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值得疯玩的假期里, 他们成天成天地玩。
去游泳是最多的。海边能一连串玩很多天。海风栩栩,跳动着,活泼又强劲。海面煦煦, 温暖而璀璨。他们一下车就开始赛跑, 一点都不腻, 大家一起冲进海里。有时候是仲正义和路满卓合作,一起把叶莎尔和季司骏像荡秋千一样甩来甩去, 扔进更远的海水里。有时候是拿水枪喷对方,互相战斗。
游泳游到累了, 回家就在花园里打UNO。纸牌游戏,玩UNO, 人越多越有意思。不在海边玩是因为纸牌会被吹跑。叶莎尔很擅长玩这个, 基本上能把所有人打破产, 在《一起UNO》之类的游戏里,连装外国人的bot都没法从她带走钱。她赢了会“嘿嘿嘿嘿”地嘲讽周围所有人。
他们去买了冲浪板,四个来这里旅游的外地大学生一起学着冲浪。季司骏在其他海滩冲过浪,一开始是以老师自居的。但仲正义格外有天赋,路满卓这不怕摔的二愣子也敢于尝试, 体脂率也不是很低, 努力努力不算白努力。叶莎尔倒是没兴趣, 情愿在海滩上晒太阳。他们三个人则完全上瘾了,乐此不疲。这东西就和玩手机游戏一样,成功一次,几秒钟都让人上头。
他们玩了几天, 后来, 连滕窈想都结束暑假工,从酒庄回来了。
滕窈想从海滩上经过, 拎着准备和朋友一起去街上卖的手织品,看到他们几个人在疯玩。
最先看到她的是叶莎尔,叶莎尔在吃甜筒,擦掉脸上的奶油,乐呵呵地挥挥手。她又回过头,叫伙伴们一起看。
路满卓从冲浪板上摔下去了,季司骏大喊一嗓子,仲正义则伸出手臂,来回挥动。
滕窈想没有回应,头一扭就走了。
但是,过了一阵子,她又回来了。
当时仲正义才上岸,滕窈想问她:“姜扬治呢?”
“他在家工作。”仲正义用毛巾擦了水,然后又把湿漉漉的毛巾拧出水来,“放假也要工作,好惨啊。”
最初他还跟着出来待一待,后来就索性待在家里了。不过,对他们而言也没差,在外面,他就用电脑写词,在家里,他就窝在电脑室一窝一整天。
但是,听了她的话,滕窈想却有不同的意见。
滕窈想说:“他就是这样的。对他来说,干这些活很辛苦,但也很好玩。”
仲正义第一次听到这个论断,但是,也没有觉得太难理解:“集中精神做某一行的好像都是这样。”
“嗯。”滕窈想说,“他在那个世界里,会痛苦,也会很开心。我们只要注意,在他受不了的时候记得把他从那里拉出来。”
“你好成熟呀。小想。”仲正义朝她笑了一下,回过头,在海风里撩开自己的湿发,又抬起眼。她朝滕窈想笑了一下。
滕窈想望着她,忽然觉得两颊热热的。
仲正义去滕窈想借洗手间,顺便到她家坐坐。她们走在路上,仲正义提到上次已经去过滕家。还是刚来的时候,她和姜扬治去要了一点腌鱼生的小菜。
滕窈想说:“我妈妈做的小菜很好吃吧?”一提到这个,她就两眼放光。
“嗯。别的地方,小菜都是腌的果子、蔬菜什么的,这边的小菜是海鲜。你妈妈做得超好吃,我干了一整碗杂粮饭,都想找她要菜谱了。”仲正义不吝啬溢美之词。
滕窈想笑得很开心,这还是这个暑假露面以来,她第一次露出这么开心的笑容:“我妈妈很会做饭的,不是一般的会。她味觉很厉害,还很有创意。”
仲正义很赞同:“嗯嗯!吃出来了!”
想到这些,滕窈想本该继续开心的,可是,笑容却又收敛了,转而渗透出些许寂寞。
“怎么了?”仲正义关心。
滕窈想说:“但我妈妈就只能待在这个小渔村里,她还说不想出去。幸好姜扬治说了,到时候房子我想的话,可以提前用。”
“什么房子?”
“姜扬治的房子,你们现在不住那套。作为我考上医学院的奖励,他会把它当作遗产遗赠给我,已经去公证过了。”滕窈想说,“他说会资助到我读研,但我不想要。”
仲正义有点儿惊讶,不过,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假如她有钱,遇到家境贫寒又努力学习的小女生,为什么不帮忙呢?就算送房子有点过火,换个角度想,滕家和他从小就打交道,滕窈想和妹妹也没什么区别。
仲正义说:“为什么不要?”
“……”滕窈想不说话了,垂着头。
仲正义忽然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滕窈想说。
“你喜欢他,所以不想他在金钱上帮你那么多,是不是?”仲正义说得很轻松,步伐也很轻松,仿佛这个人本身就不太受重力制约。
滕窈想没有想到,这么细致入微的事,竟然有人一下就能猜出来。
“你怎么……”她对仲正义说,“要是他资助我上学,我却跟他谈了恋爱,他肯定会被人说的,对不对?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我可不想让他变成那些有钱的猥琐男。”
“干嘛对自己这么严格?”仲正义随口开导她,“要是他愿意被骂,也无所谓嘛。”
在仲正义面前,滕窈想顺其自然地放松了。仲正义不是傻子,而是聪明人,而且是好心的聪明人。
滕窈想自嘲说:“问题是,就算愿意,他也不喜欢我呀。真可惜。”
“真可惜。”仲正义也说,“但等你上了大学,比他好的到处都是啦。喜欢谁不是一件多不得了的事情。我还有点喜欢你哥呢。”
“真的?”滕窈想好奇看着她。
仲正义自顾自走路:“真的。男生清一色都是傻子。”
“不是,我是说你真的喜欢我哥哥?”
“就一点点吧。”仲正义无所谓地走着,耳朵里好像进了水,她悠闲地侧过头,拍拍耳朵,“正常的,普通的感兴趣。”
滕窈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我还听说……那个叫季司骏的是你的前男友?是真的吗?”
“嗯。”
“哇……”滕窈想忍不住发出敬佩的感慨,“要怎么……变得这么……酷呢?他们都喜欢你,你还能和前男友一起出来玩。他还是很迷你的样子。”
“酷?”仲正义大吃一惊,“这不酷!一点都不。我只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尽量开心。每天都开心是我最大的愿望。你也很酷,学习这么好,运气也不错,对不对?遇到了一个好人。虽然他不喜欢你,但这才说明他是个值得你喜欢的好人呀。”
“我也觉得。”滕窈想朝她笑。
她是喜欢姜扬治,但是,就算结局八成是失恋,也挡不住要上大学的开心。
大女生和小女生说说笑笑地回到家,两个人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仲正义进了滕窈想的卧室。她的卧室并不像标准优等生的房间,桌子上放了透明的亚克力板,里面是一个女艺人的照片。亚克力板上还贴了很多贴纸。仲正义下意识伸手,没碰到就停下了,问:“这个是什么?你贴的吗?”
滕窈想解释给仲正义听:“这个叫‘咕卡’。这个女生是之前跟姜扬治组合的那个爱豆。我做‘梦女’的时候会代入一下自己。放这是用来鼓励学习的。”
好多流行词汇,仲正义历来和同龄人不同频,更何况比自己小五岁的小女生。她听不懂太正常了。不过,听不懂也不碍事。
上完洗手间,仲正义还在滕窈想卧室坐了一会儿。滕窈想特意开了空调,属于是接待贵宾才有的待遇。滕窈想给仲正义看了自己加的新生群,即将成为同学的人们都在里面。仲正义又跟滕窈想说了一阵大学的事。
“……医学院我也不太懂。不过进了大学,肯定比以前自由多了。”仲正义说。
滕窈想美滋滋地握紧手机,说:“嗯。”
下午的时候,仲正义和朋友们一起回了家。已经住了好几天,大家都轻车熟路。路满卓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拿着软管冲洗自己,又叫其他人的名字,把水往他们身上喷。没有什么不能打湿的东西,亮晶晶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们买了西瓜,切开来,仲正义在楼下花园里仰头喊:“姜!扬!治!”
“啊?!”楼上传来单音节的回复。
她又喊:“吃不吃西瓜!西瓜!”
“西瓜!”他趴到窗户边,急切地说,“吃!”
叶莎尔模仿饮料店,折腾新吃法,把西瓜块放到杯子里,碾碎了,再倒冰块和椰奶进去。搅拌以后,椰奶更甜了,西瓜也多了椰香。
仲正义没有这样干,把平凡的西瓜端上楼。她没有敲门,直接推开。姜扬治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她走近,看到他的麦克风在冒光,电脑屏幕上也有声波起伏,于是伸出手指示意。他看了一眼,摇摇头示意没事。
他房间开着冷气的,但旁边还有一台空调扇。姜扬治伸手转动方向,保证风对准他们吹。仲正义也不走,就坐下来,和他一起吃西瓜。她手上粘到汁水,他就把桌上的湿纸巾扔给她。
仲正义想起滕窈想的话,忍不住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姜扬治吃着西瓜,感觉到视线,看她一眼,不确定地挪开,又看她一次:“干嘛?”
“你是什么八十岁老头慈善家吗?”仲正义说,“还搞什么遗赠。”
他立刻理解了,大剌剌地说:“说是遗赠,等我搬出去她妈就能住,只是要等我死了房子产权才转移,律师建议的。什么‘老头’,我这叫‘正义的伙伴’,好歹还是帮人了,你就不能夸夸我人美心善?”
仲正义在拿勺子挖西瓜,一不小心,用着力呢,勺子直接飞了出去,砸中姜扬治的脸。
他揉着额头骂骂咧咧出去洗脸了。
仲正义边擦西瓜汁边发笑,起身发现,那份遗赠的公证文件还就放在他书桌上。她边吃西瓜边看,姜扬治回来了,一把抢过她怀里的西瓜,挖着吃起来。他这行为,想吃东西是一个原因,想逗她玩是另一个。可出乎意料,仲正义没有扑过来抢回去,只是快速冲了出去。
她说:“你等下。”
过了好久,门响起来。按理说,仲正义没必要敲门的。姜扬治打开门,才发现是她两手都空不出来。仲正义端着两个碗,放下后,里面是煮熟的面条和鱼生。
“你工作这么累,要多补充能量。我刚刚去了滕妹妹家,她又拿了一点给我。我临时煮了两包面。”仲正义说得理直气壮,“分量不多,快,我们偷偷吃掉。”
偏偏姜扬治也接应得问心无愧:“好好好。”
两个人各自吃了一口,就是那个味道,加上碳水化合物,美味到让人流泪。
姜扬治又说:“我冰箱抽屉里还藏了两罐啤酒。你等下。”
他出去,把罐装啤酒拿回来。在油脂含量丰富的乌冬面的衬托下,冰啤酒的小麦香气变得格外清爽。碳酸让人惬意。
所有东西里,偷吃的东西总是格外好吃。他们吃饱喝足,全都一副废人的样子,躺着发呆。仲正义问:“你每天就闷在屋里,效率怎么样?”
“还行。”姜扬治突然坐起来,跳到她身边,推着她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他把耳机往她头上套,“你听这个。”
仲正义听了两分多钟的音频。
姜扬治靠在她旁边问:“你觉得怎么样?”
“嗯嗯,很不错!”仲正义说。
“是吧!”姜扬治变得特别激动,“我就知道很酷!这个呢?”他又播放了另一个。
仲正义说:“这个也不错。”
“对吧!你是神啊!”姜扬治搂住她的肩膀,来回摇晃。
仲正义想,这人真怪。他自己写的,她只是说个“不错”而已,就成为神了。牵扯到自己做的东西,姜扬治变得兴奋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她也不由得笑了。
播放器自动跳到了下一个,只是特别特别短的旋律而已,是姜扬治无聊时随意记的。仲正义却误以为也要她夸奖。她拿过桌上的一张不用了的A4纸,又找了一支笔,突然快速而简单地涂了一幅简笔画。
是一个小球弹向一条线,而这条线因此向下凹陷的画。
“这是什么意思?”姜扬治说。
仲正义回答:“掉下去了的东西。”
陷入思索中,姜扬治的笑容也僵硬了。短暂的几秒钟过去,他放声大笑,手下意识贴住脸,似乎想要借此遏制笑声。但很难。他慢慢移动手掌,在这期间,仲正义得以仔仔细细观察了他的手背与脸。指骨很清晰,皮肤白皙,连眼睑看起来都很单薄。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对她说:“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莎尔、路满卓和季司骏都在花园里玩纸牌。仲正义蹑手蹑脚下去,把吃过后没洗的碗放进水槽。姜扬治小声叫她,两个人走侧边的门出去。他们到了车库。在上次那辆黄色轻卡车后面,两辆自行车停在那。
仲正义随便挑了一辆,扶出去的同时问他:“你一只手能骑吗?要不我载你?”
“区区自行车,我双手离把也能骑。”姜扬治又在胡言乱语了。
“为什么要躲着他们啊?”
“自行车只有两辆。而且,”姜扬治说,“不是谁都有福气跟我单独出去玩好吗? ”他骑上车,一开始单手还有点不稳,后来就顺利了。
“神经病。”她笑着说了一句,骑车跟上去。
两个人驶过白天去玩的海滩,经过平时购物的超市,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已经是傍晚了,日光也变色。仲正义仰头望向天空,想多看两眼,但自行车却动得飞快。她想叫前面的姜扬治慢一点,可他根本没听,只在已经很快的情况下继续踩,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再停车的时候,他们已经骑着自行车到了公路上。远处的天际,太阳正往下落,一颗鲜艳的小球跌落下去。这里是海边,海平线正是最后那条直线。水面因那粒光而倒映出一条橘色的射线,颤颤巍巍,影影绰绰。
这和她的画很相像。
她慢慢地、僵硬地下了自行车,失去支撑后,车倒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她反应过来,满脸笑容地望向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这个!”
他也朝她笑:“这个!”
仲正义心情雀跃,小跳着,伸手拍他。只是为了不挨打,几乎不经意地,姜扬治抓住她的手,跟随她的跳跃晃动手。
“你是想着这个弹的钢琴?”她说,“我才是天才啊!”
“那个不是钢琴!”他说,“你是神啊!仲正义!”
他们一起傻乐了一会儿。仲正义掏出手机,想拍几张照片。姜扬治挤兑她:“真是优越的城里人,一个破日落都新鲜。快快快,拍完走了。”他一边嘴上不饶人,一边骑上了自行车。
这一带是小镇边缘的公路,边缘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石墩,以防轿车冲下去。来往车辆本来就不多,更何况,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式微收工回家休息的时候了。
姜扬治骑上车,想转个弯,他只有单手,很难控制车。车身一倾斜,只能越发用力踩踏板,让车轮继续转动,以防倒下。可是,谁都没料想到,这一使劲,正赶上车头方向歪曲的节点。
手机取景框里是日落后天空归于铅灰色的画面。仲正义回过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姜扬治骑着脚踏车,直冲出道路。
下面是海。
她睁大眼睛,听到水花声冲过去。
仲正义急急忙忙地坐下,沿着路边往下滑。这边可没有作为缓冲的浅滩,浪涛直往岸上拍打,她滑下去,也不敢入水,只能贴在岩壁上喊他的名字:“姜扬治!蓝人!姜扬治!”
手机还攥在手里,她一只手贴住后壁,一只手掏出来。现在是要报警吗?还是应该找消防?要么找人?
“这边报警也是12110吗?”什么破事啊。她有点儿生气,忍不住喊出声。
有人冒出水面,姜扬治猛地咳嗽两声,伸手掠过前额的头发,对她喊回去:“报什么警?”
仲正义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你……你没死啊?”
“自行车死了。”姜扬治索性摘掉吊带,用右手和固定着的左手臂划水,向前游动。
他冲下来的时候,车应该是掉在离公路更近的地方。这样可找不到。
姜扬治握住岩壁,身体仍然停留在水里。他扬起头,冲壁虎一般的仲正义笑:“你在干什么?你下来吧。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打湿?”
她低头望着他,姜扬治的睫毛和鼻梁上都湿润着,笑容熠熠生辉。她会游泳,但没好到像生长在海边的人一样,肆无忌惮,毫不畏惧,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浮沉。心跳变快了,仲正义分不清是不是害怕:“不要。你左手都泡水了。”
他找了个位置踩住,大概有点费力,因而微微蹙眉。姜扬治说:“没事。”他不用右手去稳定身体了,转而握住她脚腕。
她光着脚,脚底是滑下来时粘上的泥土。
仲正义往海里纵身一跃。
他满脸惊讶地回过头。她比别人更清楚怎么使用身体,对不受伤也更熟练。仲正义舒展四肢,等到不再下坠后就向上游。她顺着水游,很轻松,去往刚才就看到的浅滩。水越来越浅,直到不能再游动,仲正义转了个身,躺在细细密密的泥沙间,看着太阳落山。
不知道看了多久,仲正义侧过头,姜扬治就趴在她旁边,头靠在手臂上,仿佛他此时此刻所在的不是潮水的领地,而是自己家卧室的床上。他就这么躺着,水反复上涌,淹过脸压在下面的边缘,转眼又退散。
她说:“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说,“你问问这边的小孩,不听话一点,都是这么玩大的。”
“突然来这么一通,我都开始想吐了……”仲正义发牢骚,顺便把脑后湿漉漉的头发解开。发绳与黑发缠在一起,她感觉有点疼。
姜扬治看着她,忽然扶住她的肩膀。仲正义以为他要帮忙,也就随他去。然而,他却吻了她。
舌尖滑到牙龈,她一停顿,他就离开了,默默舔湿她的嘴唇,或者是在尝海水咸涩的味道。然后,再度进来时,她一了百了地接受了,连自己也不明白,仲正义为自己开脱,她只是感到新鲜。他口腔里那坚硬的、会刺痛人的装饰品轻轻刮过。苦,冰凉,布满水腥味,又不全是这样。
第22章
海水涌上来, 在凹陷下去的沙坑里回旋,转动,然后又拥回海里去。
水从脚底冲上来, 直漫到脊背和腋下, 仲正义躺着, 偶尔也瞄旁边一眼。姜扬治就趴着,水反复漫过下颌, 他闭着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站起来, 沿着浅滩上的路往上走。她支起身,说了句“等我一下”, 就也跟着上去。看她跟上来, 他马上拔腿就跑, 边笑边逃走,故意引得她也跑起来。
这里又没有像样的路。仲正义担心他骑走唯一一辆自行车,火急火燎冲上去,就看到他坐在后座,催促她说:“快来!我再骑的话, 没准又冲下去了。”
他笑得特别开心, 让她也一下软化了。
回去的路上, 沿途的路灯到了时间点,整齐划一,突然都亮了起来。路灯的光倒映在眼睛里。舒服的风,凉爽的海水, 接了一个漫长的、让人舒适的吻。仲正义陶醉在夜色里也无可厚非。她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姜扬治忽然说:“今天很感动。”
她问他:“感动什么?”
“你那幅奇怪的画, 我们想的是一样的。都过这么久了,”他说, “很感动。”
一瞬间,仲正义产生了一点困惑。感动?现在是这种情绪该出现的时候吗?前面有车来,她连忙避让,之后也只好专心骑车。
回到家,自行车还没停下,姜扬治就跳了下去。
两个人浑身都湿答答的,他进门,路满卓刚和叶莎尔煮了晚饭,问他吃不吃。路满卓说:“大王,你身上怎么都是水?跑哪去了?”
“游泳。”说完他就上楼了。
仲正义进门,也一同上楼。她进了洗手间,想冲洗一下,但他已经在里面,脱掉了上衣,手拿着莲蓬头。她走进去,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他看着她,问她:“要不要冲?”她点点头。他将水洒到她身上,她微微放宽衣服边缘,让水能流进去。
浴室的空间有些狭窄,两个人略显拥挤,地板有点滑,不小心就会撞到。大约刚才泡过海水,身体都很冰冷。
她看了他一眼,他正垂下眼睛。等他抬起眼睛,她继续看着他。
仲正义以为他会说什么,可是,姜扬治却一个字也不提。
他只说:“你拿着。”仲正义接过莲蓬头。姜扬治走出去,表情很轻松,能听到他高声和楼下的路满卓打招呼“口渴了,有水喝吗”。
这天晚上,姜扬治去了一趟医院,重新包扎手臂。当时大家在一楼,准备了沙发、毛毯,自己炸的奶油、咸黄油两种口味的爆米花,还有超市买来的可乐,计划所有人一起投影看恐怖电影。
季司骏准备今晚住在这里,就和路满卓分房间。
有车来接姜扬治,这时候他们才知道他要去医院。毕竟是提供房子给他们住的东道主,叶莎尔、路满卓都是相当有良心的小孩,季司骏也颇有粉丝风范,齐刷刷站在门口。仲正义只能扒在他们后面。
这个人,为什么都不提前讲一下?去医院又不是去一趟便利店……
仲正义嘀咕。
她留意到,来接他的人是滕家的叔叔。
姜扬治又跑火车:“各位伯爵夫人子爵大人回去吧,等我回来再一个个临幸。”
然而,配合他的人还不在少数。叶莎尔把两只手蹭到眼睛旁边,假装擦眼泪的样子:“陛下……”
“陛下啊!”路满卓也干巴巴地跟着喊。
真是一群意气相投的社交达人。
仲正义盯着姜扬治看,不知道要不要道别。又不是生离死别,去一下就回,可是……她还在犹豫,就同他四目相对。姜扬治看了她一眼,自然地移开视线,朝旁边人微笑,继而走掉了。
这是会让人感到刻意的回避。仲正义明确觉察到了不对劲,就好像住进鬼屋以后,主人公开始看到物品自己动来动去。
晚上看的恐怖电影很恐怖,惊险刺激,而且和他们的处境一一对应。一群大学生趁暑假一起去海边陌生的房子度假,然后遇到杀人魔,被一个个追杀至死的故事。所有人吓成一团,瑟瑟发抖。
仲正义却没办法集中注意看电影。
银幕里,男女主人公缩成一团,门被剧烈地撞击,两个人恐惧地看着门。终于,杀人魔破门而入,开始了大屠杀。
银幕外,周围人都面露异色,惊声尖叫,或紧张或恐惧。只有仲正义没有表情,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在搜索引擎打字。
接吻以后这种反应正常吗?
接吻代表什么?
男人为什么要吻女人?
男人为什么要吻和朋友有过恋爱关系的女人?
呃,整体来说,没有什么好结果。这可是那个输入“打了个喷嚏”,能立刻给出诊断“绝症,余命三个月”的互联网。
最残酷的说法是“你被狗男人玩了”,最善良的说法是“亲吻在西方是一种常见的礼仪”。
非要说的话,回想起来,仲正义找不出他当时吻自己的理由。在此之前,他认识她的前男友,她甚至跟他谈过自己最近感兴趣的对象,他们拉近了距离,但他们并没有太多异性感情交流的迹象,至少,没有明晃晃的那种。
难道对姜扬治来说,接吻只是一种交流手段,用来表达艺术创作和欣赏心意相通的感动?
好难理解。
就这样,看完整部恐怖片,仲正义也没觉得恐怖。这么折腾了一天,倒是有点累了。晚上回到卧室,她很快就入睡,连半夜姜扬治从医院回来了也不知道。
隔天早晨,又是普通疯玩的一天。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仲正义起来倒是早,可外面晒得很,出去需要酝酿勇气。其他人熬夜的不在少数,磨磨蹭蹭,一下就到了十点十一点。说是吃早饭,早午餐更贴切。早午餐吃的是煮的河粉,路满卓做饭很好吃,在汤上浇了满满的柠檬汁。
季司骏第一次留宿,心情很激动。而他激动的主要投射对象就是仲正义。
季司骏拉着仲正义,一个劲说住在这里很开心,问她睡得好不好,又提到他们上一次住在一起是之前还是情侣时旅游。那次玩得很高兴,朋友们担心他们踩的雷都没有踩到。季司骏说:“你还记得吗?”仲正义零零散散地用“嗯”“对”“好像是吧”回答他,心不在焉地洗漱,涂护肤品。
叶莎尔在厨房打下手,抽空探出头来,对仲正义说:“正义,去叫一下姜扬治吧。”
“好。”仲正义下意识回应,回复了才往楼梯走。
上楼的时候,步伐像随着移动而接受压强,越来越重,走得越来越艰难。站在楼梯中间,她没来由地感到后悔。当时不该接吻的。可是,也不是她开始的,她只是接受而已——那她就不该接受的!
仲正义停在姜扬治房间门口沉思,门突然开了。姜扬治戴了墨镜,手臂重新包扎过,继续用吊带固定,耳钉换成了黑色的细边三角形,暗色的衬衫衬得身体消瘦。他看向她,只有最初那一秒是面无表情,转瞬就变成搞怪又自然的笑脸。
“你守在这干嘛?不会是想趁我出来吓我一跳吧?”姜扬治说。
仲正义又想翻白眼了:“谁会这么无聊?又不是小学生。”
“你吓不到我的。”他下楼,把墨镜扶到头顶当发箍用,根本不把帅哥形象当回事,“好香啊,你们煮的什么?”
早午餐很美味。仲正义没想到,路满卓还有这种本事。
季司骏突发奇想,问:“其实我早就想问了。路满卓,你每天都跟女生玩,男生他们不会有意见吗?比如宿舍那些人。说真心话,我一开始也以为你喜欢仲正义来着。”季司骏是典型的同□□际圈捍卫者,他的朋友百分之百是男性。
路满卓说:“没有吧,不知道。我不管是男是女,处得来就一起玩……恋爱的话,能谈就谈,不能谈就算了。”
说到这个话题,叶莎尔莫名其妙地咳嗽了两声。
姜扬治吃得最快,家务都是他们干,他也就只把餐具送回厨房,又去刷了个牙。走出来后,他继续坐回餐桌边,往桌上放了一个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和耳钉同样颜色的首饰。
他用手机放了一个布兰妮·斯皮尔斯的视频,也不照镜子,一边看一边戴舌钉。先伸出舌头,将针穿进去,下唇抵住,再将另一端拧紧。对当事人而言是日常,但于周围人来说,多多少少有些新鲜。
仲正义看得目不转睛,筷子都停了。她不否认,自己又想起那个吻来了。脸颊有点热,是因为升温了吗?
好在其他人也在看,她的关注并不是个例。
路满卓说:“你每天都要摘了再戴?”
叶莎尔说:“为什么要穿孔?”
季司骏说:“以后还能愈合吗?”
姜扬治两三下就戴好了,这时候正用湿巾擦手,听他们抛来的问题,茫然地看了一圈。他说:“不是。我爸的朋友开了店,去支持一下。可以的。”
唇钉比较难愈合,但他是不留疤的体质,嘴唇上几乎没有什么痕迹,看着就像细小的痣。
他很快把话题转到前一天夜里去医院上。医生对着他苦口婆心,但还是诊断恢复很快,伤也不是那么重。重新包扎完,回去路上,滕叔叔又为了女儿考上医大的事高兴得不得了,说了好多豪言壮语,是笨拙但为女儿骄傲的父亲形象。
大家陆陆续续吃完,收拾餐盘,打扫卫生。餐桌边就剩下仲正义和姜扬治。
仲正义说:“他没谢谢你吗?你都把房子留给他女儿了。”
姜扬治说:“那房子本来就说好了给他们。不是滕窈想,就是滕信晖。”
“还真好心,”仲正义萌生好奇心,“你父母没意见吗?”
他坦然地回答:“嗯。我妈再婚第二次了,现在老公比她还穷。她根本不在乎钱。”
季司骏突然从厨房出来,乐呵呵地问他们:“蓝人,今天我可以还住在你家吗?”
“随便你。”姜扬治大手一挥,起身上楼了。
他的日程安排是出门采购一趟,然后工作。
其他人本来也想去寺庙,仲正义并不想跑太远,滕窈想告诉他们,那里没什么可看。商量过后,众人也就都不去了,还是继续去海边冲浪。
今天还有一些本地人在。度假的时候,人们似乎比平时更容易自来熟。明明根本不认识,却能很自如地玩在一块儿。他们教这些大学生抓螃蟹。
玩了半天,他们才通过滕窈想之口得知,这些本地人就是超市那家人,也知道仲正义和姜扬治帮忙救过自己家两个女孩儿。
本地人中有两三个年龄相仿的青年,身材很好。仲正义扫过他们的胸肌,内心荡起涟漪。
在她旁边,滕窈想带着谜一样的笑问:“对他们也‘普通的感兴趣’了吗?”
仲正义带着谜一样的笑回答:“一点点。”
他们玩得很开心。
本地人终究比游客地道,玩起来也更老练,到了晚上,他们直接点起了篝火。
篝火和夏天一点都不违和。来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带来了家里的卡拉OK机,一起露天唱歌。有人在跳舞。
滕窈想比较羞涩,在镇上没什么朋友。仲正义看不下去,正好季司骏一直在她旁边像蜜蜂似的嗡嗡叫。她干脆抓住他,凑到他耳边,说“给你个任务”,然后把他往滕窈想那边一推。
季司骏嘟嘟囔囔,有不满,可是,滕窈想一个人坐在那,看起来很孤单。
仲正义目送他走过去,两个人说话,直到他们都笑了,她才安心。
每个人都那样快乐。
热闹的时候,少一个人也不会被发现。仲正义坐在远处看了好久,心事沉甸甸的,讨人厌,而且不是她的风格。
走出很远,再转过头,远远地看,火光温暖,喧哗的海边就像另一个人间。
她发现,自己没有彻底地享受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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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扬治坐在书房里工作,把小样发给了朋友,立刻让他们听。发送以后也不等消息回复,靠在座位上转两圈,起身倒杯水喝,掐准时间,差不多了直接打电话过去,问对方的想法。
这些朋友都是工作上的伙伴,要么就是在国外求学结识的同僚,都是志同道合,能交流创作的人。
夏天总是格外容易疲乏,只能把冷气温度调低。他家冰箱常备冰茶,冷冻柜里也永远有冰块,特别困的时候灌几口,再洗把脸,做会儿平板支撑来消解睡意。
姜扬治问桌宠:“你觉得怎么样?”
只要有电子设备和互联网,他到哪就跟到哪的桌宠精灵说:“我觉得你应该玩一会儿游戏,或者出去走走。”
“我是问你demo啦。”
桌宠转了个圈,展示了特效,笑哈哈地说:“你永远是最好的!”
他把它退出了。这段时间,姜扬治不会让桌宠始终默认在前台。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他才转身,还没反应过来,闯进来的人已经把房间门关上了。姜扬治目瞪口呆,看着气喘吁吁、奔跑回来的仲正义。
他差点结巴了:“你……怎么……不是去过篝火夜了?”
仲正义不回答,勇往直前地朝他走来。
很奇怪,无缘无故,姜扬治居然想逃。但他只跌坐进椅子里。而仲正义也来到了跟前,两手扶住座椅扶手,俯下身,将他像兔子一样困在臂弯与椅背形成的笼子里——一般来说,在常见的恋爱故事里,这种姿势,双方性别似乎该是颠倒的。
“你到底为什么和我接吻?”仲正义说,“就因为感动?姜扬治,你都在想什么?”
她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不说就不让他走。仲正义逼近了,再逼近,漆黑的眼睛,分明的鼻梁,小小的脸,只会引发感慨,真是美丽的人。姜扬治没有看她,又或者说,刻意避开看她。白炽灯下,他的肤色肉眼可见地改变。耳廓通红,脸颊也开始泛红。
姜扬治说:“呃……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仲正义问。
“你就不能当作没那回事吗?”
“为什么呀?”她没有生气,只是语气听起来像。
“你不喜欢我。你对季司骏是真心的,现在对滕信晖有兴趣。”姜扬治总算断断续续地说明,“这两个都不是我。对吧?”
仲正义听他绕了一圈又一圈,实事求是,回答他的提问:“对。”
“可是我亲了你,这不就很怪?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回事,鬼迷心窍了,”他终于看向她,眼神抵触,却很恳切,宛如举起双手投降,“对不起。你没讨厌吧?”
“倒也没有——”
“但道理没变。所以,两个人都当没这回事,这样最好,是这样吗?”
“……”
好像……是这么回事哦。仲正义说不出话来。
她放开椅子直起身。他也重回自由。
“那就……”仲正义试探性地说,“都当没这回事。继续做好朋友?”
姜扬治恢复正常,不再脸红了。他起身喝茶,连连点头:“同意。”
他们达成了共识。
突然间,门重重地响了一下。
房间门不自然地响了起来,连续而沉重,相当有压迫力的敲门声震慑人心。他们又没有锁门,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地砸门?仲正义吓得叫了一声,往后退,踩到姜扬治的脚。他吃痛地低呼一声。
恐怖电影里的情节真实上演。
仲正义抓住姜扬治,瞪大眼睛看向他:“谁啊?!”
“我怎么知道?”他激烈地反问。
终于,门被猛地敞开。
外面出现的不是变态杀人魔,而是手提两大袋冷烟花的季司骏。
一看到他俩,季司骏傻笑着说:“这门是不是卡住了,怎么推不开啊?你们俩干嘛呢?要不要去放焰火?”
“不去。”仲正义没好气地回复,“我回来找他有事而已。你才是,干嘛呢?好吓人。”
季司骏就准备转身下楼,临走突然停顿,他思索了片刻,回头说:“蓝人,正义,我之前就想问了。是我的错觉吗?你们俩最近……关系很好啊。”
“没有。你想多了。”仲正义继续没好气,“走走走,快去吧。”
季司骏带上门走了。
看着他离开,仲正义在心底抱怨,怎么和恐怖电影那么像。
“你先下楼吧。我还忙一会儿就完事了。”姜扬治说。
“嗯,”她松开他的手,往门外走出去,了结一桩事,心里舒畅多了,“那你快点哦。”
“好。”
刚才害怕的时候,她不经意握住了他的手。仲正义没有觉察到。姜扬治没有说出口。
第23章
桌宠重新被召唤到前台, 蓝色小虫动作灵敏,悠悠然地游动身体。姜扬治一边用鼠标触碰它,一边拨通同事的电话。他刚刚把音频文件分享出去, 现在是收割反馈的时候了。
“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自言自语, “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对不对?”
桌宠转着圈:“你怎样都是对的。怎样的你都是最好的。因为‘你是爸爸妈妈的儿子呀’。”
真是称心如意, 却又奇怪的安慰。这话是以前妈妈说过的,资源库里大概有。姜扬治觉得很好笑, 他其实,其实还想和它再聊一会儿。刚好电话接通了。
那就等会儿再说吧。
即便是问对方的想法, 可接通的那一刻, 他习惯单刀直入, 提出议题,也不管对方会不会被诱导:“你觉得怎么样?这个鼓。背景音要改吗?”
其实每次电话不会聊太久。几分钟,最多十几分钟。他只简明扼要,想知道别人的想法,以及自己内心问题的解答。
通话结尾, 姜扬治快速地说“谢谢”, 准备挂断, 同事却打断他。
同事是公司里的人,会考虑更长远的事:“这个很适合新女团的声音吧?等到编曲再请他们下点功夫。”
姜扬治说:“随便。”他历来无所谓,给谁都行,能好好展示就好。现在的作品根本还没成形, 说什么都只是画饼。他不在乎。
同事说:“你最近都没回公司, 是在工作室吗?”
他坐下,重新开始导入工程文件:“我在老家。”
“为什么回去?那里太晦气了。”
“干嘛这样说别人老家?”姜扬治反应激烈, 拿开手机,无语地看向屏幕。
“因为晦气啊!”对方也没说得太绝,转移话题道,“一个人吗?要不要找人来陪陪你?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自从你上次在车里说那些怪话以后,你就过得怪怪的。”
“什么怪话?”
“你想对别人做恶作剧!”这个时间点,同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正在加班,因此也有无限的闲心闲聊,“你不要被送进去哦,踩缝纫机的滋味可不好受。”
“你去踩缝纫机吧。”
姜扬治直接把电话挂了,攒了一肚子火,继续工作。
他才不是那么坏的人,没有一肚子黑水,也没有花花肠子。
楼下,他们只在放了一部分焰火。花园里都是树和草丛,只能到院子外玩。放烟花的时候,姜扬治下楼来了。他掏出手机,调成前置镜头,拍了几张照片,又是自拍。因为光的问题,想把自己和烟花拍到同一个取景框里有难度。
他正捣鼓,旁边的路满卓看到了,凑进来比了个剪刀手。叶莎尔也入镜,于是摆出一个要下腰,但没有真下腰的扭曲姿势,按照她的说法叫“JOJO立”。季司骏也摆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类似弓步,朝着镜头伸出一只手。
看到他的pose以后,叶莎尔难以置信地说:“波……波波立?”
“没错!”季司骏认证。
叶莎尔好感动:“原来你也看《JOJO的奇妙冒险》。”
其他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该拍照的拍照。
仲正义没有不合群,也进了镜头,露了一张笑脸。
姜扬治拍下来,发送出去,默默摆弄手机。其他人都在玩,只有他一直盯着手机。
离他最近的路满卓说:“不要当低头族了,大王。你在干什么啊?”
“和我妈聊天。”姜扬治回答着,收起手机。
仲正义站得不远,理所当然,也听到了,说出之前看到的微信名:“‘美丽女人’?”
他懵了一下,点头道:“‘美丽女人’。我们很少见面,她会担心我,所以叫我拍照给她。”
姜扬治看着她,仲正义别过身子,分明没有笑声,但肩膀还是不易发觉地颤抖起来。他抗议:“你在笑吗?仲正义?你在笑是吧?!”
她憋不住了,尽情笑出声。那个成天炫耀自己是天才的外星蓝人,每天拍拍拍拍自拍,原来是为了发给自己妈妈看。仲正义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倒在地上打滚。
姜扬治看着她的笑容,羞耻和尴尬渐渐消退。他发照片给妈妈,妈妈问他,右上角的女生是不是很眼熟。妈妈只是看过几张照片而已,连她都有印象,仲正义却全忘了。他静静地想着,想着,他说“你不喜欢我”的时候,仲正义也没反驳。
真没劲。
姜扬治的心情顿时变得好差。
他悄悄进了门。
花园里光线暗淡,白天绿油油的枝叶变得黑黢黢的,花也只剩下香气。他穿过幽静的小径。
仲正义正在点燃冷烟花,打火机明明灼烧着火线,却没点燃。他离开时,影子从她身上掠过。仲正义抬起眼,恰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她没再点焰火,转而追进去。
仲正义说:“姜扬治。”
她叫住他。月色里,他的背影停滞,继而转过身来。
姜扬治看向她,随即露出笑容,用一贯的语气打招呼:“干嘛?舍不得我?我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玩的体力,让我睡觉去吧。”
她被他带动了,也笑起来,走近说:“老什么老?我和你同岁。”
夜晚好宁静,昆虫也在叶底休息了。月亮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天气炎热,入夜反而凉爽,海风穿过大半个小镇,来到身边时恰恰好。舒服得像梦一般。他们站在一起,单是闭上眼就濒临入梦。
刚刚点燃焰火显然不是徒劳,留下的火星小,可仍然是高温、灼热的火苗,细密无声,以没有人留心的方式燃烧着。忽然间,焰火就喷溅出来。幸好她没有拿着对准人。
仲正义吓到了:“啊!”
姜扬治也退了一步:“我差点就被你杀了。”
“不会的。”她朝他笑了,裸-露的肩膀在烟火的映衬下更加醒目,“都说了,我会对你负责。”
喷溅而出的火光很明亮,光彩夺目,烫伤视野。他们都被吸引了注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是让人会心一笑的景色。
她笑着看向他,还想说些什么,一回头,就看到姜扬治的侧脸。想接吻。这念头突如其来闯进脑海,可是,仲正义并不惊讶。欲望司空见惯,恋爱和冲动不会吓她一跳。这又不是她的问题。姜扬治是个帅哥,已经亲密接触过,冷冰冰的焰火这么漂亮。
她只是……只是个正值青年、激素正常、性取向为男的年轻女性罢了。
可惜他好像不喜欢她。
仲正义不感到遗憾,就只想想。想想而已。
第24章
她们去市里买东西, 仲正义、叶莎尔和滕窈想集体行动。路满卓这个人挺无所谓的,一开始说要跟,她们不让, 他也没有什么感想。平时姜扬治叫他帮忙整理花园, 他也苦哈哈地干得热火朝天。连季司骏那种铁杆粉丝都嫌累, 坐在地上偷懒呢,路满卓却干得很开心。他就是这么个怪人。
滕窈想领着仲正义和叶莎尔去坐车。对她们来说是挺新鲜, 车里空调很好,环境也干净。
到了以后, 旁边就是商场。去买东西的首要原因是仲正义的新凉鞋勒得脚难受。是因为和泳衣一个颜色才带来的,这几天拆开来开始穿, 说不上痛, 也不是不舒服, 就是总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提醒她穿着这样一双鞋。
叶莎尔在精品店买了几副耳环,接着又去服装店。
滕窈想到底还是小女生,逛着逛着就累了, 坐在店里的软沙发上发愣走神。
仲正义和叶莎尔飞快翻着衣架。
叶莎尔说:“正义, 你讨厌我了吗?”
“嗯?没有。”仲正义很惊讶, “干嘛说这样的话?”
“嘿嘿,我看你这段时间有心事呀。”
仲正义用打哈哈糊弄过去了,心里想,你不也是吗?叶莎尔也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叶莎尔掏出一件很可爱的短上衣, 转身拿给背后的滕窈想, 笑着说:“小想,这个还挺适合你的。快去试试看!姐姐买给你哦。”
滕窈想头一栽一栽地打瞌睡, 这时候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接过衣服,起身进试衣间去了。
这次轮到叶莎尔和仲正义坐下。
忽然,仲正义想,她不能单方面要求叶莎尔对自己袒露心迹。仲正义说:“那个,那天和姜扬治摔下楼梯,我好像是被推下去的。”
“啊?你是认真的?”即便是轻飘飘的二次元水母棉花糖,听到现实世界里的危险也会激动。叶莎尔睁大眼睛,
“嗯。”仲正义点点头。
“天啊,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叶莎尔紧紧抱住仲正义的手臂,仿佛担心下一秒就有电锯狂魔出现,把她的好朋友锯成碎片,“你一个人……是不是很怕?我竟然都没发现……”
“哈哈哈,”仲正义伸出手摸她的头,说出来以后,一下放松了许多,现在想想,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没说出口,就像与来这儿第一天时对她说“我也有你不知道的事”的朋友较劲一般,“没有哦。我才不怕。”勇敢、有头脑和骨气的女生,在哪都不怕。
叶莎尔一个劲喃喃自语,还在沉思这件事。
仲正义回过头,拍拍她的手背,说:“那你呢?这几天,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烦你?”
摊开来说吧。
摊开来,说出口,终归还是有意义。
叶莎尔从对她的担忧中抽出来,犹豫着,迟疑着,慢慢地说:“路满卓向我告白了。”
“……”说意外吧,也不是很意外。仲正义试探着问,“你不喜欢他?”
“喜欢呀。我也喜欢你。我只是很犹豫。正义,”叶莎尔说,“你知道无性恋吗?”
仲正义点头。她以前看过一部欧美校园电视剧,叫什么来着,《心跳漏一拍》,里面作为科普,异性恋、同性恋和无性恋都包囊了,还有跨性别。很全面的多元恋爱世界。
突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最近叶莎尔在困扰的问题,这么久以来让她烦恼的秘密,也许比仲正义想象中更私密,事关一生、未来,和她的生活本身。
叶莎尔说:“我没有对谁有过那方面的想法……男生女生都没有。”
仲正义虚心请教:“‘那方面’是指恋爱感情吗?我不太懂。”
“嗯……好像就算性取向一样,每个人也不同。我的话,只是没有性的想法。”叶莎尔说,“我只是不想发生身体关系,恋爱还是可以的。有的人连恋爱都没兴趣,这是我知道的。”
“哦。”仲正义只能继续点头。
“但我也不是很排斥结婚。我在想,要么和路满卓试试也好?至少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尊重我。”叶莎尔说的很流畅,面带微笑,“我在烦恼这个。”
已经尽全力活过的人生里,绝大多数时候,仲正义都习惯积极地解决问题。身边的人有困难,她也乐于伸出援手。
但是,这世界上有她绝对帮不上忙的问题。
这是叶莎尔的烦恼,是叶莎尔自己才能处理。
她们一起沉默,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但自始至终,仲正义和叶莎尔都牵着手,牢固地,真诚地牵着对方。
滕窈想走出来,衣服很好看,酷酷的。她自己也喜欢。仲正义和叶莎尔一人出一半,买了送给她。
回家路上,三个人坐在巴士最后一排。仲正义坐中间,滕窈想和叶莎尔都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叶莎尔一如既往容易困,一下就睡着了。滕窈想却没有,紧紧抱着包和购物袋。
手机震动,仲正义掏出来,看到季司骏发来的信息,问她们什么时候回。仲正义懒得回复,这就要放回去。突然间,她心血来潮翻了翻聊天记录。分手以后,她不回复他的信息就成为了常事。
但是,季司骏仍然能继续发消息来。他不会因为她不回复而生气,但也不代表他没发现她没及时回复,只是,他的心比较粗糙,不会轻易受伤。
为了不晕车,仲正义和滕窈想找话聊。
仲正义问:“小想,你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车子的颠簸中,滕窈想想了想,她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年龄差得有点大。他什么都一个人扛。以前我经常缠着他,烦他,他都发脾气了。后来他跟我道歉了,我知道他很辛苦。”
仲正义说:“嗯。你也辛苦了。”
她们带着滕窈想和今天出炉的蛋糕回到家。
大家都吃着点心,冰箱里换了新的饮料,是用新买的气泡水机做的饮料。
奶油蛋糕和气泡饮料,这是什么搭配?
她们回来的时候,姜扬治拿着Pad,在强迫所有人坐在湖蓝色的沙发上,听自己刚做的东西。
迷幻舞曲和真皮沙发,这又是什么搭配?
男生和女生都很年轻,穿着背心或者短裤,拥有年轻健康的身体,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有人坐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晃动腿。有人蜷缩在沙发上。也有人的位置是沙发下面的地板。他们咀嚼蛋糕,嘴角沾了食物碎屑,然后喝冰镇气泡饮料。咽下去的时候,每个人的喉咙都咕咚咕咚地颤动。夏天像影子一样,笼罩着他们,鲜嫩、紊乱、富有朝气。
叶莎尔伸出手,在连接蓝牙音响的平板电脑上敲击暂停,播放,又暂停。
叶莎尔说:“这个很有初恋的感觉。很好听,我说不出来。这个以后会变成我们听得到的歌吗?”
姜扬治说:“只是做着玩。”
路满卓说:“初恋。”他小声重复一遍,笑了笑。
叶莎尔说:“理想的初恋。我是没体验过,但我看过电影电视剧,听朋友说过。”
路满卓说:“这个旋律怪怪的。”
季司骏说:“初恋本来就奇怪,这里不是有初恋专家嘛。”
姜扬治说:“你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滕窈想说:“呕。”她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季司骏撅着嘴巴看她。
季司骏说:“我和正义本来就是初恋,刚认识,她还把我当成了狗。我们什么的第一次都是对方。”
仲正义说:“初吻不是。”
季司骏说:“嗯?”
叶莎尔说:“耶耶。”她笑着幸灾乐祸。
路满卓也幸灾乐祸:“哦嚯!”
姜扬治说:“是什么?”
仲正义说:“我初吻是和不认识的人……准确来说,现在不认识了。高中毕业,我们参加了同一个街舞比赛。”
叶莎尔早就听说过了,乐呵呵地附和:“可有意思了。很浪漫哦。”
季司骏真的很好奇:“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哪里浪漫了?你又没问我。”仲正义不理解,“就是玩游戏,我输了。被随机抽了个人接吻。我就亲了。”
“那是个怎样的人?”
说实话,她不记得了。记忆中,当时有几个肉食系的找他要联系方式。所以,仲正义也只回答:“没印象了。好像还是帅哥?真大方啊,算我赚到了。”
回想不是徒劳,她又多添了一个凭据。那人似乎还戴了唇钉,嘴唇接触时,她感觉有点碍事。
现在想来,她和脸上穿孔的人倒是有缘。
最近一个亲吻过的人也是类似属性的角色。
仲正义看向姜扬治,他正垂下眼睛,收拾茶几,挪动桌上的玻璃杯。他在想什么呢?听完她的故事以后,他什么都不会想吗?煞有其事地提起了不必要的往事,仲正义内心却很镇定,轻飘飘地带过。
姜扬治当然有想。
他在排空自己脑内的杂念。在这里的没有人有吸烟的习惯。真好。自己以前买了这么多杯子。真好。上楼继续和工程文件一起玩吧。真好。
大家都很开心,季司骏那傻缺,满脑子只需要想着自己的前女友。真好。路满卓还拎起平底锅说要去煎点午餐肉来吃。真好。叶莎尔已经在拿投影仪放电影了。真好。
其乐融融中,姜扬治上了楼。
仲正义想换双鞋,也要上楼,经过走廊时,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因此,两个人也就看到了对方。
她几乎什么都没想,很自然地就走了进去。
他分明有整整两三秒是沉着脸的,可是,注视她片刻以后,姜扬治又换上无所顾忌的笑脸。他说:“又是你?你怎么还来?仲正义,你最近是不是太喜欢跟我待一块儿了?”
“嗯,”仅靠一个单音节,仲正义就将球踢了回去。她笑盈盈的,头发盘起,穿着无袖的淑女连衣裙,开玩笑时毫不顾忌,“是有一点哦。”
仲正义根本没想太多。对她来说,需要记挂着的事只有那几件,鞋子不舒服,冷气温度刚刚好,离夏季结束还有好久。
她只是偶然进到他房间,随便打个招呼,简单地聊两句。
姜扬治靠近得很突然。
她一抬头,就发觉他突然到了跟前。
仲正义承认得太直接,太轻松,就算只是不经思考的寒暄,也还是衬得他的不满很苛刻。不过,在他看来,这只是一种掉以轻心。
一年四季,他工作的房间都用窗帘严丝合缝地遮蔽,即便短暂离开,也会盖上纱状的底帘。
仲正义站在门边,姜扬治伸手过来,并不是碰她。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粗暴,用右手撑住门,安静地施加力气,将它关上。
“你……你要干什么?”仲正义问。
再怎么天真的人,也该发觉压迫感了。
姜扬治笑了一下,虽然只是嘴角向上扬,眼里毫无积极情绪,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一只手不方便。”
“什么?”她还没理解,他已经单手固定住她的脸。意外的没有很疼,因为他不是很用力。姜扬治俯下身,贴到她跟前。
仲正义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之前也如此希望过,但是,她没料到还有一些周折。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鼻尖,扼住她的人没急着继续。
“仲正义,”姜扬治用温柔到异常的语气说,“假如你觉得可以,就张开嘴巴。”
她照办。
仲正义没有跟人这样深入地接过吻。她和季司骏在看电影时试过一次,思绪很复杂,体验很糟糕,好像猫在吃硬邦邦的奶酪。
这一次却完全相反,不需要想什么,因为也都想不了了。姜扬治在蛰伏和讨好上都具备耐性。奶酪在融化,只需要舔舐,找不到呼吸的岔口,却又很难暂停。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滑下去,两个人维持坐姿,却都没有分开。他支撑她的背,而她坐在他跟前,变换到了上方。仲正义觉得这像游戏,因为他并不是一直吻她嘴唇,时不时亲亲她的脸,有时候又落在下巴。
她往后仰头,不让他继续,说:“摘掉那个。”
“什么?”他没听明白。
她主动贴过去,用舌尖逡巡,从他那边找出那颗舌钉所在。他刚要回应,就被打断。仲正义模仿他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戴上的样子,顺序反过来,旋转取下。他也顺从,微微抬起舌头,保持不动,直到她把东西放到一边。
她笑起来,眉眼生动,笑容灿烂:“刺刺的。”
他望着她,也微笑,在安全地带继续吻她。
其他人就在楼下,时间有限。他几次手要移动,又还是勉为其难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能再进一步,两个人都很清楚。突破某条线就回不去了。
无需商量,他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不过,仲正义感到奇怪。
这是一场假期里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消遣。他们喜欢对方,对彼此有好感,这段关系可能有以后,但暂时还没有。
她想他们都明白。
可是,在他那颇具胁迫力的亲吻里,姜扬治舔舐她脸上的唾液时,仲正义稍稍觉察到了一点违和感。
他对她的情绪浓度,好像,似乎,是不是……有点过高了?
仲正义下楼时没换鞋子,微微低着头。午餐肉早就已经煎好了,电影播放过了片头和开端剧情。楼下也暗,叶莎尔站起身来,拿杯子去接饮料,仲正义正好落座到空位。等叶莎尔回来,她接过喝的,给自己多灌了几口。
季司骏坐在旁边,见她喝那么急,不由得问:“怎么了?不舒服?”
仲正义没立即把杯子放回去,悄悄拿在手里,隔着手指冷却脸颊:“没有事。”
第25章
·
姜扬治这辈子都过得很有目的性, 打推销电话能让对面在五分钟内不挂断,这靠的不完全是谈话技巧,还有更多要具备的能力。从身边人会聚集到他周围来看, 他应该还是有一点领袖气质的。就算一个人, 他也不会感到寂寞, 因为有音乐陪伴他,他有爱好, 有才能,知道和自己独处时消磨时间、制造意义的活动是什么。
那个时候, 他还不是这样的人。
高中生的他对未来有设想,希望在海外学习。那时候, 他爱看电影, 《哈利波特》《星球大战》什么的, 有为电影创作音乐的妄想,想成为音乐家。但同时,他又很喜欢说唱,他也想成为煲仔饭……哦不,是rap star。
离未来还有一段距离, 目前的他也会做一些让自己快乐、增加经验和获得认同感的事。
参加这次比赛就是如此。
不费吹灰之力, 仲正义就毁掉了他的期待。
从第一场比赛起, 从仲正义开始露出实力起,姜扬治就把仲正义视作了对手。
用幼稚一点的话来说,她值得成为他的对手!直到评审环节结束,姜扬治都观察仲正义。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这么……貌不惊人又一鸣惊人?这不是少年漫画的情节吗?!那种隐藏实力, 然后关键时刻一展威武的人!
他以为自己是主角。
结果, 在那一瞬间,姜扬治感觉到了危机感。
他不想当捧高主角的配角。
最开始拿一个第二名不算什么, 只要之后追上——
比赛是积分制,仲正义的排名一路领先,几乎一直都能拿到最高额的分数。姜扬治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能一次失误都没有。而且,仲正义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当然,这场比赛本来也不是什么奥林匹克竞赛,这么较真的人是极个别。别人都开开心心的,只有他,本来还要故意装酷,现在装都不用了,笑容想挤也挤不出来。
大家都是同龄人,有共同爱好,一块儿相处了几天了。这时候又是夏天,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暑假。
比赛结束,一些人被淘汰,可以回去了,他们也没有着急散开。
有人约了之后去青年旅舍住,在当地旅游几天。有人本来就是一个舞蹈教室的,一起约好上课时间。有人在一起拍抖音,跟着符合时尚潮流、大街小巷叫人耳朵长茧的旋律跳舞。
决赛前夕,姜扬治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
门被敲响了,他打开门,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外。
仲正义说:“我们去玩,你去不去?”
不会是想拖累他,不让他练习吧?姜扬治都收拾好准备去楼下的练习室了。他说:“不去。”
仲正义也不强求,她就是这样的人。但她突然递出一个塑料袋,张开,露出里面一整袋的啤酒,问他说:“要不要喝?我刚下楼给所有人买的。你不去就先拿了吧。”
“哦……”喝个饮料倒没什么。姜扬治拿了一罐。
他忽然意识到,都已经到买饮料的时候了,别的人没来叫他。她却记得他。
他对其他人没什么意见,这几天他刻意独来独往,虚张声势,后来又一门心思趴在怎么打败仲正义上,根本不跟别人社交,他们觉得他会拒绝很正常。但是,仲正义还是来了。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是个好心人。
想想更讨人厌了!
跟主人公一样。主角光环都要闪瞎了。
姜扬治想还她人情,只是这样而已。塑料袋很薄,啤酒的易拉罐却堆成小山了,看着格外沉。他叫住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环保袋的袋子给她:“装着吧。看起来要破了。”
“哦,好的。”仲正义低下头,塑料袋因重力而变薄,颜色也发白了,“亏你发现了!很细心啊!”
说着,她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腰。
姜扬治不是没见过这种人,说话时有点爱动手动脚。不过是没有恶意那种,就是“兄弟抱一抱”“朋友一生一起走”的感觉。说起来怪怪的,她让他想到中学班上一些关系不错、玩得来的男同学,还有网上认识的搞说唱的孩子。
他怕痒,应激得一缩。仲正义看着他笑起来。
她想把袋子装进环保袋,这最好是有别人帮忙。他就像个不会看气氛,一点都不善良的坏人,抱着手臂在旁边看。仲正义折腾了几次都没装进去,终于,姜扬治装不下去了,还是伸出了援手。他本来就不是当酷盖的料,没有当高傲冷都男的本事。
姜扬治帮忙撑开环保袋,仲正义把装满易拉罐的塑料袋放进去。
他干了一件蠢事。
酒店门有防盗的设置,没有人撑着,就会自动阂上。他走出来的时候没想太多,也没带房卡。门就这么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他都没有机会表演一下“扑上去阻拦,徒劳撞上门”的桥段,就只是傻傻地看着,手还拿着环保袋两边,眼睁睁看到门关上了。
·
这些年轻人聚会的地点在某一个人的酒店房间里。她们是一个舞蹈教室一起报名的,安排房间就住在一起,是双人标准间。这些人把床拼拢,腾出空间来玩手游和剧本杀。
门响了,有人说“壮妹买啤酒回来了”,然后兴冲冲去开门。
仲正义的笑脸和套着环保袋的啤酒出现在了门外。
但是,她一进门,背后还有一个人。
姜扬治把连衣帽拉到头顶,口罩挂在下巴上,迷之不好意思:“你们好。”
众人短暂沉寂,但是,马上有人搂住仲正义称赞“干得好”。又不是冤家,他愿意来,大家还是欢迎的。
一开始,姜扬治还残留了一些架子。但游戏这东西,之所以能作为破冰活动存在,必然有他的理由。
有好笑的地方一起放声大笑,思索和决胜时刻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为了输赢争个面红耳赤。
加上他们还喝酒。
“啤酒算什么酒?”有个大概未成年时期就开始酗酒的时尚弄潮儿说,“喝不醉的!”
在他旁边,姜扬治盯着易拉罐,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皱着眉头灌了下去。
这对他之后融入游戏起到了相当大的助推作用。
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谁擅长带节奏、谁被动一目了然。水平完全不影响继续玩。仲正义不是最强的,但也不菜。姜扬治本来对这种游戏没兴趣,喝了酒之后却一改常态,踊跃参与,还为了一个道具跟主持人对峙,差点被主持人判下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主持人记恨他了(其实没有),最后,这场游戏他是输家(喝多了集体讨论的时候把自己的底全抖落了)。
剧本杀这种游戏,每个人都是分配了角色的,要当输家还不能一个人输。姜扬治是帮凶,他没帮到身为凶手的仲正义也就算了,直接来了个大义灭亲、敌我不分,把她也给坑输了。
期间有好几次,仲正义是想提醒他一下的,但这人冷着脸的时候还挺吓人的,加上他刚和主持人吵架也挺凶,她就转而靠自己了。最后输了,她差点跳起来,很想踹姜扬治,姜扬治居然看着她说:“你是凶手?!”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还坑我!”仲正义忍不住站起来,伸出脚去踹他。当然是轻轻的踹,一碰到他,她就顺势倒下去。他们本来就是在地毯上玩,她摔过来,两个人刚好滚到一起。
姜扬治被推搡着倒下,本来也在笑,可仲正义身子一歪,压到了他身上。她离得特别近,脸上的笑容像鱼钩,狠狠勒住了他。无缘无故,姜扬治想起自己玩过的游戏,他被身体强壮的屠夫追上,抓住了。那是让人心跳加速的体验。
她身材很高大,突然把全部体重压下来。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姜扬治意识到,自己身上到底是个女生:“快让开。”
其他人笑成一团。大家都在起哄,仲正义根本没想这些。她从不觉得自己体重有什么不好,对不同性别又迟钝些,高高兴兴,他越催她越要恶作剧:“干嘛呀。”
他太慌张了,慌张到当时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慌张,口不择言地语无伦次:“都……都说要你让开了。你……你这个死女人,一下能坐死我。”
“那是你太矮太瘦了。”仲正义这才慢吞吞撑着起来。
到这时候,姜扬治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坐起身,换喝了一口果汁才镇定下来。
接下来就是惩罚游戏了。
十几岁正是大人和小孩的交界线。他们最感兴趣的东西里,性是不可磨灭的一条。留在这里玩剧本杀已经足够文静了,要知道,看对眼了的直接晚上滚一个酒店房间的人也不是没有。
不过,好多个人的惩罚游戏还是要考虑平均接受能力。惩罚的命令是接吻,不是多么难的指令,也不怎么简单。
视线转了一周,他可不想和陌生人接吻。
姜扬治没谈过恋爱,当然也没跟人亲过,或者发生更进一步的行为。
好在第一个惩罚的是主要凶手仲正义。他们已经开始转动酒瓶,最后停下,指向是谁就是被牵连的那个倒霉蛋。还没轮到姜扬治,他冷静下来,在思考怎么巧妙脱身。其他人的欢呼声都被屏蔽在注意外。他没有觉察酒瓶已经停下。
回过神时,姜扬治已经被吻了。仲正义碰了他一下,那至多只是接触。但是,呆滞数秒后,姜扬治猛地起身,直接冲了出去。
有几个男生女生在暗暗好笑,眉来眼去,他们对仲正义没有明晃晃的恶意,那至多只是一种自我意识衍生出的骄傲。他们猜想姜扬治是去漱口或干呕了。毕竟,仲正义的外形条件并不符合跟精致帅哥的搭配。仲正义并非没有觉察到。她只是不理睬,跟这些人一起玩一晚上又怎样?加了QICQ又怎么样?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是凭自己的意愿去进修自己的。
姜扬治今天穿得很严实,全程戴着连衣帽,健步如飞冲出去。
他抬手遮住涨红的脸。
第26章
屋子里进蜜蜂了。
叶莎尔叫了一嗓子, 躲到被子里,扑腾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
仲正义说:“差不多得了, 又不是美人鱼上岸。”
她说完, 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复, 走近一看,就看到叶莎尔躺在床上, 侧脸贴着枕头,眼睛是闭着的。
仲正义猛地拍了她一下, 她才懒散地睁开眼。叶莎尔睡眼惺忪:“哦,头一挨到枕头, 我就打瞌睡了。”
“你昨晚睡了十个小时吧?零点睡, 一直睡到今天快中午。”仲正义嫌弃地笑, “起来啦。”
叶莎尔才不听她的,自顾自地把头埋进被窝深处。蜜蜂还在飞,刚刚她也很害怕,可一提到睡觉。她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那只蜜蜂还在嗡嗡叫。仲正义不能放着不管。只好独自对付。她不想被蛰,就到隔壁把路满卓叫来帮忙。路满卓冲进来, 到处找蜜蜂, 蜜蜂没走窗户飞走, 而是从卧室门出去了。
他们追出去。
路满卓吊儿郎当,认为这就算任务完成,懒得管了。仲正义也没办法,准备收工。该干嘛干嘛?。但最后还是左顾右盼, 到处看了看。
她走到姜扬治的书房门口, 他刚好推开门。这里的器材到底没工作室或工作多,干活经常会陷入尴尬中, 他准备下楼倒杯水来着,一推开门,两个人就对视了。
她动作定格,不再走了,他也握着门把手陷入暂停状态。
仲正义跟姜扬治打了个招呼:“嗨。”
“嗨。”姜扬治一动不动地回复,“你吃了早餐吗?”
“吃了。你呢?”仲正义露出笑容。
“我还没。”姜扬治说了回答,但他明显心不在焉,因为下一秒,他就捉住了她的手,“跟我来一下。”
她还没吭声,就已经被握住手,直接卷进门,关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干什么?”她已经开始笑了。仲正义笑着问,“干什么呀?”
姜扬治像强盗,单手搂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就抱起来,把她托到桌子上。中途借助了她的配合,仲正义撑住桌子,自己坐稳,跟他接吻。难以自持是人之常情,第一次还注意了分寸,后来就像开闸放水。肢体接触又不用道具,是不经意就能干的事。
叶莎尔没有真的睡着,躺一会儿,瞌睡就消失了。她在床上玩了玩手机。等了好久,仲正义都没回来。
叶莎尔心里纳闷,她跑哪去了?不会是和蜜蜂决一死战了吧?但是,叶莎尔懒洋洋的不想下床,躺累了也只坐起身,盘腿在床上干等。
仲正义回去的时候,叶莎尔正在用网购软件看进口冰激凌。她计划买一些送回学校,让其他学院留在学校的朋友帮忙取一下,放到学校实验室的冰箱保存,这样,等回去就能吃了。
琳琅满目的冰激凌让她挑花了眼。听到门响,叶莎尔也没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随口问了句:“你跑哪儿去了?”
仲正义脸上没有异样,单纯是难为情,不想正脸面向朋友:“赶蜜蜂。”
“JOJO怎么现在还没来啊。”叶莎尔说的是季司骏。
仲正义弯下腰推地上的行李箱,就是不转过身:“他昨天不是说了嘛,这几天不来。”
朋友的举动奇奇怪怪的。叶莎尔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你被蜜蜂咬了还是怎么的?”
仲正义心想,要只是被蜜蜂咬了就好了。
他们之前托超市买的东西到了,大家一起开车去取。坐在车上也算兜风。
刚来的那一天,头一次看到海,所有人都很新奇。然而过去这么久,在这里呆了许多天以后,美景都变得司空见惯。
超市那一家子已经跟他们几个外地大学生熟悉了,张罗着把他们网购的肉和海鲜拿下来。之前路满卓还担心他们在这种偏僻地方开超市会不会穷,后来姜扬治私下告诉他,这一家人光靠打鱼就赚得盆满钵满,家里游泳池和桑拿房一应俱全。之前他们去玩那个KTV,他家也有份。
路满卓伸出双手,掰着手指,像小学生算加减乘除似的,想算算这得多少钱。叶莎尔建议他:“别算了,直接去问他们能不能领养你做儿子吧。”
路满卓还真去了。
超市老板,上次那个舞金箍棒的老太太说:“我不行。”
超市老板的孩子,海边那几个年轻人说:“我们也不行!”
上次被乡村小混混打劫那两个小朋友却蹦出来说:“我们领养你!以后你做我们家的狗狗!”
“……”路满卓怎么想怎么不对。
“你会不会踢球?”两个小女孩问他。她们拿出上次登场就抱着的足球,两个人颠球玩。一个人颠几下,其他人就要颠几下,数目不到下回就得还,数目多了就轮到别人还。就是这么简单的游戏。
小女孩踢得还挺像样。
她们示范了一下,之后交给路满卓。
路满卓说:“我大学也是进过篮球社的!”
他接过去,挽起袖子,在两个小女生的欢声笑语中开始尝试。但很快,脚就跟着球到处跑了,最后球也掉在了地上。
仲正义正两手不空,拎着肉出来,还空出手去撩头发。连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残疾人都在搬烤肉架,同一个来的男生竟然搁这儿跟小丫头们过家家,她立刻喊他:“路满卓,干什么呢?干活了。”
路满卓童心大发,面前又有两位监督师傅,还想再来几下。他重新开踢,誓要还清刚才两位小女侠让他欠下的点数。两位小女侠非常惜才,看他这次上道得多,还大声帮忙数数字。
仲正义把东西搬到车上,然后直起身,叉着腰叹气:“又不是踢键子。”
她走上前,催促地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路满卓被砸了,一个趔趄,球就掉了。
“啊!正义!”路满卓哀嚎,“就差几个了!”
“去搬东西呀。袋子也就剩几个了。带你来干什么的。”仲正义笑着。
恰好,足球滚到了她脚边。两个小女孩认出她,记得上次是她出手相助,都很热情,颇有些自来熟。但很有小学生风范的路满卓要走了,她们还是有点不舍。路满卓说:“我去搬东西了。”
“啊?”听到他这么说,两个小女生都拉长声音,表达不舍。
“等会儿我们烤肉趴,你们也来玩呗。”路满卓家是大家庭,从小经常跟弟弟妹妹一起玩。他对孩子很亲昵,平时本来也没有大人的感觉,小孩对他也亲昵。
一个小朋友说:“不行啊。奶奶做了饭了。”
另一个说:“怎么不你留在我家吃饭呢?”
好乖的小孩,不会浪费长辈做的饭。
姜扬治走过来,抬起手臂,用左边的袖子擦拭汗水。他的体质不容易出汗,不然打石膏的手肯定很难受。这几天一直闷在家里,现在干了活,很难不出汗。
那两个孩子反倒跟他不太熟。他来了,她们也不跟他打招呼。姜扬治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随口说:“剩下的让她还给你们吧。”
仲正义回过头,莫名看到他在看自己。但是,她也没有很抵触,耸耸肩,并不弯腰去捡球。
她踩住足球,皮革缝纫的球转动,因压力腾空。仲正义抬起脚,用脚背与小腿之间的位置接住球,向上颠。
她气息平稳,表情镇定,边踢边提问:“他欠你们多少?”
没人回答她。小学生们瞪圆眼睛,路满卓也张大了嘴巴。
她颠了几下,然后用脚背射门。球飞向墙壁,砸中后充满活力地落地。
小学女孩仿佛看了一场精彩的马戏表演,齐刷刷鼓起掌来。路满卓激动得抓住姜扬治的手臂,想摇晃两下炫耀说“那是我姐们儿”,但不小心抓住姜扬治骨折那只手,被他一个应激闪开了。
仲正义很乐意接受小朋友们的称赞,正得意,超市老板拿着她的金箍棒拖把出来了。
老太太冷冰冰地喝道:“哪个小兔崽子弄脏我的墙?!”
四个人一起向超市老板道歉赔罪后,他们才回家。
叶莎尔喜欢吃冰的,最后还想去挑点冰淇淋。路满卓要去上个洗手间。仲正义坐上车,发现副驾驶空着,索性换到前面去坐。
姜扬治正在捣鼓手机,旁边传来叫他的声音。
“姜扬治,”她说,“这车怎么关敞篷?”
他把手往方向盘后伸。仲正义看到了,也就侧过身捣鼓。
车蓬缓缓合拢。
封闭空间即将营造好的时候,仲正义等不及地说:“喂,喂。”他“嗯”了一声,忙着没回头。下巴突然被托住了。姜扬治就感觉自己的脸被往旁边扳,然后就被吻了。
路满卓比叶莎尔先上车,一边坐上来一边絮絮叨叨,说超市那家的小孩叫他们晚上去踢球。
他说了半天都没人接话,还以为自己被孤立了,路满卓抬起头,看看左边驾驶座,又看看右边副驾驶座,直言不讳:“你们吵架啦?大王,你哭了吗?”
仲正义在补妆,涂上闪亮亮的唇彩:“对啊。”
姜扬治拿着纸巾,擦掉嘴上沾到的唇彩:“不是。我偷吃东西了。”
他们在院子里烤肉,滕窈想是被仲正义和路满卓叫过来的。本来她不想来,可仲正义和路满卓两个人在楼下像猴子似的大呼小叫真的很恐怖。滕窈想下楼了,手按着脑门,这奇怪的状况让人担忧。
到家以后,仲正义说:“你怎么了?”
滕窈想冷着脸:“没事。”
“是不是长痔疮……”路满卓被两个女生用死亡威胁的目光注视,临时收回口误,“长痘疮了?”
滕窈想还是冷着脸,但这次,眼圈快红了:“不是。”
姜扬治在喝刚买的水蜜桃汽水:“不会是为了嘲笑我只能用一只手吧?”
“我又不是闲的!”
叶莎尔问:“到底怎么了呢,小想想?”
一阵风吹来,单手拿着的餐盘差点滑落,滕窈想条件反射去抓,手就松开了。
于是,一个剪毁了的狗啃刘海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扑哧一声,不是谁笑出了声,而是姜扬治把汽水喷出来了。他也不是觉得好笑,而是很惊讶:“怎么弄成这样?”
她甚至不是剪到了眉上,而是直接贴近发际线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我手残!”滕窈想扁着嘴。
叶莎尔和仲正义怎么见得了她这么说,一个抓住她的肩,另一个去取工具,两个人就到屋里给她剪头发。她们需要毛巾,又叫路满卓进去帮忙跑腿,也就只剩下姜扬治在门外。
仲正义自己有刘海,所以是剪刘海专业户。叶莎尔手很灵巧,是小簇假睫毛大师,这种事信手拈来。她们出马,干脆连发尾和眉毛都给滕窈想修了。路满卓闲着也是闲着,就抱着手臂在门口看。
剪刘海的时候,人和人都是脸对脸的。仲正义屏住呼吸,剪好一轮才起身。
她问:“怎么不去理发店剪啊?”
“心血来潮。”滕窈想感觉痒,闭着眼睛皱鼻子,“而且我哥哥回了。今天就没出门。”
叶莎尔凭回忆想起来,上次见滕信晖,他是要去同学的酒庄打工:“你哥哥从那个酒庄回来了?”
“嗯。”滕窈想还是没忍住,从毛巾后面抬起手,轻轻搔脸,“他刚刚还说呢,要过来找姜扬治谈事情。”
仲正义有点迟疑:“谈……什么事情啊?”
滕窈想看了眼时间:“我也不知道。他应该已经来了。”
滕信晖已经来了。
他们几个都在这,只有姜扬治一个人在外面。他的手还不太方便。
仲正义一个激灵,连剪刀都没放,就这么拔腿跑出去了。
“欸?”叶莎尔好纳闷。
滕窈想也疑问:“正义姐姐?”
门口的路满卓没搞清状况,呆呆地目视她下楼。
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仲正义脑内一片空白。二楼洗手间到院子只有几步路,可这个时候却显得很遥远。下楼的楼梯不长,之前她在这里摔倒过,可这么多天来上上下下,她都没什么芥蒂。面对跟自己有关的危险,仲正义不容易害怕。但是,别人的不一样。
她冲出建筑,穿过花园,来到栅栏门前。就要抵达院子外,忽然间,她听到了交谈声。是姜扬治的声音,虽然没听清在说什么。可他们好歹是在正常聊天的。仲正义稍微松了一口气,放慢步调,准备找个时机出去。外面的人还在说话。
姜扬治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第27章
一周零五天之前, 仲正义和所有伙伴们从医院回来以后,隔天,家里就叫了电工来修理电路。电路不是不能用, 而是负荷有限。处理工作的电脑、电乐器等等一系列电器不能同时运载, 只要谁打开电源, 按下开机键,电路就会触发自动保护, 直接跳闸。
这是跳闸停电的理由。
仲正义留意了一下。
差不多一个星期以前,姜扬治和仲正义在二楼休息, 被突然回来的朋友们吓了一跳。姜扬治直接从二楼翻窗跳下去。墙壁外管道纵横,只要身体还算灵活的, 就算少了条胳膊都能轻易落地。
这么轻松啊。
仲正义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再一段时间之前, 姜扬治遗嘱公证的事引起了她的注意。仲正义听滕窈想说, 这栋房子不给她,就是她的哥哥。
不过都是一家人吧。仲正义觉得。
让仲正义去串联这些念头的不全是信任,还有智慧。就像她之前所说的,自己既要确保安全,又要享受假期。这几天, 她开开心心的玩了, 但没有放松警惕。
仲正义做过排除法, 也始终观察着。
她相信和她牵着手的叶莎尔,也相信朴实如闰土的路满卓。应该不是专程为她拿走过期牛奶的滕窈想。那就只剩下季司骏了。
但是,有好几次,仲正义故意和季司骏单独相处, 他都什么都没做。
会不会是入室偷窃的小偷?
小偷也不用伤人呀。
仲正义很快就抛弃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想, 但是,也就因为这个, 她才开始考虑他们以外的人。
事情发生那一天,情况太混乱了。她记得,滕信晖来得很快,他们才刚摔下来,他就进门了。说是巧合也说得过去,他是这里的管理员,来看看很正常。
可是,真的有那么巧吗?
假如他本来就在屋子里的话——
但是,仲正义没有什么得罪滕信晖的地方。她没有什么必须被针对的理由。这让仲正义动摇了一阵,直到她灵光一现,发现真正伤得最重的是姜扬治。
要讨厌一个人,财产这种东西,可比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确凿得多。
姜扬治书房的门正对着楼梯口,躲在里面,想及时了解楼梯上的情况很简单。
仲正义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是觉得,这种情况下,滕信晖和姜扬治还是别单独相处的好。她不想怀疑任何人,走到栅栏门外,却听到这样的对话。
姜扬治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仲正义推门的动作停下了。她稍稍贴过去,栅栏门上有空隙,周围花草又多,这里算是偷窥胜地。她看到他们了,姜扬治在视野死角,看不到。滕信晖站在烧烤架后,能看到他在烤肉,一串一串。为了一点工钱,也是出于感情,他给这栋房子里住的父子干了很多年的活,帮了很多忙。
出乎意料,滕信晖连抵赖前的装傻都没有。
他继续烤肉,把烤架上的肉翻面,洒上调料,镇定自若,游刃有余。“对不起。”最后,他这么说了,抬起头来,从容得充满违和感,“我那天喝了酒。”
……
暗处,仲正义惊讶地愣住了。
另一边,姜扬治焦灼地起身,无话可说地转了两圈,思考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假装没事是不可能的,他可是被从楼上推下去了,还牵连到了仲正义。
等一下。
姜扬治又意识到了其他事:“那天晚上是你开车送我们去医院的吧?你喝了酒?”
“嗯。”滕信晖仍然淡淡的,有种大人独有的从容,可是,这样的反应和现状对比,只叫人瘆得慌。
姜扬治感到更无语了,这件事的起源,若非滕叔叔跟他沟通,他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就为了遗产?”
滕信晖用问题回答问题:“你想过我是用什么心情替你看房子的吗?。”
姜扬治说:“我付了钱给你。”
“嗯。”滕信晖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说。他闷不作声,突然间,眼圈微微红了。姜扬治没有催他。短短一会儿里,滕信晖想了很多很多,再张口时,他声音微微沙哑,被强忍住的情绪堵塞了喉咙,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那天……喝醉了。”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好像叹气。
仲正义站在黑暗里,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正义!你干嘛呢?”路满卓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拿着一个冻红薯——就是把红薯煮熟,放在冰箱里冻着吃,“不出去?”
仲正义惊得一跳,转过身去,要不是为时已晚,立刻杀了他灭口的心情都有了。
在路满卓身后,叶莎尔和滕窈想也跟出来了,都还没走近。
仲正义在她们脸上看到奇怪的表情,而她一回头,就看到栅栏门已经开了,从外面拉开门的人是姜扬治。他看着她,她张嘴又闭嘴,在纠结是不是该编点话把现在的情况带过去,然而,姜扬治就这么说出了口:“你们到楼上待会儿。我和滕信晖有话要说。”
“还有我。”仲正义立刻打断。
她也被滕信晖推了,算是受害人之一。她有权利一起。
姜扬治也对她点头:“我去倒茶。”
“我去吧。”仲正义手更方便,再说了,她往前走,经过路满卓时跟他小声打了个招呼。
从目前的形势看,滕信晖应该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从那次酒后失态之后,他没有再干什么危险的事,反倒远离了他们。但是,仲正义不准备掉以轻心。正常人谁会因为财产纠纷就想害人啊!还是想好办法怎么不被发现那种。
路满卓是个二愣子,以前有个其他院的男生跑到女生宿舍偷拍,他差点拎砖头往人家脑门上砸。平时仲正义有啥事都不敢叫他,她自己已经是个邓亚萍了,再来个刘国梁,两个人组合能直接来场男女混合双打。她是想解决问题,又不是想犯故意伤害罪。
他们进了屋,仲正义和姜扬治跟滕信晖单独谈。
路满卓听仲正义的,把房间门打开,注意着外面的声音,以防他们楼下突然闹出什么事来。
和仲正义想的大差不差,滕信晖就像被掐着脖子的蛇,一被拆穿,什么都招了。
那天,他知道姜扬治会回来,提前来房子,是要送东西给他。
可他却看到了搁在桌上的东西。
平时,滕信晖是个老实人,但是,这么久以来,他都默认这栋房子将来会是他的家。滕信晖想和姜扬治谈谈,最开始,他只有这个想法,也是真心这么想的。坐了很久,直到天黑,他都没等到他们回来。滕信晖发消息问了妹妹,得知他们去吃大排档了。妹妹代替他上大学了,比起读到一半就为生计退学的他来说,妹妹过得可太好,太幸运了。
滕信晖下了楼,把本来是妈妈托付他带来的药酒喝了。滕信晖酒量不好,也没喝多少。这点酒不会让他喉咙湿起来,周围一片漆黑,反而让他想得越来越远。
愤怒积压。
然后,爆发。
滕信晖早就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和他们不一样。出去时,他是想直接推姜扬治的。
他哪会想到他们都积压在楼梯间,而且,姜扬治还走得比较靠前,仲正义挡在他背后。
已经干到这个地步,没有临时停手的空间。
滕信晖一了百了,干脆推了仲正义。人从高处坠落肯定会乱抓瞎拽,况且他们离得那么近。
但是,大概是紧张与酒精使然,他的大脑赚得飞快,眼睛里的画面也变慢了。仲正义抓住别人之前,姜扬治已经伸出手臂,或许出于本能,也可能是别的理由,他想阻止她跌倒。
这正合滕信晖的愿望。
他们两个人一同摔下去。人从楼梯滚落的声音比滕信晖想象得要恐怖,不是一下掉落,而是砸到楼梯,接连滚动,最后才到地面。
这一连串的声响把他吓坏了。之前由愤怒和酒精相辅相成营造的奇幻效果也消散了,滕信晖转身逃窜,进了姜扬治的卧室,直接翻窗出去。他突然就清醒了,仿佛恶魔的魔咒猛地消失了一样。他不知所措。
在去完医院以后,他就逃也似的去了酒庄。
滕信晖像一只拧不过弯来的扳手,对姜扬治一再强调:“是姜叔说了给我的。”
客厅一阵沉默,只有头顶吊着的风扇不断旋转。仲正义悄悄看向姜扬治。姜扬治只是头疼,和仲正义一样,他也早就有了推测,可是,实际确认时又是另一番心情。再说了,他没想到他会提到父亲。
“我没有听说,你也没告诉我。一个自建房而已。”姜扬治说,“小想又不会不让你住。”
“给了我我也会让她住啊。”滕信晖说。
“有必要吗?”
“是姜叔说了给我的。”滕信晖再度重复。他脸上竟然还挂着笑,不是猖狂,也没有别的情绪。可这才叫人更不适。
这样翻来覆去得不出结果。
“那你也不能有那种想法!”仲正义受不了了,干脆伸出手,拽住滕信晖的衣领说,“你知道这是犯罪吗?还好是轻伤,要是死人了呢?要是有谁瘫痪了呢?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是不是?你到底把别人的生命健康当什么了?!”
她拽着他的衣领摇晃,狠狠往前一推。
仲正义手劲儿不小,松手时没当心,把滕信晖的衣领纽扣给扯下来了。滕信晖的衣服当即领口大敞,露出丰硕的胸肌。
……
本来气氛很严肃,突然就奇怪起来了。
仲正义不知道说什么。姜扬治看呆了。滕信晖捂住衣领,因为仲正义的一番话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下子,晶莹剔透的泪水流了出来。
仲正义:“……”
姜扬治:“……”
滕信晖梨花带雨:“呜呜。”
第28章
·
滕窈想一进屋, 叶莎尔就忙得团团转,又是拿虾条给她吃,又是找坐垫, 最后站着看怎么调空调模式。但滕窈想比她熟, 坐下又起来, 接过遥控器摆弄。
她们坐下了。
滕窈想忧心忡忡,这种状态下, 她那看起来阴沉的脸更阴沉了。
往常,叶莎尔都是一副踩在棉花糖云上的悠闲样。可是, 刚才翻东西的时候,她也从微信上听路满卓八卦了几句。
好可怕。
“没事的。他们肯定……是在聊我们回去的事情吧。”叶莎尔强笑, 故作轻松地说, “我们也待了这么多天了。是要回家了。”
滕窈想不说话。
叶莎尔又将心比心, 但连自己都觉得鼓励很牵强:“你是不是担心姜扬治生你的气?不会的。他没事。他可是山大王呀,呃,那个……有很大的胸怀。”
滕窈想抱着膝盖,突然说:“正义姐姐会不会讨厌我?”
叶莎尔一怔,就看到滕窈想越发低下头。滕窈想说:“她人很好。我……我还想了等上大学去找她玩的。”
过了好一会儿, 叶莎尔弯下腰, 支撑着滕窈想的肩膀, 让她抬起头来。叶莎尔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你又没有算计正义,她不会讨厌你的。”
滕窈想大约是察觉了什么,现在才这么不安。她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叶莎尔。
叶莎尔抿起嘴巴, 想让自己的说法更可靠些, 但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话术,只是, 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我和正义军训就认识了。同班的人分成了两个组,我们班还有其他人。大家感情都差不多好。”
滕窈想转移了注意:“你们是怎么关系变好的?”
“嘿嘿,听我慢慢说嘛。”叶莎尔暖呼呼地笑了笑,“正义很漂亮,性格又好,要是我们那个时候选个系花、级花什么的,肯定也有些人会投她票。军训的时候,都是以组为单位活动的。我们组有个男生喜欢上了正义,请我们帮忙。其实,开学以来,正义就没藏过,她有个男朋友,我们都知道。”
“那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想挖墙脚吗?什么人啊!简直是畜生。”滕窈想撇撇嘴,“长得帅不帅?”
叶莎尔觉得很有趣:“长得帅就不是畜生?”
滕窈想恢复冷冰冰的表情:“长得帅的话……就是长得帅的畜生。”
叶莎尔接着说下去:“那个男生想跟仲正义告白,找我们其他人帮他的忙。我很懒嘛,你也看得出来,就没帮忙。结果除了包括我在内的两个人,其他人都去了。他们列了一个计划,先把正义骗到教室,其他人再退出去,把门关上,只留她和那个男生。其他人在外面等,要是成功了,他们就一起冲进去庆祝。”
“呃!为什么要把那么多人都卷进来。”滕窈想露出嫌恶的表情,“结果呢?”
“嗯……”叶莎尔露出意味深长的可爱笑容。
仲正义因踹坏教室门被以破坏公物吃了学校处分。
楼下闹哄哄的。
后来,叶莎尔带滕窈想一起看了一晚上恐怖电影,两个人一起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天亮。
·
人不管多大,叫家长都是一件刻在DNA里的羞耻事。
滕信晖的父母来时,滕信晖已经轮流向仲正义和姜扬治道过歉。滕信晖的爸爸反复说着“造孽啊”,滕信晖的妈妈也泪流满面。他们希望事情就这么过去,滕信晖的爸爸也是这么说的:“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仲小姐,小治,你们看……要我给你们做牛做马也行啊。”
姜扬治打了夹板的手臂还吊着呢,但他没说什么,只看向仲正义。
仲正义觉得这人才该发作。他才是对方的目标好不好?他不说,她也不能冷场。仲正义说:“去自首吧。让警察决定。”
她这么一说,两位老人都快跪下来了,想求她高抬贵手。
滕信晖连忙去扶父母,泪汪汪地向仲正义道谢。他擦着鼻涕说:“仲同学已经对我太宽容了。”
没错。
暑假前的一个月,仲正义已经去过两次派出所。想不到暑假期间,她还得跟警察扯上关系。
但也正因这些经验,她很清楚,对滕信晖的处罚不会很重。
滕信晖认错态度不差。算他运气好,没造成大的伤亡。酒驾没出事故。到时候要受害人谅解,就他家和姜扬治家这个交情,以及仲正义对姜扬治此人的了解,姜扬治肯定会给的。
说完以后,仲正义又觉得不对劲,戳戳姜扬治,小声问他:“这样就行了?你确定?”
姜扬治没回答她,往前走了一步,冲滕家人豁达大度地说:“那就这样吧。滕叔叔、滕姨还有滕信晖照顾我和我爸,我一直都谢谢你们。滕窈想也是个聪明勤奋的好孩子。这件事的起因,是我欠思考了,应该先跟你们聊聊的。之后有什么需要,我也会配合的。”
他说得那么不假思索,几乎叫人以为让他连裤拉链卡住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他自找的。
“哎。”仲正义打断他。
姜扬治满脸恍惚:“干嘛?”
她凑到他耳边:“我说的是我的想法,我这是抛砖引玉。你也要出主意啊。”
他抓住她的手臂,换了位置,凑到她耳边:“没事没事。我不住这了。赶紧跑了。”
仲正义把手贴住胸口,从上往下放,做出松了一口气的动作。这还差不多。吓死了,她还以为他不知死活了呢。
虽然她觉得还是有点不够。
毕竟,当时滕信晖可是真对姜扬治做了危险的事。
在酒庄时,滕信晖对仲正义说“酒这个东西,喝了容易坏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之后,他又请求仲正义去盯着姜扬治,别让他骨折后醉酒。
好吧。
怎样处理妥当,当事人的意见最重要。
仲正义想,姜扬治还是得小心点。
滕信晖主动把身份证抵押给姜扬治,今晚先回家了,明天再去派出所。
他们想去接滕窈想,仲正义进到房间一看,发现大女生和小女生都睡着了,也就作罢。
滕信晖听完愣了一下。仲正义担心他以为自己扣押他妹妹,刚想解释,他就开口了。滕信晖说:“她比我这个哥哥优秀得多。”
这群可怕的客人终于离开了,仿佛手上带钩子的杀人魔噩梦也消散。仲正义和路满卓一边锁上门窗,一边分享刚才的事情经过。最后,两人一同松了一口气。
路满卓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房子再值钱,也不能这样啊。”
仲正义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地向他摆摆手:“我去洗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洗了个澡,里里外外,用香波洗过全身,换上睡衣,坐到床上。今天的床可真够满当,滕窈想睡得好香。不管多么成熟的孩子,睡着了也是一副无害相。仲正义拿起手机,看到姜扬治发来消息。他问:“要回去了咩?”
按照计划,这几天是要走了。仲正义回复:“是的咩。”
手机另一端,姜扬治也才洗过澡,洗左手时想拆夹板,疼得要命,又还是觉得别作死了。他看到仲正义的来信,掐着自己脖子呕了一嗓子,笑得好开心,吐槽“装什么可爱”,用右手打字:“会想你的嘤。”
女生卧室里,仲正义翻了个白眼,笑容堆满嘴角:“我也想你嘤。”
才发过去,她就听到隔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闷响。
是姜扬治走路时犯傻,膝盖撞到桌角,痛得在地上打了个滚。他回复:“你故意的吧?”
“你才是咧!肉麻死了。”仲正义坐在床上,房间只开了一盏夜灯。她靠在床头,眉开眼笑地打字。
“洗完澡了?”
“嗯。”
“热水怎么样?”
“很好。给你五颗星。你家的洗发水很不错,我喜欢。”
“感谢客官。我们会致力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
气泡一来一往,恋心不动声色地积累壮大。
不由自主流露笑容,这本该是真心的铁证,可是,单纯荷尔蒙作祟也不一定。
仲正义发消息说:“你现在干嘛呢?”
他那边没有输入中。
她切换界面,想看看朋友圈,才退出去,他就发来了。她立刻放下本来要做的事,点进去看。姜扬治发来照片,是他摔倒后索性躺在地板上的照片。重力使然,头发像外星人似的竖起,他露出眼睛,搞怪地瞪大。
这个人,真会发挥自己帅哥的特权。仲正义笑起来。
越过墙壁和墙壁,另一侧的卧室里,姜扬治已经站起来了。手机在床头充电,发出消息提醒音,他马上滑行过去看。
仲正义发来了刚拍的自拍。她坐在床头,是素颜,把洗澡打湿的刘海掀上去,露出额头,也做了搞怪的表情。仲正义问:“你觉得我有刘海好看,还是没有好看?”
看着那张照片,姜扬治沉默了。
女生卧室里,仲正义迟迟没收到回信。她没担忧自己越界,只是想,吓到他了?他不会有伤心额头综合症吧?可她游泳时也露出来了啊。
其实,姜扬治没有伤心,只是站在原地而已。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张仲正义的照片。他们的关系已经到这地步了。可是,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的来着?他的规划可不是这样。
他只是想旁观仲正义在这平庸生活里俗不可耐的蠢态,稍微掺合一下,然后,戳破回忆,向她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让她陷入深渊,仅此而已。
仲正义继续摆弄手机,点开社交动态,首页有人分享了一首歌。
在歌曲播放界面的截图里,编曲、作曲和作词中都有同一个名字。编曲是和别人合作,但外星蓝人依旧排在第一位。
放在从前,仲正义肯定会无视,可在这个夏天过去以后,她很自然地点了进去。
声音突然播放。旁边还有人睡觉。好在她手疾眼快按了暂停,她们都没醒。
仲正义塞上蓝牙耳机。
是这首歌。他们之前在去医院的车上听过,在食堂时提到外星蓝人,朋友也哼起过。这首歌现在属于外星蓝人作为composer参加的那个限定组合。
冲击耳膜的是重拍和电子音效令人陡然一惊,富有特色的女声引吭高歌,最开始的歌词就是对某人的控诉,强烈的情绪难以忽视。这首歌所唱的,是要把某人毁掉的心情。而且——是将创造“我”和甩开“我”的“你”毁掉。
也难怪听到这首歌的人都说是外星蓝人写给前女友的了。
副歌部分的歌词是“why don\'t you shoot shoot shoot”。仲正义突然懂了,她好像在视频推荐里刷到过这个舞台。有一段时间,这旋律在网上相当有名。演出表演,独自站在舞台中央的歌手会做出枪的手势。短视频平台也是以这个做的简易舞蹈。
仲正义把它转发给姜扬治,然后说了自己的发现。
“我才知道呢。”她说,“现在的华语歌没几首好听。但你的很不错。”
他回复:“我写的时候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开枪?
出于好奇心,仲正义在网上搜索了一下。shoot的汉语释义还不少,她一个一个看过去,在心里默念。
射击。发射。
拍摄。
冲。
玩游戏。
看到某个词语时,仲正义本能地停顿了。
因为熟悉。
射门。踢向球门。
这首歌和自己没有关系。这一点是肯定的。所以,仲正义只是从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上产生了联想。关于绿茵场,关于奔跑,关于仲正义的十来岁。
第29章
是夏天, 天亮得很早。仲正义去院子外面慢跑,回来后热得不行,换衣服太麻烦, 这里衣服干得也很快, 直接用院子里的喷头稍微淋一淋。淋了一下, 她上楼,又还是换了一件衣服。
滕信晖没有连夜潜逃, 把身份证交给他们为的也就是保险。听说他昨晚和父母又哭了一番,早晨起来还把家里的船擦了。这个人才快三十岁, 不到而立之年,什么都没想, 勤勤恳恳地过了这么多年。
这种勤勤恳恳并非他本意, 但是, 生活就这么过来了。
他的父母抱着他哭泣。滕窈想也怯生生地走近,跟他道别。
其实吧。
姜扬治觉得没必要这么煽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就那什么什么机关的效率,那以平和为主的办事风格。外加他对邻居一时没防住的人性阴暗面无感,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早去早回,没准拘留都免了, 下午就能回来, 还能赶上晚饭。
他看到仲正义, 小声问她说:“就这样处理,你觉得够了么?”
仲正义还想问他呢,她是被推了,可人家想害的人可是他啊, 这个月都得装夹板的人也是他。两个受害人彼此彼此吧。她说:“你多当心吧。”
他们坐上车。滕信晖的爸爸、姜扬治都一起陪同去。季司骏也被告知在那见面。到时候一起回来。
仲正义、路满卓和叶莎尔准备让滕窈想当导游, 一起去冲浪,也算是帮滕窈想转移注意力。
滕信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静, 那么从容。没看到他上车,滕窈想就受不了了,转身跑掉了。仲正义和朋友们目送他们走。
“一路小心。”叶莎尔最近恐怖电影看得太多,有点担心,怕发生什么父子合作杀人抛尸之类的恶性案件,凑到姜扬治旁边提醒他,“路上跟我们打电话,开免提。知道吗?”
路满卓也凑热闹,掏出手机,恨不得手把手教他:“你设置了紧急联系人没有?关键时刻要报警!”
姜扬治满脸嫌弃,夸张地回答:“你们说得好吓人啊,我都不敢去了!”
他们三个人正闹腾,仲正义只在不远处站着。不经意间,他就看向了她。两个人静悄悄地交换目光,姜扬治走过来。
这里是没有高楼大厦的小镇。地面宽广,矮小的民居密密麻麻。在高处,能看到那些重叠的彩色屋顶,展示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图景。天色还早,金色的太阳光还没洒落。他今天穿得潦草,出门着急,头发也湿着,让她想起那天从海里浮起来的样子。
刚刚在朋友那里活泼得能跟他们开游乐场,到她面前,突然就换了姿态。都怪他,害她也没法自然地戳他背了。
姜扬治说:“等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仲正义说:“跟我表白?”
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一懵,他也愣住了。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没事吧?!干嘛说这种晦气话!”姜扬治抓住她的肩膀,把翻了个面,让她背对他,自己上车了。他坐进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快速关上门。
仲正义被迫转了个身,也就因为这样,她看向远处的天边,发现太阳升起来了。
姜扬治坐在车里,不知为何,小时候防空演练的记忆袭击脑海。他很想抱住自己的头,弯下腰,以便保护自己重要的器官和性命。心跳的感受太突出了,这是身体不健康的表现。他翻出耳机,塞上,播放歌单,调大音量。姜扬治自我安慰,这也能挽救他的生命。
路满卓和叶莎尔准备走了,还要去找滕窈想。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先行一步,渐渐走远了。
就要坐进车里,滕信晖忽然又停顿了。他想起了什么,沉思片刻,回头看向仲正义。
仲正义不明白什么情况。
只见他朝她招招手。她有些犹豫,不过,前几日的和睦相处刻在骨子里,这场合也谈不上危险。她几乎不受控地讪笑,走近几步,他也靠过来。
滕信晖对她说:“我早就听姜扬治说过你。”
“啊?”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对姜扬治影响深远吗?她说,“哈哈,是吗——”
“你喜欢跳街舞。你以前踢足球。你参加过全运会。你说好会来夏乡玩。他都跟我说了。”
“……”仲正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被困惑污染。
“五年前。”滕信晖说,“你们不是认识吗?”
仲正义看向滕信晖。他也看着她,眼神寂静无波,脚步却往后退。滕信晖转身打开车门上了车。已经坐在车里的人没听到外面的对话,也没关心,滕信晖的父亲正在发呆。副驾驶座上的姜扬治对外界发生什么浑然不觉。
他的烦恼,他的梦想,他踏上这条路前后的低俗和坚决,他的初恋,他度过的冰冷的夏天。这些事与仲正义息息相关,她却全都不知道。
对姜扬治来说,这是五年来最好的夏天。因为有回忆。可仲正义站在原地,能感受到的只有风和日出。
第30章
·
一大清早, 姜扬治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听歌曲,门突然被敲响了。他下床,走过去, 打开门, 就看到仲正义直直冲进来, 声音和画面因冲撞而破碎。她好像说了句什么,但跑得太快, 人都出现幻影了,姜扬治都没看清她, 就只听到厕所门被猛地关上。
姜扬治都懵了,懵完有点乐。
他走到厕所门口, 靠在毛玻璃的门上, 抱着手臂敲一敲:“你是夜观天象, 算到我屋的厕所下面有宝藏吗?”
仲正义坐在坐便器上,龇牙咧嘴道:“吃多了,肚子疼。我那边厕所门坏了,进不去。”
“你真是个人才。”他觉得好好笑。
“笑什么呀,”她说, “有空笑还不如去帮我修门。”
她把门卡从门缝下面塞出来。
洗手间外, 姜扬治里:“我帮你修门有什么好处吗?你比赛的时候跟我放个水, 摔个跤什么的?”
洗手间里,仲正义大笑:“那多没意思呀!再说了,我们练习不都看了嘛,我觉得你跳得挺好的。肯定能打高分。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姜扬治嘀咕, 这人为什么分不清开玩笑和认真?为什么不能共情别人的嫉妒和怨气?哦, 对了,因为她是仲正义。这不一定算正义, 这是仲正义会做的事。
他捡起她的房卡,掉头出去。
刷卡进房间,这屋子,一点都没收拾过。被子乱糟糟的,穿过的鞋子一只顺一只倒地耷拉在床边,洗过的衣服晾在落地灯的灯架上。看到女性的内衣内裤时,姜扬治用力扭过了头。
冒犯了,不该看的。
但它们的主人要是介意的话,应该也不会让他进来。
姜扬治没有往屋子里走,只看了看洗手间的门,抓住把手,确认打不开。然后,他用力拎起把手,把门往上提了以后再推开。门果然开了。
洗手台上还有没拆封的牙具,他拿过来,找了一阵牙膏。仲正义用的是自己带的牙膏,他没找到别的,就用了。姜扬治一边刷牙一边想,仲正义对自己是真没意思。但她也是真的不一般。
有女生会跟人接完吻后还跑来借洗手间吗?
明显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姜扬治正刷着牙,门口响了一声。仲正义也进来了,翻出自己的牙刷,挤牙膏,刷牙。洗手间窄,她来的时候,他只能往旁边挪,腾了个位置给她。她刷牙,同一时间还要翻出手机,调出聊天界面来。
姜扬治瞄了一眼,第一反应其实是要不要加个好友。但是,仲正义又不在乎他,根本无所谓他怎么想她。他不示弱。
于是,他只随便搭话:“这是什么?班级群?”
“差不多。队里的群。”仲正义刷着牙,停下来,回答说。
他问:“你是从小就上体校?”
她说:“小学。本来是普通学校,后来转学才进的体校。”
“你在哪里学跳舞?”
“舞蹈教室。我跟楼下那几个人是一个舞蹈教室的。”
“啊?”
可是她们也没有太熟。
仲正义只回答问题,不提问,好像真的对他不感兴趣。姜扬治不作声了,钻研起酒店镜子旁的照明灯。
仲正义低头玩手机,忽然开口:“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姜扬治当即回过头。
仲正义特别平淡地说:“我可以放个歌吗?我是生活在bgm里的女人。”
就这?
问他的内容就这样啊……
姜扬治也用同样的平淡回复:“行。”
她开始放音乐了,是轻松的、不吵闹的流行曲。很适宜这个悠闲的早晨。
他们对着镜子刷牙,嘴巴里都是同一个牙膏口味。仲正义玩手机着迷,把牙刷抽出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牙膏泡沫像游戏里的招数,甩到身边人的衣服上,她吃了一惊,还叼着牙刷,却仍然捧腹大笑。姜扬治手忙脚乱,虽然这是睡衣。可成年人沾上牙膏印也未免太蠢了。
仲正义笑完了,终于来帮忙了,她叼着牙刷,抓住他的衣服,想给他用水弄干净。他的感觉就像被人掐住衣领,要挨打了一样。酒店的洗手间空间狭窄,两个人像扭打,也像跳探戈,离得很近,他猝不及防看到她嘴巴。
仲正义为什么吻他?
一开始他想过,她是不是故意的?很可惜,姜扬治还没恋爱脑到失去判断的程度。尤其第二天她就冲到他房间找他借厕所,像闪电一样霸占坐便器。正常女生对喜欢的人会这样?
会这样?
指让对方走进自己一塌糊涂的房间。
会这样?
指把牙膏印甩在他衣服上还笑。
他想这些的时候,仲正义在帮他倒腾衣服上的牙膏印。她叼着牙刷,牙膏泡沫跟着唾沫下滑,也沾到了她自己衣服上。
很突然地,姜扬治自己也笑了。那是一种有点复杂的笑。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又感到荒唐。他把她推开,示意她牙刷:“拿出来啦!恶心死了。等会儿别摔了,你没看过《死神来了》吗?”
“嗯?”她把牙刷抽出来,吐了一口泡沫,洗干净牙刷,自己也漱了个口,弯腰在洗手台说,“跟《死神来了》有什么关系?”
“咬着什么东西,突然摔跤,喉咙就会被捅穿的。”
“噫!哪有这么巧的事?看恐怖电影就产生心理阴影,你好幼稚。”
“放屁。”姜扬治像运动场上撞人似的,狠狠把她挤开,用洗手池洗漱,回过头,郑重其事地向她宣布,“你这个不懂电影魅力的人。”
哪能想到,仲正义也直接挤回来。她力气很大,这下又专程用了力,差点把他撞飞。仲正义根本不和他争辩,顺着他的话说,脸上还完全没有不快的情绪,因为她打心里不这么想:“是呀,我也没看几部,是不懂。”
她洗完脸,从旁边的护肤品小包里翻出爽肤水、乳液和婴儿润肤霜,开始往脸上抹。
乳液瓶子空了,她用给自己拔罐的力度快速把容器怼在手上。实在倒不出来了,仲正义又钻研一阵,把化妆水倒在里面,抓着乳液瓶化身调酒师,猛烈摇晃,然后涂抹。
姜扬治大惊小怪:“用完了就买新的不行吗?”
“这不是没空吗?我都看到了,你洗手台上一大包,你借给我用啊。”仲正义嚷嚷。
他那主要是吹头发用的东西……
姜扬治没说话了。
“我这宝宝润肤霜很好用,你试试看。”仲正义保持打开的状态,把面霜伸向他。
姜扬治不是护肤和美妆专家,但是,他确实不用宝宝面霜,也觉得瓶包装上那个“婴儿”有点不适合,故意作出嫌弃的样子:“不要。拿开拿开。”
其实,仲正义没打算勉强他。但她刚好取多了,全涂脸上得成泥潭。仲正义一个人思索了片刻。
稍微动了一点点坏脑筋。
“隔壁。”仲正义说。
姜扬治在吹头发,嗡嗡嗡吵得不行:“啊?”
他回复了,她又没听见。仲正义更大声喊了一次:“隔壁!”
“啊?!”他关掉吹风机,超大声地看向她。
他一侧过头,就被拍了一巴掌的宝宝润肤霜。仲正义保持拍人的姿势不动,姜扬治保持被拍的姿势不动。姜扬治大骂,其实也没有特别生气,不过就是闹腾。他想像玩摔跤游戏一样把仲正义拽起来,可仲正义同一时间发力,反而把他架起来了。
姜扬治说:“快把我放下来。”
仲正义也不知道怎么把他撑起来的,想放下来,可肩膀拧不过来,她又不能给他一个过肩摔:“啊啊啊,怎么弄的?”
“救命。”
卫生间里,两个人大笑着打成一团。
这次比赛看似比赛,其实感觉更像夏令营。一到休息时间,大家就偷着出去玩。
这次又是集体组织,自愿报名,大家准备一块儿到游乐园去玩。仲正义和姜扬治一起到,两个人还在为刚才的事说笑,旁边有女生和他们打招呼,走近时,表情陡然变了。
婴儿润肤霜的气味比成人面霜更香,气味更明显。那个女生眨眨眼,说:“你们身上的气味好像呀。”
“哦,他——”仲正义压根觉得有什么,张口就要说。
姜扬治突然从身后出现,单手捂住她的嘴:“哎!你闭嘴,我来说——”仲正义这个人,很直率,也很坦荡,是君子,但周围其他人可不一定是。仲正义看清了也能不在乎,姜扬治不同。来这这么久,说句心底话,他没发现几个适合来往的人。
他想找个说法糊弄过去。
旁边却有人不嫌事大,恨不得折腾出更多热闹。
那是一个男生,已经上大一了,比他们大一点,纹身很多。他之前看上了一个长得最漂亮的女生,人家不是不搭理他,只是目标锁定在另一个人身上——姜扬治是同龄人,虽说第一天气场有点太夸张,后来相处起来,也渐渐显露平易近人的本性。
而且,最重要的是,潮男在帅哥面前不值一提。
又帅又时髦还不是gay,看上姜扬治怎么了?既然要吃,拣点好的吃天经地义!
纹身男对此颇有微词,这时候听到他们聊天,马上插进来,说:“你不会是跟她睡了吧?”
短暂沉寂。
最猝不及防还是仲正义和姜扬治。说实话,这个组别年龄并不大,可是,年轻学生们成熟早,男女交往不稀罕。这一拨又是接触时尚文化多的群体,夏令营聚在一起,男男女女,单独住酒店,看对眼了,轻浮一点的,负距离接触……是有发生的。
但是,一个群体很难所有人都一致。
仲正义和姜扬治就是与之截然相反的二人。仲正义欠缺异性缘,自己也没有改变的意思,虽说和人来往落落大方,但大概率没谈过恋爱。姜扬治在喝酒的时候直接承认,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对谈恋爱也没兴趣。
假如说其他人乘坐的是超高速的磁悬浮列车,那这两个人就是……优哉游哉、慢吞吞骑着自行车那种。
纹身男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冒犯人,甚至用教科书式的“似笑非笑”环视一周,一副等待回应的样子。
姜扬治和仲正义盯着他。
姜扬治没有笑意,盯着人。对方稍微有点怂了,正准备缓和一下气氛,就捂着肩膀摔倒在地上。
“你嘴巴好碎啊!”仲正义表情很轻松,丝毫不像在生气。
不用解释,直接对准人。这是她的高效率交流法。
论谁被人一巴掌推倒在地都不会开心,纹身男爬起身,嘟囔着“疯婆子”就想走近。姜扬治无意识地侧过身体,站在仲正义跟前。这是一个不经思考的动作。刚好,就因为他这么做,导致纹身男的注意力全放到了他身上,又掉以轻心了。仲正义趁此机会,再朝纹身男踹了一脚。
“我收着力气了。”仲正义乐呵呵的,“放心,没事的。”
这还能忍?对方理所当然地勃然大怒。
这高兴的日子,谁都不想破坏气氛,两边都有劝架,万幸,最后没有打起来。
一群人在去游乐园的路上就通过手机查项目,每个人都摩拳擦掌。但等到了,排队的队伍却很长。他们按照想去玩的设备分组,不巧,本来想避开的人凑在了一起——仲正义和那个纹身男都想玩过山车。
仲正义行事比较随便,但不是傻子,她也知道,得罪了人是要小心的。
排队的时候,她全程都跟女生们在一起,尽量离男生远远的。
可是,也就因为她多关注了一阵纹身男,她才能注意到角落里的细节。
住她隔壁的人想去买饮料喝。其他人也想喝,纹身男就顺势把话题变成让他带了。隔壁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傻的,居然还答应了。
仲正义做的不是正义之事……而是仲正义会做的事!
他们在排队,她侧身一闪,说了声“我要拉屎”就出去了。其他人肯定不会阻拦。仲正义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也就仅此而已。
她走过去,从后面戳了一下隔壁的腰。他猛地一躲,仲正义不由得哈哈大笑。
“你吓死我了。”姜扬治说。
仲正义边笑边说:“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怕痒的人了。”
他回答:“怕痒招你惹你了?怕痒也是天赋。”
她评价:“嗯,没错,食草小动物是要有这样的天赋。”
“你在骂我吧?你在骂我吧?你在骂我吧?”
“你都老老实实给人家当跑腿了。”
“因为我本来就不想玩。我讨厌高的地方。”姜扬治掏出手机,收看消息。
仲正义问:“那你还报名?”
“他们提名的都是高的项目。我这是融入集体,不让大家为难。”他想了想,忽然问,“你其实很讨厌说你的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
“不讨厌就不会说我当跑腿了。”
“可以这么想啊。其实我没有特别去想的,”仲正义说,“潜意识?”
他也不懂,饶有兴趣地“嗯”了一声。
手机里又跳出新的信息。
在排队那部分人正等着,前面突然走了一个旅行团,导致他们一下就坐上了设施。
仲正义凑过来,看到消息,问他说:“那这饮料还买吗?”
姜扬治说:“算了吧。爱谁买谁买。”
他们对视一眼。
真够无语的。她还挺想玩过山车的呢。
虽然可以再等啦。
仲正义把手揣进口袋里,问他说:“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什么?”
“他们都去玩了。你不会要在这坐着等吧?”
姜扬治回答:“旋转木马?”
他是随便说的,他真的是随便说的。
仲正义觉得很有意思,但还是配合地抓住他,宛如要出发探索新大陆一般积极进发:“那走吧。去坐旋转木马!”
他们去坐了旋转木马,开了碰碰车,完了又去旋转茶杯。
在以刺激高空项目闻名的游乐场里,这种温和项目,周围都是带孩子的家长,要么就是想好好消磨时光的小情侣。大家都静静享受旋转,只有他们俩这边,犹如龙卷风一般,转动到只剩残影。在旋转茶杯里,姜扬治和仲正义两个人疯狂拧动转盘,转晕自己,也转晕别人。
陷入眩晕,人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姜扬治鼓起勇气,决定去尝试一次过山车。
他们俩心情激动地排队。仲正义全程都在玩手机,姜扬治想和她搭话,还是忍住了。
才坐上去,姜扬治就开始后悔了。他是怎么想来坐这玩意儿的来着?哦对,因为仲正义问他去不去。姜扬治恨,恨游乐场,恨街舞比赛,恨那群把他们甩掉队的人,也恨自己,恨自己还留有性-欲,恨自己是异性恋!他把能恨的都恨了一遍。
工作人员走过来,看向这边,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并朝他们走来。
姜扬治以飞快的语速说:“是要我下去吗?”
工作人员说:“您好,先生。您最好把脸上的首饰先取下来,怕等会儿启动中途飞出去,造成其他人受伤。哦,您这是能摘掉的吧?”
姜扬治情绪激动地表示感激:“我谢谢您嘞!”
仲正义根本没关心他那边,她心潮澎湃,期待起飞,恨不得开心得哼首歌。
过山车开动了。
过山车这种项目,实在很奇怪。慢慢上升,在快要恐怖的地方故意停下,等到情绪酝酿满了才再次移动,快速下降,转个不停。
姜扬治怕得要死了,根本不理解,包括仲正义在内,这辆车上的其他人为什么能像李小龙似的,一个劲发出振奋的吆喝声。
“隔壁!”仲正义正兴奋,笑容满面,声音也比平时响亮,“不要愁眉苦脸,开心一点!”
姜扬治神智不清:“开心个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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