,又笑着看了他许久,好似李南落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已全部了然。

    李南落不怕他看出来,口中却也不会明说,忽然觉得两个人便这样也不错,不用说太多,对方便能明白你的意思,两个人变得好似一个人。

    万鸾殿的主子一回来,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随着魏无雍的赏赐,还有一个人也突然前来求见,正是大内近卫统

    领叶墨槿。

    第174章 雌雄同体

    大内近卫与万鸾殿的关系, 一直以来始终有些微妙,叶墨槿无疑是个纯臣,魏吴央要他抓李南落, 他就抓, 魏吴央要放,甚至要封李南落为侯, 他也不会有异议, 臣子听奉君王之命, 别无二心。

    如此纯臣,当年让李南落很是吃了些苦头,回头来看, 却也要佩服叶墨槿。

    其实他这个人很简单,正因为简单, 所以只要认准一个目标, 便心无旁骛朝着目标冲杀而去,若非如此, 大内近卫也不会在他的带领下,拥有华胥国雷霆之箭的威名。

    只不过当年大内近卫没能抓到李南落,令李南落冲出重围还抓住了清洗罪名的机会,一朝翻身, 朝堂之上好些人都等着看这两人的好戏, 东野侯必要记仇, 叶统领为了拿下他, 也折损了好些手下,岂能不带着怨气?

    可惜, 那些想看好戏的并未如愿,李南落不是傻子, 叶墨槿不过是朝廷的一把刀,他对叶墨槿并没有什么仇怨。

    难得的是,叶墨槿看待他,似乎也是如此。也或许曾经是有过怨恨的,但山海会的叶若延与之是兄弟,不知叶若延是否说过什么,总之,李南落从未在叶墨槿身上感受到敌意。

    不曾有敌意,但也并不亲近,叶墨槿若非有事,不会轻易上门,万鸾殿在皇宫大内之中,寻常外男若要进宫,还需提前通禀,叶墨槿自是有腰牌的,今日前来,就他一人。

    万鸾殿,书房内,李南落没有让叶墨槿在殿上等候,他既然孤身前来,定有要事,“坐。”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水,“也想与你客套几句,问你饮何种茶,不过想来叶统领并不喜欢绕弯子。”

    赤红色常服在身,发束金冠,李南落如今举手投足,早已有王侯的气度,加之身上所怀有的自然之力所带的那种气质,整个人仿若行云流水,这种感觉是旁人学不来的,再是世家公子,也不会是眼前这般。

    好似天人。

    叶墨槿有许多年没有这么近与李南落相对,殿上虽也见过,到底隔着距离,如今看在眼里,一时惊讶,当年的少年竟已长成如此模样,听他开口,随即想起正事来,“确实有事,可还记得暗杀朝廷命官的妖物?”

    “被山海会妖师擒下的那一个?”李南落自然没有忘记,当时为了得回相国府的旧宅,他与叶若延好生计划了许久,才在行凶现场将那妖物抓了。

    “那妖物不知何时逃逸,我仔细想过,此妖落网得太轻易,兴许只是计划,只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达到旁的目的。”叶墨槿口中说着“我们”,并不觉得难,李南落当年既然能从他手里逃出去,那就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好的对手如今成了同僚,便是助力,只要能达到目的,叶墨槿完全不介意与当年的对手合作,更何况,他听叶若延所言,这李南落如今所掌握的力量,怕是以人类之力早已不能抵挡,也怪不得陛下会如此厚待。

    叶墨槿神色一贯的冰冷,说起那妖物来,却多了一丝慎重,能让他慎重的,定非寻常,李南落也认真起来,“你交过手了?这个妖物有何不同?”

    提起那个妖物,叶墨槿那张冰霜似的脸上竟有一种躁动,一时间竟然没开口回答,随即才慢慢看向李南落,“那是九尾妖狐。”

    李南落瞳孔骤然紧缩,他知道为何叶墨槿会来了。

    九尾妖狐,亦是天地自然之力演化的大妖,就算他当妖师不久,也知道九尾妖狐不仅是个大妖,还是能与朱厌其名的那种大妖,甚至要让夜苍穹对上,也不知鹿死谁手的那一种。

    朱厌好战,九尾狐擅魅惑,烛龙能驱使恶鬼,仅是这几个最出名的,任何一个但凡出现在世间,已经能将人世搅得翻天覆地。

    这还不是大妖的全部,还有许多妖物,妖物行事全凭喜恶,有些常年在山中,有些根本不为人所知,就如人类不会去在乎蝼蚁改朝换代,妖物对人亦然。

    可九尾狐竟然插手了朝堂的事?!李南落在霎那间明白了叶墨槿的担忧,还有叶墨槿在说出九尾狐之前,脸上一闪而过的那种躁动为何而来。

    九尾狐,最擅惑人心神,叶墨槿本来也没有想到那是九尾狐。

    拿下的妖物,直接便会关押进地牢之中,地牢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四人轮番替换,可看押囚牢的几个近卫竟为了谁去看守而打了起来。

    那妖物只是寻常女子模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她是利用歌姬的身份接近朝中官员,一旦近身,想要取人性命半点不难,山海会的妖师正是守株待兔,在她动手之时把人抓住的。

    大内近卫关押人的地方是刑狱司,刑狱司就在皇城之中,皇城中高手如云,光是李南落知道的,暗中便有不知多少如同叶墨槿那一级的高手,除此以外,他也察觉到妖物的气息。

    既然各个宗族都豢养妖物,皇城岂会例外,太医局本身就是个例子,暗处的妖物不知有多少,都在皇室直接统辖之下,这也是李南落当上侯爷之后才知道的。

    能看守刑狱司的,那都不是寻常近卫,却在几日之类为那女子打了起来,不止打,还互相砍杀,满目嫉恨,那状似疯狂的模样叫叶墨槿想到当年姑获鸟的疯狂。

    可姑获鸟是因为太医局用药催化,试图炼药,大内近卫也是帮凶,皇命如此,叶墨槿未置一词,而这被抓的妖物就好像为了给他一场现世报,叫他手下的近卫互相残杀而亡。

    囚牢之内,那女子竟然还没有走,笑得面若桃花,叶墨槿从来不惧女色,也不沉迷女色,见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恍惚了。

    前一刻还是中人之姿,在他望过去的那瞬间,女子面容逐渐变化,眉目之间滟光如水,长眉若柳,红唇微启,竟是一派媚色天成,黑发如瀑流泻而下,一眼望来,似悲似喜。

    叶墨槿不知见过多少妖物,多少绝色,那一瞬间竟然不可自控,心驰神遥不能自已,就在这恍惚之间,那女子微微一笑,似有得色,身后逐渐显出蓬松九尾,摇曳之间,竟也勾人心魄。

    满面冰寒碎裂,叶墨槿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去的刹那间,灵台一片空明,陡然回过神,拔剑出鞘——

    那女子面露惊讶,忽然一声娇笑,身形一晃,化出九尾妖狐原身模样,银白长毛,尖尖双耳,细长狐狸眼,斜斜轻瞥,一眼过后,从窗口飞身而去。

    九尾妖狐,在宫中消失不见。

    她被抓捕,就是为了混入宫中,可以混过那许多看守皇宫的眼线。叶墨槿终于发现了,却也晚了,李南落听他说来,不由产生一个疑问。

    “这是何时的事,你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叶墨槿无言以对,他日日梦境都与那妖狐缱绻不已,那一眼媚意,已经在他心口种下一颗欲望的种子,他生不起半点抗衡之心,才拖延了好些时日,好不容易才挣脱那叫人沉迷的梦境。

    再难堪,也要说,当叶墨槿承认自己着了道,李南落并没有半点笑话他的意思,反而很是沉重,若非叶墨槿,旁人定然挣脱不出,隐瞒下来。

    “连你都无法抗拒,还有谁能抗拒她?”

    “在我梦中,她是男子。”叶墨槿似难启齿,紧紧皱眉,这是妖狐对他的作弄。

    李南落一时无言,只能看着他,“据我所知,九尾妖狐乃雌雄同体。”

    叶墨槿捏着茶盏的手抖了抖,脸上的冷酷碎了个干净。

    李南落见他愣在那里,不知是不是又回想起梦中,险些就要问出口,在叶墨槿的梦里,九尾妖狐所化男子是何模样,谁是掌控在上的那一方?

    看着叶墨槿好似还无法接受,无法面对的模样,他有些好笑地想要安慰,“毕竟只是梦,莫要去想太多了,早些拿下那妖狐才是。”

    两人商量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要是妖狐就在这几日在宫中留下标记,要为祸起来,只怕早就已经下手了,如今再查,根本查不出究竟。

    只不过九尾妖狐竟然插手华胥国的朝堂,说不定便是雷泽暗中使力,否则孟柯国也不会那么轻易落入雷泽的手中,这一次兴许就是雷泽国想要故技重施。

    叶墨槿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就会和李南落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不过至少拉到一个盟友,有这个妖师在,再加上夜苍穹那个大妖,要抓九尾妖狐,总算多几分胜算。

    九尾狐妖为祸,李南落在送走叶墨槿之后,也好好思量了一番,若是妖狐就在宫中,凭那蛊惑人心的力量,并不好发现,兴许早就动过什么手脚,看来要查一查,有谁在近些日子里行事古怪,不似往常,兴许就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夏栖国落脚的驿馆内,郭晓之为首,边上坐着赵崇云,召集了使团所有成员,只为了应对第二日与华胥国的结盟谈判。

    已经进行到如今,其实很难再争取更多利益,华胥国本就比夏栖国要强大,谁强大,自然有更多话语权,郭晓之也不过是尽责,想再争取一二。

    赵崇云身为太子,坐镇在此是为了表示郑重,此次真正掌事的是礼部尚书,不过这一次礼部侍郎韩昭炀又没有出现,如此重要场合,他居然不在,赵崇云目光投过去。

    郭晓之低下头来,暗骂韩侍郎不知好歹,给了他这么个好机会出使华胥国,本来大有可为,如今可好,眼看前程是毁了,不禁也面露愠色,下一刻赵崇云皱皱眉头,命人前去喊他。

    一群人也不能只等他一个,议事如常进行,所有人都盼着夜太傅能有所表示,可夜苍穹抱着手臂坐在那里,只听不说,好似和他全然无关,赵崇云心中不悦,却又不敢强逼他,惹怒了夜苍穹,他直接走人也有可能,实在无人想冒这个风险。

    经过那一次,夜苍穹身为太傅的威能无人还会怀疑,他绝对有这个能耐,教导太子更是绰绰有余。

    赵崇云很满意那一天夜苍穹的表现,可惜东侯爷一来,一切都被毁了,到了如今,东野侯的存在已经是眼中刺,若是此人不存在就好了。

    议事堂上,两排对坐,正说着话,去喊韩侍郎的侍从回来了,一脸欲言又止,急匆匆地跑来,想了想,还是低头冲着郭晓之回了话。

    命令是太子下的,他却回报尚书大人,不是他对太子不敬,实在是唯恐所要回报的事,污了太子殿下的耳朵。

    第175章 春梦

    “什么?”郭晓之简直怀有自己听岔了, 可这侍从本来就是跟着韩昭炀的,自然不会胡言,目光一下落到太子身上, “殿下……韩侍郎他……”

    想了想, 终究不适宜在此地说,于是议事暂缓, 先和太子赵崇云到了一边的厢房, 其他十多位使团大小官员, 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郭晓之也不想如此兴师动众,到了厢房里, 这才面露难色地说道:“实在是我朝不幸,在如此要紧的时候, 韩侍郎竟不知检点, 昏睡在卧房里,叫医师看过了, 说是——”

    “是什么?”赵崇云本来不感兴趣,见郭晓之这副样子,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郭晓之一脸怒其不争,怒道:“房事过度, 精气外泄过多, 过度疲惫睡过去了, 简直是无耻!”说完, 也一阵摇头,韩侍郎本就花名在外, 可也不能过分到这个地步。

    赵崇云一愣,韩昭炀他见过, 是有些风流模样,可谁做官不是小心谨慎,敢在驿馆里荒淫无度?夏栖国的臣子已经堕落到如此地步了?

    “本宫去看看。”心里觉得有些不对,赵崇云忽然这么说,郭晓之也没料到,想来房中必然不堪入目,岂能叫太子殿下目睹,连忙命那侍从先去打理一二。

    韩昭炀的卧房里,散落的衣衫已经收拾了一遍,不过还是能瞧得出原先的凌乱,床铺,桌椅,好似都被外力碰撞过,他倒卧在横榻上,只着中衣,盖的被褥还是他的侍从床上扯过去的。

    他脸色发青,又透出一种诡异的亢奋红晕,唇边露出的那种笑容,是个男人都懂,与他缠绵之人不知是谁,但显然叫他意犹未尽,无边艳色令人忘却一切,他兀自沉睡,口中喃喃低语,不知说着什么。

    赵崇云思忖片刻,行步上前,郭晓之唯恐韩昭炀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想要阻拦,却见太子已经俯下身去,耳朵贴近,待韩昭炀再次开口,听了几句,赵崇云神色一变,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笑意。

    “让他好好歇息吧,这次的议事就不用他参与了。”挥了挥手,赵崇云什么都没有多说,也没阻拦郭晓之上前听那梦中胡言。

    见太子殿下神情莫测,有些兴味笑意,郭晓之好奇不已,也凑上前去,韩昭炀这混账东西,莫非没有吐出什么污言秽语?

    “……想煞我……”他抱着被子,昏沉痴笑,郭晓之的胡子气得抖了抖,却又听见下一句,“……侯爷。”

    侯爷?东野侯?!郭晓之双目圆瞪,耳旁听见韩昭炀不住喊着“南落”,又是“想你”又是“还要”,又是“那里酸痛”,又是“用力些”,竟是梦中还在胡天胡地。

    郭晓之只以为是歌姬之流,或是教坊司出来的舞娘,再不济,兴许是南风馆出来的小倌,唯独没想到竟会从韩昭炀口中听到东野侯之名。

    东野侯在这里不过暂住几日,怎么会与韩昭炀勾搭在一起?郭晓之闻此秘辛,心中大为震惊,直接往韩昭炀脸上泼了一杯冷茶,要把他叫醒问个清楚。

    外间,赵崇云缓步慢行,强压下心中喜意,没想到那东野侯竟然也是个高手,这面拉拢了夜苍穹,那一面就和韩昭炀勾搭成奸,这东野侯是要利用利用韩昭炀,那对夜苍穹又如何会是真心?

    既然不是真心,一切便简单,总有法子叫东野侯露出真面目,让夜苍穹与他离心,才好放手相帮他们夏栖国。

    驿馆长廊里,夜苍穹百无聊赖倚着栏杆,将近冬至,外头已经热闹起来,风雪渐消,走动的人也开始多了,都在采买节日所需,冬至节,朝廷祭天,百姓祭祖,如今夜苍穹已经记起很多人类的习俗,对此一点都不陌生。

    “夜太傅……”赵崇云从远处走来,欲言又止,夜苍穹却微微挑眉,看出这副神情似乎暗含得色,又有些许怜悯。

    “有些事,本宫不知如何劝慰太傅,还请太傅不要太难过,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无论当年你们如何相知,如今人家已是侯爷之尊,不一样的,华胥国高高在上,我等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介小国罢了。”

    赵崇云蹙着眉头,一声叹息,拍拍夜苍穹的肩,仿佛感同身受,将与他站在一起,随时给予助力。

    夜苍穹抓开他的手,“胡言什么?”

    赵崇云面露为难之色,终于还是摇摇头,指了指韩昭炀的房里,“此事本宫不好明言,你且自己去问吧,这桩事情要是叫大家知道了,恐怕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华胥国的东野侯暗中勾引夏栖国礼部侍郎,为的若非是情报,还能是什么,此事要是被宣扬出去,丢了华胥国的脸面不说,还能让夏栖国群臣激愤,同仇敌忾,不过是片刻之间。

    冬至节将近,皇宫里要进行祭天仪式,却出了妖狐为祸这种事,李南落也有些头痛,开始查问宫内情况。

    九尾妖狐在宫中逃脱,此事不可能不告知魏吴央,可也不能大肆宣扬,免得人心惶惶,魏无雍身为太子,知道其中利害,得了魏吴央的令,命万鸾殿和大内近卫一同查探个清楚。

    此事要查起来,还可能涉及后宫,都是君王的妃嫔,怎么查?怎么查都可能遭到诟病。

    大内近卫都是男子,本来也只有叶墨槿能够自由出入,如今要查探这种事,莫非还能到后宫之中,让嫔妃们一一站到眼前,让人查验是否九尾妖狐所变化?还是孤身入宫,去娘娘们那里,亲自验看?

    叶墨槿自认没有这个办法,找上李南落也有这个原因。

    李南落没想到,这么一个面罩寒霜的统领,原来也会算计人,他去查宫外,倒要他查宫内,不由摇头失笑,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都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皇宫内院怎么查,李南落其实也并不如何担心,面鬼已经放养许久,只要召唤回来,对于寻找九尾妖狐这么一个妖力强大的大妖,就如在猎犬面前放一块骨头,那是明晃晃的在眼前。

    他不急着找出九尾妖狐,却担心妖狐已经动过手脚,狐类本就狡猾多智,必定不会只露个面就走。

    不需要妃嫔一一站在眼前查验,李南落召唤出面鬼,近些年面鬼也成了万鸾殿的一员大将,捉拿为祸的妖物,吞噬之间还能壮大自身。

    吃妖物的生机多了,如今的面鬼早就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只不过嗓音还是那小孩儿般的嗓音,与它可怖的力量十分不般配,十足的诡异。

    “吾主啊,开饭了吗?”鬼面笑嘻嘻的,难得被召唤,十分积极表现,黑影将整个万鸾殿笼罩,玹琴颤抖着腿,缩在李南落背后,他怕极了这个似妖非妖的东西,它简直能吃掉一切,有一次险些就把他一起吞了。

    “若是你能找到,就能开饭。”手指虚点,指着整个皇宫,李南落神色如常,眼看着面鬼越来越大,白日之间,整个皇宫逐渐被一团黑影铺满,行走的宫人、洒扫的小厮、看守的侍卫、后宫的侍女……

    所有人脚下都看到有一层黑影,将他们的影子包裹进去,众人不明所以,只听说今日不论发生何事,都自管自做事,不用管其他,可这哪里能不管?人人胆战心惊,看着脚下黑影越来越大。

    面鬼就如一头猎犬,嗅到了妖力的气息,不过皇城之中妖力来源众多,它还要一一分辨,还是李南落想到了,让叶墨槿速速入宫,只要面鬼能从他身上尝到九尾妖狐的气机,便能知道那妖狐的踪迹。

    叶墨槿知道此事要紧,也没有耽搁,赶到皇宫里,也被眼前所见这铺天盖地的黑影所震慑,若非魏吴央早就下令,宫中定要大乱,而陛下竟如此相信李南落,看来二人之间似有什么默契。

    早在当年,叶墨槿就察觉当今圣上对李南落态度不同,相国之死固然让陛下沉痛,但他似乎更关心李南落的安危,这么一个少年,从那时候就已经展现他的不同,却不知他身上到底藏着何种隐秘。

    叶墨槿没有来得及多想,面鬼从他身上感知到九尾狐的力量,很快便从皇宫之内寻到了同样相似的气息。

    竟然是在三皇子曾经所居的承恩殿。

    殿内已经无人居住,只养着些宫人婢女,歌姬舞娘,三位皇子们小时候都在承恩殿西侧的撷芳殿住着,大了自己开了府,这才搬出宫去,除了太子还在宫中,原先住过皇子的宫所,都还空着。

    皇子们年岁渐长,若回宫其实不便久留,但也有例外的时候,这种时候便会住在撷芳殿,两人一起回来的时候,三皇子便选了就近的承恩殿。

    也有一说,是三皇子不愿叫人知道他见不得人的癖好,这才另择一处宫所,无论是宫人婢女,瞧着了便弄上手,也不管身份如何,只管玩些新鲜花样,闹出人命来也不是没有。

    李南落并非不知,他便撞见过,可如今想来,那真是三皇子本身的癖好?还是被蛊惑心神,才会做出那些事来?

    “你不知晓,这位皇子殿下,自小就是如此,不是一朝一夕。”知道狐妖曾经去蛊惑过三皇子,叶墨槿本来就冷的脸色更冷,冷哼道:“还真是会找地方,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妖狐显然在逃脱之后,就混迹在皇宫之中,还找上了三皇子,李南落想起来,那一日正是三皇子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要秋巧。

    秋巧便是一名歌姬,可李南落并未从她身上察觉到妖力,更别说什么妖气。至于承恩殿,既然有妖狐的气息,怎么都要去看一看。

    收回面鬼,李南落正要与叶墨槿同去查探承恩殿,就见书房之外人影闪现,定下身形疾步走来,玄衣银发,一双绿眸一片深沉。

    “夜苍穹?”叶墨槿脚步停下,夜苍穹正站在门前,挡住了去路。

    李南落还在想着狐妖之事,不由意外他的到来,“找我有事?”夜苍穹这副模样,看着不似平常。

    第176章 无中生有

    叶墨槿察觉两人之间气氛有异, 自己夹在其中颇为尴尬,于是抢先一步说道:“我先去查探,你既然有事, 晚些无妨。”

    说完, 也不等这两人的反应,当先走了出去, 这二人的关系, 他当年就知晓, 如今不过是更加确认罢了,不过再怎么也与他无关。

    留下李南落和夜苍穹在书房相对,夜苍穹一直没有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他看他的样子, 说不出的怪异, 有些审视,又有些愠怒。

    李南落心中不解, 温言问道:“怎么突然来了?”其实分别也不过几日,但对于夜苍穹的突然到来,心里倒是欢喜的。

    夜苍穹目光深沉,长久注视, 看着李南落雍容气度, 看他带着疑问挑起的眉眼, 看他拿了一个空盏, 白玉在手,为他斟茶, 茶香袅袅,热茶递到手中, “外头冷不冷?”

    李南落问的关切,夜苍穹把茶盏往边上一放,先贴近了去,抓住了他还未收回的手腕,“除了我,小南落可还关心过旁人?”

    他扣紧了他的手,直接在这里这么叫他,李南落不禁偏了偏头,有种异样的感觉,引得心中一阵酥麻。

    这称呼,总是在床笫之间,夜苍穹在他耳边一声声这么唤他,好似他还是当初的少年,那声调里透着一股子怜惜宠溺的味道,动作却与之相反的异常凶猛,这种强烈的反差叫他无所适从,偏又容易沉沦。

    “你在胡说什么,何来关心旁人?”他不明所以,全然不知夜苍穹此次突然前来到底是为着什么,问得如此古怪。

    夜苍穹捏着他的手放到胸前,两个人贴得很近,额头相抵,搂在李南落腰上的手臂却紧到好似要将他勒死在怀里,“果真没有?”

    夜苍穹的异样叫李南落心生疑窦,略感不悦,“我这里的北苑你见过,先前你也问过,我也告诉你了,不曾碰过他们,今日你又来问些什么?”

    夜苍穹轻声发笑,“我的主子自然看不上那些东西,眼界太高。”他虽然在笑,笑声里却并无笑意,反而有种嘲弄。

    充满阴鸷的眼神在李南落的脸上不断巡视,好似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当年那个狰狞的、狠戾的野兽又回来了,用一种探究和审判的眼神,似要看到李南落的灵魂深处。

    “你来就是想问我这些?你无事可做了吗?是那赵崇云又说了什么?”被这种眼神盯视着,李南落面沉如水,他拉开夜苍穹的手臂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蹙紧了眉头。

    这一走,仿佛点燃了某种压抑的情绪,夜苍穹一把拽住他,“你在驿馆之时去见过韩昭炀?”

    这是一种质问,李南落不会错认,他觉得可笑,“你几乎每时每刻与我在一起,我有那个时间,去见他?”

    夜苍穹听见了他的回答,满目狰狞却并未和缓,反而变本加厉,缓缓说道:“你晚上可没有与我同寝。”

    他如今的样子,就好似一个无理取闹的妒夫,要不是此刻笑不出来,李南落简直想要嘲笑这个大妖,竟然去嫉妒一个他根本没有说过几次话的人,还无中生有了?

    “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韩昭炀怎么了,我又怎么了,我与此人毫无干系,你是怀疑我与他有染?”李南落本意是嘲弄,夜苍穹的脸色却骤然一变。

    竟然还真的是?李南落不敢置信地看着夜苍穹的反应,怒极反笑,“夜苍穹!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夜苍穹沉默了下,有所收敛,“我知你不是,可那韩昭炀言辞凿凿,甚至能描绘出你身上特征,那是你宽衣之后唯有亲近之人才能见到的,我的小南落,你倒是说说,要我如何去想?”

    他的一字一句似从齿缝中挤出来,嘴角微勾,全无笑意。

    驿馆内韩昭炀叙述那些细节之时,好似还在美梦之中,李南落是如何挑弄他的,他是如何内心挣扎,最终铸成大错,却也不后悔,既然已经得了一个晚上,那再多几个夜晚,又有何区别?哪怕会被杀了,他也要在死前得偿所愿。

    所以他每个夜晚都等候李南落的到来,每一次纠缠都是抵死缠绵,什么姿势都无所谓,如何羞辱都叫他甘之如饴,他沉浸在那无上的欢愉之中,不识白日,只盼黑夜。

    他也曾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美梦,可床榻被褥上的痕迹,那些欢愉后的气息,无不在告诉他,这全是真的!

    韩昭炀对着夜苍穹全说了,等着他的也许就是死路一条,但他还是想说,带着一丝优越感,一丝窃喜,哪怕是夜太傅,也未能让东野候全心相付,而对他,是东野候主动的。

    所以他说的毫无保留,知无不言,夜苍穹的脸色越是可怕,他越是说得细,说李南落情动时的模样,说那捏住他腰身的手臂如何有力,说那夜色里叫人疯狂的撞击,说着白狐裘之下,好似神祇般走来的身影……

    他告诉夜苍穹,李南落的腰腹之间,有一颗痣。

    夜苍穹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一张脸上再无任何表情,没有表情却比任何表情都可怕,那双眼睛深处似乎已藏了疯狂,大妖的妒意和怒火转变成失控的妖力,让整个驿馆里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死亡从未如此之近。

    连赵崇云都开始害怕了,哪怕眼前的局面是他乐意见到的,可要是所有人都死在夜苍穹的手下,还谈什么其他?

    夜苍穹可以不相信韩昭炀的话,可韩昭炀所说的那颗痣确实是真的,莫非李南落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他那位内心无比孤高的主子,会去挑引韩昭炀,只为了夏栖国的情报?

    他对他,也只是逢场作戏,只是为了利用大妖的能力?

    一派胡言!

    狂暴的妖力之下,韩昭炀整个人被踢到半空,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一如钦原毒妖那般在半空诡异地停顿了一刹那,轰然坠地。

    夜苍穹没有耐心了,他直接避过所有耳目和看守,一如往日那样来到万鸾殿,一如往日那样站在李南落面前,却已不是往日那般的平静。

    “我此来,就是想问一个答案,想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想看看我的主子是不是还属于我。”他的脚步很慢,却一步一步,裹挟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这不是夜苍穹寻常的样子,李南落往后退去,他不欲与他在此处纷争,身形一动,扑出窗外。

    可身后却有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脚踝,已经飞扑出去的身影被硬生生往后一拖,“我的主人,既然你不喜欢此地,那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夜苍穹抓起李南落,身形飞快闪动,不一会儿便如虚影一般在天地之间穿行,没有扑面而来的寒风,也没有冬日的冷冽,这是妖力运用到了极致,他已经不是走在凡尘之间,而是穿行于自然的夹缝里。

    天地自然归于五行,五行之力运用到了极致,就已不再是某种单一的力量,而是回归最纯粹的本源。

    他真的只是个千年大妖?千年大妖竟有如此妖力?李南落本以为自己的妖力已经臻于化境,能自如掌控自然间的一切,可夜苍穹几年不见,补全了魂魄的他,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妖的理解。

    眼前一花,听见一阵水流冲击声,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夜苍穹把李南落放在地上,熟悉的洞窟,那是他当年与归梧栖做交易的地方。

    也是在当年,夜苍穹消失不见的地方。李南落当然认得,这附近便是他当时丢下蛊雕的那片城外树林。

    玹琴曾经带他寻过这个石洞,这个地方还是玹琴替夜苍穹寻的,人迹罕至,就在瀑布之后,石洞里有猎物烤炙的痕迹,有简单的床铺,用甘草堆砌,铺了几层衣衫。

    怪不得夜苍穹在夏栖国的驿馆里,没有住宿的痕迹,李南落想到这么些时日来,他没有让夜苍穹住在万鸾殿,也不准他相伴左右,将他赶到夏栖国驿馆去,他却独自一人住到了这岩洞里……

    方才积满的怒火忽然消减,李南落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招惹过韩昭炀。”

    “那他为何知道你身上的隐秘之处?”夜苍穹以手作爪,李南落腰带落地,衣襟一下散开。

    几乎是被撕开的中衣之下,露出平坦的胸腹,腹部肌肉形状完美,那一片白皙的腹肌起伏,在昏暗的岩洞里落下一道道暗影,夜苍穹俯下身,以指作笔,描绘着那颗痣的方向。

    冰冷的手指从下腹划过,“他窥视过你我,但他不曾见过这里,我不舍得,不愿意让你被旁人瞧见的地方,这里……你给他看了?”

    “住口!夜苍穹!你胡说八道也该有个限度!”李南落一下站起来,拽住了夜苍穹的衣襟,怒意丛生,“不过是一颗痣,也许他是听伺候的下人说的,也许是他偷窥看见的,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就凭这个,你来质问我?!”

    “不错,知道了也不如何,但他还知晓你的所有反应,知晓你被摸到这里的时候会露出愉悦的表情……”夜苍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抚着他的后腰,李南落身子一僵,腰上的手指又慢慢的挪到肋下,“知晓这么做会叫你情动难耐。”

    他的手不住摩挲,就在肋下和后腰这里,李南落脸上的怒火突然出现了裂痕,夜苍穹就盯着李南落的脸,手指的抚摸触动了已经与他有了默契的身体。

    人的身上总有几个敏感之处,李南落身上的,夜苍穹自然知晓,可要是韩昭炀也知晓了呢?这才是夜苍穹受不了的,嫉妒叫人疯狂,“你看,你分明忍受不住。”

    李南落愤怒至极,不住冷笑,“你是这么看我?!”

    他抓开他的手,一拳挥去。

    第177章 惩罚

    夜苍穹应声往后退了几步, 他受了这一拳,擦了擦带血的嘴角,扯起嘴角, 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南落, 身形一动扑了上去。

    李南落勉强站住了,两个人纠缠扭打起来, 起先只用身体的力量较量, 跌跌撞撞, 好似下一刻就要动手将对方掀翻在地,可每一次都变成了一种拉扯。

    终于,李南落倒在地上, 夜苍穹扑身上来,在他的脖子上留下带血的吻印, 散开的衣衫应声而裂。

    夜苍穹粗暴的撕开那袭绯红常服, 他的吻和手指的动作,热烈又疯狂, 他要在这里再次宣示他的主权,他的腿分开李南落的膝盖。

    李南落扯起松开的常服,趁着双腿张开之时一击侧踢,“夜苍穹!你到底发什么昏!”

    外面飞瀑如练, 轰隆而下, 岩洞里一片静谧, 于是震起一片回响, 夜苍穹避开那一击侧踢,顺势捞住李南落的腿, 身形逼近。

    他被推到石壁前,挣扎不开, 夜苍穹阻住了退路,捏着他的下巴,恼怒又充满希望地靠近,“亲口对我说,向我保证,你不曾做过。”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多说无益。”李南落一掌劈开他的手,脸上尽是冷笑,被捏住的腿一震,身形反转,他攥住夜苍穹的腰封,把他从眼前摔了出去。

    两个人狠狠瞪视,夜苍穹满眼妒火和欲念,李南落却不打算坐以待毙,他突然消失,身形闪现。

    手掌如刀,如刀的风刃,翻腾的火焰,可以将人翻覆沉溺的水,礴然而至沉沉向下威压的土之力,酝酿着一切生机也可以夺走生机的木之力……

    他怒极,一出手,半点不留情,天地自然之力磅礴而起,夜苍穹哼笑,要说妖力,这还是他传授于李南落的,一个大妖的妖力,岂会弱于一个人类。

    可李南落本就不是常人,那五行自然之力在他掌中融合,竟隐约之间也接近于夜苍穹带他穿行于空间的纯粹本源之力。

    天地自然,似乎与他之间隐隐应和,就在岩洞里,他们两人的咫尺之间,竟有风雷之声。

    夜苍穹感到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李南落从来不是个寻常的人类,他早有操控天地五行的能力,随着一次次试炼,终于到了今天——

    “我的主人,瞧我一直怎么说来着,你从未叫我失望,但是今日我必须寻到那个答案,再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说,我便信。”

    对于李南落的日渐强大,夜苍穹又欢喜又恼火,已经退让一步,不会再退,随即身上散发出一种威压,满是戾气,他的脑中有种执念,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比李南落的自然之力更磅礴,更深沉的力量从夜苍穹的手中形成一道暗影,李南落从中感觉到一片虚无,好似能将一切吞噬的力量。

    暗之力……

    夜苍穹这回出手不留余地,他就是要让李南落再也不能兴起半点反抗之心。

    “你信我?那就不该再来问我,夜苍穹,你可知我最恨你什么?我恨的不是你不辞而别,言而无信,而是你偏偏在我最信你之时,最需要你之时,离我而去!在我眼中那与背叛无异!

    好,如今你回来,我也接受你,你可见过我对旁人如此?对一个背弃过我的人……本以为你我之间根本不缺那句原谅,我已经对你这么……”李南落突然住口,狠狠咬牙,他不知道夜苍穹为何要破坏这一切。

    “对我如何?”夜苍穹追问,五指一张,想把李南落抓到身前,可对面的抗拒太明显,两股力量互相抗衡着,黑暗一点点吞噬,自然之力却不断从天地汲取新的力量。

    “如何?我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或是任何一个妖物如此倾尽所有,我能给的情感都给了你,我没有父兄没有亲人,唯有你是我在世上仅存的意义……你却如此疑我?我说过没有,就是没有,你到底要我如何——”

    李南落用尽全力,那股磅礴之力和他的嘶声怒吼一起朝着夜苍穹狂卷而去,岩洞里轰轰震动,不住地回响,夜苍穹好似一惊,又是一喜,紧接着挟着那股庞大的力量在他身上轰隆炸开。

    李南落捏紧了颤抖的手,浑身发冷,眼看着石壁动摇,碎石掉落,山瀑倒灌,夜苍穹不见踪影。

    “阿夜?!”不由着急起来,冷汗潸然而下,忽然觉出不对,夜苍穹是小心眼,对他身旁的人看得紧,但今日还是太反常了。

    “既然这么关心我,为何还去勾引他人?”从一片碎石中走出来,满是飘荡的尘埃里,夜苍穹满身狼狈,那双发红的双眼却还是盯着李南落。

    “我没有。”李南落心里一定,他打算好好与夜苍穹分说,找出他不对劲的原因,可夜苍穹心中只有一件事。

    “你有。你既不承认,就要受到惩罚。”他双目隐隐发红,和平日全然不同,叫李南落升腾起强烈的危机感。

    方才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妖力,但夜苍穹还有余力。

    黑影一动,倒灌的山瀑顿时停歇,恢复正常,碎石残骸之中,夜苍穹弹指间闪现在李南落身前,没等他开口,一团黑影就将李南落包围。

    李南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他怎么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本来不是会发生的事,夜苍穹怎能疑他,岂会疑他?

    可夜苍穹偏偏那么做了,那些听入耳中的话,韩昭炀的那些炫耀,那些细致入微的描述,那些床榻上的细节,无不刺激着夜苍穹的内心,狰狞的野兽被唤醒,所有的耐心和等待,在那一刻起化为乌有。

    野兽露出了爪牙,夜苍穹解开衣衫,慢条斯理,李南落被他用妖力束缚在地上,布满了碎石,满是狼藉的地上,他曾经独自睡去的那个地方,用细草铺成的床铺,几件衣衫铺陈其上,衣衫狼狈的李南落也铺陈其上。

    发冠早在打斗中掉落,黑发如墨,那一缕白被汗湿了贴在额头,他狠狠瞪着夜苍穹,喘着气,四肢被无形之力定在那里,无法动弹。

    “你不承认,我信你,可我听见的那些事,也是真的,韩昭炀不曾说谎。”一个人类,说的真话假话,夜苍穹绝不会错看,无论是怎么回事,他胸中已经因为那些话而燃起一把火。

    他等不及李南落说原谅了。

    “你说没有,就是没有,可我还是想要细细验看,看你是否背着我做了不该做的事,看看你有否被那韩昭炀榨干了。”嘴上说着相信,夜苍穹的行动却与之相反,他不急着挑开所有的障碍,隔着衣衫摸了过去。

    李南落无法动弹,哪怕觉出不对,无奈却无法开口成言,夜苍穹好似失了理智,如此极端妒意情绪叫他猛然想起一个妖物来——

    九尾妖狐。

    这妖物最擅惑人心神,叫人在不知不觉之间陷入迷障,莫非夜苍穹就是着了妖狐的道?还有他说的韩昭炀,李南落自然确定那不是自己,既然不是,那与韩昭炀缠绵之人会是谁?到底有没有此人,是他梦境,还是妖物所幻化?

    李南落心思转得飞快,却抵不过夜苍穹已经咬上他的耳廓,往下摸索的手一如既往的叫他抵挡不住,腰上颤抖起来,他眯眼看着夜苍穹,不知接下来会怎么折腾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夜苍穹,他如今一心想要查验……

    这如何查验?怎么查验才能叫他相信他不曾做过?李南落已经放弃说服夜苍穹,只希望这蛊惑的力量能早些过去,让夜苍穹清醒过来。

    横竖不过是身体上的查验罢了,他们之间早就过了那一步,李南落并不觉得难堪,反正此处也没有旁人。

    可接下来他就发现,原来之前那几次,夜苍穹居然已经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原来夜苍穹以前说的将他弄哭,是真的。

    李南落没有想到,这妖孽竟有这许多花样叫人既受折磨又觉得欢悦,好似一座不断往上攀登的山,欲生欲死,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想喊出声来,却被束住了嘴,鼻间喘气,几近窒息,他浑身无法动弹,夜苍穹便如品味无上的美味,一边品尝,一边翻看,他好似记住了他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寸都要被他检视确认,是否有他人留下的痕迹。

    李南落起初还不断地试图汲取外界的自然之力,只是收效甚微,后来便只能感知到夜苍穹的手,他的唇,他的一切,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只能一次次承受野兽的侵袭。

    思绪好似被烧热了沸腾了,被禁锢的身体被夜苍穹随意摆弄,他在某些时刻感受到屈辱,又在夜苍穹失去理智的脸上感到了痛惜和挣扎,夜苍穹显然并非全完失控,他还残留着些许理智,他知道这么做不对……

    不对,却依然想这么做,平日里被约束的野性,被强压下的侵略性,在外力的影响之下不再有任何掩饰。

    李南落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夜苍穹还未完全失去抵抗,而他只需要等待,但等待也是一种煎熬,他只能被摆弄,被强制做出原来不会做的姿势,羞耻感叫他浑身发红,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何时他能发出声响了,因为无法克制住喉头溢出的声音,只能咬住在眼前垂落的银发,李南落感觉自己也化成为野兽,不顾廉耻,不惜一切,直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倒刺换回了他的神智,他整个人重重的一僵,倏然想起夜苍穹本身便是个猫儿妖……

    这该死的东西!禽兽不如!

    李南落的齿间咬出血来,倏然瞪大了双眼,如同要渴死的鱼儿,整个人挣扎起来,伸长了手臂抓在地上,他的身体能动了,但他已经无力挣脱,夜苍穹一把托住了他,将他汗湿的身体抱在怀里。

    第178章 魔障

    李南落的视线再也无法注视夜苍穹, 周围是岩洞石壁,破碎石块,但他仿若不见, 眼前只剩下一片空白。

    夜苍穹偏偏在这时候问起他来, 问他可有碰过那韩昭炀?问他心里可有念着他?问他疼不疼……又问他想不要更多……

    李南落连摇头回答的力气也无,齿间只有咒骂声好似呓语, 咒骂声半停半歇, 直到发不出声来, 李南落的妖力被控制,使不出半分,只能全凭夜苍穹摆布。

    瀑布声遥遥传来, 在岩洞里好似另一个天地,李南落感觉自己发了热, 喉咙里似同火烧, 紧紧抓着地上的手只能抓住破碎的滕草,被抓在手里早已不成形。

    如同废墟的岩洞里, 纯白的中衣染上了尘埃,赤红色的常服早就碎裂,他愤恨不已,一口咬上夜苍穹的肩——

    鲜血横流, 他也依然没有松口, 既然他不让他好过, 那么他也别想好过。

    夜苍穹只停顿了一瞬, 依然故我,李南落的力气尽失, 他不知道夜苍穹是已经清醒,还是仍旧被九尾妖狐的力量所控制。

    事到如今, 他已然确信,这其中定有蛊惑人心的妖力在作祟,否则夜苍穹本身绝不会罔顾他的感受。

    李南落的声音已经嘶哑,瀑布飞溅,外头照射来几许光亮,折射出光斑点点,好像整个人笼了一层星光,夜苍穹的手捉住那些光点,也捉住怀里的人湿透的黑发,缠在手上。

    碎石遍布满地狼藉之中,李南落仰起了头,好似从水里捞上来,耳中只有如鼓的心跳,还有夜苍穹贴在颈边的吻。

    每来一下狠的,他便轻吻他一下,“小南落……”

    “是我的不是,可谁叫你如此出色,勾得那韩昭炀失魂落魄?”他咬上他的颈子,又咬又舔,“你以后……还敢不敢了?”他的话也断断续续,又凶狠,又嫉妒。

    李南落回答不出,除了喘气声,发不出一点声音,谩骂过了,也解释过了,但毫无用处,他甚至也提了九尾妖狐。

    可夜苍穹还在自己的心魔之中,他的世界里,他好不容易,眼见着就要失而复得的珍宝,却被旁人勾了去,无限觊觎。

    心魔重重,叫夜苍穹无比暴戾,那是独属于他的世界,他隐约知道有什么不对,这似乎并非真实,于是半梦半醒,半真半假地由着自己坠入重重黑暗里。

    不是真的,便不需要有任何担心,于是比往常还要激动,还要放肆。

    满是碎石的岩洞里,倒灌的水流在凹陷积成水滩,夜苍穹双目发红,颈边脉搏不住跳动,发了狠一般。

    李南落已经往后仰倒在水里,脸上的绯红似同火烧,看不清夜苍穹的表情,汗水迷蒙,脑中嗡鸣,只听见夜苍穹又问他,“还敢不敢了?”

    岩洞里声音不住回响,李南落咬破了唇角,不住摇头,是不敢了,还是不肯顺从,夜苍穹不在乎,发热的头脑再无其他,舌尖刮着李南落颈边的汗,听见一声气若游丝的声响。

    “……阿……夜……倘若我……死了……”

    夜苍穹倏然一顿,整个人如梦初醒,停在那里,仿佛变成了石块,死了?怎么会?这一惊吓,脸上失了血色,他神魂不守的抱着怀中人,不知身在何处。

    待清醒过来,定睛去看,李南落浑身许多处青紫痕迹,在那片冷白之上触目惊心,唇上带血,身上也有血,衣衫早已成了碎片,面带绯红,那红却红得病态,好似手足俱是无力,瘫软在他怀里。

    夜苍穹再看到李南落身上斑驳痕迹,哪里还会不知是怎么回事,当下失了血色的脸上出现一片恐惧。

    “小南落!!”他的心直直往下坠,整个魂魄都似被抽空了。

    脑中回想起先前那些个荒唐,哪一样不是禽兽行径,夜苍穹从未如此慌乱,叫人窒息的恐慌让他的手也发起了颤,抱着李南落,好似他已经失去了他。

    “你……该死……”李南落想要抬起手,却连个指头也动不了,他头上发烫,整个人浑浑噩噩。

    夜苍穹害怕到极点,本来一伸手便可拥抱在怀里的人,若是因为他的胡来而失去,他还留在人世做什么?

    仔细查看李南落的身上,更是整颗心都颤抖起来,朝着自己脸上狠狠连甩几个巴掌,“我真的是禽兽不如!”他话中一片苦涩。

    李南落见夜苍穹确实清醒,他终于不用再担心,整个人一松懈便昏厥过去,夜苍穹不敢耽搁,抱起他就回万鸾殿,而后连忙召唤玹琴去把沈寒三接来。

    沈寒三匆忙赶来,刚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见如此紧急,一路上都提着心,早就做了各种假设,只听玹琴说是侯爷受了伤,还以为是和妖物动了手,没想到见到的是这般光景。

    这伤势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运道不佳,姿色却好的小妖,被买卖去做了娈宠,若是遇到一个暴虐的主子,便会有这样的伤。

    可眼前这是谁?这可是圣眷正隆的侯爷,是本身有不凡妖力的李南落,沈寒三看了夜苍穹一眼,也只有他能伤他至此。

    “不是才同我讨教如何不伤了他?怎么这会儿竟会出这样的事!”沈寒三只有闺女,没有儿子,已经将李南落当半子看待,当下气得胡子直抖,劈头盖脸地朝夜苍穹打去。

    夜苍穹一言不发,直直盯着躺在床上的李南落,任凭沈寒三又打又踹,最后跪在床边,低低说道:“是我的不是,是我太小瞧了九尾妖狐,中了魔障。”

    他已经想起李南落说的话,也明白了原委,可是已经晚了,他中魔障,却要李南落受连累,枉他平日百般小心,不愿意伤到他,可结果又如何?

    只是被韩昭炀刺激,便轻易中了九尾妖狐的计,魔障并不难破,只是他一时大意,却害得自己心爱之人……

    夜苍穹眼眶发红,跪在床边,心里无限歉疚和懊悔,抚着李南落憔悴的面容,触手一片滚烫,他还是发了热,身上伤势清洗过了,是夜苍穹亲手上的药。

    上药之时,李南落根本毫无知觉,夜苍穹却悔到恨不得杀了自己,揭开衣物之时,起先他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怕看到那伤口,怕李南落就此不再醒来。

    手指头不住颤抖,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身为妖物,才会有在中了魔障之后做下这样的事来。

    从为李南落清洗沐浴,擦洗伤口开始,夜苍穹的心就一直揪得紧紧的,面色发白,从清醒过来一直到这时候,他几乎没了思考之力,沈寒三如何说,他便如何做,整个人便如丢了魂,而那魂魄系在李南落的身上,他皱一皱眉,他就痛上一痛。

    “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大妖是怎么当的?莫要以为人世上就你一个妖物厉害,也别以为世上只你二人,眼睛里总要顾着点别的,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初被人陷害,不得不离开京城的沈寒三,很有些资格这么教训人,拿出长辈的样子来,戳着夜苍穹的鼻子又是一通骂。

    夜苍穹沉默听着,心里却知道沈寒三说得没错,是他大意。

    千年大妖本来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李南落如今身在华胥贵为侯爷,身上还有旁人不知的秘密,本来就在旋涡中心,夜苍穹是可以将夏栖国的使团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在他将眼睛盯着夏栖国的时候,便被雷泽国抓住了机会。

    其实这手段一点都不新鲜,甚至一点都不高明,偏偏他就是中了计,只要涉及李南落,他就失去了大妖的手段和机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傻猫。

    李南落的伤处不可对外人言,夜苍穹也不会假手他人,故而从每日沐浴更衣到换药,都是他亲手来做,玹琴和沈寒三是唯二可以进卧房的一妖和一人。

    自李南落昏厥过去,夜苍穹就没有休息过,不饮不食,差不多也不眠不休,只有极累的时候才会在床榻旁边睡一会儿。

    那是丫鬟守夜睡的地方,好在晚上守着主子,随时起来伺候,李南落没有这个习惯,他的卧室内从未有其他人睡过,也从来不用什么人伺候。

    夜苍穹就睡在这里,睡在床边,他才能安心,如此一来,只要李南落醒了,他就能立时知道,可李南落一直没有醒来。

    沈寒三说,这是妖力用得过了度,身子极虚弱的时候,又耗了精元,说白了,就是两样事都过了头,人才支持不住,这不是退烧便能醒来的,还需时间好好调养休息。

    等李南落醒了,自己能调动天地之气了,便可滋养亏虚的身体,妖力补充了,身子好了,什么地方的伤都好得快,不过在此之前,伤药还是要继续用,否则那伤处愈合得不好,也影响以后。

    沈寒三说这些的时候,一面说一面摇头,他是见过伤口的,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夜苍穹难得地露出了羞愧之色。

    他无所顾忌,面皮也从来不薄,可这一回,他在沈寒三眼里,确确实实成了个禽兽。

    这次李南落着实被折腾得不轻,他从来很能忍耐,这回因为他本没有错,便不肯认错,直等夜苍穹清醒了,他才终于倒下。

    沈寒三知道了,沈绮珺岂会不知,问了原由,也不禁微红了脸儿,嘴里难得骂了几句,身为医者倒是很快冷静下来。

    过了一日,她听闻李南落昏厥,一直没有醒来,也来万鸾殿探望,手里还是拿着账目,这是她的习惯,既然来了,便将要做的事情做了。

    第179章 认错

    沈绮珺到了卧房门口, 就看到李南落躺在床榻上,床帐阴影里,夜苍穹一个人坐在地上, 靠着床沿, 握着李南落的手。

    房间里火盆点得旺,十分暖和, 开了一丝窗户, 雪霁天青, 外头蕙兰、山茶微开,淡淡花香顺着风送了进来,吹散一室的药味。

    夜苍穹一脸憔悴, 看了沈绮珺一眼,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沈绮珺也不窘迫, 她已经听沈寒三说了此间情况,不以为忤, 还将账册捧在手里,好像李南落还醒着那样,站在床边,对他说了一番话, 将那账册的名目都说了一遍, 才把东西放在了案头上。

    然后她就站在那里, 好似缅怀她逝去的少女情怀那样, 将李南落昏睡的面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记在脑中, “你要是对他不好,我会来同你抢人的, 这一次是有妖物作祟,但你可记住,没有下次了。”她回过头,对着夜苍穹,第一次如此直接,毫不掩饰,语带威胁。

    夜苍穹还坐在地上,抬头看她,颓丧的脸上一双眼睛骤然锐利,“不会再有下次,你也不会有机会。”

    握着李南落的手,夜苍穹苦笑,只这一次就险些一同要了自己的命,哪里还能有下次,心里这么想,手里的力道就握得重了,床上的人隐约皱眉,他连忙松开手,细细握在掌中,揉着李南落打他时候发了红肿的指节,又轻又缓。

    “你要是真的喜欢到不得了了,就该死皮赖脸地守着他,求得原谅,而不是听他的话去夏栖国,伴着那个太子赵崇云。”

    夜苍穹以为沈绮珺已经走了,没想到她却突然开了口,斜靠着床柱,站在那里望着帐子,说得很突然。

    “你懂些什么?”夜苍穹知道沈绮珺的心意,看她便总有几分不顺眼。

    “我是不懂你这样的妖物,我只知道,要是我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而当年是我先做错了事,伤了他的心……我定会叫他知道,我知错了,不会再犯,而后日日见他,好好补偿他,叫他再信任我,而不会去另一个不相干的人那里。”

    “这是他的意思。”夜苍穹不想多作解释。

    “他以前想同你在一起,你不也不顾他的意思,突然不见了?如今却来说什么他的意思?你不过是身为大妖,太傲,不愿意拉下脸来,要是你早些死皮赖脸地赖上他,哪里还会有这次的事情。”

    正是他患得患失,才会有如此心魔,夜苍穹从来傲气,除了李南落,他看不上旁的人类,可这会儿对着沈绮珺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守着那夏栖国太子,叫他看了,若是心里难受,嘴上却不说,你以为遵照了他的意思,实际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绮珺还意犹未尽似地,继续说下去。

    夜苍穹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要是真的如沈绮珺所言,死皮赖脸的每日赖在万鸾殿,不去赵崇云那里,难道李南落还真的能与他翻脸?

    他不会的,熟知他这位主子,夜苍穹确信,要是他早些如沈绮珺所言,表现出心中急切,向李南落讨饶,哪怕日日来缠着他,他口中不说,心中定然欢喜,也许早就接受他,原谅他了。

    而他也不用掩着心中的急切,装模作样,在夏栖国驿馆那里想尽办法的只为了见李南落一眼,连进宫看他,入万鸾殿也要偷偷摸摸。

    已经错失了这些年,本该用许多的时光来补上。

    他还不能再次信任他,他要是够坚决,就该不顾一切地赖在他身边,叫他放心。

    见夜苍穹脸色一阵变幻,忽然颓丧的以手覆面,显见是被她说中了,沈绮珺笑了笑,“你也有今天。”忽然一阵神清气爽,虽然抢不过这个大妖,但叫他心中难受,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待回过神来,沈绮珺已经走了,夜苍穹叹息一声,朝着李南落的手背上轻吻,他对他低语,希望李南落都听得见,“是我的错,从今日起,我日日都会缠着你,哪怕你打我骂我,踢我赶我,我也不会走了,管什么夏栖国,妖又没有国界之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低声保证,用帕子沾了茶水,沾湿李南落的嘴唇,日夜相守,他总会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如今这样也好,多了这许多的时间,让他陪着他。

    其间夏栖国使团的人来过,寻的是夜苍穹,绝口不提韩昭炀出事的事,只要求太傅回去,被魏无雍下令拦了回去。

    魏无雍只知道两人遇到了九尾妖狐,李南落还受了伤,并不知晓他怎么受伤,连大妖师都拿不下那个狐妖,魏无雍正在头疼,当然容不得夏栖国的人再来宫里添乱。

    皇宫大内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万鸾殿宫门关闭,在太子魏无雍的命令下,不见任何客人,暗中又命大内近卫时常巡守,生怕九尾妖狐趁着这个机会来搞事。

    也是他太过小心,此时此刻,要是九尾妖狐当真出现,夜苍穹第一个就会动手宰了她。

    夏栖国,赵崇云还是瞒住了韩昭炀的事,不让其他人传出去,韩昭炀这次险些丢了性命,叫医师瞧过,说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不好好将养个几年,小命就要不保。

    在他眼里,夜苍穹的价值显然不是韩昭炀可比,韩昭炀不过是个礼部侍郎,夜苍穹却是厉害的大妖,孰轻孰重,他一眼分清。

    夏栖国此次来结盟,结果并未讨到半点好处,其实这也在郭晓之的意料之中,只是对于夜苍穹,他不如赵崇云那么看好。

    他是见识了当日事件发生的,夜苍穹对东野侯李南落,那简直是眼里容不下旁人,如今韩昭炀做了那样的事,他夜苍穹岂能不迁怒于夏栖国?一旦迁怒,还会不会管夏栖国的死活可就不好说了。

    雷泽国的战事在即,哪怕夏栖国和华胥国联手,也不敢说一定会赢,何况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打这一仗。

    思来想去,竟束手无策,郭晓之心里叹息,太子要是将所有希望放在夜太傅身上,怕是只能落得一场空。

    东野侯与妖物交手受伤之事,通过魏吴雍的口中传递了出去,朝上无人不知,可那妖物到底是何妖物,谁也不清楚。

    魏吴雍怕引起恐慌不曾透露,却早就下令,但凡身上察觉异样的,定要马上上报大内近卫,否则要是被妖物所害,到时候谁也来不及救人。

    小命谁都想要,谁也不敢大意,朝中上下顿时一阵紧张,对着不知哪里来的妖物,草木皆兵,叶墨槿知道事情底细,自也不会透露,只是在后来去探望过李南落,见他没有醒来,便也没将查探承恩殿的情况说与他知道。

    其实也是因为一无所获。

    什么都没查探出来,还有什么可说的,叶墨槿平日里的话就不多,面色冰冷,眼见从李南落身上得不到太多情报,便回去继续安排人手,继续找那九尾妖狐。

    如是过了数天,李南落终于醒了,听到他醒来的消息,除了沈寒三先知道之外,就是北面院子里的那些个男女,消息也自是灵通。

    旁人不知如何,但秋巧十分欣喜,放下心来,亲手做了点心,一层层的纹理细腻的带骨鲍螺,装在翠色的碟子里,更显得纯白如雪,甜香诱人。她提着食篮,披着斗篷,亲自将点心送到万鸾殿门口。

    本以为宫人定不会让她进去,没想到,玹琴看了她一眼,竟让人放行了,秋巧十分不解,却也高兴,脚步不停,往里走去。

    她是去过李南落的卧房的,还被搂过,想到那个时候,秋巧还会露出几分含羞微笑,这回提着篮子来,带的点心,就是想给醒来的病人闻闻香的,记得李南落说过,不嗜甜,她知道他未必会动,可她并不介意,这些东西做了一下午,哪怕只做个摆设,她也心满意足。

    秋巧只能进万鸾殿,还入不了卧房,东西留下,人便走了,走之前谢过了玹琴,又说道:“前些天答允过侯爷,这几日再呈上一份点心,这是才做好的,不可久放。”

    玹琴听她关照,点点头,难得的满脸认真严肃,这吃的想必是侯爷为夜大人准备的,侯爷事事都想着夜大人,可夜大人呢?

    点心放到了案头,玹琴看也不看夜苍穹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沈绮珺的账簿才拿走,甜点就来了,葱绿碟儿上几个雪白的带骨鲍螺,李南落半靠在床头,见了那点心,苍白冷淡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异样,想起他曾经对秋巧的话来。

    这异样被夜苍穹捉住了,“送点心的是谁?你很在意这个人?”

    李南落看了看他,不说话,夜苍穹竟不敢追问,这回是他理亏,无论李南落怎么对他,他都甘之如饴,“是我的不是,我不问了,只要你好好的,怎么都好。”

    他当下捧着点心送到他面前,“要不是我嫉妒心起,也不会如此容易着了那妖狐的道,要是清醒,我哪会疑心你,哪会这么不知轻重伤了你,是我蠢,是我的不是,你要打要骂都好,莫要自己生气,气坏了不值当。”

    李南落哪里能这么轻易张口吃他送到嘴边的点心,摇摇头,依旧冷着脸。

    夜苍穹也不恼,手里那一个,放进了自己嘴里,李南落眼角余光瞧过去,见夜苍穹眼睛一亮,果然如他所料,看来十分喜欢这款点心,不由嘴角微微松动。

    夜苍穹每时每刻关注着他,一丝表情都不错过,于是恍然,“这点心是你叫人特意为我准备的?”

    第180章 家猫

    李南落只着中衣, 拥着锦被,夜苍穹怕他受凉,非要点了火盆再召出火焰之卵, 房间里暖得好似回春, 带骨鲍螺上的那层奶酥,微微发软, 放到口中就完全化了。

    李南落见他吃的香甜, 想起这次受伤, 听他这么问,不禁又恼怒了,“给我滚, 吃你的东西去!”

    他的嗓子完全哑了,嘶声喊出来, 叫夜苍穹心疼的皱了眉, 正色说道:“这次你怎么赶我,我也是不会走的。”

    他不想走, 李南落却不想见他,故而没给半点好脸色,身上还痛着,心里知道这事实在是妖物为祸, 可作出事情来的到底还是夜苍穹。

    身上受伤, 心里便不快活, “现下我不想看见你。”

    夜苍穹见他坚决, 怕他人还伤着,不想叫他动气, 原来还想凑过去,顿时又缩了回来, 想了片刻,化作了大猫的模样,蹲在床边。

    蹲下来也有半人高的野兽大猫,低眉顺目,耷着双耳,猫儿眼流露出难过的表情,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拖在后面,一动不动,这回一点都不神气了,还有些可怜巴巴。

    李南落对人形的夜苍穹还能板起脸,对这样的大猫却无力招架,夜苍穹是故意的,他捏住了他的软肋。

    既然他不想见的是人形的他,那变作原形野兽模样,也就不算是他了,这回能留下了吧?大猫儿不说话,但那双金光流动的碧绿猫儿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李南落,好似在等他发话。

    长长的胡须,茸茸的尖耳,一双猫爪子挨到了床沿,搭在床上的锦被上,见李南落没有反应,爪子又搭上来一点,这次是软乎乎的肉垫。

    肉垫就在李南落的手背上,又软又暖,在他手背上碰了碰,大猫粉红色的鼻子里发出几声呜咽似的声音,李南落努力紧紧绷着脸,“你不是个大妖吗!用这种方式求我,你的脸面呢!”

    夜苍穹这回学乖了,还要什么脸面,再下去他的主子都要跑了,算准了李南落对他猫儿的模样拒绝不来,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不光爪子搭上来,下巴也放了上来。

    猫儿哪里有不端着的,哪里有这样谄媚的,李南落忍着不去捏那猫爪,不去挠那猫儿下巴,磨着牙骂他,“你用这法子逼我就范,你无耻!”

    猫儿还是不出声,只继续摆出可怜模样,下巴贴着他的膝头,爪子软软搭着,蹲坐在床边,不管李南落说什么,都不肯走。

    玹琴来送茶水,见了夜苍穹的模样,两条小短腿险些被自己绊倒,这可是大妖啊,夜大人可是个千年大妖啊,当下倒抽了一口气。

    诡秘的冷眼顿时扫了过来,不是旁人,还是那方才还可怜兮兮的夜大人,玹琴心头抖了一抖,连忙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把热茶放下,立时猫着腰出去了。

    闲杂人等不在,夜苍穹彻头彻尾成了妖界之耻,他觉得沈绮珺说的有道理,骄傲能值得什么,如今可不是慢腾腾等他主子点头的时候。

    李南落躺着,大猫儿就蹲坐在床边守着,李南落起身,大猫儿立时跟在边上,也不敢变作人形搀扶,有一次他试过了,李南落脸上那层寒霜还有怒容,一句话都不用说,就知道他走路时候牵动了伤口,又想起夜苍穹做下的事来。

    哪里能不恼怒?李南落简直怒极,可伤口在那里,每日还需要夜苍穹来上药,叫他又是恼火又觉羞耻。

    那一天,李南落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已经是在自己的卧房里,沈寒三怕他脸皮薄,没有多说,夜苍穹却面色铁青,满脸羞愧,紧紧抓着他的手,披散着头发,喃喃自语,整个人好像疯了一样。

    守了四日,终于见他睁开眼,夜苍穹的眼眶都红了,手忙脚乱的凑上来,竟不敢碰他一下,缩在边上,又是欢喜又是自责,哑声说道:“你哪怕要杀了我,我也没半句怨言。”

    李南落还没回神,一片茫然,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眼神也复杂起来,人还虚弱着,动了动嘴角,“那你怎不去死?”

    夜苍穹也不恼,坐在床边地上,好看着他,“我死了,你怎么办?”

    “只要你好起来,随你怎么差遣我,怎么折磨我,我都认了,只要我家主子别扔下我,怎么都好。”一双眼睛看过来,墨绿深沉,再也没有半点桀骜。

    本是个野猫,被吓得成了家猫,夜苍穹一点都不掩饰,他被吓到了,吓得魂不附体,吓得连心跳都要停住,要是李南落因他而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李南落不说话,其实知道此事怪不得夜苍穹,可是也没想到,这妖孽发起狠来……是那么狠的,如今想来心里还发颤。

    无缘无故的想起当初来,年少无知,还妄想在这家伙的发情期亲近于他,如今算是知道了,为何当时夜苍穹会说他受不住。

    那时候还是少年的他,若是经此一遭,说不准真的便要死在野兽身下,李南落喝了一口夜苍穹送到嘴边的茶水,无声叹了口气。

    夜苍穹一点不敢问他,是为何叹息,茶盏送到唇边,只让李南落的手挨着边缘,自己来捏着茶盏,最好他碰都不要碰一下,一点力气都不用花才好。

    他把他当成了件脆弱的瓷器,小心翼翼,伺候喝茶,伺候用膳,茶汤定要温度适宜,浓淡正好,用膳则要清淡,而且如今还只能喝米汤,为的就是那伤处能早些养好。

    除了那处伤,身上的青紫淤痕,夜苍穹都小心的抹了药,先把药膏子化在手里,而后按在淤青的地方,慢慢揉开。

    只这样还不够,还要伺候他宽衣沐浴,怕他牵动伤处,连走路都不让他多走一步,抱着李南落去浴池里,哪怕李南落起先言辞拒绝,态度十分绝情,夜苍穹也毫不退让。

    这时候他又强硬起来,半点不肯妥协,李南落又赶不走他,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把他放到池子里。

    一路上没有旁人,可李南落被这么打横抱在夜苍穹怀里,还是觉得丢了面子,本来受伤心绪不佳,如今什么事都要靠夜苍穹,面色更加难看。

    夜苍穹却当没看见,一味温柔,任打任骂的姿态摆出来,李南落也无话可说,衣衫被解开,夜苍穹抱着他进了池子里,也不让他坐在水里,还是把他放在怀中。

    还轻声解释,“池子底下坐着太硬,对你伤口不好。”

    他还不如不说,李南落一张脸上霎时通红,深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我自己洗,你滚出去。”

    “不可,我还得看看伤势,替你伤药,这是沈医师交代的。”夜苍穹直接搬出沈寒三来,义正言辞,理由充分。

    “我自己洗完,你再上药。”

    “不可,伤处也要清洗,你看不见。”夜苍穹一脸认真,劝说道:“不用害臊,你身上没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也是我为你清洗的……”

    越说越是心虚,洗伤处之时,他亲眼见了自己对他做了什么,流血之处,红红白白,伤口又淫靡又狰狞。

    回想起来,夜苍穹的兽性又被触动,连忙收敛心神,李南落就坐在他腿上,立时觉出不对,“你——”

    夜苍穹满面羞愧,靠在他肩上,痛苦说道:“妖物,本就是禽兽,我也是。”

    妖物本性,如何避免,妖物本来就比人类多更多的兽性,也拥有更多自然给予的天赋之力,要和夜苍穹在一起,就要做好准备,兴许什么时候他又兽性大发。

    李南落叹了口气,夜苍穹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保证道:“我会克制的,不会再伤你,这回是心魔作祟,要是再有下次,你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我杀了你,要我如何独活?”李南落脱口而出,抬起头来,就对上夜苍穹的目光。

    泄露心声,好不恼怒,他避开夜苍穹灼灼目光,当做没有看到他的震动和笑意,低下头去,池水温热,包围在他们身边,暖意融融,一下下的水波荡漾,冲在心口,叫心跳也一下下的快起来。

    当年两情相悦,却没有说过什么承诺此生的话,本来以为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喜欢就够了。

    原来,说出来又是不同。

    李南落低头不言,夜苍穹含笑看他,不敢有半点调笑,生怕他恼羞成怒,手里拿着魏无雍差人送来的香胰子。

    只宫里才有的稀罕物,调了山茶的花油进去,不仅洗的干净,还有淡淡山茶花香,轻轻在打湿的澡巾上抹了,然后才在李南落身上擦洗起来,动作也是轻之又轻,缓之又缓,何止当做是瓷器,简直将他当成一块白玉豆腐,碰一碰都怕弄碎了。

    看来是真的吓到他了,夜苍穹这么小心翼翼,倒是叫李南落有些好笑,却也不阻止,就让他这么小心下去。

    夜苍穹果然一直很小心,半点都没有旁的心思,只细心为他擦洗,连长发也一并洗了,最后洗到伤处之时,李南落却要趴在池边,等夜苍穹上了手,他终于忍不住哼出声来。

    “疼吗?我再轻一些。”夜苍穹沉着脸,眉头紧蹙,好似痛在他的身上。

    李南落不吭声,俊脸染上一层红,想要骂人,又怕喉间发出别的声儿来,一双手紧紧握拳,抵着着池子的边缘,眼前水波晃荡,琉璃宫灯照出池水一片光亮,直晃的眼睛发花。

    身子僵硬,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洗完,上完了药,夜苍穹抚着他的臀,终于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在李南落瞪过来之前,为他擦干身子,穿衣烘发。

    半湿的头发在他手里,轻轻冒出热气,薄雾之中,夜苍穹从后面搂上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你若杀我,你不独活,你要是出了事,我也是不能独活的,那我们就说好,生死都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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