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洞房
这些年李南落的笑容很少, 几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别人看到的,只有一贯的清冷, 他好似将所有情绪都封印起来, 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不前。
如同有一块坚硬的石块,横在那里, 不让时间流淌, 不让感情流露, 直到夜苍穹再次出现的那一日,这块盘桓的巨石陡然炸开,四分五裂。
一切都变得激昂, 沸腾,李南落就像从深埋他的石块底下活了过来, 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才知道自己还算活着。
他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自小经历过磋磨, 他比谁都清楚,知道说再多也不如手上的力量更有用,所以从来不多言,哪怕对着夜苍穹, 他们之间靠的更多的是默契, 而不是什么互诉衷肠的情话。
可这一晚, 他忽然忍耐不住。
晚膳用罢, 洗漱过后夜苍穹终于迎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床上锦被不知何时被玹琴换作了一床金红, 连枕头都是并蒂莲纹样,也不知这小妖何时学来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李南落和夜苍穹之间的□□, 本来是他们自己的事,被玹琴这么一番布置,陡然间提醒了他,今夜,万鸾殿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心头跳动居然有些急,李南落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夜苍穹,目光炽烈。
“小南落。”夜苍穹洗漱过后就没有合拢过衣衫,带着水汽的银发披在身后,拉着李南落的手把他牵到身前。
两个人早就欢爱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像这次,夜苍穹从未在意过世俗,他从不在意礼数,李南落或许曾经在意过,还特别守礼,可时移世易,到了今日,他早已不是那时候的他,可以说,两个人都不在乎那些形式。
可偏偏,这个登录名簿的形式,叫人觉得,一切未变,一切却又不同了。
李南落对于这种事,总没有夜苍穹懂得那么多,今夜又学了一些,他的唇上还残留着夜苍穹的味道,夜苍穹的唇上也有他的……这是之前从未用过的姿势。
于是整个人沉沦下去,引得人心底一片火烧火燎地急切,夜苍穹好似有意,有意折磨他,有意给予欢愉又不彻底。
“你就是个磨人的妖孽。”声音发颤,散开的纯白单衣因为汗水而贴在身上,透出底下胸前的轮廓,李南落的眉梢眼角染上情欲的薄红,长而密的睫毛潮湿轻颤,他半眯着眼,咬着牙,唇上还有方才夜苍穹肆虐的痕迹,红肿的嘴唇上湿漉漉的,方才有人故意不住磨蹭。
“磨人?我何处磨你了?”夜苍穹一语双关,笑得邪恶,眼底酝酿着风暴。
要说是用哪里磨,李南落不是说不出口,却不肯叫某个妖孽如愿,金红锦绣,被翻红浪,说的可是如今?夜苍穹那张俊美过盛而显妖冶的脸也被金红色的绣被映得发红。
这一次,分明不是第一次,夜苍穹却出奇的亢奋,李南落的回应也毫无保留,全然坦诚,身体的每一丝反应都呈现在夜苍穹眼前,每一次愉悦都毫不掩饰,甚至还带着一种挑衅。
这是一种变相的邀请。
夜苍穹本来就无法抗拒他,这样的李南落更是叫他几近疯狂,一双兽瞳竖得好似针尖一样,又在驰骋的某个时刻扩散成一片幽黑,急促的呼吸在李南落颈边拂乱他的发。
“嗯唔——”一吻过后,李南落张开唇呼吸,床褥被子俱是红的,视线里便是一片火烧的红,一直扩散开去,烧得李南落喉头发紧。
好似被那团火红灼伤,李南落的眼睛里泛出一股潮湿水汽来,夜苍穹的手抱着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胸怀里。
他的膝头磨着绣被,手指抓住了拔步床框的雕花,视线动荡。
夜苍穹这一回不再折磨他,淋漓尽致地索取,又霸道又激烈,李南落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反应,不给自己半点退路,脑中一片空白,思绪几近停滞,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夜色深沉,万鸾殿深处,宫灯高悬,李南落在这一夜说了很多话,那些癫狂时的胡言乱语,那些热切时的爱语告白。
本来不愿意、不屑于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一晚尽数倾诉,待云收雨散,两个人相拥着倒在那床金红色的绣被上,平复着呼吸,夜苍穹倾身吻住他汗湿的脸,“此时此刻我方能相信,你是真的于我一点保留都没有了。”
“早就毫无保留了,此时才信我,对你是真心?”李南落横眉相对,不得不表示出一点不悦。
“谁叫小南落自少年起就跟着我,时日久了,于我信赖有加,又依赖成了习惯,曾经也想过,你对我是否只是习惯,当时年少,你身边又只有我,自然对我有所倾慕,长大之后,一切又自是不同,谁想到……”
“谁想到,我长大之后,也并无什么不同,我依然看不上旁人,依然只对你这个妖物另眼相看,我对人类很难再有信任,却还是只信你一个妖物,哪怕你曾经弃我而去。”李南落平静说出这些话来,有些自嘲,汗湿的头发搭在额前,又被他顺往脑后。
夜苍穹看着他透出凌厉的五官轮廓,心中欢喜,嘴唇碰了他的额头,“谁能想到,当日救的少年小崽,如今却成了我共度此生的主子了。”
“都已经说过了,往后不要叫我主子,你我本来平等,如今更是我名正言顺的家里人。”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李南落有些不习惯,终于忍不住嘴角笑出弧度。
好像田间夫妻那样,说出这个“家里人”,李南落一笑,夜苍穹也笑了。
额头贴着额头,把那床红色锦被拉起来,两个人缩在被子里,被子里有一股微微的潮气,汗水夹杂着情糜气息,两人还不愿意起身去洗,李南落和夜苍穹靠在一处,双眼半闭着,半侧着身,他一只手横过去,搭在夜苍穹的腰上。
黑发被他撩去了背后,就露出白皙的脖子来,脖颈间的痕迹自是夜苍穹留下的,这时候他又仿如划了地盘的野兽,眼角余光瞥见那些痕印,手指在李南落颈边轻轻磨蹭,不经意间流露出满意的表情。
“等我们搬出去,你那西边的院子,那些人,可是就准备留在宫里了?不会带走吧?”一旦确认了自己的地位,有的妖就开始挑剔起来。
“莫非我还带走,难道还要养着他们,给他们吃用不成?”李南落有些好笑,目光流转,分明是讥诮。
“那些人里头,随便提几个出来,就能牵出朝堂上某位大人,他们用各种名目把人塞过来,不动他们的眼线,不过是给他们留些颜面,待此次回来,我谁的面子也不会再给了。”
目中似有流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冷戾,“我爹对我有恩,除此之外,我并不欠旁人什么。”
“正是如此!千万莫要再委屈了自己,要是你下不去手,便让我来,人类的性命,除了你之外,我可一点都不稀罕。”想到李南落一直以来都是隐忍,夜苍穹就想把他搂到怀里好好疼惜。
“我还算是人类嘛,姑且……算是吧?”被拖到妖物的怀抱中,李南落的声音有些发闷,听不出情绪。
不想让他心绪低落,妖物的性子又起来了,一手枕着头,好似讨论明日天气那般,唇边含笑,“你想当什么便可以当什么,至于那些曾经对你的磨难袖手旁观的人,不如趁此机会,一起让他们从世上消失吧?”
是玩笑,也是试探,夜苍穹从不会说无意义的话,他忍那些人类很久了,要是此刻是野兽模样,定然是露出利齿。
李南落看了一眼便很了然,“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起坏心,还蛊惑我动手,妖物惑人,果然是真。”
“打趣我?难道你不记恨,我实是不甘心呢。”迎着李南落的呼吸凑过去,夜苍穹喉咙深处发出类似威胁的声音,那是猫儿表达心中不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不过数载罢了,我不急,你为何要着急呢?”李南落淡淡微笑,笑容里有一种叫夜苍穹为之兴奋的可怕神色。
呼吸骤然一重,夜苍穹鼻间的气息都发了沉,妖物本性如此,从话中觉出那股狠绝的气息,他便兴奋起来,一口咬在李南落的脖子上。
压上去的力道虽猛,咬下去却轻,一双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李南落只觉得颈上一热,哑声轻问,“方才还不够?”
“你说的,我是禽兽。”理所当然地回答,便心安理得要将这洞房花烛夜好好享用个够。
李南落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停顿了下,看了看天色,贴着夜苍穹的耳朵,示意道:“去池子里。”
他们也不是没有在池子里弄过花巧,何况还有热水,一举两得。
夜苍穹得了令,眼睛一亮,自然无比依从。
浴池水暖,冬日里泡在水中自是惬意,除此以外还有个好处,任何声响在这里都会被放大了。
李南落早就发现,夜苍穹尤其喜欢在浴池里“折磨”他,好叫他发出声儿来,除此以外,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微之处,那些声音叫人面红耳热,最是销魂。
其中滋味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一场洞房花烛,便一直过到了丑时。
第二日,日上三竿,李南落才起身,玹琴如常进门伺候,前一天晚上听了不少丫鬟们的胡言乱语,不由自主地便把眼光朝卧室床上扫了过去。
床铺自是凌乱,幸好这回床帐还在,只那床被褥,这回该找个婆子来收了去,玹琴心里默默安排,想做一个称职的随侍,可他发现,只要夜大人在,自己这伺候人的活儿就很难回到自己手上。
第202章 立威
只这么发呆的片刻, 夜苍穹已经接过了洗漱用的水和热巾子,玹琴傻愣愣地退到边上,手里还托着个盘子。
洗漱净面的东西俱是摆在这一个盘子里, 玹琴还没来得及送上去, 夜苍穹又一个转身,拿到了手里, 还很是顺手的样子。
李南落的衣裳也是夜苍穹给他系的衣带, 扣的衣扣, 玹琴苦着脸,他在这里也就这么点事了,为侯爷大人穿衣配饰, 还是他好不容易抢来的活计,如今又被夜大人抢去了。
可那是夜大人啊, 他能说什么呢?大妖对于小妖的威慑力, 那是天生的,刻在骨子里的, 玹琴不敢抗议,一声都不敢吭,还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候在角落里。
万一夜大人伺候不周, 他也好上前帮忙不是?
玹琴委屈巴巴的神情没逃过李南落的眼睛, 夜苍穹这般温顺体贴, 还不是因为昨夜尽兴, 他眉眼间都松开了,本来锋芒毕露妖气袭人的样子, 也好似变得温顺起来,就好比那被驯化的野猫儿, 贴身跟着,忙前忙后的,竟然一点都不嫌麻烦。
“我们刚见面之时,你可是好好地恐吓威胁了我一番的,那会儿我才十多岁。”沾了牙粉刷过了牙,漱口的水才吐出来,夜苍穹就递了热的巾子来,李南落接过来的时候,朝他头上点了点。
颇有点现世报的意思。
夜苍穹一点不恼,看他擦了脸,接过面巾子在盆里绞了水,一边给自己擦洗,觑了空,探出脸来笑,“那往后我赔你就是了,怎么赔都行,整个人都是你的。”说完在他面颊上又亲了一口。
李南落只是有感而发,哪里是真的怨他,看夜苍穹又拿了个牙簧开始刷牙,才发现只要他愿意,还能伸出尖牙来。
尖尖的四个利齿,就和那些狮虎一样,咬住猎物的脖子,便能陷进皮肉血管里去,以往虽然也曾同寝,夜苍穹也在万鸾殿过夜,却很少有一起起身洗漱,还让他看得那么清楚的时候。
怕他不喜欢?李南落忽然有种新奇的感觉,坐下来等着早膳的时候,就支着头看夜苍穹洗漱,只是日常琐碎杂事,却凭的多了些成亲之后的……亲密感。
李南落垂下眼,又看着玹琴喜滋滋地端来早膳,这活儿总算轮到他来做了,有了自己派用场的地方,能不欢喜么?
玹琴一一呈上,馎饦、胡麻粥、蒸饼,几碟小菜,还小声说了,今日灶上还特地给准备了桂花糕。
“你是用心了的。”见玹琴如此急于邀功表现,李南落忍俊不禁,便夸了一句。
玹琴果然喜形于色,有种放了心的模样,心道只要有用,就不怕被主子嫌弃赶走了。
这方还在欢喜,那一头夜苍穹脸色可不好看,抱起手臂来,蹙起了眉头看着玹琴,玹琴感受到视线,浑身一哆嗦,连眼神都不敢和夜苍穹对上,猫着腰就出去了。
本来人就矮小,缩手缩脚,那模样叫李南落笑出声来,指指夜苍穹,示意他坐下用早膳,“你又吓他,玹琴可是为你准备了桂花糕的。”
桌上早膳丰盛,夜苍穹拿起筷箸,先给李南落夹了一块糕,“那也是谢你,因为你记挂,下头的人才知道我喜欢什么。”
这话却也不曾说错,深深看了他一眼,李南落咬了一口糕,喝了胡麻粥,肚里满是暖意,平日里,先吃咸点,后吃甜点,今日却不一样,甜的入口也不觉得腻了,看什么都似顺心些。
两人一顿早膳,吃得蜜意浓浓,这一天过后,夜苍穹算是彻底在万鸾殿有了名分。
李南落也曾隐晦问他,住在他这儿,吃用也全靠他俸禄,这大妖可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夜苍穹一脸不以为然,“那些自己没有本事,又自以为是看重名利的蠢笨之人,才会恼怒自己无能,我乃妖物,妖物从不看重这些,不过虚名而已,想要获得,不过动动手指罢了,这次战场上,你且看着就是。”
于是李南落想起来,妖物看人,就如蝼蚁,若非是他,旁的人,妖物肯吃用于人类,兴许还算是纡尊降贵呢,哪里有什么面子过不去的。
李南落和夜苍穹,不紧不慢,魏吴央虽然下了旨意,可也没说叫他何时启程,督查战事,已经是大都督,旁人也不敢贸然谏言。
木已成舟,这时候朝堂上倒无人敢胡言乱语了,孙望义名声在外,这东野侯却是个闲散贵人,他晚些去也好,去早了,岂不是反而给孙将军添麻烦。
但李南落并不想直接支援战事,领兵出战,他不是为将之人,也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魏吴央敢任命他为大都督,他却不会拿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还是要问明白情况,想好对策再出发才好。
孙望义守在边关,华胥不说坚若磐石,也算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雷泽大军压境,便先选了靠近夏栖国的那一边,柿子要挑软的捏,他们不在华胥国挑事,自然就去了夏栖国。
权衡眼前战事,李南落最终打算奔赴邺城,顺便还能为阿玲找找她的夫君。
邺城在华胥边境,靠近夏栖国的那一头,如今两国将士都在城中,最是容易出事,被雷泽乘虚而入,甚至可能就是雷泽暗中挑的事。
到了出发之日,李南落身上还是那袭常服,身披狐裘,仿佛只是要去远游,夜苍穹在他身侧,也只是一身玄紫色衣袍,在冬日里连斗篷都没有披,银发披散,在寒风中被吹拂的好似狮子的鬃毛,很有些个威风凛凛。
“侯爷大人和这位……打算就这么上战场了?”姓章的大将一身戎装,身后跟着亲卫,腰上悬着长刀,一把胡子乱糟糟的,四十多的模样,牵着自己的马匹,一人一马站在一起,就透着股经过沙场的沧桑和煞气。
“章将军。”李南落不以为意,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轻蔑,他坐在马上拍了拍白马的脖子,抬眼问道:“那将军以为如何才够资格上战场?身披重铠,哪怕是兵卒,是否也比那些着软甲的大人够资格?”
章兆康自己就身穿软甲,只在胸前要害处才有重铠加覆,他身后的兵卒就有穿全铠的,那是贵族子弟里,托了人送进来蹭点军功的,哪怕再清高,为将者也不好无缘无故得罪那些王孙贵胄,除非他们在战场上不怕被朝堂的某些人使绊子。
只是蹭点军功,不算什么,章兆康本来是这么想的,这也是军中惯了的利益交换,被李南落一句话问了,他猛地一抬眼,才发现这个贵人的眼睛里带了讥诮,竟然很是犀利。
“竟敢这么和我们大人说话!”那全铠的兵卒,一声大喝,却是胆子不小,冲着李南落吼的。
李南落抬抬眼,他本不想和这种被塞来蹭军功的纨绔子弟一般见识,可有人不高兴了。
夜苍穹的嘴角似乎有些微扬,眼底却一点都没有笑意,他抬了抬手指,方才叫嚣的兵卒整个人忽然被什么提了起来一般,浮到半空。
他捏着自己的脖子,涨得一脸紫红,双手还在用力,喉咙里一声都发不出,两条腿猛踢着,但一点用都没有,眼看着那一脸涨紫就要发白。
他身后那些将士都是寻常百姓参了军,在此之前只听说过妖物,大部分都未曾见过,哪里想到妖物厉害起来是这样的,一个个眼底流露出恐惧之色。
这人命,在妖物眼里,岂不是如同蚂蚁?!要捏就捏死了?
“侯爷大人!”章兆康也顾不得其他将士如何反应,眼见要出人命,露出怒容,气李南落明知对方身份不寻常,还要有意如此。
“他可不能出事!他是三皇子的堂弟……”后头这句,是压低了嗓子说的。
三皇子母系那边?李南落尽力去回忆,却依然想不起三皇子的母亲是哪位,他从来对这些皇族不感兴趣,何况此人和三皇子相关。
魏无雍是太子,二皇子不理朝堂,三皇子便是那与赵崇云有过干系和谋划的,他不找他的麻烦,已经算是不错。
于是指了夜苍穹,算是给章兆康指了条路,“你的兵卒是谁与我无关,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何况要求,也该求他,我可并未做什么。”
他不是你的妖吗!章兆康嘴角抽动,却不想叫人以为他怕了这妖物,在他身后,手下将士一一在列,出行在即,正是提升士气的时候,万不能在此时露了怯。
“夜苍穹——你把他放了!”章兆康一张嘴,习惯了骂骂咧咧,沙场之上的将军,大都直来直去,此时心头不快,开口怎么会好听?
“我的名讳是你能叫的?这是求人的态度?”抬起一根手指头,夜苍穹露出一个可怕的笑来。
就在他笑容扯开的同时,那兵卒的手脚也像被人掰开那样,分别往四个方向去了,还用力拉扯,那人终于能呼吸了,没等吸上一口气,就发出惨叫声来。
听那惨叫声犹如被人行了车裂,章兆康忍不住了,也顾不得身为大将的面子,“夜大人!夜大人!手下留情!”说到底,此人生死还不都是他要负责,此时不服软,再等下去人都要凉了。
他觉得这个夜苍穹真的敢杀人,取人性命!不是吓唬人的。
见他央求,李南落觉着差不多了,对夜苍穹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夜苍穹还有些不情愿,长叹一声,“目无法纪,身为兵卒,犯上僭越,敢对三军统领不敬,这罪名当是不轻吧?如今就这么放了了事,果然有章大将军作保,有靠山就是不同呢。”
话落音,轻描淡写,满是嘲讽,那人掉在地上,可无人敢上前扶起他,由得他面无人色倒在那里惨嚎着昏厥过去。
夜苍穹一语中的。
此人犯上,本来就罪可当诛,章兆康根本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保他,不过靠着自己的身份,是三皇子的堂兄弟罢了,军中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上阵杀敌时候落在后边,得功劳的时候却抢在前面。
你说这样的人谁会喜欢?哪个冲锋陷阵的兵卒,会对这样的人有好感?如今见他如此,先还恐惧,这会儿倒是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该!
章兆康只能让自己的亲卫将此人扶起来,心里明白,东野侯这是拿自己在立威,统帅三军,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的,打了他章兆康的脸,等若是涨了他东野侯的威望。
第203章 大都督
李南落见目的已经达到, 也不再抓章兆康的把柄,此人与孙望义相熟,也立过一些战功, 还算是个可用之人。
于是他翻身上马, 鬼面好似一团黑色雾气,绕在他脚下的地上, 众人看去, 只觉得东野侯身形之下, 压着股可怕的气势,那片暗影扩张开来,隐约传来诡异笑声, 看一眼便叫人望而生畏。
“此人不用带了,若你依然要带他上路, 我便送他去黄泉地府, 算他个战死沙场,给他个追封, 全了他的名声,这不就是他家要的吗?章将军你看如何?”黑发拂动,面若秋水,李南落高高在上, 一眼望来仿若流云, 微笑相问。
分明是笑问, 章兆康的感觉, 就像被野兽盯住了一样,就和方才面对那个大妖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的冷汗从鬓角淌下,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能点了点头。
他并非是个胆小的懦夫,经过沙场征战,哪一个怕死,不光不怕死,对于死亡还有种别样的熟悉感,对危险的感觉比寻常人都要敏锐,这是无数次沙场经历过生死才练出来的本能。
本能和直觉告诉他,这个李南落,尽管年轻,但只要他愿意,他带的这些人,在他手里活不过几息。
陛下这是封了个什么大都督啊,这样的人,直接出战,还要他们做什么!
章兆康心里忍不住骂了几句,又寻思着,这样的人,若不相帮于华胥国,若是站在敌对一方……只这么一想,连他这个老将,心里也升起一股绝望。
李南落不知道章兆康怎么突然就面色发白,紧张兮兮的,出兵之前要鼓舞士气,他这个为将的不开口,便只能由他这个都督开口了。
于是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自然也少不了承诺些犒赏,这才是士兵打仗的动力,将士们听惯了这些,却从未听过说得如此直接的,可效果却很好,这些粗人,哪怕有些懂得大义,说到底还是人类,摆脱不了衣食住行,还有妻儿老小。
家国安危重要,到手银两也重要,这都是实际的事,李南落说得直接,无遮无掩,也不美化华胥国的强大,只告诉他们此地战事不易,会遇到药物鬼怪。
“杀敌,你们上,遇到妖物,无论多少,由我来。我不能保你不战死沙场,但保证不会让你们死于妖物之口,我要看看,有多少华胥男儿,能和我一同归家!更要看看,有多少敌人,会死在你们的刀下!”
“杀敌一人,赏大钱五十!”
话不多,但直接,直说有妖物,却还做了保,哪位都督能这么保证,将士们都觉得新奇又激动,一齐叫起来。
“杀敌!杀敌——”震天的吼声,是因为热血,也因为赏钱。
不是第一次打仗,知道这次雷泽有妖物帮着作战,很多老兵都有忧心忡忡,李南落这是替他们解了忧。
寻常大将不能做到的保证,他们相信这位大都督能做到,方才他们已经见识过了他的手段,他的话说出口,便格外叫人相信,格外地具有煽动力。
章兆康没想到,李南落这几句话就能把军心收买了,他也知道,这些队伍本来就不是自己手下的,陛下集权,兵卒换将,根本容不得兵丁对大将有什么忠诚,谁给活命,谁给赏钱,他们便效忠于谁。
横竖都是将领不是,大都督名正言顺,都是华胥国自家人,听谁的不是听,抱一个看起来粗一些的大腿,那是人之常情。
章兆康要是兵卒,他也会这么想,可他不是,他是大将军,不知为何,听了李南落寥寥几句,竟也心头涌动,和那些兵丁一样,对这位大都督升起一种信任,仿佛他说的就是真理,就是正义,就是理所当然的,不听便是不对。
夜苍穹也骑上马背,听了那些话语,看了李南落一眼,那一眼饱含深意,而李南落只是对他笑了笑,自认无须说得太明白,夜苍穹必然已经猜到了。
他的自然之力,夹在说话之间散出去,本来就能叫人心悦诚服,他说的又都是实在的话,并无半点虚言,当然效用翻倍,几句话就叫人俯首听命。
兵卒气势正盛,李南落一眼望去,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眼底都烧着一股狂热,没想到效用这么好,想必还因为人多的关系,将这种效用还放大了,他暗自记下,也不敢再轻易使用,一抬手——
“开拔!”
话音掷地,声若震天,黑压压的队伍往前行进起来。这些队伍里,也有些兵丁里的油子,许多人本来以为这次的大都督是陛下亲信,定然是去给孙望义大将军找碴的,没想到,竟与所想的全然不同。
他们竟然不是去孙将军所在的边疆,而是去往邺城。
“大都督的厉害,老夫今日算是见识了。”章兆康在队伍里行进,放缓速度的时候对李南落拱了拱手,算是真的认了输。
“不敢,只是身为妖师,会些功夫罢了。”李南落轻描淡写,夜苍穹在边上哈哈一笑,“你这会的何止一些,那枚宝贝还没拿出来呢,否则……”
眼神一动,他没有再说下去。
话不说话,点到即止,却叫章兆康知道,这位侯爷的手段还没全数使出来,心中更是有些莫名地忐忑。
当一个看着是同类,是人类的人,却拥有近乎妖物的力量,这不得不叫人心生恐惧和忌惮,但这位爷可是陛下封的都督,无论怎么算,他都不能忤逆他的意思。
“不知侯爷这次选择发兵邺城,是何因由?”就算心里忌惮,该问的还是得问,章兆康说起战事相关的事来,整个人就好似沉静下来。
李南落听他话语之间,好像染上了杀伐之气,知道这是将士的特质,不由点了点头,“将军大人这是怕我胡乱指挥了……”
章兆康想要解释,才张了口,李南落已经摆手阻止他,“这很应当,毕竟数万将士的性命都系在你我身上,不问清楚,能跟着出发,已经是将军大人大量。”
这么一来,反倒叫先前对他不怎么礼貌的章将军尴尬起来,连称不敢。
李南落也不和他绕弯子,“这一番边境战事告急,主要是夏栖国与雷泽的纷争,把我们华胥的邺城给扯上了,我此番决定,不去援孙将军,而选择去邺城,倒不是为了支援夏栖国,而是想用夏栖的战事来牵制住雷泽的兵力,好减轻孙将军那方的压力。”
这一番说辞,叫章将军听得面色一松,长吐出一口气来,随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胡须,“其实章某人先前对侯爷大人不敬,猜测过大人不懂战事,就怕你胡来一气,到时候连累孙将军。”
战场杀敌的人倒是直接,夜苍穹眯了眯眼,对着章兆康倒有些另眼相看,如此表里如一,哪怕有些瑕疵,总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强,倒也不算是太愚蠢。
李南落显然也和他感受一样,两人对视一眼,他才对着章将军这么说道:“你和孙将军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我知道,所以才让陛下点了你随我出征。”
章将军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的一句话,陛下才命他出征,要知道,过了四十的将领,除了那些天性敢拼杀的,本来就是好战的,其他大部分无不渐渐失了锐气,老婆孩子都在身边,有了牵挂,谁不想全须全尾的回家,自然不愿意拼命。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章兆康他自己,便是已经被陛下放在边上,不作考虑的那一类将军。
上战场他其实不怕死,却和大多数上了年纪的将领一样,怕自己死了,家里老老小小失了依靠,与年轻时候想要争军功的那会儿,已然不同了。
孙望义那是为将的世家,还有几个儿子要带出来,又是不一样。章兆康心中感慨,拉着缰绳停住了,对着李南落郑重地抱了抱拳。
他神情肃穆,李南落停下,便好好受了,也不避让,认真说道:“章将军既不怪我选你出征,我们便好好合作,你还是主将,我不会插手日常事务,也不管你如何排兵布阵,如遇到妖物或是棘手之事,我再出手,其他时候便当我们为你压阵好了。”
章兆康愣了愣,明显意外,陛下一纸诏书,将李南落封为大都督,起先他还不服,方才他还忐忑,这会儿却是真真正正地有几分激动,伸出拳头,紧紧一握,“有大都督这句话,章兆康定当身先士卒,万不叫大人失望!”
为将者,比那些文官,还是要直接,李南落喜欢这种直接,也伸出拳头,与他一碰,朗声笑了,笑得夜苍穹盯住了他,目光灼灼。
生怕某个妖在此时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来,李南落的笑容渐消,章兆康是个粗人,浑然不觉异样,还要拉着他讨论战事,却被夜苍穹挤了开去。
“我与他还有事要说。”他一本正经,面容沉静,一双墨绿的眼睛盯着章兆康,章将军就又有了那种被野兽凝视的威胁感,哪里还敢再耽搁,连忙避让。
他以为两人要商议如何对付路上可能出现的妖物,或是如何对付雷泽,事涉机密,为了避嫌,他便到了队伍里,不在二人左右徘徊。
李南落却知道,夜苍穹绝不会有什么正经事,那双眼睛里盛满的是如同洞房那夜一般的热切,不禁策马到了边上,让开队伍行经之处。
夜苍穹见他如此有默契,索性朝他示意,两人离开官道,策马向前狂奔而去。
前方密林,队伍还未经过,他们便先去了,章兆康隐隐赞叹,对亲卫叹道:“是我猜忌,以为大都督会拿身份压人,想要先来个下马威,不承想原是我小心眼儿,侯爷大人先入林中探查敌情,如此身先士卒,没有半点架子,当得起陛下给的这个身份,只要他真如他所言,不干涉我用兵,那无论他对付妖物如何,都已是大恩。”
那亲卫眼见了东野侯的厉害之处,此时哪有不点头的,连连应声,“大人说的是!此番有东野侯,只要能牵制住邺城的雷泽兵力,孙大人那里定然能轻松一些。”
李南落和夜苍穹到了林中,方才下马,脚还未点地,已经被人一把抱住。
夜苍穹不由他反应,搂紧了他便吻了上来,他连眼前事物都未看清,已经被吸了唇舌,一通掠夺,他猝不及防,连呼吸都没接上,便被缠住了。
第204章 忍不住
鼻间剧烈的喘息了几声, 缓过气来,李南落眼角余光瞧见周围都是树林,放下心来, 一双手便环住了夜苍穹的腰。
“章将军定然以为我们是来探查敌情。”唇贴着唇, 李南落的说话声还带着气音,胸前还在起伏不止, 唇上一片薄红。
“管他如何想。”夜苍穹自然是不在乎, 脸颊在李南落颈边磨蹭, 还不知足,又亲了亲他的耳垂。
“后头行军,天天都是这么些人, 想要亲热都没个地方,怎么是好?我的主子, 你倒是说说看?”
李南落被他磨蹭得有些想笑, 这动作叫人想起猫儿来,便伸手摸摸他的后颈, “乖,忍一忍。”
“忍不住又如何是好?”夜苍穹偏要出难题,有意追问。
李南落的思绪发散开去,心里想着, 若非夜苍穹如今是人形, 否则兴许便能见到那条毛绒绒的长尾, 不耐烦地甩动。
于是唇上带了笑, “忍不住也要忍。”
“我家小南落如此出色,就这么在我眼前, 偏要我忍住,真到了忍不住之时, 你可要自己承担后果啊。”夜苍穹撩着他颈边的发,唇边噙着些笑,语声里带着些要挟,似真似假。
树影子落在他的身上,轻轻摇曳,在夜苍穹野性毕露的脸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斑,冬日里阳光也是温暖的,站在树林里,李南落一时忘记此行是为了战事,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他方才几乎算是被夜苍穹从马上半拖半抱的扯下来,来不及开口,炙热的吻便印了上来,如今倒是真的想起来,也该做些身为大都督该做的事了。
真的散开了妖气去查探这片密林,竟然还真的叫他察觉到一些异样,在他想开口的同时,夜苍穹一个跃身已经扑了过去。
逢林莫入,这句话放在寻常人身上也许不错,可对于妖物而言形如虚设,李南落只等了片刻,夜苍穹已经提个一个眼熟的东西落下地来。
一只狐狸,一只白毛狐狸,一只应当在叶墨槿府上藏身养伤的白毛狐狸。
“小九?”李南落试探着叫了一声,他并不具备认出野兽的能力,除了夜苍穹的存在太过明显,叫他无法忽视以外,其他的野兽第一眼并无不同。
然后他看到了白毛狐狸屁股后的长尾,边上似乎带着伤势,好像还有一截断掉的部分,那就真的是九尾妖狐了。
小九嘤嘤叫了几声,才哭诉似地说道:“叶墨槿太不是个东西了,我不要跟着他了!”
“他怎么你了?”李南落觉得好笑,看着夜苍穹把白毛狐狸抖了抖,小九夹着尾巴,被提着脖子,垂头耷耳。
“他竟然没有怎么我。”这对九尾妖狐而言是莫大的耻辱,尤其是他施了魅术之时,“难道他嫌弃我的尾巴少了?”
蓬地一声,九尾被夜苍穹扔在地上,陡然变作了上次他们见过的,美艳无比雌雄莫辨的美人模样,寒冬腊月,一袭薄衫,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更显得腰肢纤细,弱不胜衣,叫人怜惜。
就连李南落也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是九尾妖狐天生的魅惑。
夜苍穹往他身前一站,挡住了他的视线,一双妖瞳盯住了九尾妖狐,“所以?你就要跟着我们?不怕我把你撕了?为了避免往后的麻烦,这么做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后面一句是对着李南落说的,他说话的样子也不像是玩笑。
李南落沉吟片刻,九尾妖狐是个厉害的妖物,留下他,若是能用上自然是好,可要是控制不住,只会徒增麻烦,这一行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大批将士在后头,要是九尾为祸,还没到邺城,这队人马可能要折损。
“你与他之间如何,与我无关,此行我们是要去打仗的,你要是想跟着我,这样可不行。”李南落垂下眼来,沉静的模样竟然显得有些冷硬。
这和想好的不一样,九尾蹙了蹙眉头,要是有旁人在此,定然为他心疼怜惜,什么都依了他,可惜夜苍穹和李南落知道他的厉害之处,并不将他视作弱者,而是看做威胁,他示弱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怎么样才行呢?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的。”无辜地眨了眨眼,小九意有所指,可两人还是一脸平静,好像说好了一样。
“你就化作狐狸模样,我便带着你,顺便看着你,直到交回叶墨槿手上,你曾经做过恶事,便该由大内近卫看押起来。”李南落就事论事,不带感情的回答。
夜苍穹很满意,补充说道:“你若想逃走,我便直接将你撕了,是你自己溜了出来,若是为此丢了性命也不算冤枉。”
小九咬着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何必如此吓唬人呢,我留着还能给你们点助力,就算我如今受伤了,魅惑个寻常的人类,敌方将领,也不在话下,李南落,我对你用处可大着呢……”
他想叫人知道他的厉害,可李南落这一回却对他淡淡一笑,做了个手势,似乎有什么往外一扔。
火焰之卵一直被他收在囊中,许久没有露脸,一出现就仿佛烧红了整片天,九尾本是野兽,最是畏惧这样的炎火,往后缩了缩,可还没完。
“小鬼。”轻唤了一声,李南落话音才落,脚下的影子就活了起来,将周围斑
驳树影一起收了过去一般,越来越大,将九尾也笼罩在这片暗影之下。
“子城。”
一个剑客落到树上,目光锁住了九尾妖狐,养在身上的血附子攀到了剑身,面色苍白的剑客仿佛自身也化作了一柄剑,目光幽幽,仿若厉鬼,
“殷迟、影五。”
十数道人影,在两个人的带领下刷地散开,将九尾妖狐围在了中间,每个人所站之处,隐约间都将他的退路给堵住了。
九尾妖狐困坐于地,先还可怜兮兮的模样,变得呆愣起来。
李南落垂首看他,淡淡问道:“你说,你能替我做些什么?”
九尾妖狐咽了咽口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说那落在半空燃烧的炎火,光是那一个面鬼,就足够吃光他的精气妖力,何况还有那个不似人的剑客,看着也不太好惹,那十数个影子,他们就在附近,先前他竟然丝毫不曾察觉,光这一点,他就知道他们也不是寻常侍卫。
骤然间,他自以为的重要性,完全不存在了。
“既然你敢出现在此地,就不要再离开我们的视线了。”夜苍穹走上前去,朝发愣的九尾身上一弹指,九尾惊叫一声,吓得又变作了狐狸模样。
没想到夜苍穹只是虚晃一枪,吓他一吓,将白毛狐狸丢到李南落手上,“拿来取暖想必不错。”
与其放九尾妖狐离开,成为一个不确定的隐患,不如将他看守起来,李南落欣然捏住狐狸的脖子,把他往身上一搭,“你就在我狐裘上待着吧。”
白毛狐狸落在狐裘上,闻到狐狸毛的气息,嘤嘤怪叫一声,“我也是个狐狸!”
“提醒得好,若不听话,就将你做成围脖,你看如何?”李南落随口恐吓,却偏偏真的吓住了九尾妖狐。
他从未如此虚弱过,连保持人形都颇为艰难,是不是就是因此,叶墨槿那东西才嫌弃他了?竟还能无视他妖狐的魅惑之力。
“大人。”殷迟从影子卫里走出来,默默跪在地上。
“殷迟。”李南落低头看着他,这两个字叫出口,仿佛一声叹息。
“是殷迟,叫大人失望了。”数载过去,殷迟和当年判若两人,气息里多了几分颓败,再没有当年抱着李南落逃脱追兵之时的那股气势。
这么些年来,李南落有事要吩咐,都会安排给影五,影子卫其他人反而比殷迟与他见面更多,虽说影子卫都是在暗处保护主子,可接受命令,听候吩咐,呈报结果,还是会有见面之时。
李南落再没有将殷迟当做心腹亲卫,虽然很多时候,带着影子卫等若带着殷迟,可在知道殷迟的身份和来处之后,他很难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很多事,也就不复从前。
“我大哥……南宫,他还好吗?”他垂眸看着半跪于地的殷迟,问得轻柔。
殷迟却身形一晃,低着的头几乎要叩到地上,才掩住了自己的脸,不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嘶声答道:“大人他,只命小人保护大人,没有做过其他。”
李南落的脸上平静无波,炎火照耀下,黑发无风微拂,仿佛只是疑惑,轻问道:“两个大人,何人为大?何人为先?何人才是你的大人?”
殷迟的头彻底抵在了地上,将自己的脸埋在泥土里,双手捏碎了地上的枯叶,紧紧握拳,微微颤抖。
他答不出话来。
李南落又叹息一声,抬起眼来,“影五,可有可疑之人跟在队伍里?”
影五面色复杂地看了地上的殷迟一眼,这个老六,怎么如此认死理呢?心里怒其不争,口中恭敬回答李南落,“回大人,确有一人,此人目前还无异状,只是混迹在队伍里。”
“那个南宫?你大哥对你,还真是关切呢。”夜苍穹好似在笑,眼底却神色难辨,想起那个南宫,他心里便涌上一种直觉的不喜,他讨厌那个南宫看李南落的眼神。
李南落摇摇头,“魏吴央就算再信我,毕竟事涉华胥,还真是君王的作风,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话中满是嘲弄,又有些失望。
将希望交托于他,却又叫人监视于他,虽然这是不出所料,完全不该惊讶,可李南落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叹息声很轻,轻到无人能听见,除了夜苍穹这样的大妖,九尾妖狐似乎也听见了,白毛狐狸趴在白狐裘里,埋得看不见身子,觉得惬意,他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他是个坐在皇位上的人类,他不是你爹。”夜苍穹提醒他,生怕他心软,“莫要搞错,他只是与你爹相熟而已,他不过是个为了华胥利益,不惜牺牲一切的人类,他不过是代表着皇权。”
魏吴央坐在那位置上,便不能由着自己,他已然和那皇位融为一体,只能用尽一切办法,让华胥这个国家继续生存下去。
“我知道。”李南落点点头,露出点嘲弄似的笑,“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他要真的想做什么,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好像根本不在乎这如同犯上的话被影子卫听见,被殷迟听见,被南宫知道,李南落收回火焰之卵,忽然看了看手里的锦囊,“这东西不是寻常物件,皇宫与归梧栖,到底联系有多深?”
“管他有何牵扯,真要惹了你,一起解决了就是。”夜苍穹上前摸了摸他的头,这动作许久未做过,只在他少年之时,安慰他之时。
“……”李南落无言看着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却没有阻止。
第205章 行军路上
周围一干人等, 尤其是影子卫,却沉浸在他方才说的话里,如同忤逆的话, 叫他们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 只能当做没有听见。
这个夜苍穹和他们的侯爷大人,是知道他们在侧, 有意说出这些话的吗, 若是, 就是想要试探他们的忠心,若不是……
影子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般的考验, 相国李佑尽管严苛,但一直都是恪尽职守, 是个一心为国为君的刚正之人, 自然从不会有什么不臣之言。
可侯爷大人,不知是不是当年的事对他产生的影响, 一直以来,他对陛下并未表现出多少忠诚,想必也是如此,陛下才会暗中命人监视于他。
可尽管如此, 包括影五在内的这些影子卫, 竟没有产生太多惶恐和意外, 反而有种……果然如此, 就该如此的感觉。
十多个影子卫早有默契,眼神互相对望, 谁也没有开口,却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心思。
当臣下的, 最忌讳投效二主,他们先是跟着相国,后来因为误会抓捕过侯爷,侯爷不计前嫌,还让他们做影子卫,如今是他们回报侯爷之时了。
章兆康带的队伍,从后面赶上来,就看到李南落和夜苍穹二人骑着马,周围随侍竟有十多人,这些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何时跟上的,竟没有人看见。
十多个黑衣人,只在章兆康眼前出现了几个瞬息,就一个闪身又不见了,李南落不解释,章兆康也不好追问,眼神里就带了几分疑虑。
“他要害你们,一个手指就够了。”夜苍穹半眯着眼,“好意”提醒,缰绳在手掌里轻轻拍打。
章兆康不禁苦笑,谁说不是呢,他疑东疑西,根本没用,“习惯了,为将者,为了手下儿郎的性命,不得不仔细些,大家都想活下去不是?”他苦笑。
李南落却没有看他,眼神从他身上掠了过去,一直落到队伍里,队伍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影,可李南落的眼神还是很准确地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那人没有走出来,也没有让周遭的人发现异样,李南落的心情有些复杂,对于南宫的存在……哪怕曾经冷着脸说话过,也依然无法改变他曾经在他幼时,保护他、陪伴他的事实。
于是他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说道:“我们继续走吧。”
他不打算解释影子卫的事,也不想停留过久,阿玲的夫君还陷在邺城里,既然要去,自然越早越好,晚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章兆康点点头,准备忽略那个背着长剑,一看就不太好惹的剑客,他就跟在李南落和夜苍穹的身后,说是剑客,看着却又像个刺客,脸上是长时间躲藏于黑暗中的那种苍白。
队伍继续前行,哪怕走最近的路,到邺城怎么都要月余,山高路远,谁都不想耽搁,冬日里行军,最怕的就是粮草不足,冬衣不暖,兵器不利。
冬日怕冷,兵士们都要吃得多些,马匹嚼用也损耗很大,又不像春日里,还有现成的草可以给马吃用,其次就是冬衣,御寒之物,要是偷工减料,别说打仗,路上就能把人冻死。
再一个,就是兵器,天干物燥,兵刃也容易发脆,要是兵器不好,与敌方劈砍一下就断了,还怎么打仗,怎么活命?
这几点是章兆康最为注意的,这一次出兵,每一样东西他都过问过,难得的是,陛下还都应允了,不知道其中是不是也有东野侯的原因。
正在营地里对着篝火,查看近日消耗情况,章兆康想到这里,就抬头望向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却谁也不会胡乱靠近的帐篷。
“将军,你说东野侯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帐篷周围,只要一有人靠近,就会出现幻觉,还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就是东野侯的妖力?”他的亲卫对着火堆搓着手,手里捧着一碗糊糊,还有一个发硬的饼子。
章兆康手里是同样的东西,他把饼子掰下来一块,在糊糊里泡了一下,塞到嘴里,拿着饼子的那个手朝帐篷右侧指了指,“你看那东西,我前些天就发现了,它在侯爷的狐裘上趴着,要不是动了一下,谁也留意不到竟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一只皮毛雪白,眼睛发红的狐狸蹲在帐篷右侧,把身子团成了一团,好似怕冷,尾巴都蜷缩起来,一双绯红色的眼睛映着火光,眼底的火苗不住跳动。
“这东西?!”亲卫一口饼子险些噎在喉咙口,咳嗽了几声,“莫非是狐妖?!”
“能叫大妖师驱策的,不是妖物还能是什么?”章兆康到底是个做将军的,观察入微,低声说道:“侯爷大人这是让妖物给咱们当守卫呢,守住了他的帐篷,不也等于守住了咱们营地?妖物都是精怪,要是有个什么异动,我们也就不怕了。”
亲卫点头,心存感激,咽下嘴里的干粮,脸上映了一片篝火的红光,“侯爷大人还是厉害,有他在,我们这次一定能少些伤亡。”
精怪?你才精怪!你全家都是精怪!不远处的小九听了二人对话,磨了磨尖牙,堂堂大妖竟被两个人类当做山野妖精那般低等之物,真是气煞狐狸了。
回想这几日行军,一路上都被李南落当做手捂子,到了夜晚宿营,还要苦哈哈地当个守夜的,只有到了白天,才能在李南落那袭白狐裘上休息休息,小九不禁露出一脸凄容。
当个守夜的也就罢了,本以为晚上能偷偷听个墙角,结果一个妖域把营帐给罩在了里面,什么都听不见。
小九气哼哼的守着,把所有罪责怪在了叶墨槿的头上,鼻尖闻了闻飘散出来的干粮味道,鄙夷的抬了抬毛绒绒的下巴,这些东西竟然也能吃?
营地敞篷里,火焰之卵飘浮在半空中,驱散了营帐里的冷意,营帐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简单的床铺,简陋的桌椅,这还是因为他是大都督,特地给安置的,万一有什么军情奏报要写,也好有个地方。
帐子外面,章兆康的亲卫心惊胆战地避开白毛狐狸的盯视,和另一边的剑客对上了眼,试探问道:“小人可否进去?”
子城紧紧抿着嘴,越是接近战场,他就越是沉默,只微微点头。
那亲卫清了清嗓子,莫名有些紧张,在门前小心翼翼地弯了腰,“侯爷大人,前些日子备下的新鲜吃食都吃用完了,这些天,我们要开始吃干粮了,不知道大人吃不吃得惯,将军大人命小地送一些过来。”
他在门前就把事情给说了,生怕得罪这位“妖师”,如今他算是明白了,妖师妖物动起手来,他们这些兵卒,也只有当炮灰的份。
“进来吧。”说话的却是那位夜大人的声音,曾经的夏栖国太傅,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侯爷大人凑到了一起。
亲卫心里想了几回听来的各种传言,却不敢随意揣测,撩起帐子,进门就把东西放下了,眼角余光看见两个人立在那里,靠得很近,地上的影子连着,不知先前正在说些什么。
夜苍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皱了皱眉,反应和九尾妖狐一模一样,“这东西也能吃?”
亲卫有些尴尬,“这就是军中常备的干粮了,肉粉泡的糊糊,那饼子烘干了,方便携带,吃的时候,要是不好嚼,就泡在糊糊里……”
看了二人一眼,他连忙又说道:“看着寒碜,其实吃起来还行!”
李南落知道,前些日子之所以还有些能吃的,什么肉干肉脯子,那还是看在他随军的份上给安排的,于是点了点头,“无妨,菜蔬在冬日里本来就少,路上只带了那么些,粮草辎重,本就有严格的数量,能有那些,已是不易。”
他看着面色冷然,不好亲近,没想到竟能这般体恤,亲卫被他缓缓几句,说得心头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大人不嫌弃就好。”
夜苍穹却板着脸,“我替你去找些吃的吧,你吃这些可不行。”他端起那糊糊,尝了一口,露出一脸嫌弃,饼子连动都没有动。
亲卫有些委屈,这是他们行军的标配。
李南落让亲卫下去了,免得夜苍穹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不过是些吃食,就算不吃,我如今也不觉得如何,不会被饿死的。”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别忘了,我可是妖师,既然你这个妖物可以不吃不喝活上好些日子,为何我不行呢?”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夜苍穹强硬起来,李南落是没有办法的,“哪有让你吃这东西的道理,我去去就来。”
一道身影一跃而出,李南落心想自己也没有那么娇气,其实吃什么于他而言并不那么重要,可在夜苍穹眼里,他吃得不好,好像就成了他的责任了。
李南落不禁摇起头来,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端起放在桌上的那份干粮,他走出去,给了附近的一位兵丁,年岁还轻,看着手里的那一份许是不够吃的。
然后回了帐子里,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他一点都不担心夜苍穹会找不到猎物,哪怕是在冬日。
正在等候着,外面一阵骚动,他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本来就是冬日,下雪很正常,只是这雪下的不是时候,无论是行军还是宿营,恶劣的天气都会造成妨碍。
若是不去考虑这些,苍茫的土地上,满天而降的白色雪片其实很是壮观,视野辽阔,一眼望去,只觉天地雄壮。
李南落立在帐子门前,仰头看天,绯红色常服在一片白茫茫的落雪里异常显眼,许多将士都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第206章 可爱
白色的雪片落在黑色的发上, 传说中近乎于妖的东野侯看着确实不很像人,他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风雪里,有一种与他们不处于同一世间的距离感。
分明只隔着几丈, 却触不可及。
李南落并非没有注意到那些眼神, 但他知道这是难以避免的事。
他所持有的自然之力,本来就是在自然之中最是如鱼得水, 在宫中兴许还没有那么明显, 但到了这里, 这般的空旷野外,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和天地融为一体的玄妙感。
这种玄妙感令他在人群里显出无比的存在感来,就好比是黑夜里的一点星火, 灼灼生光,无论如何都会被看见。
知道因由, 故而他很坦然, 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不过作为大都督, 他本身的官职放在这里,将士们注意他,也是理所应当的正常之事。
小九在外头,眼见夜苍穹出去了, 李南落还在看落雪, 觑着机会, 蹿到了帐子里, 里面暖洋洋的,一进去他就呼了口气, 一只白毛狐狸蹲在了营帐角落里,摊开了身子, 很是惬意的模样。
不见了这只红眼狐狸,大家看着东野侯的视线就更加直接了,只不过一下雪,这天就更冷了,将士们缩起了身子,各自生了篝火,不当值的便坐在篝火边上取暖,吃着手里变冷的糊糊和干粮。
“这个冬天太冷了。”章兆康的手往火堆上凑了凑,面有忧色,“天气越冷,对行军越是不利,今年的冬衣已经够厚了,可要在这路上走,只怕还是不够。”
“可不,本该越走越暖和才是,粱京是冷,可我们一路往南方去了,这时节还下雪,可真是邪性了。”亲卫和自家大人熟悉了,在边上搭了腔,想到那位夜大人怎么嫌弃他们的干粮的,手里的干饼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香了。
呼啸的寒风夹着雪粒子,打落在地上,连生起的火堆仿佛也被抽走了暖意,火苗被寒气压得矮了几分,不住摇晃,凑在边上,也只能多几分热气。
伙头兵抬了大桶子来,往里放雪,又丢了好几块姜块,直接架在了火上烧,雪块扑簌扑簌化开来,带着生姜的香味,慢慢冒出了热气,等热气蒸腾开来,周围候着的兵丁们一阵欢腾,等着分些热姜水来喝,取些暖意。
那得了李南落一份干粮的兵卒,笑嘻嘻地端了一个碗来,有些小心翼翼地上前探问,“侯爷大人,喝些姜水驱寒吗?”
子城就在边上,见了这大头兵没有阻拦,其他人根本没想到要拦住,身为兵卒,这么冲到大都督面前,已经算是失了礼数,说严重些,还能获罪。
明知李南落应当不会如此严厉,章兆康的亲卫还是有些紧张,讷讷想要把人拉走,没想到,李南落已经把碗接了过去。
他对那兵卒还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笑意,那兵卒还年轻,心里没数,这才失礼,如今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正在惶恐,见了这一笑,便看住了,面上一片涨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章将军的亲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这傻愣子,竟还得了大都督一个笑,怪不得有句话叫傻人有傻福呢。
李南落慢慢饮了一口热姜水,走到帐篷里,外头的人已经将一桶子热姜水分了,喝着的人只哈热气,其他没喝着的,还眼巴巴的等着下一锅。
正在这时候,一团红色的影子从他们大都督的帐篷里飘了出来,那竟然是一团火?!
章兆康上了年纪,生怕自己看错,还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一团火?
那团火就跟在李南落的身后,仿佛一个活物,有着自己的意识那般,飘飘荡荡,在半空烧起一团红光。
火焰周围,雪粒子顷刻间就变作了水汽蒸腾而去,不留半点痕迹,李南落朝周围宿营的区域望了一眼,指尖一动,那团火红就越飞越高,到了半空才停住。
然后,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火,眼见着它越燃烧越扩散开来,大火像要倾倒下来那样,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雪花在大火熊熊之下,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意,视野里一片火烧火燎的红,红色光晕之外,却依然下着雪。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诡异的场景,叫所有人看呆了,连第二锅热姜水煮开了,都没人吱声,都抬头看着天上的火。
“将……将军大人……妖师,都是这么厉害的吗?”亲卫有些接受不了眼前所见的一切,连话都说得不连贯了。
章兆康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也说不出话来,他所知的妖师,就是山海会与官府有交情的那些,确实厉害,可要说和侯爷这样……
那可完全不一样!
章兆康心里再一次疑惑,陛下这还要他们出兵做什么?是觉得侯爷大人带着夜苍穹,两个人阵仗不够大?气势不够足?
还是怕他们路上太无聊了?
从来没有在行军时候如此惬意的章将军,脸色有些复杂,看了看手里干硬的饼子,索性全部泡在了热姜水里。
亲卫拉住他,“将军喝姜水可还行,别太猛了,将军夫人到时候又要怪罪我,没看住你,胃疼又要犯了。”
章兆康果然不敢吃得太猛,热姜水在胃里一阵火辣辣的,却也叫身子暖了起来,加上头顶上悬着的火焰,空气里再没有半点寒意,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兵卒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连吃喝东西都抬着头,觉得稀奇,又觉得惊异,对于用这种方式为他们取暖的东野侯,自然是歌功颂德,要不是营里有规矩,不可胡乱喧哗,这些大头兵们早就大叫喝彩了。
头上天空燃烧着火焰,营地里一片欢腾,缩在李南落帐子里的九尾妖狐四脚着地站起来,探头看了一眼,啧啧几声,“不知死了多少人,别人争抢的异宝,竟然用来取暖。”
看李南落这熟练的样子,还不是第一次了,小九暗自咋舌,这东西就算如今拿出来,也不知还有多少妖物会来抢夺。
红色狐狸眼朝外头远处望了望,朝空气里嗅了嗅,算起来是个大妖的九尾妖狐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双狐狸眼弯成了两个弯月。
李南落喝完热姜水的时候,夜苍穹回来了,一只银白色狮虎似的野兽,高高抬着头,嘴里叼着个猎物,一路摇晃着,猎物的脖子上还在滴着血,好似炫耀那般,踩在雪地里,走过的地方,身后一串巴掌大的梅花印。
李南落盯着那梅花印,又看了看咬着猎物炫耀的大猫,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有点子可爱。
他上前摸了摸野兽的头顶,好像称赞他乖巧威猛那样,嘴里赞叹,“我家阿夜真是厉害。”
夜苍穹抬眼看了看他,没好气地把嘴里的狍子扔到地上,“哄小崽呢?”虚影一闪,大猫儿似的野兽就成了身材挺拔的银发男子。
李南落还没来得及撸猫儿,就被他的大猫儿抓到手里,夜苍穹的手抓在他手臂上,把他拉到眼前,仔细瞧了,确定没有少掉一根头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其他人还在火焰的威慑力下没回过神来,就见了这么一出,起先眼见着那么大个野兽走近,本来还要紧张,兵卒要不是吓得呆了,险些就要拔刀大叫,发现那竟是大都督的妖物之后,又庆幸起来。
幸好没有动手,否则岂非自寻死路了!
再看到野兽变作人形,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夜大人,和大都督那是一起登了名簿的,哪怕兵丁都是糙汉子,平日听八卦听得少,也还是从各个地方知道了从太常寺那里传出的各种细节来。
其中少不了陛下赏赐贺礼那一段。
连陛下都承认了,哪里还有人敢说三道四,此时自然更没有人敢多说半个字,连正眼都不敢瞧,仿佛方才侯爷只摸了摸那野兽的头顶,都不是他们该看到的。
所谓非礼勿视,何况是侯爷和他的大妖,无礼的人是不想要命了吧!
于是兵卒也好,章大人也好,大家伙儿都不敢往那两人站立的地方看,各自继续手里吃喝,烤火,只眼角余光和一双耳朵,忍不住地往那方向靠。
李南落不曾留意,夜苍穹却拿眼一扫,轻声哼笑了一声,“这些人类倒是识趣。”
说完,一把提起手里的猎物,捏了捏李南落的手,“饿了不曾?要喝汤还是烤着吃?”
李南落才喝下一碗热姜水,肚里汤水已足,想吃烤的,于是夜苍穹二话不说,提着狍子到了边上。
只片刻功夫,等他回来,已经将狍子去了毛发,内脏都给处理干净了,以手作刀,刮了表皮的油,提了那一整头,到了伙头兵那边,叫人把血水冲洗干净,然后又提了回来,找了几个大树枝,把狍子穿了起来,架在了火上。
夜苍穹用妖力烤炙,掌握着火候,李南落难得见他动手,撩着下摆,蹲在边上看着,一点都没有官架子,也无所谓大都督的身份,火焰跳动,他的侧脸在闪动的红光下,好似也发着光。
两个人偶尔低声说几句话,也并不避人,都是日常琐事,也有几句玩笑,显得很亲近,可就是叫人觉得很自然,一点都不特别,一点都不古怪。
好像人家田间的老夫老妻一样。
章兆康知道,这感觉很不应该,也绝对是个错觉,大都督和他的大妖,怎会是常人,可他们在那里烤着狍子,又问伙头兵要了细盐,这场面,许是今日开的眼界太广,见识的太多,章兆康只觉得有些麻木了。
他的亲卫在边上,微微张着嘴,早就连自己该做什么都忘了。
夜苍穹撕开烤熟的肉,先吃了一口,确认烤熟了,这才又片了一个肉片,送到李南落嘴里。
抹了细盐的狍子肉,才烤好的焦香味在舌尖泛滥开来,肉质鲜嫩,汁水在齿间溢出,李南落连连点头,想起方才无意间听到的对话,下了烤熟的整个狍子腿,送给了章兆康。
“章将军,一同来尝一尝。”
章兆康乱糟糟的胡须上还沾着点饼子的碎屑,肚子里冷冰冰的,喝了几口姜水才好些,又不敢多喝,这条狍子腿上泛着油光,肉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本来还要推辞一下,再准备收下,亲卫已经双眼放光,替他接到手里,“替我家大人谢谢大都督!以前将军打仗时候食不果腹,时常有一顿没一顿的,饿出了病来,干粮太硬又冷冰冰的,可磨人了,吃这个一准没事,回去说给夫人听,定要感谢大都督!”
亲卫的嘴巴太快,章兆康拦都拦不住,尴尬的捋了捋胡子,对李南落干笑。
第207章 撸毛
李南落不以为意, 摆了摆手,“你们一同吃吧。”
亲卫是章兆康的族人,章家名门望族, 章将军对这亲卫如同子侄, 自然不会独享一条狍子腿,两个人分吃起来, 有关系好的兵卒, 在边上绕一绕, 还能分到一片,气氛又热闹起来。
“以前打仗,可从来没有这样啊。”章将军抬抬头, 又看了看碗里,觉得太奢侈了, 摸了摸自己受伤过的腿, 那就是冻伤之后动作慢了,被敌人砍的。
“大都督言而有信, 这次全是将军调遣的人手,他真的没有插手。”亲卫吃了别人的东西,只觉得这位东野侯比他想的还要好,不禁希冀着, “要是以后都和大都督一起行军就好了。”
“小子想得倒美。”章兆康抹了抹嘴上的油, 心里其实也同意这话, 可实际上不可能, 何况由奢入俭难,真的习惯了有这样的妖师随行, 有一天没有了,岂非更吃不了苦。
想到这里就去看那火堆边上的两个人, 一抬眼,才发现许多兵卒都悄眼看着那里,好似那儿的两个人坐着,就连光亮都比周围要亮上许多。
李南落回到篝火边上,烤好的狍子太香,夜苍穹片的厚度又是刚好,一点细盐就叫肉香都透出来了,拿干饼子在热姜水里浸一浸,潮了之后配着烤狍子肉一起吃,滋味竟非常不错。
一碗热姜水递到夜苍穹面前,哪怕他其实并不怕冷,可李南落的心意不可浪费,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夜苍穹饮了几口,又吃了李南落送到口边上的肉。
“可惜没有酒。”他拉住李南落要缩回去的手,姿态分外自然地舔去他指上的碎肉。
带了倒刺的舌头从指尖刮过去,李南落手一抖,夜苍穹的动作太自然,自然地叫他猝不及防。
他的反应叫大猫儿笑起来,“怎的还不习惯,你身上何处是我没……”
一口肉,塞住他的嘴,尽管李南落不会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也不表示他愿意将二人之间的那些细节在这里拿出来说嘴。
嚼了口中的肉,夜苍穹倒是不怕他生气,他家这位主子看着面皮薄,真的被逼到了没有退路,也是个百无禁忌的主。
那方才被他舌头刮过的手指在他脸上轻拍过去,算作惩罚,李南落看他脸上几道油印子,方才的一丝不悦也彻底没了。
两人这点眉眼官司落在章兆康眼里,年岁大了,便有些惊讶于时下年轻人的胆量,可在他亲卫眼中,倒是说东野侯坦荡。
章兆康摇着头朝他手里的狍子腿看了一眼,可不就是吃人的嘴软,如今他这族里的后生,俨然成了东野侯的拥趸,他们这位大都督,要么不做,真的要收买人心起来,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子城也被烤肉香味吸引过来,他身上血附子还养着,以自己的血肉给它们为食,这人身也变得不似人,日常又没好好吃饭,补补气血,日日忧心,人都熬成了一把骨头。
难得他有兴趣,李南落让他自取来吃,越是不管他,这子城才越是自在,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整个人好似染成一把火似的剑客,如今是越来越沉默了。
见他们在外面吃烤肉,一只白毛狐狸从营帐里窜了出来,一溜烟地蹲在了火堆边上,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架在哪里滴油的肉。
夜苍穹却不许他吃,“你是大妖,自可自己捕猎,这是我弄来的,你想吃,自己去捕。”
“哧——不就是方才没有守在外面么,这就记恨,你家这位这身功夫,难道还真要我保护不成。”九尾妖狐那条仅存的尾巴左右甩动,别过头去。
夜苍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对他说不行,小九看他脸色,就还真的不敢自己拿那肉吃,爪子踩住自个儿的尾巴取暖,在火堆边上盘了起来。
“叶墨槿到底怎么了?”因为是狐狸模样,李南落倒是想摸一把,才动了动指尖,就感觉到被夜苍穹盯住了。
缩回了手,他有些遗憾地瞅了一眼那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拿了个烤肉片塞给小九。
白毛狐狸一下抬起头来,嗖地叼在嘴里,红眼睛都亮起来,边吃肉边气哼哼地叫,“我离家出走了!叶墨槿那人真是不解风情,我与他先前早已有过床榻之欢,怎么受伤之后,被他拿捏住了,这死人反而一点都不动我了呢!”
这妖狐说这些事,还真是一点都不避人,李南落朝夜苍穹看了眼,妖物果然是不在乎,什么都敢说的。
他神色不动,只是听着,小九吃了肉,爪子抹了抹脸,“莫非我的魅惑之力变得弱了?”
说着,那两点绯红色就像灯笼似的晕开一层红光,夜苍穹一把捏住狐狸的后颈,放在了火堆上,“你要是在这里施展魅术,我直接将你烤了,你信是不信?”
狐狸嘤嘤叫起来,尾巴不住甩动挣扎,李南落终于找到机会,从夜苍穹手里把狐狸接过来,顺便撸了一下那条毛绒绒的尾巴,然后直接把狐狸揣在怀里,继续暖手。
他救下九尾妖狐来,夜苍穹也不好再动手,恶狠狠的朝那狐狸看了一眼,权作警告,小九知道了保命的法门,自要好好利用。
趁着自己是狐狸模样,在李南落怀里打了个滚,一条雪团似的尾巴不住甩动,肚皮朝上,爪子也蜷了起来。
夜苍穹变作大猫之时,李南落就是抵挡不住的,如今白毛狐狸在怀中好像撒娇,他只抵抗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摸了上去。
小九喜滋滋地朝夜苍穹看过去,“陆吾,你也有这一天,你喜欢的人,此刻可抱着我呢。”
“陆吾?”李南落的手一停,捏住了狐狸的爪子,“你以前就认识阿夜,我听你叫过他陆吾,说什么快要成神仙,如今他不成神仙,可有妨碍?”
小九甩着的尾巴停了下来,有一种奇异的眼神朝上看着,“你不问他的过去,却问他不成神仙可有妨碍?”人类此刻,岂非应该质疑过往?
“过去那是过去的事,他此刻在我身边就够了。我看画本子里说过,修仙的,自要渡劫,阿夜这样的大妖,莫不是渡劫之时出了岔子才会忘了过去?如今他凑齐了魂魄碎片,也比刚认识我那会儿更厉害了,会不会又遇到什么天罚?”
李南落问得认真,他对这些事本来一点都不了解,听小九提过一回,刻意叫人寻过一些书册,仔细看了,知道多了一些,却愈加忧心起来。
没想到小九吱吱笑起来,笑得在李南落怀中打滚,“啊呀呀,那都是愚蠢的人类自己编的,人成神,自然不容易,失败了就说自己受了天罚,我们大妖本就是天地自然孕育,是天地之精华演变,我们等若是天,是这天地的一部分,谁来罚我们?”
“自己罚自己吗?”小九发笑,笑李南落自寻烦恼。
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哪怕被笑话,李南落也一点没恼,面上又恢复了冷然的样子,点点头,“不是那样就好。”
仿若实质的视线落在身上,从旁边投过来,夜苍穹的目光好似被这火堆给烧着了一样的炽烈,李南落和他对视,伸手握住了他的。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那么对望了一会儿,却叫边上看戏的小九停住了笑,心里万般羡慕,面上不由露出些哀怨,他说自己是因为生气才离家出走,其实也只是一半因由。
他不知道叶墨槿拿他当成什么,先前高兴之时把他弄到床榻上,如今他断了尾巴,只剩下一尾,再也不对华胥造成威胁,那姓叶的就把他扔到边上,碰也不碰了。
他堂堂一个大妖,莫非要成为个以色事人的宠侍不成?于是他跑了。
他找不到留在叶墨槿那里的理由。
用完晚膳,轮值的又换了班,雪也停了,李南落便将火焰之卵收了起来。
章兆康说得不错,要是一路上不叫兵卒去习惯在冬日里行动,就这么去往邺城,真开打了,在那天气里,一个个的哪里还能动得了手。
冬日的天色黑得早,一个个火把照耀着,将营地里照成一片昏黄,再远一些的地方,没有火光,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南落稍微洗漱了下,和衣躺着,既然队伍里大家用不着那团火,他便也将它收了起来,夜苍穹倒也不反对。
李南落本来以为,他是找到了借口,可以名正言顺搂着他睡,没想到,才躺下便看到一只大猫儿蹲在边上。
一双眼睛在灯火下变作了竖瞳,墨绿色的猫眼儿睁着,一本正经地坐在他面前,两只爪子并排立在地上,好似一个雪团子。
见他望过来,大猫爪子又搭到了他腿上,下巴也搁了上去,毛茸茸的长尾,就那么拖在后头,尾巴尖尖微微扬起。
这样子,是要求撸毛么?
李南落难得见他如此,有大猫在面前,自然没有不撸的道理,在思考和开口之前,手已经放了上去,捏了捏尖耳朵,听见一声低低的嘶鸣,连忙放开,又去挠猫下巴。
像狮子又像老虎,可说到底还是个猫儿,被挠了下巴,便惬意地抬起头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叫李南落唇边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这是……见我摸那狐狸,不高兴了?”两人在一起这么久,李南落哪里会瞧不出他这点心思。
大猫儿那咕噜噜的声响停了,变成一阵哼声。
夜苍穹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压着一股子恼火的味道,眉眼之间俱是阴沉,“不就是想摸他的尾巴嘛,我也有,怎不见你摸?”
第208章 人心
这也可以抢的?“可是你平日里都是人形, 我也摸不到你这大猫的样子,那狐狸就在眼前,我一顺手就——”李南落有些无奈, 半是认真, 半是玩笑地替自己解释了一句。
夜苍穹却很讲道理的样子,“变作原形跟着你也不是不行, 你若想摸, 随时可以摸, 不过……”他停顿了下,看着李南落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古怪的笑意有些邪恶。
“到了晚上, 我也还是这野兽的模样,你可愿意?”大猫儿靠近了, 贴到李南落耳边低语。
尖尖的猫耳朵竖着, 毛绒绒的面颊蹭着,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南落有一瞬间连表情也僵硬起来。
一巴掌拍了,把猫脸从膝头拍下去,他可还没忘记那倒刺的事,“今晚你自己在地上睡吧。”
营帐之外, 风雪早就停了, 天色也早就黑了。
九尾妖狐一双红眼睛在黑夜里亮着, 今日当值巡夜的兵卒, 不敢朝那营帐多看,只想好好巡视, 熬到下一轮换班。
急行军一天,终于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 各个营帐里打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此乃军营里的常态,章兆康和衣睡了,刀就放在身边,一伸手就能握住的地方。
亲卫和他一个帐子,在帐篷另一边的角落里打了地铺,睡得昏天黑地,打呼声和着外头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的。
章兆康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军营里要是没这点呼声他还不太习惯,知道手下兵卒弟兄都好好睡了,当将军的他也阖起眼来。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总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哪怕明知道有大都督东野侯这样厉害的人物在,也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是因为这天气冷得太过头?章兆康盖着被子左思右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夜半子时,一声惨叫撕开了夜晚的静谧,也炸开了这片深沉的夜色,将营地里炸开了锅。
正在酣睡的兵卒被惨叫惊醒,不知多少人跳了起来,一时惊慌,那些老兵精神最是紧绷,眼睛没睁开,已经提起刀来,朝着身边砍去。
有新兵根本猝不及防,就此倒下,醒过来冲出帐篷的人,却只看到一片黑夜,火把光亮里,一切如常。
点了数,岗哨轮值的人里头有一个,不知所踪,章兆康沉着脸从帐子里走出来,面色好似锅底那么黑,大喝道:“各伍长看好自己的人!切莫乱了!防止营啸!”
营啸又叫炸营,老兵长年累月的作战,半夜突然这么一下,最容易刺激人的神经,有的兵卒受到突然的刺激和惊吓,或是在噩梦中醒了,把别人也带偏了,六亲不认自相残杀也是有的。
总之,这是大部队最不愿意遇到的事,真的发生了,那就会被视作不祥。
好不容易把兵卒都安抚住了,把混乱压了下去,章兆康头发胡子都乱作一团,好像打了一场仗那么累,这才开始查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李南落和夜苍穹出来的时候,身上衣衫才刚刚拉上,先前所言,睡地上,夜苍穹其实也真的乖乖睡了,只不过睡到半夜,又自动自发地挪到了床上。
冬日深夜,有长毛野兽自动跑来给自己取暖,李南落也实在抗拒不了,搂住了猫儿妖的脖子,把自己陷进长毛里,熟悉的安全感,叫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也就是才又睡着一会儿,这声惨叫就把他们都吵醒了,李南落醒过来才发现,外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剥了去,夜苍穹倒也没做别的,只是怕他这么睡着不舒服。
如此体贴的猫儿妖,叫他能说出什么来,出帐子前,他终于严词拒绝了夜苍穹的提议,叫他还是变作人形,还在夜苍穹的要求下,不得不做出保证,不再胡乱动手撸那只狐狸,等到夜苍穹满意了,他这才被放了出来。
所以他们才晚了一些时候,等出来的时候,章兆康已经命人去查探情况了,只不过并无什么收获。
那一个失踪了的兵卒,值夜还未到轮换下一班岗哨的时候,就此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
“那惨叫声,定是他叫的,那声儿听着就凄惨……”亲卫哆哆嗦嗦地站着,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面色也很是难看。
李南落思忖片刻,“小九,你去。”他转过身,朝着营帐外面看了一眼。
九尾妖狐就趴在那里,好似方才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一团白毛,混在白雪边上,要不是睁着眼,简直已经融为一体。
周围的兵卒和章将军,都看着那狐狸,夜苍穹也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若是不去,就没有留他的必要了。
“你不是想证明,你对我有用?”李南落见他迟疑,挑了挑眉。
小九心里一颤,没想到李南落就这么看他一眼,也没怎么样,他竟觉得怕了,分明自己是个大妖啊!
于是所有人眼见着那狐狸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吓得一个激灵,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嘴里似乎还嘀嘀咕咕。
所以这狐狸,还会说人话?大家心里寻思着,浑然忘了这是个厉害的妖物。
小九嘴里嘟囔着,不敢说得太大声,“我是九尾妖狐,不是寻人寻物的狗。”再不情愿,也还是去了。
白毛狐狸仿佛早有目标,并不寻找太多地方,直冲着一个方向去了,去势飞快,李南落和夜苍穹紧随其后。
两个人的身形都不慢,脚下一点,便如雪片随风刮过去那样,浑不着力就跟了上去,留下营地里一干人等,眼巴巴看着,他们可没有那样的功夫。
章兆康本来想要一同去看个究竟,见了这一手,直接作罢,索性留在营地里照看,以免被人调虎离山。
不过事实证明他有些多虑,并无异样发生,而李南落和夜苍穹也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人。
姑且说是人,但事实上,已经是一具尸体。
“有血腥味。”小九在寻人的路上并不多解释,他知道夜苍穹也闻得到,只是二人想要他听话,有意差遣他罢了。
几点血迹落在白雪上,触目惊心,那失踪的兵卒被埋在雪堆里,手足俱全,胸口却被挖开,胸腔里没有心脏。
当李南落把尸首放在章兆康面前的地上,他的亲卫先忍不住了,“他叫二狗子,第一次当兵出去打仗,还有个妹妹,他说要立军功,赚赏钱,给妹妹做嫁妆的!”
二狗子的尸首就在地上,胸腹被掏开,内脏一团乱,心脏的位置,如今只留下一个血窟窿,黑洞洞的,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诧异,就定格在死亡的那一瞬间。
章兆康见过许多死人,却没有见过这样死法的,如此残忍,“他的惨叫声就那么一刹那,就没了声息,不管是谁干的,那人就在眨眼之间把他剖开掏了心,好狠的手段!”
“未必是人干的,人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人要这颗心做什么?”李南落仔细看了那伤口,蹲下身去,“看这周围,不似刀锋划开,倒像利爪。”
在他手指的地方,确实看上去更像野兽抓痕,却没有抓痕那般混乱,而是更清晰的痕迹。
“介于刀口和兽爪之间的痕迹嘛……”夜苍穹摸了摸下巴,“我想到一个名字来。”
他这么说了,却不接着说下去,九尾妖狐嘤嘤叫唤几声,这回有意不开口了,他们的反应叫李南落确信,他们一定知道是谁干的。
或者说,是什么干的。
“章将军,你让下一班岗哨照常巡逻,不论是什么干的,这尸首被我们带回来了,就算是打草惊蛇,不会立时再有动作,但是还需要小心,有什么事就吹哨,切莫大意。”
听了李南落的吩咐,章兆康心里定了一定,有妖师在,到底和以往不同,遇到这样的事也算是心里有了底气。
他的亲卫还在惋惜难过,可事已至此,被掏心的人是真的没救了,也就是瞬息之间,方才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章兆康拍拍他,“不可大意,也不要沮丧,本来战场就是这样,你早些习惯就好了。”
这亲卫本是府中亲随,本来不会跟着上战场,这一回也是族里要求,他才带上了。说起来,和起初那位三皇子的亲戚也没什么不同。
章兆康想到这里苦笑了下,“你可千万别出事,否则,我不知道怎么和族里人交代。”
亲卫垂头丧气的,只点点头,连话也不想说。
他们查看尸首是在营帐里,章兆□□怕二狗子的尸体叫人见了,引起恐慌,便不曾多说,情愿让人猜测,至少死了一个兵卒,比发现兵卒被掏心,叫所有人见了那惨状,来得好上一些。
惨叫响起的时候才是子时,折腾到现在,丑时刚到,还能再睡一会儿,众人回了各自的营帐。
亲卫见外面其他几个轮值的兵卒都带着些惊惧的样子,显然他们都知道二狗子已经死了,想着,幸好他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由上前宽慰了几句。
亲卫也姓章,其他兵卒都知道他是将军的族人,自然不敢得罪,见他与他们亲近,自也愿意,轮值之时有人陪着,也好过几个人无声无息,自己吓自己。
“章贺,你小子明天早上若起不来,就不要随我行军了,自己到队伍里去。”章兆康见他还不歇息,在帐子里大骂了一声。
亲卫章贺缩了缩脑袋,对几个轮值岗哨的兵卒抱了抱拳,缩手缩脚地准备回将军营帐里。
正要撩开帘子,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好似个乞丐,衣不蔽体,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仿佛一蓬稻草,他站在那里,瑟缩着,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那块石头距离他们的营帐边际,不过丈许,章贺本就是个善心的人,见不得人吃苦,否则也不会大半夜地陪着兵卒兄弟给他们壮胆,在营里,新老兵混杂,就他人缘最好。
此时见了这破衣烂衫的人影,心里先是一紧,想到李南落说,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今夜不会再有事,顿时有些放心。
“你——在那儿做什么呢?你是何人?要不要来喝口热的?”口中问着,他也不敢贸然上前,还在火把下面,在营地里,朝那头问了。
那人抖了抖,仿佛是听见他的声音害怕,缩在石头后面,把自己大半身子都掩了过去。
章贺看不见那人的脸,那人背对着他,但见他瘦成柴火棍似的,还有那身破衣裳,怕是有逃难的百姓流落至此,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他拿了一碗糊糊,慢慢走过去,朝那石头后面,轻轻说道:“这给你吃,喝上一碗,肚里不饿了,身上也会暖和的,我再去给你找件衣裳来,此地是军营,你切莫乱闯。”
他的碗递过去,那人总算动了一动,朝他转过脸来,黑暗之中,灰蓬蓬的头发下面,一张像人脸又不似人脸的面孔对着他,嘴角一直裂到鬓角,一颗颗牙齿俱是尖形的,在暗处闪着寒光,森森白齿之间伸出一条血红色长舌——
长舌上还在滴血,舌头一直垂到地上。
落下半个没啃完的人心。
第209章 螯阴
亲卫章贺吓得一激灵, 汗毛刷地竖了起来,脑海中明白了自己遇到的是个什么,身体却被吓得完全不能动弹。
此时此刻, 人的本能叫他呆在原地, 喉咙里咯咯直响,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硬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人”朝他伸出手来, 和人差不多的手指, 却长着一个个利爪,好似刀子一般,又长又锋利的刀子, 朝着章贺的胸口插过来。
章贺说到底还是个当兵的,起初的惊吓过后, 到了这时候终于有了力气, 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人就跌到地上,手里的那碗糊糊也翻在腿上, 嗓子眼里冒出一声嚎叫,他突然就明白了,二狗子那一声惨叫是怎么来的。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他看着那只爪子触到他心口, 临行前才发的新袄子被穿透了, 那爪子尖碰到了他的皮肤, 他的皮肤冷得缩了起来——
他会死。
章贺那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团红, 有一道气流似的东西卷了过来,他整个人被往后一带, 而那团气流卷起那只爪子似的手,发出折断骨头的喀嚓声。
那怪东西拖着垂下的手腕,犹如被风卷走的一团破布一样往后退去,李南落站在原地没有动,等那片人影跑到远处。
“小鬼。”他甚至不自己动手,只是轻喊了一声。
一片暗影,仿佛天上的云遮过来,将积雪的土地笼罩在在噩梦中,本来天色就黑,这片暗影竟然比黑暗更为深沉。
深沉的暗色里回荡着诡异的孩童笑声,那个怪东西所站立之处,黑暗骤然浓重,浓重到连积雪的反光都变作可墨色。
身形破败的诡异人形一下子跳起来,可惜已经慢了一拍,他的一条腿就像被什么吸光了气血,变成了干瘪的一条,他发出一声怪叫,竟连人话都不像,反而更像野兽的叫声。
早就等候着,终于在听见嚎叫声的时候行动起来,跟着声音赶来的一队兵丁本来还想出手相救,这是章将军先前就吩咐了的,如果有什么异样,定要全力配合大都督。
但接下来的事与他们想的完全不同。
才到近处,他们就看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那东西腾身跳起来跃到半空,长得和身子一样的血红色舌头甩了过来,银盘大的月亮在他背后高高挂着,诡异的带着一丝猩红,章贺站在下首,那表情就像在做一场可怕又光怪陆离的梦。
他眼看着他们的大都督东野侯,好似半浮在空中,不疾不徐的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月亮上的那一丝猩红扩散开去,化作了烈火,从天上烧了下来,那跃起在半空躲避面鬼的怪物被火沾到了,一声不似人的凄厉惨叫,从他嘴里发出来,叫人耳膜都要震破。
只是顷刻之间,那怪物便化作了灰烬,从半空慢慢落在地上,除了那一点灰烬痕迹以外,就像从未存在过。
章贺睁着眼睛,张着嘴巴,指着李南落,妖师竟然是这么厉害的吗?!他要告诉将军大人!
根本没有来得及插手的兵丁也呆在原地,章将军,是让他们干什么来着?
不远处,章兆康听到惨叫声,已经赶到,正赶上听见夜苍穹做出说明。
“这是螯阴,是个精怪,喜食人心,最擅欺骗那些落单的人,在荒野里直接杀了吃,无声无息。”夜苍穹不知何时站在李南落身后,好像一直在那里那般,自然的开口。
“你之前就知道是这东西杀了人,为何不说?”和那狐狸一样,知道,却都不开口,李南落看着有些不高兴。
“不过一个小妖,有何可说的,你看,你一出手便解决了,还用我说吗?我家主子就是厉害呢。”夜苍穹对他眨眨眼,最后那句听来有些熟悉。
拿他当小崽子哄呢?这么记仇小心眼,这句是还给他,夸他捕猎那次?
可这个螯阴,他知道,小九也知道……李南落忽然明白了夜苍穹看他撸狐狸毛时候的心情,“我们早就约好,你知道的,不可对我有所隐瞒。”
他发起火来,气氛便有些僵。
这可是个大妖啊,章贺心里一抖,才从那妖怪嘴里逃脱出来,保住自己的心脏,还没来得及谢谢大都督,眼前这一出,他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夜苍穹身上的妖气太明显,妖的叫人害怕,这就是所有人都只和他们那位不像人的东野候交流,而尽量装作没看到这个大妖的原因。
下意识的,人类还是会惧怕那些强大又与自己不同的事物。
没想到,这个看着可怕的大妖会变作野兽去为东野候捕猎,为他烤肉,如今只是少说了几句话,还被东野侯教训了……
章贺的心情有些复杂,方才的恐惧消散了,他只看到那个妖里妖气的大妖,和颜悦色甚至有些过于乖顺的点头,好好哄了东野侯,保证以后一定什么都第一时间和他说。
他们的大都督,东野侯,这才满意了,瞧也没瞧地上的灰烬一眼,只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提醒了他一句,“章将军瞧着有些生气。”
章贺一下跳起来,看到不远处章兆康板着脸,指着他,“完了,大人刚才还叫我回营帐,我没回去才会遇到这事!”
谁能想到,就这片刻,他竟然在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章贺脚下还在发软,一脚高一脚低地朝着章兆康走回去,忽然想到一件事,脚步一停。
“大人,我方才是不是被当做诱饵了?”他站在那里回头,一脸恍然大悟。
“嗯。”李南落点点头,“做的不错。”
“哦。”章贺感觉有些高兴,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那么高兴,下意识的抱了拳,“多谢大人夸奖。”
李南落笑起来,摇摇头,远处章兆康也朝他抱拳,还行了一礼,算是无声的感谢,那些才躺下的士兵,还等着他去把事情说清了,看来明天行军的速度会放慢,毕竟经历了这个夜晚。
章家人似乎都有些意思,李南落走到自己的帐篷前,想到章家,隐约有些印象,一时未曾想起,夜苍穹已经挑起门帘。
李南落看了他一眼,夜苍穹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那个螯阴,不是意外。”回到营帐里,夜苍穹才做好了告诉李南落这件事情的准备。
“螯阴不是意外,便是在意料之中了,能让你有所预料的,是归梧栖?”李南落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他也早就有所预计。
“你果然也料到了。”夜苍穹随意往地上一坐,仿佛他还是刚才变作的大猫儿一样,那姿态有些慵懒,又带着些危险的意味。
“我们出发邺城之日,归梧栖便开始关注我们,这一点都不叫人意外。”李南落坐在帐篷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昏黄的灯影好似在他脸上蒙了一层光。
他的面庞在微微摇曳的灯影之下忽明忽暗,“这些天,在路上,我一直不想提那个地方,但我越是离开京城,离邺城越近,越是能感受到归梧栖的力量,他们真的很厉害,是不是?”
回避的话题,终于在螯阴出现之后被提起,夜苍穹抬起头,笑了笑,“是很厉害,厉害到我懒得与他们动手,因为要杀他们太麻烦,太难了。”
“你再说大话也没用,早晚要和他们对上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怕的。”如今手握了力量,李南落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陈述,并且非常的平静。
“早晚都要一战的,倘若他们要的我给不了,大不了也就是一死罢了。”他坐在那张椅子里,将前一句话的平静延续到这句话中,好似只是在说明日要出发启程。
夜苍穹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一道影子扑身上来,李南落被恶狠狠地掐到某个熟悉的怀抱里,“闭上你的嘴!说什么丧气话!”
又和那时候一样,总是表面平静,底下的性子却决绝的叫人心肝都要发颤,夜苍穹拧了眉头,把他抱的紧紧的,“不要总是死啊死啊的,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这小崽,怎么大了也还是对自己这般狠呢?不留一点退路似的。”
“因为我面前从来只有一条路,从未有过别的选择啊。”见夜苍穹难得的这么生气,想来是自己吓到他了,他笑着解释,可这确实是他真实的心意。
“我只是说出最差的情况罢了,我知道你不会叫我落到那种地步的,是不是?”试着去哄自己的大猫儿,他转移了话题,“又叫我小崽,我有那么小?”
“不小不小。”夜苍穹自然顺着他的话,“我家主子越是大了,越是能耐,叫我看着就想抱在怀里,最好一刻都不要分开。”
话是真的,却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说出来,本来只是为了哄他,没想到,越说越当起真来,夜苍穹搂着他,拍着他,心里想着,便说了出来,“要是归梧栖真的要对你不利,我就拆了那地方,我今日说的话,定然会为你做到,你信不信?”
“说的好似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你为我卖命似的。”对着夜苍穹的眼睛,看到里面的阴霾,李南落在他眼睛上亲了亲,“一时感慨罢了,你怕什么?那归梧栖先派了螯阴,只是试探,后面且再看看,我怕邺城里也不好了。”
一个小小的邺城,要是有夏栖国的兵、华胥国的兵,还有雷泽国的势力暗中插手,再加一个归梧栖,会变成怎么样?
邺城,是华胥国和夏栖国交界的城池,两边往来的百姓和生意人都不少。
人一多,便混杂了各处的眼线,战事一起,更是天天的戒严。
这个地方如今乱做了一锅粥,来这里做买卖的人都悔不当初,那会儿自己怎么就能觉得这是高瞻远瞩,特地跑来这里作死呢!
战时确实有许多东西紧缺,可那也要有命去卖啊。
第210章 树妖
邺城确实混乱了, 普通百姓都躲在家中,平日里热闹的街市上看不到几个路人,还在街上逗留的, 便从某种角度也说明, 他们都不是寻常人。
邺城是个山城,距离京城还如此遥远, 地处偏僻, 与夏栖国接壤的地方最多, 其次就是孟柯,只有一点和雷泽国沾着边。
因为它的位置特殊,便成了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此地通商,哪怕没有朝廷明文, 也早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年了。
也正因为它的特殊, 华胥国很难管束,对朝廷而言, 此地就是个混乱的三不管地带。
其实本来朝廷也是想管束的,可城主交给朝廷的赋税时常给文武百官带来惊喜,要是真的管得严了,这些赋税可还能维持?既然只是经商, 并无其他, 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直以来便让它维持了它的特殊性。
这样的邺城, 居住的百姓也混杂着许多别国之人,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邺城乱着, 城门外不远处,一行队伍浩浩荡荡, 逐渐行进到了门前。
在冬天行军,路上也经历了些波折,今日终于到达邺城,章兆康看着远处的城门,慢慢舒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幸亏还有东野侯在,否则他们的人马绝对不能这么完整的到达目的地,自那一夜遭遇了螯阴之后,路上还陆续遇到过尾巴分叉的钩蛇、能引来风雨的刀劳鬼,躲在雪地里偷袭的白蝠妖,钻入耳中,能叫人成狂的耳中人……
章兆康本来只是个带兵的,路上遇过匪,遭过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妖物,多到他都有些麻了。
这次带来的数万兵丁,也都麻了。
起先还害怕,等东野侯一出手,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出手,只动动手指,便有剑客或是妖物,当先冲上去解决问题。
当然也有几个倒霉的,先撞见妖物的那些个,险些身死,或是成狂,但这只是大军之中小而又小的一小撮倒霉鬼,大部分兵卒都安然无恙。
跟着东野侯,能活命。
不知不觉之间,这种认知在整队兵马里,成了一种坚定的信念,章兆康确实是领兵的大将没错,可整个队伍所相信的,却是东野侯那非人的手段。
大军近到城门前,居然没有守卫上前盘问,城门紧闭,无论怎么都敲不开,章兆康没想到,邺城的局面已经坏到这般地步,想要命人砸门,又有些有犹豫,正在这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惊叫声。
男女都有,呼喊声传递出城内的混乱,贴到门上,听到城内声音嘈杂,似是在喊逃命救命的,就可猜到里面大概的情况。
这时也等不住了,章兆康向李南落请命,定要把城门砸开。
要是按正常来,邺城位处边境,本不好如此贸然行事,可眼下情况危急,他们正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用兵,李南落只寻思了片刻就点了头。
章兆康带兵把门撞了开,提防着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人阻挠,没想到猜测的那些并没有发生,城门就这么轻易被砸开了。
“有妖物作祟。”夜苍穹站在城门前,银色长发拂动着混在飞扬的大雪里,要是在粱京,此时已经开始有了春意,可是在邺城,这里还是干燥的凛冬。
“是有股子妖气,不过除了妖物还有些别的。”看着章兆康冲到城门,李南落立在城门前,他一跃而起落到墙上,居高临下往下望去。
城门附近的一切,尽收眼底,白狐裘在他身后不住飘动,被寒风刮得扬在半空,露出底下那一身绯红色的常服,他立在那里,微微眯起了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好似螯爪那样的东西,来自一个树妖。
李南落的记忆里就有一个树妖,却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这个树妖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树干之下巨大的藤蔓将人卷起,被砸在地上的人非死即伤,而那只树妖看着也并不高兴,反而发出无奈的哀鸣。
“上面风大。”也不过看了几眼,夜苍穹就跟了上来,一片冷冽之中,只有他的手是暖的。
温暖的手将李南落被风吹开的白狐裘拢起,他盯着他的眼神近些日子就没离开过,李南落有些后悔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说什么“大不了一死”。
稍微流露出一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夜苍穹就开始紧张兮兮起来,本来就形影不离,如今更是连眼神都不肯离开太久。
他要确保他就在他的视线里。
将白狐裘拢好,夜苍穹摸了摸他温热的手,犹如紧张兮兮的母猫看着自家的小崽子,李南落对于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联想,忍不住牵动了一下嘴角。
大军就在城门前,但也不可能全数进去,章兆康带了人先进城,其余人马都在城外扎营,邺城里面不论发生了什么,华胥国兵马在此,自可保住城内安危。
可其实邺城也从来没有太平过,此地城主姓高,高城主在邺城,就如个土皇帝,祖上交到他手里,沿袭了几代的财富,赚得便是两国之间往来眼线的那些钱,俗称保护费。
这个邺城,天高皇帝远,这里的城主就是皇帝,就是律法,只要把给朝廷的上供交得好些,把邺城管得平安,朝廷便不太会来管他们的闲事。
今日,城主高贤胤还是和平日一样,在自己的城主府中喝着酒,赏着雪景,暖阁里一派奢华,什么都有,纯白色的长绒厚毯上,赤着足的舞娘眉目轮廓深刻,看着不似华胥国的人,反倒像是雷泽国的。
谁都知道雷泽国的国土并没有华胥这般大,粮食也很难种出,许多别国有的东西,雷泽都没有,可雷泽国的男女个个都容貌出色。
他们拥有比别国百姓更深邃的眼睛,更高挺的鼻梁,简而言之,老天爷夺走了他们的许多机会,也给予了他们旁人没有的容貌。
雷泽舞娘身段妖娆,城主高贤胤一边端起酒杯,一边欣赏着歌舞,一如往常,窗户是阖起的,街市上的尖叫声从窗棂缝隙里传进来。
高贤胤只稍微挪动了一下手里的酒杯,眼神从窗口掠了过去,便继续沉浸于眼前雷泽舞娘的柔软腰肢上,“外面有些个吵啊,今日那些大人还没玩够吗?这树妖出来也有些时日了。”
“回禀城主,今日方才开始呢,这树妖动作是越来越慢了。”手下心腹恭敬地回答,说起外头的事,和他家主子一样的满不在乎。
这是在粱京无论如何不会发生的景象,章兆康带着一队人马冲进城里,眼见着树妖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人,却无任何兵卒上前制止。
没有华胥国的兵,也没有夏栖国的兵,虽然根据消息,两边的人马都在城后驻扎,可城里出了事,怎会没人,岂能没人呢!
“那姓高的,这城主之位是不想要了!”他气极,如今路上见惯了妖物,忽然觉得那树妖也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这树妖也就大了一些,你说要是不求都督大人出手,我们带人,是不是也能灭了它?”
听见自家大人发问,章贺习惯性的想要点头附和,随即顿了顿,盯着那不远处正将一栋房子踩碎的树妖,“将军大人……它……它怎么好像就是族里不见的那头妖……”
章贺抬着头,眺望那个树妖的样子,可这样的妖物看起来实在是差不多,章兆康听他所言,也极力望过去,就在张望之时,那树妖仿佛看见了他们,嘶鸣一声,竟冲着他们跑了过来。
那模样,像极了在外面被欺负的孩童找到了家长,嘶鸣声中满是委屈。
章兆康前一刻还准备带人杀过去,这时候却只能眼看着树妖冲到身前,李南落和夜苍穹就在树妖的鸣叫声中走到他身后。
“这是你家的妖物?跑来邺城为祸了?”夜苍穹一开口,就好像在说章兆康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非也非也!”吓得章兆康险些拽下自己的胡须,“这树妖,看模样很像我们族内曾经跑丢的一个妖。”
“章?”李南落的记忆中浮现起一些回忆来,“章氏宗族?我记得你们几家宗族,都豢养妖物许多年了,这便是你们的妖?”
章兆康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一把年纪了,被这年轻妖师问他家族视若珍宝的妖物,可惜这妖物就是个傻愣愣的树,比他们一路上遇到的妖,可要逊色太多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妖,当年豢养着,也还是族内至宝啊!
“是了,就是那个魑魅,我们和那孙望义相识的那个寿宴,他家那位老妇人,孙章氏。”从未将人类放在眼里的夜苍穹,从李南落的话里寻到了线索,终于想起来这个章家。
“怪不得你与孙将军如此交好,原来是有些渊源。”对于这个章家,李南落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突然之间联想到了朱家。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可夜苍穹从他突然垂下的眼神里发现了端倪,有的世家宗族养了个傻愣的树妖,有的宗族却养出了所谓的“圣子”。
李南落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手上就被捏住紧了一紧。
“这么说来,当年黑市里的一切,也有章家出的力了?”夜苍穹指了指树妖,李南落想起来,黑市中遭遇的一切,仿佛早就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这……”章兆康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他从口袋里取出个带子似的东西,朝树妖的枝桠上一挂。
方才还在街市上肆虐的妖物,顿时缩成了只有手臂那么长的小树。
“当年的事我虽没有参与,但族里多少也听说一些,如今告诉了你也无妨,你说的那黑市也好,还有那什么烈焱族也罢,许多都是归梧栖算好了的,你自离开相国府起,他们就一直盯着你呢。”到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章兆康本来就是个直率的大将,不愿意藏藏掖掖。
他也算是和李南落有些交情了,这时候顾不得族里到底什么态度,直言说道:“总之,是要你多加小心。”
“凤凰向南落,圣子归梧栖。”正在此时,变作了小树苗的树妖,突然口吐人言。
第211章 兄弟
南落, 圣子?!
几人盯着那棵树妖,树妖还在继续念叨:“凤凰向南落,圣子归梧栖。”
这声音听来绝不是属于这个树妖的, 幽幽扬扬, 在寒风里飘散开去,毫无起伏, 彻骨的冷意。
章兆康脸色一变把树妖抓到手里, 就在他碰到那棵树的一瞬间, 那树妖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叫声,忽然无端枯萎下去。
树妖就在章兆康手里化作了枯枝,前一刻还在肆虐的妖物竟这么死了?
“是归梧栖干的。”李南落从他手里接住那段枯枝, 想到最初见到这树妖就是在黑市里,这树妖虽然作乱, 可本性并不算坏, 有些遗憾。
“它定是被归梧栖所利用,被迫在城中为祸, 否则何人能驱使它?”
“据查探,这城里也有别的妖师。”章兆康据实回答,没想到失而复得的树妖竟在自己眼前死去,他捏着手里那截用来封住树妖的带子, 叹了口气。
“那些妖师是山海会的, 是我出发之前的安排, 并不是归梧栖的人。”李南落说这些话之时似乎并不觉得危险已经临近, 夜苍穹想到给叶若延的那封信来。
“你的安排都是给这邺城安排的,何时能为自己考虑考虑?”
他才是归梧栖真正的目标。
“归梧栖那鬼地方盯上了你, 此地兴许就是他们的陷阱,你还一头撞进来, 做的那些准备有何用,那些妖师还抵不上你一个手指,归梧栖手下妖物众多,这一路上你已经见识过了,还敢掉以轻心?”
把路上所遇见的妖物,说得好似很是厉害一样,夜苍穹把李南落手里的那截枯枝还给章兆康,转头就说道:“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在外头露面了,也不要叫人知道你大都督的身份,不如由明转暗,无论做事还是调查,岂不是更好?”
归梧栖,不可说的地方,凡是说出他们的名字,便如签下某种契约,蛊雕是这么猝死的,如今树妖也是一样。
几人都看着这节枯枝,仿佛树妖死前的那句话还在回响。
凤凰向南落,圣子归梧栖。
这句话里,究竟说的是何意?不管是什么意思,自从树妖在归梧栖的控制下说出这句话,便有一种仿佛弥散在空气中的诡秘气氛,叫人头皮发麻。
一直离所有人很远,仿佛是个传说的归梧栖,终于到了眼前,章兆康是个只听过传闻的人,如今也觉得胸口呼吸窒闷,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样。
“一个雷泽已经很难对付了,要是再来个归梧……”没敢把名字说全,他捏住了身侧的刀柄,咬了咬牙。
“雷泽背后便有归梧栖的影子,兴许这场战事便是他们挑起的,对付一个是对付,对付一双,也是对付。”任凭夜苍穹抓紧了他,李南落和章兆康对话,竟然神色平静,他是不在乎说几次这个名字的。
夜苍穹不容许他这么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捏着他的手一下收紧,“我的主人,先前我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他又叫他主人,还用这种面带微笑的表情,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带笑意,一如眼底,仿佛有一层血色从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晕开。
李南落刚想要安抚他,就在要开口的刹那之间,有个人从不远处走了出来。
他们站在街市的一个角落,路上早就没有行人,街面上全是被树妖踩碎撞翻的东西,还有受伤的人群,非常嘈杂,混乱无比。
有人从这一片混乱里走来,就在转角处,在他们视线死角的地方,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
“大……”见了来人,李南落张了张嘴,被儿时的记忆驱使着,下意识开口,又抿了抿唇,恢复了上一回见他时候的态度,“南宫,你终于肯出来了?不知我一路言行,陛下可还满意?”听着便有些个嘲弄。
是的,他早就知道他藏身在队伍里,南宫苍白的脸色似乎在一路的行军途中多添了些血色,听见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大哥”,又听见他改口,南宫的表情也随之变幻。
这些都被夜苍穹看在眼里。
倘如说,他拥有的是离开相国府之后的李南落的话,那么南宫所拥有的,便是过去的,曾经的,那个在相国府之中被好好保护起来,从未染上过半点尘世污秽,不曾见过人心险恶,一如白纸般的相国府小少爷。
这样的李南落,是与李况一同长大的,南宫此人,他拥有着夜苍穹从未拥有过的那个部分。
这便是夜苍穹一直以来,都看南宫不顺眼的原因,从前不顺眼,此时便更加的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你的妖说的不错,如今邺城混乱,形势诡谲难测,他们的目标若是你,你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南宫穿着和兵卒同样的厚袄,身披铠甲,就好像个普通的兵丁,可他站在这里,所有人看见他,都知道他不是个兵丁。
他摘下头盔来,多了几分血色的脸上,还是留着些许阴郁之气,看李南落之时,目光从夜苍穹身上掠过去,表情微微发沉。
“听说你们去太常寺了。”他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为了道喜。
“去了。”在李南落回答之前,夜苍穹先接了话,他走到南宫身前,好似只是为了与他分享这桩事情,一手揽上了李南落的腰,还对南宫笑了笑。
“不只去登了名簿,还在殿内庆祝了一番,吃了席,喝了酒,那个晚上小南落很是高兴。”当着旁人的面,夜苍穹直接把两人亲密之时喊的名字说了出来。
李南落表情一僵,耳根莫名的泛了红,有些恼火,又在对上南宫好似一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之时,想到了儿时两个人的戏言。
那时候他还小,见了旁人婚娶,听见那些吹吹打打,还好奇问过,当时的“李况”便一一作答,两个人还约定,无论是谁娶了新娘子,对方都要请喝一顿酒。
因为那会儿李南落还小,对大人饮酒无比好奇,便借了这个理由,不过是“诓骗”大哥,想要讨酒喝。
“李况”又岂会不知,便与他约定,要选一个特别的日子,不如等到有人娶妻,小人儿自然上当,他便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日子拖到了不知哪一日去。
如今,戏言将永为戏言,再也没有成真之日。
他与夜苍穹登了名簿,而李况成了南宫,他日若是有娶妻之时,他是否还能与他对坐饮酒?
得知兄长并非是真,一切都是假象之后,李南落又被李佑为了保护他而付出的牺牲所震动,最初的愤恨过去,自然也会想起些“李况”与他的过往,那些过往记忆中,自也有不少温暖的时刻。
南宫见他神色有所和缓,紧绷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一丝暖意,只是在视线中出现夜苍穹之时,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李南落从他的脸上就知道,南宫似乎并不赞同他和夜苍穹之间的关系。
到底儿时是做兄弟的,哪怕没有血缘联系,那份兄弟情谊也非一夕之间就会磨灭,只是又很难再回到从前,两人相对着,似乎都有些欲言又止,仿佛不知该以何种身份态度,来看待对方。
夜苍穹前一刻的笑渐渐淡下,变作了难辨的深沉,捏着李南落的手一直很紧,此时又多了几分力量,好似要将他的手腕捏断。
李南落醒悟过来,惹了他家大妖不高兴了,便安抚似的不去抵抗手腕上的力气,眼神也看了过去。
南宫低垂了眉眼,掩住了眼底的起伏。
章兆康不明白其中的暗潮汹涌,只知道这个南宫是陛下派来的,如今他既然认同夜苍穹的话,便等于是陛下的意思。
“侯爷大人,大都督一职本就有巡视督察之意,不如趁此机会,大人可以暗中查访,我在明,你在暗,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侯爷大人你看如何?”
夜苍穹冷哼一声,李南落此时此刻也不便再反对,此事就此定下。
他确实也要办些私事,去找一找阿玲的夫君,寻常百姓在这里不知要怎么活下去,城中太混乱,城主连城门被人破了都不曾出现,章兆康决定要好好查一查,再打探下另一边孙望义在边疆守得如何。
李南落便带着自己的人手,离开了大队人马,暗中跟随着他的影子卫和子城等人,自然也一同随行,只不过南宫,竟也脱离了队伍,跟上了他。
一行人先找地方落脚,住进了邺城中最好的酒楼里。
如今城中混乱,能住在此地的非富即贵,店家见李南落穿了一身白狐裘,手里抱着个白毛狐狸,头戴金冠,身后还跟着一群随从,还有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像妖师还是妖物的人,这气势,这排场……
立时点头哈腰地,给了最好的上房院落。
几人都分好了客房,最大的一间,夜苍穹直接拿过了房门钥匙,拖起李南落的手就往里走。
他满面阴沉,那身妖气都快要冲破天了,邺城这地方本来就什么人都有,妖物妖师都不少见,店家见怪不怪,只吩咐了店内小二务必将客人伺候好了。
店家不以为意,影子卫和子城却停顿了片刻,一路上夜苍穹虽然对旁人说话不好听,可还从未对他们这位主子这般强硬过,从来都是顺着他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南宫的一双眼睛也盯着,脚下追了过去,夜苍穹见了他跟来,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可怕起来,直接甩上了门。
南宫停在门前,房门在他眼前砰然合上的那一瞬间,一只狐狸被丢了出来,然后他听见李南落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门上被什么猛然撞了一下,门扉上压了重量,便传来衣物的摩擦声,还有骤然粗重的呼吸。
那声响满是细碎的,呼吸声和低语声,压低了的那种暧昧。
李南落的声音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阿夜——唔——”
门后的声音闷闷的,被什么被堵住了一般,夜苍穹显然是有意的,才关上门,那动静便碰得门上响个不停。
第212章 不可觊觎
李南落被抵在门前, 夜苍穹抓住了他的手压在门上,他的腿挤到了他的腿间,用强硬的方式把他按在门上。
“你方才竟然那般看着他, 嗯?”温柔却又暴戾的语声贴着李南落的脸颊, 夜苍穹的瞳孔变作了一根竖线,眼神朝着门外扫过去。
“我没——”李南落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 便被堵住了唇。
突然地吻, 卷着一股子冷意, 才从外面走过,夜苍穹的嘴唇微微发凉,贴到唇上便有种冷酷的味道, 和这些时日来的顺从判若两人。
他根本容不得李南落喘息,好似要把他嚼吃下去那般啃噬他的唇, 又伸了舌尖在他口中汲取所有的空气, 李南落仰起头,鼻息急促, 突然的吻竟也挑起他身上的热意来。
木质房门,刷过桐油之后在冬日泛着一丝冷,李南落被夜苍穹吻得身上发热,背后那扇门的凉意一丝丝沁进来, 透过他的常服外层, 一直传到背上。
在九尾妖狐被扔出去的同时, 他的狐裘掉落在地上, 他连房内陈设都还未看清,便已经气喘不已, 他侧过头去想避开夜苍穹的唇,想问他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南宫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可他的回避之意被夜苍穹发现了,便迎来了更激烈的反应,夜苍穹把他挤在门上不能动弹。
门外,南宫的声音有些担心,“南落?”
他直接叫他的名字,也不称呼侯爷或是其他,李南落的眼梢余光才往后飘去,夜苍穹的唇边就扯出一丝厉色。
李南落的衣裳被一把扯开了,吻着他的唇落到了他的颈边,还要往胸前去。
隔着门扉,背后感受到南宫叩门的震动。
“阿夜!别闹了。”李南落不禁压低了嗓子叫起来,“将我放开!”
“害羞了?还是不愿意被人听见,你我的关系?”夜苍穹不仅没有放开他,还把他翻过身去,李南落的一双手被高高举起,压在了头顶的门上。
夜苍穹从背后压上来,重量和体温紧贴着,与他的胸膛一起压上来的还有某种无法忽视的热力,而李南落对此并不陌生。
“阿夜……”他咬着牙叫了他,却又不知自己究竟是更想推开他一些,还是更想他靠近。
他的后颈上拂过夜苍穹的呼吸,热烘烘的气息从脖子一直往下传递,仿佛整个人都被他覆住了一样。
耳边声音慢悠悠地,“一路上我都在忍耐,出发之时你就对我说,要我忍,你可知道这一路之上,只能看不能动,有多煎熬?我可是忍了又忍,才忍到此地的,可你呢,我的小南落,用那种眼神看别人,你真以为我能忍得住?”
夜苍穹的手臂穿过他的腰身,掐着他的腰,“你关心邺城安危,关心阿玲的男人,你把那妖狐当成个宠物一般,对那曾经骗过你的东西,也还另眼相看,这南宫,就这么站出来,站在你面前,你便脱口要叫他大哥?对我,怎不见你如此忘形,这些日子都不曾亲热过了……”
“你我天天在一起,我总不能在军营里容你胡来。”李南落竟从他的怒火之中听出了委屈,“已经忍到了这里,怎么这会儿反倒发起火来了?”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小南落,那个叫南宫的,是故意要同你名字接近,他的眼神我懂,他觉着是我把你抢走了,觉着你本是属于他的,可你竟还不知,还对他存了余情,哪怕你心里怀了恨,可他对你而言还是有些不一样,是不是?”
夜苍穹嘶哑的声音饱含责备,在李南落耳边压低了声音咆哮,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颚。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这个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我一般了解你,起初的恨意过去,你是不是想起他的好来——”
夜苍穹说得轻柔,那暗藏的怒意却宛若实质,他的手捏开了李南落的唇齿,勾着他的舌尖咬上去。
舌尖发疼,李南落挣扎起来,自然会有动静,门外的南宫有些着急,紧蹙着眉头,几乎在用拳头砸门。
嘭嘭嘭——
“南落?!”
震动通过门板传到李南落身上,而他被夜苍穹和吸住了舌尖,咬在舌头上的利齿不让他合起嘴来,唾液顺着嘴角流下,他的双目被怒火染得发红,又因为睁得太久而微微泛出了水光。
他几乎被夜苍穹钉在了墙上,被扯开的衣襟袒露出胸膛,许久没有见过夜苍穹暴怒的样子,温柔的语调反而叫人怕到战栗,这是再也不压抑自己欲望的大妖,露出了野兽的狰狞。
“我没事!”李南落喘着气,生怕南宫真的闯进来,便对着门说了一句。
可就是这么一句,偏偏又触到了夜苍穹的逆鳞似的,目光猛地一转,对着门外发笑,“他有事,他被我撕了衣裳,被我吻到哭出来,一会儿我还要做别的——”
“阿夜!”
“夜苍穹!!”
李南落恼了,气急怒吼,门外的南宫却是担心,想到门后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他苍白阴郁的脸上竟蒙上了一层杀意。
两个人同时叫出声,夜苍穹本来只是想稍作警告,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悦,此时却是真的怒极,笑声从齿缝里挤出来。
李南落心里咯噔一下,同夜苍穹了解他一样,他兴许也是最了解这个大妖的人,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身后的这个大猫已经怒极。
发怒的夜苍穹,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不会伤害他,但一定会叫南宫后悔,李南落念头一转,不禁和缓了语气,“就算我对他另眼相看,那也只做兄弟之谊,和你全然不同,不要闹了,把我放开。”
“若我说,不放呢?我要此人知道,你是我的,不是他可觊觎呢?”夜苍穹哑着嗓子,贴在他后颈上吹着气,“我不愿意他那般看你,你当他是兄长,他又是否那般看你?”
“你多虑了,那是没有的事。”李南落只当南宫对他是兄弟情义,到底他们当年也是两小无猜那般长大,手足之情已经断绝,可要说南宫对他别有心思,他是不信的。
“既你说没有,那就在这里——”他压着他的身子,贴着耳廓声音低哑,“让我进去?”
他说得直白,那压低了声儿的两个字火辣辣的。
背上蹿起一阵酥麻,李南落心口直跳。
“你不要胡来。”他的声音低哑,口中训斥,被夜苍穹含住的耳朵却烫热起来,夜苍穹满怀恶意的想叫南宫听见,便变着法儿的挑弄起李南落身上的敏感之处来。
门外南宫握着拳头的手攥得死紧,两人在门后的私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门扉上的摩擦声却是声声入耳,南宫的脸色从苍白到怒红又到发青。
他真的听见了李南落的喘息,当年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变了个模样,叫他认不出来,而这喘息声也是全然陌生的。
陌生到他自己心里那一点妄念,被这些声响挑到了青天白日之下。
让他无法不去正视,那一点不该有的意思。
他此前也从未觉得那兄弟情义有何不妥之处,直到再次见到李南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叫他自己同魏吴央请了命,跟了来,却不知跟来是为何。
上一次见面,分明一副恩断义绝的模样,他分明在发现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心思之时,也绝了念想。
为何又要跟来,为何又叫他一路上看到他当年亲手带出来的少年,如今是何等的耀眼?
南宫开始后悔站在这里,在他听见门后那压抑着却从齿间泄出的闷哼声之时,愈加地后悔起来。
他想要离开,脚步偏偏一动不动,仿佛被妖力定了身,又好似是他自己失去了举步的力气。
可心里还藏着有一个秘密,他想说,却不知是否该说的秘密,让他定住的脚步更难动弹。
“嗯……不错嘛,想不到陆吾还有些手段,还能这样叫人舒服的嘛?”偏偏在这时,南宫的脚下,蹲在地上的白毛狐狸突然开了口。
小九一脸兴味盎然,听墙角外加用妖力感应,身临其境,眉飞色舞的,“这李南落一脸冷情的模样,谁人能想到这种时候倒是——”
“住口!”南宫一脚朝狐狸踢了过去。
小九灵活地一跃,躲了开去,哼哼发笑,“自个儿没本事也就罢了,还来迁怒别人,你要是看上了他,为何早些不说,早些不做?如今倒来嫉恨别人得了你的宝贝了?这都晚啦!”
无缘无故被迁怒,九尾妖狐半浮在空中,没好气地翻了翻狐狸眼,南宫被他激得满面怒红,险些真的准备冲进门去,小九连忙把他拦住。
李南落浑然不知外面如何,他整个人都发着热似的,手指抓牢了门框,夜苍穹正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南宫和小九的对话,他根本听不真切,对着夜苍穹之时,他被生死训练出的冷静便碎得一干二净。
门外,南宫咬了咬牙,朝着里面喊,“你我也算是兄弟一场,这夜苍穹对你如此,你还一心维护他吗?你将他的名字登了名簿,我怕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南宫被九尾妖狐相激,手作拳头砸门,哪怕看不到里头的情景,也认定是夜苍穹定强迫了李南落。
门内,夜苍穹犹如不闻,仿佛南宫的话对他没有半点影响,但他抚弄李南落的手却施了力气,口中含着白玉似的耳垂,舌尖唇齿轻轻捻着,眼神微动,在南落听见门外喊声,身子一僵之时,猛然咬上了他的后颈。
李南落没忍住,一下叫出声来,短促的□□顺着门缝飘了出去,叫南宫铁青的脸色骤然发白。
第213章 执念
南宫不知处于何种原因, 一味地认定,李南落与夜苍穹不合适,小九对他看不顺眼, 却摇头摆尾, 毫不避讳,在门前绕着圈, 甚至还想到窗前窥视。
门内夜苍穹半眯着眼, 犹如野□□尾那般, 叼住了李南落的脖颈,一只手的指尖已经沾了脂膏,琥珀色般透明, 在日光之下透着诱人的光泽。
还是白日,室外光亮顺着窗棂和门扉照射进来, 李南落裸露的皮肤上罩上了一层窗格阴影, 他听见南宫的话,反而皱起眉头来。
“何谓兄弟一场, 你并非我的兄长,记得我此前说过,若有一日我后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如今箭在弦上, 哪里还有心思管南宫如何, 李南落分神回答, 有些沙哑分嗓音里带了几分压抑住的情念。
谁也没去管南宫听了会如何反应。
“小南落好乖。”夜苍穹这下满意了, 放开他的颈子,轻轻啄吻, 披散的银发垂在李南落颈边,因为亢奋和欲念, 一双兽瞳在日光下变作一道细细的竖线。
“又不只是你一个人在难受,在忍耐的,我也一样。”背着身说出这些话,李南落的眼角微微发红,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不用管他。”
就这一眼,夜苍穹再也忍耐不住,把他抱到怀里发了力,这一路行军的艰辛和所有压抑下的情念,在这一瞬间仿佛干柴碰上了火星。
情热如火,烧光了所有的理智,李南落脸上的爱欲之色,再也不加掩饰,他几乎被夜苍穹半托起来,整个人悬空着,在火一般的热情里踩不到实地。
半敞的衣襟感受到门缝里吹进的冷意,外头的人是否还在,李南落已经全然不在乎,可他还是把手往前伸,将门落了锁,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的意图,显而易见。
身形往后,整个人又忽然悬空,夜苍穹把他抱了起来一路贴着走到桌前,李南落伏在了桌上,□□的胸膛印到桌子的凉意,半解开的衣衫往下滑落,露出夜苍穹先前留下的吻印,在日光下绯红似血。
才到了酒楼客栈,才安顿下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个,可双手已经扶住了桌子,撩起的衣摆遮住了相连的部分,可掩盖不住房内升腾的湿暖暧昧。
“唔——”李南落抓着桌沿的手紧到发颤,日光将空气里的尘埃映照成细碎的光点,落在他散下的黑发上。
夜苍穹拢住这些光,整个人将李南落圈在怀抱里,因为情绪而爆发的热情,在被点燃之后烧得不留余地,他气息不稳的要求,“叫出来,叫我,小南落……”
这是他给予他的名讳,这个要求,在此时此刻,仿佛又有了特别的含义,李南落忘却了门外的南宫,忘却了此行为何而来,甚至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阿夜!”气息交错,他整个人被夜苍穹抱紧,好似要将他嵌进去,融为一体,桌椅被撞翻,跌跌撞撞倒向床铺的两个人,放弃了用膳的打算。
门外,南宫一脸死白,注视着房门的眼神,仿佛要将它烧出一个洞来,九尾妖狐甩甩长尾,看热闹不嫌事大。
直接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被强迫了?李南落要是真心想要拒绝,岂会拒绝不了?这一路上,你看了夜苍穹是如何对他百依百顺的,这么一个大妖,竟好似个亲随似的,一路照顾他吃用,啧啧……”
“你说他对他好不好?你自己得不到,也要撬了别人的好事,还说当人家大哥呢!”小九舔着自己的爪子,那两个人的亲热有些养眼,可再偷看下去,怕被夜苍穹发现,有些遗憾。
要说夜苍穹对李南落不好,连南宫自己也无法承认。
南宫知道,就在门后,李南落是在哄那大妖,用这种方式,安抚夜苍穹的怒意,哪怕一门之隔,被人听见瞧见两人之间的□□,也毫不在意,在所不惜。
自从小的时候起,李南落就是这性子,看着平和,骨子里却执拗又激烈,认准之事,谁人都无法更改,而被他认准的事并不多。
如今,夜苍穹就算一样。
“可他们,还是不在一起更好些。”不知为何,南宫还是如此执念,他白着一张脸,伫立在门前,好似一只鬼。
“就凭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你就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小九挑起一双狐媚眼。
“就算我对他有什么心思,我与他也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南宫摇摇头,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本该说出来,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说出口。
小九嗤了一声,不以为然,本想找个地方躲懒,想到这南宫还在此地,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又不敢走开,哼哼唧唧地把自己盘了起来,盯住了南宫。
要是他跑了,南宫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夜苍穹定然又要找他麻烦。
“不准你喊他大哥。”
过了晌午,冬日里天黑得早,房里已经暗下,酒楼的房间还算宽敞,床榻上人影交叠,夜苍穹搂住了李南落的腰,说话之时嘴唇蹭着他的肩头,又吻在突起的锁骨之上。
枕头上长发铺陈,潮湿的黑发里混了银色的发丝,李南落无由的就想起结发这个词来。
“不准你喊他大哥,听见没有?”夜苍穹又提了一次,霸道的要求里带着些撒娇耍赖似的尾音。
李南落分明被人形的他搂抱着,他却似见了一只大猫斜着眼睛甩起长毛尾巴的样子。
“为何不许?虽然我也没这个打算。”他抓了一撮银发,犹如抚弄猫毛,在手指里打着转。
“明知故问。”夜苍穹在他臀上拍了一记,“不准就是不准。”
李南落沉沉低笑起来,“你可知道,你这么说,反倒叫我想叫了试试,看你打算如何。”
“坏心眼的小崽,你尽管试了,到时候我可真的要把你弄哭了,你莫要后悔,莫要讨饶。”欲求不满的某个大妖终于得偿所愿,开玩笑似地,又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又叫他小崽,这毛病好不了了,李南落不肯示弱,“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讨饶。”
他的语声懒洋洋的,连日来紧绷的情绪在方才的肢体交错中得到了宽慰,整个人有种和平日不同的疏懒,惹得夜苍穹不住地吻上去,拿唇蹭了他的额头,又蹭着眼窝,鼻尖碰着鼻尖,两个人气息相对。
房门外早已经没有声息,谁也没提起南宫来。
到了此时,李南落也无法继续诓骗自己,说南宫对他无意,可他过去始终当他是兄长,又如何将他当做旁的看待。
何况他已经有了夜苍穹了。
到了夜色完全降临之时,他们终于起身,外间的桌上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此地不会有玹琴为他们准备好晚膳。
那就只有出去吃了,酒楼之中虽然也可以将饭菜叫上来,可李南落想要了解下邺城如今的形势,便还是准备到人多的地方,打听一二。
没有什么地方,比酒楼更容易听到如今城内最热闹的消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叫了热水进来,两个简单的梳洗便出了门,门外不出所料,只有小九在,一只白毛狐狸趴在门前走廊的扶手上,长长的白色绒尾一甩一甩的,见他们终于出现了,往前一跃,被李南落接在手里。
小九在李南落身上嗅了嗅,又伸长了脖子,凑到夜苍穹身上,挑起的狐狸眼笑得意味深长。
在这个百无禁忌的妖物开口之前,李南落捏住了白毛狐狸的脖子,把小九扔到了白狐裘上,“我们去酒楼吃些东西,你要想吃,就闭上嘴。”
吃酒席?小九眼睛一亮,露出了尖尖的牙齿,把方才想要揶揄的话全数咽了下去,换作了一脸谄媚,尾巴用力甩着,眼睛眯成了两道弯月。
夜苍穹摇摇头,“实在给大妖丢脸,叶墨槿何时来把这玩意儿接走。”
定是方才尽兴满意了,否则这陆吾哪里会这般好说话,没给他摆脸色,小九眯着眼甩着尾巴,心里做了判断,脸上却不敢显露。
就做一个寻常的白毛狐狸,他装傻得彻底,提起叶墨槿也不接话,李南落倒是认真想了想,“不知叶墨槿发现他跑了,会是个什么脸色,叶墨槿那个人,冷淡惯了,也只有小九这般的才能制得了他。”
“冷淡惯了?也不知是谁,被人说是个冷情的侯爷,不解风情,又冷漠得很,如今到来说起别人了。”夜苍穹确实心情不错,薄唇上勾着笑,竟还揶揄起他来了。
“我若是解了风情,那背面院落里可就不止那些人了。”知道夜苍穹在意什么,便有意提起,果然见这大妖磋磨起了尖牙,李南落笑起来。
“当年叶墨槿追我们追的那般紧,他带着的那些大内近卫将我们困在山中,险些饿死,如今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小九,他定是在乎你的,莫要被他冷若冰霜的样子吓住,他不动你了,才是真的动了心。”
也不打算骑马,只想一路闲逛,李南落往外头走着,先是对夜苍穹说,后头的话却侧了侧首,是对着挂在他白狐裘上的小九说的。
小九眼睛一亮,嘤嘤嘤地急叫起来,却怕开口就没有酒席吃了,挣扎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说的可真?你怎的知道?”
李南落却不答话了,只走到人群里,街市上都亮了灯,各家店门前挂着各色灯笼,被各色灯光笼罩的街市上,一眼望去竟多了不少妖物。
白日之时树妖毁去不少铺子房子,到了晚上,街市却恢复了热闹的景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小九得不到回答,尾巴上下一动一动的,有些焦躁,却又闻着街上各色吃食的香气,忍不住吐了舌头尖来,吸了一下险些流出的口水。
第214章 酒楼风波
李南落往前穿行在妖物和人群之间, 邺城的夜晚仿佛另一个世界,这里的气氛像极了当年的黑市,那是处于另一个领域之中的, 可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人间。
邺城竟是这么个地方?他往前走了几步, 手就被牵住了,回过头去, 便见到夜苍穹正盯着他瞧。
周遭灯火辉煌, 点点如星, 夜苍穹的眼睛里似也点起了星光,那一点金芒,闪闪发亮, 他捉住了他的手,又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夜晚街上竟有这么多人, 他怕与他走散。
夜苍穹一语未发,李南落也不曾开口, 两人牵着手,走在街上,仿佛他们只是两个寻常百姓。
邺城很古怪,这种古怪之中, 又有种其他地方没有的自由和肆意, 夜苍穹一头银发, 在此根本没有人在意。
妖物与人类行走在街上, 竟也无人侧目,有的妖物化作人形并不完全, 还残留着一些与人类不同的特征。
李南落没有想到,混着夏栖国人、华胥国人的邺城, 还有这许多妖物,这里也有山海会的妖师,可他只着人查访阿玲夫婿的下落,还未来得及问其他,全然不知,邺城竟是这样一个地方。
城内气氛和白日不同,树妖为祸,仿佛不曾留下任何影响,又或是……此地早已习惯,不以为意?
叫卖杂货的小贩,酒楼茶馆店小二,甚至花街柳巷暗门里的,形形色色的人类或者妖物,各色吆喝、娇声调笑,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喧嚣无比。
眼前有一片光怪陆离,李南落漫步前行,想到章兆康说要去城后的山里,寻此地的驻军,顺便找夏栖国留在此地的残兵,不禁猜测着,不知他是否知晓,邺城之内是这幅光景。
寻了一处看着还算不错的酒楼,夜苍穹朝上指了指,此地楼高,朝下便能看到满城灯火,是个不错的去处,李南落颔首答应。
夜苍穹在上楼之时站定,略往后瞧了一眼,“那个拿剑的,当真去了?”
暗处有影子卫散开,在酒楼各处守着,剑客子城分明与他们一同住到了先前那酒楼客栈,却再也不见他出来。
“他还是决定随章将军一同去城外,你知道他对战事最是关切,孙望义将军驻扎之处距离此地路程不算太远,据说遇到过雷泽的兵马,想必他是要去瞧上一眼才放心。”
酒楼正门居然是在楼上,李南落才站到门前,听见夜苍穹的疑问,还在疑惑不知何时他开始在乎子城的行踪了,却见这大妖不疾不徐地点了头,“如此甚好,再也没有人妨碍了。”
妨碍什么?李南落动了动嘴角,想到先前在房中的事来。
进了卧房,影子卫是不会靠近的,可子城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贴了墙甚至可以听见另一边的动静,那会儿忘形,床头撞了那墙头,岂会没有声响,就算门外听不见,可一墙之隔的地方……
子城似是忍无可忍了,发出了一声幽幽叹息,他正为自家大皇子心焦,连调侃的心情也无,直接就推窗跳了出去。
夜苍穹听见隔壁的人走了,还说了一声知趣,叫当时面上发烫发的李南落说不出话来,青天白日的,哪怕他面皮已经不似当年那么薄,也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看来只有吃饭才能堵住你的嘴了。”拖着夜苍穹的手走进去,李南落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寻了个座头。
两人落座,店小二吆喝着上前,在看清楚他们选的座处之后,为难地搓着手上前,哈着腰干笑,“二位可否换个座处?”
夜苍穹正拿起桌上摆的茶盏,看是否干净,闻言转过眼来,“不可,又待如何?”
他满身妖气,一看便不是好惹的,若非如此,小二也不会这么客气,可即便如此,此时见他一眼望来,还是心里一阵发怵。
分明见惯了妖物的,店小二心里打了个突,“客官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您有所不知,这个座头是城主大人一贯坐的,熟客都知道……”
“我们不是熟客,我们并不知晓,就算如今知晓了,也不打算换座处。”李南落端起空茶盏来,“来者是客,这可不是待客之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茶沏上一壶来。”
他说得淡然,举手投足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这几句话便透着不可违逆的气势,久居上位,才会有这样的气势,店小二知道今日这两位也都是得罪不起的,不禁额头冒汗,眼神飘忽,时不时地看着楼梯处。
看来这位城主很快就要来了,李南落已经怀疑邺城落入敌手,再不然,这城主也是暗中与某一方势力勾结,否则城内树妖作乱之时,便不会无人插手,城内妖物那么多,也从未听见这位城主上报朝廷……
心下想法转了一圈,他看了夜苍穹一眼,对面的眼神高深莫测地,视线对上他的目光之时,露出一丝笑意来,这便是知道他的意思了。
“传话下去,今日被那树妖弄坏房子物件的,来城主府领钱。”寒冬腊月,手里摇着扇子,一个穿戴华贵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晃晃悠悠地走上楼来,口中呼喝着,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要人听见。
酒楼里众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见是此人,无不窃窃私语,有人笑脸相迎,也有人缩了脖子。
高贤胤上了楼来,他容貌寻常,一身行头却大不寻常,头戴貂绒暖帽,一袭滚了宽边的锦袍,手指上戴着绿汪汪的翡翠戒指,腰上玉带也是翡翠的,还镶了金,一眼望去,只看到满眼的金玉,随着他晃晃悠悠的脚步,将眼睛也晃花了。
店小二立时低下头去弯折了腰,满脸堆笑,口中高喊着,“城主大人来了!快请上座——”说到这里,好似卡了壳。
那座位被人占了,如何是好?
高贤胤眼神一飘,皱起眉头来,不等他开口,身后心腹已经上前,“何人胆子这么大!不要命了吗,城主大人来了,还不快快让座!”
李南落披着狐裘,遮住了里头的一身绯红蟒服,不到三品以上,穿不上这身颜色,那高贤胤的心腹惯会察言观色,要是见了里面的一身,定然不敢如此大喝。
其实他见二人品貌不凡,已经算是留了余地,只是平日里呼喝管了,哪怕这留了余地,听着也十分叫人生厌。
李南落沉下脸,正打算给这高贤胤一点颜色瞧瞧,却听一把颤颤巍巍的声音在人群后说道:“城……城主大人……我算好了。”
城主高贤胤身后有一群随从,人群里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拿着好几本账册,那只手枯瘦如柴,等其他随从让开,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见这阵仗,又露出惊慌和后悔的神色来。
这是想转移那高贤胤的注意力?用账册?却又有些害怕,故而后悔了?李南落多看了此人几眼,心头一动。
高贤胤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陈算盘,你今天倒是算得快,怎么,想要讨酒吃?”
高贤胤旁若无人,一面说,一面朝着心腹抬了抬手指,又朝着李南落和夜苍穹所坐的地方点了点,连话都不屑和他们多说一句。
“城主大人放心,我吴侃何时把大人的事情搞砸过,我马上把这两个不开眼的给赶走。”那心腹是个矮小的胖子,圆球也似,也不先找二人的麻烦,一转头鼻孔对着店小二,先质问起来。
那被人叫做陈算盘的瘦子,方才也是一时意气,眼见着有两个打扮华贵的年轻人,不知轻重,像极了刚来邺城的自己,这才出言想要岔开高贤胤的注意力。
话才出口,自己就先怕了,天高皇帝远,高城主便是此地的土皇帝,若非他算账是一把好手,此时说不定尸身都凉了,想到妻女还在家中等他,陈算盘揣着账簿,低头不语。
也就是几句话功夫,吴侃知道店小二赶不走这二人,当下冷笑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东西,看你们二人也像个体面人,给你们机会,走个儿过来陪个不是,请我们城主大人上座,我就不追究你们的罪过。”
“到底谁追究谁的罪过?”有人插言,自下而上,一行人登楼而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此处抢座处,酒楼里已有不少人暗中瞧着,这数人闻讯而来,身上都穿着白衣,登楼之时,引来窃窃私语。
“快看,是山海会的妖师!”
“妖师?就是那些和城主对着干的?”
“嘘,不要命了!噤声!”
一行五六人,他们是来寻人,本来还待张望,可一上了楼来,眼前便只有那靠窗的两个人,一个身形高大灿银长发,妖气冲天,另一个气韵不凡,贵不可言的模样。
想起早先寄来的画像,只看一眼,心里便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了。
“参见巡察使。”领头的人口中说着,当先拜了下去,后面数人自然跟上,一行人上来,也不理会那城主,先就拜倒了。
李南落淡淡颔首,“你们收到书信了?”
“消息传得快,分部的弟兄们已经等候多时了。”为首之人在李南落抬手示意之后站了起来。
那吴侃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好得很啊,原来是一伙儿的。”
高贤胤一张平凡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杀机,横肉抖了一抖。
吴侃顿时心领神会,“来人啊,不要同他们废话!朝廷派兵来了,如今都去了城外,时机正好,趁此机会把这些人都解决了,免得他们乱说话,一会
儿城主有赏!”
第215章 隐忧
当惯了此地的土皇帝, 高贤胤喜欢杀鸡儆猴,这回也是如此,吴侃不需要他吩咐, 就知道该做什么, 话落音,顿时传来兵卒铠甲之声。
这些都是高贤胤的私兵, 穿着打扮都与官兵不同, 此地妖物横行, 也是因为高贤胤不加遏制,既养了私兵,那他就算是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听见外头兵卒甲胄之声, 李南落神色不变,对山海会的妖师问道:“你如何称呼?”
他看也没有看那高贤胤一眼, 此地的土皇帝对他而言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山海会在此地分部的领头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怔了怔才说道:“在下冯四。”
“冯四, 邺城一直都是如此?那城主投靠了哪一方?”他单刀直入,问得直接,茶盏一直是空的,本是来用膳, 闹成如今这样, 李南落已经懒得绕弯子。
饿着的人, 脾气都不太好, 夜苍穹叩了叩桌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店小二呢,把你们最好的菜都呈上来。”
店小二早就吓得缩在了后面, 酒楼里有人已经弯下身子,见机往外溜去。
冯四没想到他们这位巡察使大人一来,竟和高贤胤直接对上了,眼见着兵卒从楼下冲上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李南落好,还是该动手拦住那些兵卒好。
他们都是妖师,平日里也并不和当兵的动手,尽量避开,但如今真的惹到头上,他们也不在怕的,当下冯四摆出了迎敌的架势,口中朗声答道:“邺城地处交界,城主高贤胤因地利之便,和夏栖国、雷泽国,一直以来都从未交恶,此地与其说是华胥国土,不如说是共有的地方,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
巡察使一来就先惹了事,冯四也并没有什么怨言,他们分部在这里早就受够了,还想让巡察使给一纸调令,让他们能够调回去。
几人才摆开架势,却见李南落淡淡颔首,“影五。”
楼下冲上来的兵卒还没踏上楼来,不知何处出来十多个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如同影子一般,出现得无声无息,动作也如鬼魂,刀光剑影,势如雷电,顷刻之间就拦住了高贤胤从楼下喊来的私兵,十多人,对上百十人,一时间竟也未落下风。
反而是那些兵卒,仗势欺人惯了,何尝遇到过这样的狠角色,一个个措手不及。
影子卫本就不是寻常侍卫可比,高贤胤的私兵又都是寻常兵丁,人数虽多,却如乌合之众,并起不了什么风浪,被影五几下便解决了不少,躺在地上唉唉痛叫。
高贤胤本来悠然得很,负手看戏,未料到情况全然不是他所料想的那样,那十多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黑衣人,招式诡谲,出手狠辣,出手就要人命,他手下那些兵卒不过是仗着人数暂时还未退败,但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禁心惊,想到一种可能性,自己先吓出了冷汗。
楼上客人更是惊异,竟有人敢帮着妖师对付城主了?看样子还来势汹汹,各个面面相觑,却还不敢议论,不敢妄自揣测那两位贵人模样的究竟是谁。
李南落得到了冯四的回答,见影子卫出手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由得他们继续,自己在椅上悠然凑近了窗前,“这里景致果然不错。”
“是我选的,哪会有错。”夜苍穹接话,索性推开窗来。
夜晚寒风卷入,吹进来一阵清新之气,外头星火璀璨,一眼望去眩目非常,犹如烟花绽放在夜色里。
李南落自小时候起,不是被保护在相国府中,就是在逃亡路上,之后就是一直在宫中,烟花也是见过的,烟火气却接触的少,少有的几次逛街,也是和夜苍穹一起,那会儿还是少年之时。
如今在这邺城,竟有这般美丽的夜景,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趴在他肩上的九尾妖狐没吃到席,便龇着牙一直假寐,这会儿也窜到了窗沿上,趴在窗前往外瞧。
“要是叶墨槿也在这里就好了。”不知不觉,嘴里开始嘀嘀咕咕,说出了心里话。
想和心上之人,一同赏这美景。李南落一听便知道这小九对叶墨槿是动了真心,因为此刻他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万幸的是,夜苍穹就在身侧。他朝边上看过去,才发现夜苍穹从方才起就一直在看着他,“良辰美景,独缺佳肴,在这里和你对饮,再好不过。”
“酒会有的,菜也会有的。”李南落对他笑了,站起身来,一身绯红蟒服从狐裘之下露了出来。
官员常服,三品以上才可着红,绯红之上,蟒服纹样又不是寻常官员可穿的,只有陛下赏赐,非权贵不可得,若非圣眷,求也求不来。
解下白狐裘,李南落负手而立,沉静之中自有威仪,冯四只见过画像,山海会的组织又松散,他根本不知他们的巡察使还是朝廷贵人,不禁又惊又喜,才站起来的,立时又跪了下去。
“拜见大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但见了这身蟒服,叫大人总是不错的。
酒楼上看热闹的,对这番变故应接不暇,见有人跪拜,也赶紧拜了下去,百姓见了官要拜,见了一身蟒服的贵胄,哪有不敬畏的,顿时跪了一地。
“拜见大人!”
“草民拜见大人!”
店小二原来还缩在后面,此时一见,腿都吓得软了,被店家踢了一脚,“还不快去上菜!”
一桌酒席很快便呈了上来,李南落想到自己要靠一身衣裳才能吃到饭菜,嘴角露出嘲弄的弧度,“高城主,传闻此地你是土皇帝,看来果然不假。”
高贤胤见了变故,心知不对,来不及懊悔已经面色发白,冷汗涔涔,掏出帕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非常干脆地扑通跪了下来,“高贤胤叩见侯爷大人。”
他一声高喊,见风使舵,便是他这样的,所谓谁拳头硬便听谁的,邺城还属于华胥国,有官兵,有大员,岂能不跪?要是华胥将他城主之位撸了去,那才是得不偿失,他方才还气焰嚣张,这会儿却额头碰地,撅起屁股跪得彻底。
他一跪,其他人更不敢动,连眼神也不敢往上看,店小二想到方才自己说过什么,连呼吸都吓得停了,屏着息将饭菜小心翼翼地端上来。
一片静默之中,夜苍穹先拿起筷子来,给李南落夹了一块鱼,还把鱼刺给挑了。
“被这帮蠢货耽搁了,饿了吧?”旁若无人的样子,把鱼放在他的米饭上。
“你也吃。”李南落先为夜苍穹斟了一杯酒,两个人对酌,如先前所言,对着夜色,对着窗外星火。
李南落举箸用饭,叫其他百姓都起来,却唯独不叫高贤胤那几个,就像没瞧见他跪在脚下。
酒楼送上好酒好菜,丝毫不敢怠慢,他吃得慢条斯理,还给了小九一只烧鸡,小九欢喜地叼着烧鸡在窗沿上坐了,看着窗外美景,还要伸头讨要一杯酒喝。
“美酒佳肴,还有心上之人,倘若此地不是邺城,不需要面对战场,也没有那些隐忧,想必感觉更加不错。”
李南落是笑着说的,笑意却只是片刻之间,就如海浪,才掀起一些波纹,又平静了下去,他放下吃了几口的饭菜,似乎胃口不佳。
“对着心上之人,为何还要这般愁苦?”夜苍穹看得到他突然的沉默里有一种担忧,仿佛有什么隐患,始终存在于他的心底,叫他无法长时间地沉浸于眼前的平静喜乐之中。
“会好的。”在李南落出神之时,夜苍穹坐到了他的身侧,好似酒楼里不存在旁人那样,把他揽到自己肩头。
“小南落莫要担心,无论你在忧心何事,我向你保证,都会好的,别忘了你有我呢。”肩头的手轻轻拍着,仿佛是在哄一个失措的幼崽。
“又来把我当孩子哄,你再这么下去,什么都替我做了,我要是有一天变成废人了,还得怪你。”
“怪我就怪我,我就乐意哄着你疼着你。”还有谁敢说什么?夜苍穹挑了眉毛。
李南落失笑,朝夜苍穹摇头,他只是感慨,“记得当年我始终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向前,逼我变强,曾经我以为那是你,可后来,我又有其他的感知,仿佛天地间有另一股力量,在拉扯我,到了邺城之后更是如此,想来想去,也只有归梧栖,我是他们的圣子?可圣子究竟会如何?他们要圣子何用?”
李南落知道此刻提这些,不是个好的时机,可他确实有感而发,从心底涌上的感应,叫他明白,这番出行,兴许就能找到答案,无论答案是否是他所喜欢的。
“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有我在。”夜苍穹还是说出这几个字,仿佛带着一种无形之力,李南落对他的话,有一种本能的信赖。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或是妖物,能叫他如此信任对方。
李南落将手中残酒给了夜苍穹,他抱起手臂,将目光投向黑夜中的灯火。
邺城的夜色确实很美,那是与粱京全然不同的美,犹如一位神秘的美人,蒙上了斑斓的轻纱,折射出惑人的光芒来。
五光十色,灯火迷离。
夜苍穹喝了他杯里的酒,两人就站在窗前,夜风拂过,松散的发丝飞扬,似乎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便已经自成一个世界。
楼下刀兵相接,隐约传来零星打斗声,楼上却温情脉脉,静谧之中气氛诡异,高贤胤跪得头昏眼花,除了开头,再也没有听见楼下兵卒叫嚣,知道大势已去,又有些后悔带的人不够多,他不敢动弹,他的心腹吴侃就更不敢冲在前面,其他随从也是一样。
酒楼里还有些客人用膳,留在这里还没走的,都是舍不得花了大钱点的菜,否则也早就溜了,如今见这位朝中大官好似天人,待他们似乎也无恶意,也就大着胆子,继续留下来吃饭,顺便看戏。
要知道,下面跪着的,那可是城主!平日里高高在上,鼻孔朝天,他也有今天。
李南落既然让高贤胤跪着,高贤胤就不敢起身,知道这位侯爷大人有意要下他的面子,也只能如了他的意。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朝廷派了兵,却还是任凭城门失守,放任妖物为祸,高城主,我不得不替陛下问一句,你想做什么?”拿出了大都督的架势,李南落酒足饭饱,才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朝下望去。
高贤胤不敢接话,却见一个黑影落在楼上,“大人,楼下已经控制了。”
“把还未死的,押去城外后山,交给章将军。”吩咐完影五,李南落见夜苍穹还在望着窗外,“怎么?”
“此地妖物不少,厉害的也不少。”夜苍穹回过头来,满面兴味,“这个邺城不简单呢,如你所料,在这里我闻到了归梧栖的味道。”
第216章 野兽直觉
归梧栖……
他这么简简单单说出这么三个字, 高贤胤的震惊显而易见,倏然带着惊异看了夜苍穹一眼。
那地方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这时候反倒敢接口了,“侯爷大人的威名, 高某早就听闻, 还有所谓妖师的身份,我也知道一二, 既然大人知道妖物的厉害, 便该明白, 这个邺城虽然是我在管,可我根本也管不了啊,那些妖物那般厉害, 你说我能做什么?”
他两手一摊,竟好似自己很为难, “夏栖国残兵可能引来雷泽的追击, 我们华胥,孙将军又不在此地, 还有两日距离,真要发生什么也救不了近火,妖物为祸,山海会的妖师也是收钱办事的, 我哪里来的钱财日日差遣妖师呢?”
一一说来, 竟还冤枉得很, “大人问我想做什么, 高某什么都不想做,也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随波逐流个屁!旁边吃饭的听了这番话, 无不在心里暗骂,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对朝廷大人说出真相, 一个个憋着,面色古怪。
“哦?这么说,你不光无过,还在此地过得艰难了?”李南落觉得可笑。
“大人!他和那归什么有勾结!他们拿妖物试药了!不同的妖物对药性的反应不一,那树妖就是这么失控的!”一句话,说出了真相,酒楼其他人倒吸了一口气,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随即是窃窃私语。
竟有人如此大胆?!
再看,竟是那个瘦成杆子的陈算盘,他双手直抖,也怕得很,却决心搏上一搏,已经说了,索性说个彻底,“小人陈山,是个商人,到了邺城想要赚钱,没想到这里全是妖怪,城主高贤胤一个人吃了几头的利益,只要给钱,在这个城里什么都能做!”
“听说以前不是这样,近来妖物泛滥,原来是高城主找了个靠山,连朝廷都不怕了,后山还有陷阱,专门是对付朝廷的——”
陈山一哆嗦,把什么都说了,越说胆气越壮,说到后来,竟如嘶吼一般,又是害怕又是气愤,说得满面通红。
“城中混乱之时,我落在这姓吴的狗腿手上,因为算账算得好,被这高贤胤给抓了当做账房,我手里的账目,就是罪证!他还收了雷泽的银两!大人救我!求大人为我做主——我还要回去看我妻女啊!我不想死!”
李南落盯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家中可以有人叫阿玲?”
陈山睁着发红的眼眶,脱口回道:“那是我娘子!”
“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说怎么命人查了你的行踪,却不见消息,他们只寻那些做买卖的,却没想到你会在城主府中算账。”放下茶盏,李南落满意了,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个陈山看着为人还不错,他也替阿林高兴。
陈山却懵了,等那在窗沿吃鸡的狐狸转过头来,告诉他来龙去脉,听闻这么一位贵人,竟还特地来寻自己,陈山不禁有些晕眩。
他娘子的娘家不是没人了吗?怎么竟然冒出这么一位贵人来,千里迢迢,只为了替阿玲找他?
高贤胤暗骂晦气,这个打算盘的竟招惹来这么一位瘟神,就算今天没撞上,改日不还是一样,不禁瞪了吴侃一眼,就是他抓的陈算盘。
怒火掩盖住了高贤胤眼底暗藏的汹涌,他是没什么能耐,可他的靠山能耐大得很,如今不过是跪一跪罢了,吴侃见自家大人“临危不惧”,心里也是定了一定。
朝廷来再大的官也没用,邺城就是邺城,只要高城主在邺城一天,此地就不独独是属于华胥国的邺城。
高贤胤的私兵被押走之后,地上还留了一些尸首,楼下围观的百姓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竟不害怕,还围拢着议论纷纷,不知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直到高贤胤被人绑了起来,从楼上被提下来,身后一串随从和心腹,百姓们交头接耳,却并没有欢欣鼓舞的样子。
高贤胤积威已久,无人敢在他面前露出欢喜之色,只有忐忑和疑惑,影子卫押解城内私兵,李南落身边还留了一个殷迟,他自从南宫出现之后,就回避了南宫,显然是在用行动表示忠诚。
殷迟把高贤胤从楼上提了下来,才放在地上,高贤胤就哈哈笑起来,冲着人群,“传话给大人!他等的人来了!”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响彻,一听便是在通知人群里的某人,殷迟暗道一声不好,朝他后颈一劈,高贤胤昏厥过去。
殷迟不知自己怎会犯这样的错误,跪在地上,追悔莫及,“是属下大意——”
李南落注视着黑夜,和隐藏在黑夜中的未知,绯红色的蟒袍在灯火的照耀之下,那四爪似龙的异兽好像要从衣袍上飞扑而下,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并未训斥,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
殷迟情愿被训斥,被厉声责骂,也好过这样。
李南落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对着夜苍穹,“你说有归梧栖的味道,果然如此,还有何事不在你的意料之中的?”
既然做好了打算,他便没有再对归梧栖另眼相看,言笑之间似乎并未将那地方看做如何厉害,陈山在此地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那地方,心里直抖,简直想冲回去问个清楚,娘子家里到底来的是个什么大人啊!
周遭人群太多,太杂,无法辨别究竟谁是高贤胤想要传话的人,此人混迹其中,也并非一时三刻可以找到,何况话已经出口,兴许此人并未躲在此处,而是在什么暗处呢?
夜苍穹眼神转动,最终目光也投进那一片夜色中,夜色迷离,灯火辉映,仿佛在潜伏着无数未知的妖物,就等着雷霆一击。
“我可没有预料什么,告诉你的不过是野兽的直觉,对危险的——”夜苍穹将李南落没有披好的白狐裘又拢了拢,忽然对小九说道:“要是到了特别危险之时,你就带他去找叶墨槿,大内近卫有特殊训练的功法,对妖物总有些办法。”
“哦,你是说他身上那会亮起来的纹样?”小九轻描淡写的就把叶墨槿身上关于大内近卫的秘密给卖了,随即醒悟过来,一下跃到李南落的肩上。
尾巴一甩,“你是同我开什么玩笑?你家这位大妖师,大都督,侯爷大人,要是他遇到危险了,我哪里还有小命在,他对付不了的,我也没辙啊,我如今不过是一条尾巴的妖狐。”
他们谈话之时,可否不要把他当做不存在似的?李南落无言地看着夜苍穹,想要开口,又放弃了,自从来到邺城,他这个大妖便时刻警惕着,叫他不用担心,自己却谨慎到这种地步,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跳下去。
想到陷阱,便想起陈山先前说的话来,他在高贤胤身边也有些时日,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的事,如他所言不错,那章兆康带着人去往城外后山,定会遇到一些危险,影子卫就算去了,也不知有没有用。
将陈山扔给了殷迟,将他安置在他们所住的酒楼客栈里,李南落最终决定带着冯四一行人去往城外。
冯四等人没想到,他们山海会这么个松散的组织,巡察使居然会是朝中的贵人,此番能结识,还能一同对敌,实在是先前想都没想过的际遇。
尽管按照这位巡察使的说法,山海会中的某一位长老,来历也颇为值得寻味,竟也同归梧栖有所联系。
在此地,这个名字,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冯四忽然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所在的山海会到底是善还是恶,李南落却对他说道:“妖物无分善恶,你要做的也不过是选择,选择寻常人类所走的路,还是野兽之道。”
这番话,仿佛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个妖物对他说过,李南落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大身影,夜苍穹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原来这许多年过去,他一直记得他的话。
他的小崽,如今长大,却还是从未忘记过从前。
夜苍穹无由的又想起南宫来,那个曾经身为“兄长”的人类,李南落实在是个念旧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南宫在他眼里,始终是那个“李况”。
再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又舒坦了几分,李南落匆匆忙忙要赶去城外,夜苍穹也半点没有阻拦。
城外有危险,却非去不可,他拦也拦不住。
骑着马,一行人趁着夜色,行色匆匆,城门是无人看守的,李南落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维持了多久,想来应该也只是最近的事,否则早就有人上报朝廷。
穿过城内灯火,城外便如鬼域,黑夜之中,唯有明月高悬,章兆康带兵数万人,到了城外,不会毫无动静,可他们跑了一阵,却始终未见到那些官兵,只遇到了先行一步的影子卫和押解的私兵,高贤胤被塞住了嘴,反剪着双臂绑了起来,还要抬头张望,寻找逃命的机会。
夜色深沉,没有一丝人声。
“难道都被妖物给吞了?”冯四开了个玩笑,笑完发现大家都没有反应。
黑洞洞的夜里,还真如妖物的巨口,但能吞下那么多人的,会是哪种妖?
“归梧栖为了你,还真的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夜苍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理由,就这么确定,这样一番阵仗是为了他。
李南落摇摇头,“我对自身一无所知,除了那些几乎用不上的力量,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叫他们看上的。”
数万兵马,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何况此地还有夏栖国的残兵呢,华胥国本来守城的将士呢?
一行人站在黑夜里,面对空茫的荒野,陈山说有陷阱等着,莫非都是假话?
李南落并不认为陈山会撒谎,眼前所见,除非是……
“烛龙在这里!是烛龙!”远处随着说话声响起,一个人影飞快地扑来,他速度极快,却显得狼狈无比,那种跑法好像是在逃命。
他的身形和声音,李南落并不陌生,那是子城,他原是跟了章兆康先到城外的。
第217章 烛龙与陆吾
子城手中提着剑, 剑刃卷起,剑光黯淡,他一身剑气几乎都散了, 能叫他如此逃窜的, 就不是寻常的妖物。
“子城竟也有今天,我还以为除了他那个主子, 谁都不能叫他有什么大反应呢。”拿着缰绳朝手里拍了拍, 夜苍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叫喊, 更对他的仓皇嗤之以鼻。
话是这么说着,同时间他却调转马头,将身形挡在了李南落的面前。
“烛龙?那个大妖?”李南落听过这大妖的名声, 夜苍穹那边一眼望去便看见黑暗之中有一只红色的眼睛亮起,犹如一团火光在黑雾中燃烧。
冯四几个确实是妖师不假, 可从未对上过传说中的大妖, 他们对付的最多的,还是那些为祸作乱的, 祸害百姓的,日常见得多了,也并不觉得妖物有何特别之处,可烛龙不同。
黑暗之中那点红色火光似的眼睛睁开了, 黑夜便成了红夜, 它合上眼, 一切又都重归黑暗, 几人越往近处去,越能感受到一股寒意, 在烛龙一呼一吸之间,寒意又成了炙热, 好像火烤。
大妖的威压无形之中让人不敢再上前,可视线之中,那子城却敢回过身去,拿那把快要破碎的长剑砍刺,且战且退,随着他的动作,黑夜里一条不知延伸到多长的身影缓慢移动。
“传闻烛龙身可长千里。”李南落的视线望得很远,也依然能看到那条如同龙蛇的黑影。
仿佛是一条巨龙横卧,几棵树干并拢那么宽的长蛇盘踞在山间,荒野之地再高的树木也如草芥,被蛇身压断,长蛇蜿蜒而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你们终于来了。”冰冷的声音震天,蛇身巨蟒口吐人言,浑身赤红,竖起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它视线中的一切就如着了火,满是火色。
子城的攻击对它似如挠痒痒,它没有将他彻底弄死,也许只是因为觉得戏弄得有趣,小山似的脑袋朝他们移动过来,居然是人面蛇身的妖物。
那一张人脸之上覆盖着薄红鳞片,一只独眼,生在额头正中,虽是人面,张开嘴却生有毒牙,硕大的头颅对着他们,冯七几人顿时色变,这玩意儿怎么打?!
子城龇着牙,双目赤红,奔逃而来,朝着李南落大吼,“是陷阱!邺城就是个陷阱!夏栖国和雷泽联手了!所谓残兵也是假的,章将军中了伏,被逼着撤去了章尾山,他要我告诉你,他去找孙将军!要你这几日定要守住邺城等他来援!”
进城方才多久,便生出如此事来,邺城若是个陷阱,那孙望义守的那处两国边界,又还能守多久?夏栖国和雷泽竟然能联手,那赵崇云……
“赵崇云疯了?他是想亡国吗!”李南落难得因为别国安危而生怒,厉声骂道:“他再嫉恨我也不该拿整个夏栖国来作陪葬!他把百姓性命当作了什么!夏栖国君又在做什么,这就是他选出的太子?!”
他没把面前的危险放在眼里,却在计较夏栖国百姓性命,夜苍穹调转身子,没好气道:“能不能顾一顾你自己,你莫非忘了他们的目标是你?已经杀到眼前来了,还管旁人做什么!”
李南落也不想管,他从前管自己能活命,近些年才有余力能管一管旁的,可自从知道自己如何到了相国府,如何成为“李南落”,当年李佑言传身教的一切便又从沉积之中翻涌了上来。
“我可以不管旁人,可既已杀到面前,难道还要我逃吗?当年我已经逃的够了!”一咬牙,策马向前,他一伸手,雷电从天劈砍而下。
电光如蛇,将烛龙一张人面照亮,蛇鳞在电光之下折射出诡异暗光,烛龙嘶鸣一声,昂起头来,蛇身半抬,竟然不惧雷电,一张巨口,喷出一股能将人烤熟的火息。
冯四几人早就严阵以待,五人结阵,妖力在半空汇聚成一张网似的,勉勉强强才抵御住烛龙的一个吐息。
“烛龙,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以大欺小,恬不知耻。”仿佛熟知烛龙的一切,夜苍穹将李南落拉到身后,眼神示意,雷电对烛龙无用,随即从马上跃到半空。
“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交给我,你若要去章尾山救人,那就去!我来替你守邺城!”话音落,巨兽现,一头遮蔽了天空的猛兽如狮似虎,银白色鬃毛飞扬起来,好像天都要亮了。
李南落从未见过夜苍穹化作这么大的兽形,似乎和他以往的样子又有不同,鬃毛之上又生出角来,口有獠牙,爪似弯刀,银色长尾竟有九条之多,伸长了就撑满了整个天空,白尾上泛着玄黑色的光。
遮天蔽日的巨兽拉长了身子,横跨在山头旷野,偌大的兽爪朝下一踩,就踏向烛龙的七寸。
“陆吾!你终于肯现真身了!”烛龙身子摇摆,躲了过去,阴恻恻地冷笑声如打雷一般落下,“和人类玩得久了,我以为你也和那些玩意儿一样成了无用的蛆虫。”
这不是人类可以参与的战斗,甚至与妖力的深浅无关,李南落第一次感受到九尾妖狐口中的所谓神仙,究竟是什么。
超出了妖物的范畴,仿佛它们自天地存在开始,就一直在那里,是天地孕育,是日月演化,是亘古以来就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的主宰。
李南落的脚步一步也动不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遮住了黑夜的两只巨兽较量,烛龙腾升到半空,红色的身子和赤色独眼,将方圆不知多少里都照成一片凄厉红光。
与之缠斗的巨兽,李南落即使知道这就是夜苍穹,也依然很难将它与自己身边日日相伴,有求必应的大妖联系在一起。
陆吾本该是神仙的。
李南落这一次完全理解了九尾妖狐的话,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急切的渴求,想要与夜苍穹一起站在天际,一同迎敌,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他怕自己就算飞身上去也只能成为他的弱点和软肋。
烛龙在半空翻腾,赤红光芒不断明灭,李南落双拳紧握,胸口有一股力量不住跳动,似乎有什么想要破茧而出。
夜苍穹所化的巨兽张着利齿,四爪抓向巨蟒蛇身,冲天的妖气在黑夜肆虐,若非此地是城郊,定要引来百姓恐慌,也幸好是天黑,遮蔽了这可怕的一战,可即便如此,也已经让几个妖师瞠目结舌。
冯四几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之上妖物缠斗,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到人类的无用和渺小。
在李南落的肩上,小九趴在那里,被妖气和上位者的威压给震慑得不能动弹,他也是大妖,却并非陆吾和烛龙那样的大妖,身体不住颤抖,他听见李南落沉声问他,“我想帮他,该怎么做?”
“帮不了,烛龙乃是天生地养的大妖,只有那些和他一样天地演化的妖物才有可能对付他……鲲鹏、混沌、凤凰,”小九说起这些,声音都在发颤,“还有好些个,太久远了,早已不在世间出现,兴许都已飞升成神了,去了帝之下都了。”
小九说的这些,李南落从未听过,这些距离人世过于遥远的神仙事,让他本就发冷的眸色更加深沉,他也不问帝之下都究竟是哪里,他只专注的瞧着半空,瞧得小九心里发慌。
他真的怕李南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夜苍穹怕是不只要灭了烛龙,连他也要一起灭了。
“你可别冲动啊!”小九顾不得别的了,化作人身,一把拽住李南落。
“不准过来!”巨吼声由天而降,夜苍穹此时此刻竟还能分神,一双灿金色兽瞳在红色光芒下绚烂无比。
李南落举目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睛,心头翻涌。
“你如此宝贝这个人类,不如让我在你眼前将他吞吃了,没了这玩物你是不是就愿意回帝之下都了?”烛龙一只独眼,不住闪动。
“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便将你剥皮抽筋!你来试试?!”巨兽利齿咬了上去,烛龙身上染了血色,又像一条长绳卷住了巨兽腰腹。
两兽在半空翻腾不止,扭打在一起,连夜色都被搅得破碎,天上忽明忽暗,红光电闪,乌云翻腾。
李南落想起一样东西来,火焰之卵犹如一团大火升腾,蹿到半空,烛龙若是妖蛇,会不会畏惧这团天火?
“你还不快走!”见了底下红光,夜苍穹咬牙切齿,“你去章尾山救人!我说了邺城我来守,听见没有!”
“我听见了,可我并未答应,你要我在此时弃你而去?做不到!”李南落自知要是一味冲上去,只会给夜苍穹添乱,他留在此地并不想成为夜苍穹的弱点,所以他离烛龙离的远,远远答话,可也已经足够叫冯四诸人慌张失措。
“巡察使!我们走吧!要是被烛龙拿住了……”冯四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只见李南落的一双眼睛化作了兽瞳,竖着的瞳孔映照火光,仿佛有火苗在眼底跳动,他胸前不住起伏,面上也是一片赤红。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随着火焰之卵的跃动,两者之间互相应和着,好似有某种无人明白的节奏。
自从取出火焰之卵,他便觉出一股原先没有的动静,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喊他。
身体里有一股力量与其呼应,火焰之卵没有随他的意志烧尽天空,而是停在他的手中,从来觉得温暖的火光,此刻竟然无比灼烫。
眼眶要沸腾,头颅也要沸腾,李南落眼底灼烧起来,一双眼睛里真的燃起了两团火,烛龙朝下望了一眼,竟不顾夜苍穹的撕咬,带着一片血光朝下冲来。
第218章 凤储
“你敢?!”夜苍穹怒吼一声, 踩碎云团紧追在烛龙身后,齿间带着烛龙的血,血色从天上落下来, 枯朽的草叶悄无声息就化作灰烬。
烛龙却不回头, 就算长尾被夜苍穹咬住,也依然不停, 李南落站定不动, 一双燃着火的眼睛看到夜苍穹变作的巨兽又是一声厉吼, 硬生生咬住了烛龙的蛇身,牙齿和鳞片之间竟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
“陆吾!你竟为了这个玩物下狠手!凤储等了你千年!他说你同以往已经不同,果然不同, 不认得我们也就罢了,你是当真要我的命?!”烛龙扭动蛇身, 一句话如惊雷炸开。
李南落骤然色变, 去看夜苍穹,那巨兽对这番话仿若不闻, 利齿咬住了烛龙的长尾,一截一截的就要将他吞吃下去。
烛龙怒吼,回转过来,巨大的蛇身梦猛然蹿腾, 缠住猛兽咽喉, 吐出冰火两种吐息。
火焰和霜冻同时弥漫, 诡异非常, 李南落却像看不到烛龙的厉害,一步都没有动, 眼底的火焰熊熊燃烧,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烧尽, 一头黑发在火焰中飞舞,那一缕白色慢慢扩散开去。
“凤储是谁?”
烛龙发出嘶嘶冷笑,并不回答,夜苍穹却虎啸一声,“什么凤储,什么千年!我夜苍穹一概不记得了,不要叫我陆吾!”
李南落面罩寒霜,一头黑发竟有一半已经变成白色,手中的火焰之卵越烧越红,红如烙铁,他的手掌也一片赤红,从来不会被火焰灼伤,此刻却似连他也抵挡不住火舌舔舐。
见李南落不动,躲在树后观战的高贤胤睁大了眼睛,巴不得他即刻就被烛龙吞吃了去,如此邺城再也没有可以威胁他的人,影子卫紧握长刀,目光相对,无声之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不承认也没用,陆吾!你就是陆吾,是那个自开天就存在,说活得太久没意思,情愿散了神魂妖魄,忘记一切去和人类厮混的蠢货!”烛龙恶狠狠地卷紧了蛇身,身上鲜血淋淋。
“凤储是谁!”
李南落厉声再问,他到了半空,五指张开,露出火焰之卵灼伤的一片焦红,夜苍穹急了,一阵长啸,野兽的獠牙朝着烛龙七寸噬咬过去。
“你还不配问他是谁。”烛龙嘿嘿冷笑,翻腾的蛇身试图将李南落卷起,夜苍穹自然不容。
利爪按住了蛇身,长蛇发出一声嘶鸣,堪堪避开七寸之处,身上还是被兽爪抓住了,烛龙彻底暴怒,竟翻腾起来,不管不顾地往下冲去。
就在烛龙俯冲而下的这一瞬间,影五提着高贤胤,其他人提着吴侃等人,朝着烛龙抛掷过去,“巡察使,快走!”
将押解的私兵当做挡箭牌,影五算的很好,可李南落根本不愿意走,方才他和火焰之卵有了感应,分明察觉其中有一股力量与自己相和,又听见这“凤储”,此时要他放下夜苍穹就走,哪里可能。
高贤胤满面惊恐,喉咙里嗬嗬作响,被抛掷到半空,烛龙本来也是他的依仗,他拼了命地想呼喊,却只见到烛龙那只独眼之中燃烧的杀机,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
张开的血盆大口吐出一股冰寒之气,半空之中高贤胤被冻成了冰坨,掉在地上碎成几块,其他吴侃等人都直接碎开,带血的碎块从半空洒落,李南落趁着所有人惊愕的那一瞬间,他一手紧紧捏着火焰之卵,另一手五指一张——
一股磅礴的力量从天而下,压在了烛龙的身上,一团青色火焰诡异地自半空燃起,好像一把鬼火,烛龙的身上被青焰包围,骤然发出凄厉的嘶鸣。
小九躲在树后,目瞪口呆,“李南落只是个半妖,怎么竟能使出魂火?那火焰之卵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妖灵,还没出壳,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烛龙也没想到竟会被一个人类所伤,被灼烧的蛇身暴涨开来,夜苍穹咬在蛇身上的利齿忽然再也咬不下去,烛龙竟然生出了四个巨爪,一身火红鳞片如同烧红的烙铁。
一只独目里,兽瞳成了细细的竖线,不带半点感情,只剩下藐视苍生的平淡,方才还暴怒的烛龙,不再像蛇,此刻更像一条燃烧的红色巨龙,李南落的青焰逐渐熄灭。
“竟能逼得我露出原身?”烛龙见不可轻易得手,也似有些意外。
独目微微转动,他诧异,“陆吾,这个人类身上有你的妖气,你竟连自己的妖力也舍得给?!想当年你建了穹楼,我们这么多弟兄跟着你,你何曾另眼相看,也并未给我们一个让妖主宰的世间,真是叫人失望。”连语调都有了不同,烛龙甩开巨兽利齿,像一条巨龙盘踞在空中。
“我的妖力既然是我的,给谁与你何干?当年穹楼,那是你们一厢情愿,我可曾说过要让妖物统领人间?人类自有人类的命数,千年前的旧事你如今再来纠缠,果然上了年纪便只会回忆往昔了?”巨兽在半空张开利爪,一张嘴一开口还是犀利歹毒。
“一厢情愿?要真的是一厢情愿,凤储怎会为你守候千年!你说要去人世看看,神魂妖魄说不要就不要了,凤储为了你想要提前涅槃,与你同去!你一反身却成了夜苍穹,还找了个人类当主子,那个目空一切的陆吾呢?!”烛龙大骂起来。
天色渐白,薄雾环绕,烛龙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李南落的心更往下沉去一分,自收回魂火之后,便觉得身上一分力气都没有了。
夜苍穹是如何回答的,他竟全然没有听进去,沸腾的火焰自他身上消退,一股疲惫涌上,他从半空落下,小九化作人身,连忙去扶他。
“你怎么样了?”小九自己也还腿软,半扶半搀,李南落抬起头,黑发竟然半白,他摇摇头,似乎说不出话来。
“……你把李南落交出来,我便放过邺城,否则,三日后我来屠城。”
待回过神,便听见烛龙扔下这句话,然后自半空隐入云层不见了。
夜苍穹所化的巨兽还在那儿,好似在回忆什么,确认什么,面目狰狞又满身血腥的野兽朝下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一瞬间,是李南落完全陌生的。
“阿夜?”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刻居然有些不确定,夜苍穹会否理睬他。
他叫得很轻,夜苍穹却在一愣之后朝下扑来,恢复了人形落在地上,刚要开口,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金红色的血。
李南落看着落在枯草上的血迹,脑中回响的却是那句“凤储等了你千年”,方才的疲惫感又再度涌上,未等他站稳,就被熟悉的怀抱接住了。
夜苍穹看起来也很疲惫,应是受了内伤,俊美妖异的脸上一片惨白,白得好像透明的薄纸,下一刻就要随风飘走。
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李南落咬牙忍住了,没有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口,夜苍穹抱着他,先看到他鬓边变白的头发,紧锁了眉头,恼怒道:“叫你走,你为何不走?”
“……为了知道你的过去,听一听那凤储与你的旧事?”一开口,还是提了这个名字,李南落话出口就已经后悔。
夜苍穹闻言果然没有接话。
“你记起来了?”分明不愿意知道,却还忍不住追问,李南落好像勉强站立着,下一刻就要倒下,此刻看着夜苍穹,眼底却全是沉静。
小九退到一旁,就如什么都没听见,招呼着影子卫和几个妖师收拾残局,几人都未见过那样的大妖,都还没回过神来,由着小九差遣,将那些个死于烛龙的私兵和高贤胤的尸身碎块埋了,就当此地无事发生。
三日之期,到了之后会如何?
李南落一点都没有考虑,客栈之内,人声陆续响起,有人起身了,他们方才一身疲惫地回来。
房里经过了一夜,卧榻之上也无人安眠,整个房里都是冷的,冷的骨头都要打颤,白日里瞧不见晚上的花灯,便只余下一片苍茫幽冷,再度喧嚣起来的街市,叫几个妖师都有些恍惚,昨夜所见,究竟是真是幻?
影子卫这一次不敢退去,就留在院里,静候吩咐,无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小九变作了狐狸,就趴在窗台前,他也不敢进去。
李南落坐在椅上,晨光照进来,在额前那一片愈加明显的白发涂了一层清冷的光,清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狭长的眼睛里看着夜苍穹,又好像透过他在寻找一个不认识的旁人。
“你为何不问了?”夜苍穹的手指从他脸上滑过去,又摸了摸那一片白,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恨的模样。
“烛龙说我不配。”李南落挑起了剑眉,他仿佛有意说这句话刺他,夜苍穹也果然被刺了一下,听出他的嘲讽,想要宽慰,又不敢上前。
他那身玄色衣裳还带着白霜,那是烛龙吐出的寒气,寒气不消,夜苍穹便也不敢靠近,好像生怕冻到了他,李南落看起来很平静,“我只问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你如此,好似我是个负心汉,又被你撞了个现行,可在我记忆里,没有辜负过谁的情意,所谓穹楼,不过是把几个大妖叫到了一起,方便管束。”夜苍穹果然记得了过往,千年记忆,只那么一句话,便算是说完。
“那你就告诉我,凤储是谁?”抬起眼来,沉静的目光,叫夜苍穹无法回避,他斟酌许久,一时竟没能回答上来。
只看这神情,李南落就确信,那关于凤储之事并非烛龙胡言。
他叹了口气,呼出一团白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失望,还是该觉着果然如此?与你大妖相比,我确实是个小崽,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记得那会儿年少,我还问过你,是否会一直在我身边,你当时还笑话我,说我之一生只是你的转瞬……”见夜苍穹不敢带着寒霜靠近,他便先伸出了手,“还真的,只是转瞬。”
他笑得有几分自嘲,拂去夜苍穹银发上结的霜,手掌便被抓住了。
掌心有烧灼的痕迹,一双白玉似的手,仿佛被人拿烙铁烫过一般,夜苍穹听他这么说,心里发涩,看到这只手,眼底又涌上一片戾气。
“那个东西,我定会要他付出代价。”他轻轻抓着李南落的手,口中说的轻柔,神态却极为可怕,手里还是虚握住,不敢用力。
李南落一点都不怀疑,下一次定然又是一场的大战,“可你们不是旧识?不曾有过交情?你要为我与他反目?”
这样的大妖世间还有多少?他注视掌心灼痕,看夜苍穹小心翼翼,另一只手的指节在桌上轻轻敲打。
“凤凰非梧桐不栖,凤凰……凤储?归梧栖?”目光一抬,对上了夜苍穹意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估得不错。
第219章 寒玉露
归梧栖。
一道火红的影子在帘幔后影影绰绰, 夏栖国境内,连夏栖国主都要对归梧栖毕恭毕敬,这是别国之人无法想象的事。
也正是因此, 夏栖国并不将妖物视作祸害, 反而有些奉若神明,归梧栖拥有如此超出人类的力量, 夏栖国君便只有想要倚靠的心思, 弱国便只有如此才可自保。
“凤储大人好些了?”夏栖国君赵睦躬着身, 眉宇之间还有国君的气势,可低声问话的样子,却十足的小心。
“有你送来的药, 他好些了,做的不错, 夏栖国这回不会亡国的, 你可放心。”一个凸嘴尖耳,白首红足, 似人非人的妖物抱臂站着,背后一片白色帘幔,满室华贵。
这是像极了猿猴的妖物,可夏栖国君半点都不敢轻忽, 斟酌着打量了一眼那片红影, 低声说道:“朱厌大人, 据我所知, 归梧栖还和别国的妖师妖物都有联系,可如今我夏栖国正值战事……”
“你怕我们归梧栖说了帮你, 却和别国纠缠不清,让你白费功夫讨好, 得不了什么好处。”朱厌性子暴躁,一摆手,有些不耐烦,“妖物没什么地域之分,和那些妖师妖物交好,也不过是为了弄点凤储需要的东西,你既投了诚,自有你的好处,不用多虑。”
赵睦这才放下心来,这些妖物的能耐他最是清楚,自夏栖国前几代君王在位起,这个归梧栖就存在着,直到他这一代,也依然不曾见过那传说中的归梧栖之主“凤储”。
归梧栖以往从不插手几国政事,可近些年来却态度大转,赵睦隐约知道,雷泽之所以如此疯狂地挑起战事,其中也有归梧栖的影响。
天下四国,竟全被归梧栖玩弄于股掌之间,战事一起,难道他们还能得到什么好处?赵睦怎么想,都想不到归梧栖到底想要什么,夏栖国传到他的手里,他可不想当一个亡国的君王,被后人唾弃。
赵睦忧心忡忡地去了,阵法闪动,人便消失不见,帘幔之后红影晃动,一个孤冷的声音有些嘶哑,“朱厌,烛龙可有消息?”
“按照他的脾气,此时没消息那就是不顺利,等他回来再好好嘲笑他一番,说起来,你那药用了如何?华胥国魏老头儿如今是铁了心与咱们对着干,要不是那阵子陆吾在他那里,又还不到时候,哪里能容他太平到如今。”朱厌摩拳擦掌,恨不得如今在外面折腾的妖是他。
帘幔之后静默了片刻,孤冷的声音又多了几分淡漠,“魏吴央倒是个有心计的,当年他容李南落走脱,陆吾将李南落教得那般出色,一回来姓魏的就把太医局给了他,连山海会也在李南落手中,这是算准了我们会投鼠忌器,就算他华胥国交不出药来,因为有李南落在,我们也不能拿他如何。”
“我也没想到,尤其是没想到你竟是能忍得住,眼看着陆吾对那李南落如此倾心相待。”朱厌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便只说了一句,就不再提。
没想到凤储竟接了话,先是冷笑,继而说道:“那是因为他还未记起我,还未记得他自己究竟是谁,等他知道他是陆吾,回忆起我们过去的一切,他便会改回来的,我们共同进退何止千年岁月,难道竟还比不过一个人类小崽?再说,他会对他动心也是应该的,毕竟李南落是圣子,毕竟当年……”
说到这里,凤储便不再往下说,平平淡淡的语调终于有了些起伏,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朱厌挠挠头,听得出他心里还是不痛快,可这原是在预料之中,在他看来倒也不算什么。
“还差一点,等李南落落到我们手里,等战事起来,一切便都好了,等重回正轨,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帘幔后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清雅高贵,好似神祇高高在上,俯视人间那般从容。
邺城,客栈的院落之中人声静默,邺城后山那一战,尽管只是旁观,可也足够震撼,剑客子城不知所踪,影子卫轮番值守,守在楼下,冯四几个妖师正在商议是否要带邺城百姓逃命。
离开此地才最是安全,万一烛龙不守信用去而复返,他们哪里抵挡得了?看了一眼传闻中很厉害的九尾妖狐,冯四几个放弃了找他商议的打算,那白毛狐狸就趴在院楼走廊的栏杆上,往里探着头,哪怕外头再冷,也没有动弹一下。
房里灯火未熄,能听见里头二人对话的声音,听不真切,却有些激烈,好似争执,能争什么,只要稍微了解一些两个人关系的,都能猜得到,不过外头那么些人,却谁也不想真的听明白。
那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这也超出了李南落的认知,他自回到房中,哪怕身上如何疲惫,也半点都没有睡意,什么神仙,什么天帝在人间的驻地都城,什么天之九部,什么洪荒妖神……
妖物也经历过大战,人间本来并非眼前的人间,上古之时陆吾便与一众妖神抵御凡尘邪祟,撑过了人间最混乱无序的时期。
“你与凤储便是这么一路过来的,你们生死相托,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你建立了穹楼,不愿意再回天上,情愿留在人间,而他本该回帝之下都……却为你留下了,凤储为你守候千年,等你归去,所以那地方才叫归梧栖。”
听了夜苍穹的一番叙述,哪怕他说的再简单,李南落依然从中找到了重点,关于陆吾和凤储,一时间他竟无法用言语说出来,心中是何感受。
被灼伤的手掌摆在桌上,在他问话之时无意识地握紧,他竟不觉得痛,天色大亮之时,那一片冷光照射进来,让他的伤口显得愈加凄惨。
好像被烙铁烫去了皮肉,一片焦黑模糊,还露出皮下的血肉,握紧之时又压上了指甲的痕印,夜苍穹蹲着身,不得不把他的手掌小心掰开,分明伤的是李南落的手,他握住他的时候,却连指尖都在颤抖。
“答应我,别把我推开,小南落。”夜苍穹哑着嗓子,脸色原先发白,如今却带了点淡金,失了血色的唇勉强扯出一丝弧度,看来与烛龙一战并不轻松。
“我岂敢推开你,你是天神陆吾,不是寻常的妖物,纡尊降贵来到人间,还叫我主人,与我在此厮混,我不过是一介人类,你到底图什么呢?”李南落的声音飘忽,却像一把犀利的刀。
夜苍穹一贯是桀骜不驯的,他既大胆又狂妄,此时此刻却流露出一丝恐惧,捧着受伤的手,在指尖轻吻,“若因为我忘却自己是谁,而怪罪我钟情于你,这于我不公平,若因为我的真身而拒绝让我爱你,这也不公平……不准将我推开。”
抬起头,锁起的眉头,抬起的兽瞳,有一种强硬的意味,哪怕哀求,也霸道得好似要挟,他的薄唇抿着,另一个手掌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李南落从未见过的玉瓶来。
那是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所记起的属于他的东西?所谓的神,是否都能从别处,随时取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李南落眼看着他打开玉瓶,盖子打开便溢出一股异香。
“寒玉露?!天宫里用上一滴就能叫人起死回生,叫神增进百年功力的神物,这世上竟然还能有?”小九闻见异香,鼻子不断嗅动,整个狐狸身子都拉长了,巴不得顺着香气从窗户里飘进去,要是来上几口,他的狐狸尾巴岂不是就该长回来了?
一滴半透明的东西从瓶子里滴在李南落的手心里,被火焰之卵灼伤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长出了新的皮肉,好像从未受过半点伤那样。
“不准将我推开。”垂下的银发遮住了夜苍穹的表情,这一次声音又软弱起来,好似哀求,又好似撒娇那样,他半跪在他的脚下,捧着他已经愈合的手,苍白的脸蹭在他的手心里。
手心里轻轻地痒,还有若有若无的温热,那是夜苍穹的嘴唇,呼出微热的气息,柔软又执着地,碰触他的掌心。
“我是陆吾又如何?凤储对我何种心思,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就如那南宫对你,难道旁人的执着,我们都要负责不成?公平些,我不欠他的,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不是故意隐瞒你,自你认识我之时就知晓,我不记得过往……”
“怎样的眼神?我用哪种眼神看你了?”连李南落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手无意识地顺着夜苍穹的脸轻抚,就好像摸猫儿的下巴。
“好像看一个陌生人,好似不认得我了。”夜苍穹越说越像抱怨,他竟然还觉得委屈?李南落轻抚的手捏住他的下颚。
“仔细想来我确实不认得你,我认得的是那个猫儿妖,是阿夜,是总是喜欢自作主张的夜苍穹,而不是陆吾。”他俯下身去,手指用力,狠狠的捏住了夜苍穹的脸。
“不是那个妖神陆吾,不是那个掌管帝之下都的天神陆吾,也不是那个与凤储经历过数千年岁月,共同御敌,一同管着天下妖物的陆吾!”看不出是愤怒还是难过,李南落的手一松,站了起来。
他背过身去,“也许我们都该好好想想,阿夜,既然你想起了一切,那就该去寻你的那些同伴,我不过是一个人类,我的一生只是你的转瞬,为了这转瞬,值得吗?”
他的声音如此的冷,背影如此决绝,夜苍穹站在他身后,就看到那片白发,黑白交错,愈加妖异,他亲手调教的妖师,他的小崽,这一回,是他想要离开了。
“不值……”
李南落听见身后这两个字,垂下目光,只觉得胸口一震,这分明就是他要的答案,可心里并不觉得轻松,一时间仿佛没有了任何感觉,不觉得痛,只是好像有什么被挖去了一块。
清晨寒风吹过,直接从他的胸腔穿了过去,像有什么攥住了他,在他的胸膛里翻绞,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他咬紧了牙关,紧到齿间发疼,身后却响起脚步声,“不值才怪,谁说不值?”
背后的力量一下子将他抱紧,那双手臂圈在他胸前,恶狠狠地要挟,“你敢再这么说,我让你下不了床,你就知道值不值。”
本该远离的,陡然间却在耳边响起,夜苍穹的声音压得很低,又低又沉,却似能穿透了他,“是我当年不告而别叫你怕了,是不是?对我也该有点信心,既然认了你,我岂会再去追忆过往。”
第220章 又爱又恨
“怎么才能叫你不对我放手呢?小南落?”夜苍穹居然显得很无奈, 很苦恼,搂住李南落的手将他圈在怀中,往自己胸前靠着。
他就枕在他的肩上, “我是陆吾, 我也是夜苍穹,是你的阿夜, 这其中并不冲突, 你我是登了名簿的, 你要是敢对我始乱终弃,我定不会放过你。”
李南落前一刻还想质问他,怒骂他, 此刻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注视着窗外晨曦, 看到逐渐升起一点暖意的日光。
光线就落在夜苍穹的侧脸上, 他侧首看他,一时叹息, 一时又哭笑不得,“为何到了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那许多过去,还有你过去的同伴, 难道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自然有意义, 可我到底是散过神魂妖魄的, 他们所言于我而言便如上一辈子的事, 便如一场梦境,我记得过往, 可还是那句话,那又如何?我知道我为何会放弃那一切, 因为太沉重了,数千年,乃至千万年的岁月……”
“神仙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与天地同寿也并非一件好事,亲眼见证着生与死,毁灭和轮回,见证杀戮,见证一切……”他在他身后搂着他,李南落可以听见话里细微的变化,甚至那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痛苦。
千万年的岁月,那是他无法想象的,可夜苍穹曾经经历过,以至于连他这样妖神都无法承受那千万年岁月所带来的沉重。
“他们……那些你口中的同伴,也是因为我活的最为长久,因为我是什么帝之下都的掌管者,便理所当然地跟着我,我带着他们一同做了许多事,是否便因此就理应要担负他们的命数?人各有命,妖也一样,我建了穹楼,就是为了给他们找些事做,不要将我奉若神明。”
夜苍穹的重量就倚靠在他的身上,像是抱怨,又像是倾诉委屈,“那时候,我对一切都麻木了,我是不可能对任何人类或是妖物有情意的,任何生命于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的我,如何会对凤储有情?”他嘲弄的勾起嘴角,在李南落的视线中,每一丝细微的动作都有一种夜苍穹绝不会说出口的苦涩。
这只大猫儿,寻常之事可以拿出来反复折腾,诉苦抱怨,真的痛楚反倒不会说了,他太骄傲,骄傲到不愿意承认他这么强大的一个妖神,却被岁月所击倒。
岁月最是磨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漫长的寿数也只拉长了那份折磨,若非还记得凤储之事,李南落几乎要怜惜他起来。
可就算硬起心肠,站立的姿态还是显示出和缓来,再没有那点绝情的意味,夜苍穹搂着他,对这种变化立时就知道了,他的小南落懂了他。
不再辩解,他只靠在他肩上,倾身将他搂着,李南落便放任他抱着他,然后逐渐感觉到夜苍穹的重量全都压了上来,觉出不对,他回头,却见夜苍穹面如金纸,整个人往下倒去。
“阿夜?!”他一把将他扶住,反身抱在怀里,“和烛龙一战受了伤?你为何不说!”
见他焦急的模样,夜苍穹满意地眯着眼笑起来,“若你真的要放手,我便可以倒在你面前……”
“胡说八道什么!”李南落厉声训斥,动作却轻柔,将他放在床上,夜苍穹微阖着眼,任凭他将掀开衣裳,查找伤口。
“没有外伤。”他低声说着,乖顺至极。
“那就是内伤了。”李南落发不出火来,对着眼前的夜苍穹,他只能轻抚他的银发,才发现这一抹浅银都有些黯淡了,“为何不说,难道真要倒在我的脚下,叫我着急不成?!”
“为何不可呢?看你着急,为我着急,我就知道你还放不下我。”不惜使用苦肉计,最终达成了目的,夜苍穹一点都不掩饰他的心机,眯着一双猫儿眼,原本的野性都成了温驯。
他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李南落对于强硬的他,或许会用强硬来相对,可对于这样的夜苍穹,他只能蹙着眉,承认心里的放不下。
“是你说的,不准我放手,既如此,你可要做好准备。”站在床边,低了头往下看,“我不认得那凤储,他不会对我客气,我亦不会放过他,到了那时候,你能亲眼看着,我与你过去的同伴为敌?”
好似俯视苍生的脸,垂眸注视,不可逃避之时,他便会用尽全力迎上去,这是夜苍穹早就知道的,“谁要与你为敌,我会忍不住将要对你不利的人撕碎。”
李南落笑了笑,却抚着他的脸,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断然说道:“真到了那时候,你不可插手。”
“为什么?”
“既然你和那些妖物一同经历过那么多,他们至今没有将你忘记,可见当年便是有兄弟之谊,他们拿你当兄弟,你难道要为了私情,与他们兵戎相见?”李南落的下颚在夜苍穹的视线里绷紧。
他的目光严厉,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命令,“你既要求我不能放手,那你就还是我的人,我就在此要求你,不可插手!若是我死于凤储之手,你为我报仇也好,不为我报仇也罢,我都毫无怨言——”
“闭嘴,你若是有个万一,我保证绝不会让他们活下去。”他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夜苍穹光是想象就有种嗜血的冲动。
李南落摇摇头,放弃了与他争论,看着床上虚弱的夜苍穹,忍不住俯下身去,手指抚着他的侧脸,嘴唇轻轻碰触。
“这是安慰吗?”床上的大妖感到那片温热,想要伸手搂抱他,手臂却被按住了,李南落不容许他动弹,抚上他的脸,嘴唇也慢慢游移。
这是一种折磨,夜苍穹既享受又煎熬,李南落的吻总是在他唇边游荡,好像有意不让他如愿,总是在他侧首追逐他的时候避开他的唇。
“这是惩罚。”惩罚什么,却又不说。
捏着脸的手指用了力,吻上去的唇终于也好像发了狠那般,在不知多少次游移之后终于落到了夜苍穹的唇上,吻得好似要将他一口咬死。
李南落少有这样的时候,夜苍穹却甘之如饴。
凤储为了他等候千年,千年岁月,哪怕只是一厢情愿,也足够叫人在意。
辗转的吻,强硬的力气,李南落用力吮了夜苍穹的唇舌,哪怕唇上泛红,唇间尝到血腥气。
“你这个妖孽,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有那么多追随者,那么多过去,你不只是一个妖,你甚至是一个神,你不好好做你的神仙,你为何偏要来招惹我?!”
他咬牙切齿,又含恨叹息,他的嘴唇贴着夜苍穹的,说话之时的吐息和夜苍穹的呼吸交错,他俯着身弯着腰,唇瓣碰着唇瓣,鼻尖碰着鼻尖,一手撑了床头,一手轻抚着夜苍穹的脸。
又爱又恨。
“兴许我不作神仙,就是为了遇见你呢?”夜苍穹好似猫儿蹭着他的掌心,一只手终于能伸了过去,落在李南落的后腰上。
于是李南落被夜苍穹按了下去,倒在他的身上,终于抱住了李南落,他才满意了,用那有些虚弱的声音嘟囔着,“我不要做那无欲无求的神仙,我只要你,他们要让妖物主宰人间,可我从你身上见识了何谓人类,你为何不去想想,也许这便是上天的旨意,让我学晓了人类存在的意义。”
“……不要说那么多歪理。”他一个人,岂能代表人类?李南落对这些话嗤之以鼻,想到身下大妖还受伤虚弱,连忙想要站起来。
“不准起来。”本该虚弱的病人却十分霸道,“我怕我一阖眼,你便要走。”说出的话却软,顷刻间就击溃了李南落的坚持。
“我不走,可你这样我也放心不下,你过去是所谓陆吾,又是掌管什么帝之下都,如此厉害,还会受伤,那烛龙又有什么依仗,竟能叫你受伤?”只能放软了身体,轻靠在夜苍穹胸前。
想了想,忍不住遗憾,“可惜此地是邺城,否则还能找沈医师来诊治,他总想收我为徒,此番回去,倒还真的可以考虑,学上几手,关键之时还能有用。”
“为何受伤?自是因为此地施展不开,你们都在邺城,真要打起来,整个邺城都会化作飞灰,那么多性命,若是在我和烛龙大战之中受到牵连,我就算能硬得下心肠,你呢?”
夜苍穹的声音听起来从容自若的很,好像早就算定了一切,“我要真的放开手脚,害人丧命,不等你为了凤储吃味生气,就要对我兴师问罪……”
“谁吃味了?”李南落冷着脸不肯承认,“只是有些在意。”随即一皱眉,“你要是开启了妖域,不也一样不会波及百姓?”
“寻常妖物自然可以,可那是烛龙,我与他相争,必定是翻天覆地的一战,我可不敢保证。”越说声音越低,夜苍穹这句话说完,李南落终于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
“你给我疗伤的药,对你是否有用?我听见小九在外头叫唤了。”话里这么问,已经去桌上取药,夜苍穹看他倾身过来喂药,还不甘愿。
“再亲我一下,我便喝药。”一脸坦然地提出条件,夜苍穹半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受伤的是你,你不吃药,不快些好起来,便只能这么躺着,你甘愿?”李南落又好气又好笑,拿着玉瓶,作势要放回去。
夜苍穹半点不急,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躺着也罢,只要你能忍心看我躺在这里,我便躺着,每日还有人照料,还有你来关心,倒也不差。”
若非他受伤,若非他虚弱至此,他这小崽哪里会容他解释那么久,受伤也不是坏事,故而他没有开启妖域,放手一搏。
其实,若是能在妖域崩塌之前解决了烛龙,倒也未必会引起什么倾城的灾祸,可他就是没有倾尽全力。
心中转着念,夜苍穹神色不动,只是一味示弱,李南落听了他那番话,果然摇头,“就会用这法子折腾我。”
这法子是什么法子?他知道他是故意示弱,拿准了他吃软不吃硬,可还是弯下腰去,在他唇上轻碰。
碰了一下便算是亲了,他才要起身,又被一把拖了下去,夜苍穹硬是要加深这个吻,手指按住了他的颈,不肯将他放开,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嗓子都要发紧。
“你还有没有个病人的自觉。”李南落感觉到腿间的异样,偏偏夜苍穹不以为意,还将他又往下压了一压,偏要他感知那不可忽略的存在。
“你就在我眼前,贴我那么紧,我这里又没有病,哪里能忍得住。”这么说来,竟还很有道理。
李南落对这大猫儿厚颜无耻的本事又有了新的认知,清了清嗓子,拿起玉瓶来,“这药该喝多少?你如今精神了,总有力气自己喝药。”
“我没有力气。”夜苍穹可怜巴巴地躺在那里,一脸软弱无力,“你喂我。”
“浪费了我可不管。”开了瓶塞,将寒玉露倒向夜苍穹嘴里,他只喝了一口便对他摇头,已经足够。
于是他收起了瓶子,本要还给他,夜苍穹却不收,“如今我记起许多事来,也知道还有许多宝贝,这不算什么,你且收着,万一受伤也可以用上,就放在你的锦囊里。”
李南落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推拒,取出锦囊,把玉瓶收了进去,夜苍穹盯着他的锦囊,又说道:“那东西也是以前遗落的,本是穹楼之物,后来兴许被归梧栖得去了。”
“归梧栖还得了什么?你穹楼的人,也全去了归梧栖?一同反了你?”这时候李南落仿佛有些幸灾乐祸。
夜苍穹在他臀上用力拍了一下,“等我醒来再收拾你。”一双眼睛牢牢盯了他,意有所指。
李南落面上热了起来,嘴边却噙着笑,“到时候再看,是谁收拾谁。”
他的话还有几分挑衅,夜苍穹反而放了心,他最怕的是李南落还抓着凤储之事,将他往外推。
药力发作,夜苍穹合了眼,李南落的手指捻着枕上的银发,轻抚了他的侧脸,看他安睡下去。
夜苍穹本就受了内伤,还拖了这么些时间,幸而这寒玉露却非凡品,药力一起,淡金的脸色就开始转变,呼吸也开始稳定。
见他沉睡,李南落唇边笑容一收,变作厉色,抓起椅上的白狐裘,返身往外,脚步不停,房门之外影子卫立刻围拢过来。
“所有人,即刻随我启程,去章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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