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天 ◇

    叶浮光从沈惊澜的话里听出了很危险的意味——

    令人毛骨悚然。

    她呼吸屏了屏, 在异样的心跳声里,感觉到不对劲,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发现那些信香茶花也在黑暗中绽放得摇曳生姿,红花与绿叶相映, 在她的瞳仁里舒展。

    在叶浮光的一呼一吸间,浓郁的花香令她浑身都变得燥热。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却又听身后的人淡淡道, “怎么不回答?是不情愿吗?”

    她条件反射地摇头。

    感觉那股热意让自己有些脑袋发昏、就像是被下了什么奇怪的药, 而且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把这个地坤种印, 深入到她体内那绝不能容许人进入的地方,让她终身带着自己的味道,并且怀上她的孩子。

    ……不行。

    叶浮光不由自主地出声喃喃,“……不行。”

    沈惊澜不能怀孕。

    这会伤害她的身体, 而且很危险, 不可以……不能这样想。

    明明她的情期之前才发作过一次, 而且她从来没有给沈惊澜的身体种过深度印记, 怎么会这么快又……?

    不应该。

    她最近把身体养得很好,信腺也已经痊愈, 不应该这样的。

    话音刚落,叶浮光就觉得抱住自己的力道变得更紧,压得她腰身都有些酸疼, 她想挣扎、却没有力气, 反而只从喉咙里溢出闷哼,直到她意识到不能用力量去对抗沈惊澜,才姗姗释放出安抚的凛冽雪花信香。

    然而遇到她的信香, 一贯没有抵抗力、甚至可以说是顺从的山茶花, 却第一次疯狂地像原野上的野草, 沾到冰冷雪花的叶片非但没被冻结、反而顺着雪花生出更多,一丛丛、一簇簇,转眼间就像是烈焰般的红火,把冰冷的雪给捂化了——

    肩膀处忽然传来尖锐的疼痛。

    叶浮光瞬间从那种混沌的热意里清醒过来,没忍住叫出了声,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好疼……不要咬我……”

    “我的。”

    沈惊澜拥着她,声音很轻地说了句:“不许跑,不许拒绝我。”

    被咬正常的肌肤和伤害信腺的疼痛是不一样的,虽然地坤的信腺很敏感,乾元的也不被准许随便触碰,但叶浮光又不用被种印、不需要被咬,所以不必感受那种痛苦。

    平日里又娇弱得很,没怎么磕磕碰碰过,所以闻到肩膀上渗出的血腥味、感觉到沈惊澜给予的疼痛之后,小王妃疼得都开始发抖。

    “王爷……”她茫然地又唤了一声。

    但沈惊澜没有给她回应,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将整个车厢长满、挨挨簇簇把她们俩都给包围其中的山茶花囚笼,枝叶把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包在了里面,霸道地不许它落在她的世界外,也不肯让别人窥见半点这清冽美好。

    叶浮光眼睛都被叶片遮挡,瞳仁有些放空,因为挣不脱禁锢,只好条件反射地大口呼吸,好像这样就能找回自己的理智。

    其实是徒劳。

    直到她要被这信香幻香完全包拢其中之时,窗外响起了很轻微的交谈声。

    “郁管事……快让那些乾元府卫离远些。”

    “什么?”

    “王爷的信期到了,她的信香太浓了,快让那些乾元离开!”

    好像是曲画的声音。

    是了,她与银屏都是之前就贴身伺候沈惊澜的,自然对她的情况很清楚。

    ——不对,信期?

    沈惊澜到信期了?

    所以她才这么不安、这么凶狠?

    ……

    姗姗得到答案,迟钝的叶浮光试图放出更多的信香,安抚沈惊澜的情绪,然而只要那些雪花试图浸染、冰冻茶花,紧抱住她的人就会应激一样释放出更多的,在她们看不到的范围里,那些茶花已经把车马停留的这个小院占满。

    红与绿的囚笼扩大,却在院落的四角不再蛮开,而是像上延伸,让每个乾元与地坤远远地、都能见到岐王府角院这壮观的一幕,犹如巨型鸟类衔来的植株,堆砌成鸟巢。

    马车里。

    沈惊澜恨不能把叶浮光揉入骨血中,语气不悦地强调:“不许跑。”

    叶小狗欲哭无泪,用这样的姿势,她根本没办法让沈惊澜冷静下来,而且血液也在身体里沸腾,她扛不住沈惊澜信香的共鸣勾引,再这样下去,她们俩指定都得在这里疯掉。

    “我……我不跑,王爷,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叶浮光艰难控制着信香往沈惊澜的本人身上落,那些轻飘飘的雪花钻过叶片与花朵之间的缝隙,很努力地想要触碰到她的地坤。

    禁锢她的臂弯力道顿了一下。

    身后的人好像在犹豫。

    眼见她对自己的话还有反应,小王妃赶紧继续道,“我是你的,我不会跑,让我转过来抱你,我想亲亲你,可不可以?”

    沈惊澜犹豫了片刻。

    其实她在走出宫门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对劲,有要进入信期的前兆,在强压下它、让人赶紧驱车回府,以及稍稍放纵这股占有欲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也就是这阴差阳错的放任,导致那些残余的、还没被彻底清理的余毒顺着她信期发作时的血脉,再度占据她的脑海与理智。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满目红色的无间地狱里。

    只不过这一次,她似乎想把谁也拖入其中。

    沈惊澜长久地沉默着,好像只是思考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也很辛苦,就在叶浮光再度准备开口的时候,下颌倏然被对方钳住,紧接着,她的脑袋被往侧面转了转,甚至被抬高稍许——

    要是这套动作再重、再利落点,原主再有颈椎病,叶浮光毫不怀疑自己今天就得被沈惊澜这两下“咔吧”脆,直接拧断脑袋交代在这里了。

    谁家乾元死在地坤的信期里啊?

    太离谱了吧!

    她急促地呼吸着,艰难找着自己的理智,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落在自己的唇上,伴着对方仿佛很冷静的回答:

    “你亲。”

    虽然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叶浮光意识到她其实有往前凑,只需要自己主动一点点,就能够碰到她的唇。

    可是谁要这样亲啊?

    这姿势根本就没改变啊!她还是咬不到沈惊澜的信腺啊!-

    叶小狗还不知道她已经被岐王在另一种程度上“藏起来”了。

    她浅浅亲了下女人的唇,试图继续给她灌溉甜言蜜语,好让她松开手、被自己临时种下露水印,情绪平静下来。

    然而那稍纵即逝的触碰,却让她的地坤感觉到敷衍。

    于是她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被对方咬住唇,再度狠狠地亲吻——

    想说话,也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更危险的是,刚才沈惊澜还只隔着她的衣衫咬她的肩膀,但现在手已经不太老实地想往她衣摆里钻了,就在亲吻的缝隙里,她听见自己腰带的裂帛声。

    “!”

    外面还有人啊!

    回忆起曲画让郁青将别人支走的动静,小狗开始使劲扑腾挣扎,拿出了过年时那些待宰年猪逃命的劲儿,不管不顾地开始在沈惊澜的怀里扑腾,甚至还有些重地咬了下沈惊澜的舌尖。

    成功被她的挣扎惹停了动作的地坤拧了下眉头,停下动作,语气危险地问,“不想亲?”

    所以刚才是在骗她?

    她凤眸微微眯起,已经弄坏了王妃衣衫的掌心往对方的臂弯处游走,好似在回忆那些能将人老实锁住的动作,一样又一样,本能浮现。

    叶浮光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她的危险,赶忙道,“想、想回屋亲,我们回房间再亲好不好?我想亲很久很久,这里不行。”

    回屋?

    沈惊澜有些模糊地想,那是在哪里?

    “又想跑?”她问。

    不是——

    书上也没说地坤的信期影响智商啊!

    叶浮光在心里久违地再度骂起这该死的世界设定,疯狂摇头,“我抱你回去,我不会松开你,阿澜姐姐,我们回房,嗯?”

    拥抱着她的气息变缓了些。

    阿澜姐姐。

    好听。

    她喜欢听这只小狗这样叫。

    良久,沈惊澜总算稍稍松开了她抱人的力道,声音里带了几分愉悦,应许道,“你抱。”

    叶浮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

    迟迟才把沈惊澜劝下马车,避免两人的野战可能,叶浮光被对方勒着脖颈,艰难看路。好在王府里的下人们体贴,这一路到梅园,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在视线范围里,这直接避免了小王妃的社死。

    比起她的紧张,被她打横抱住的沈惊澜倒是很悠然,甚至还在一路上反复用带薄茧的掌心触摸她的面颊,脖颈,好像在触碰什么令人爱不释手的绸缎,中途借着提前挂在廊下、照亮前路的灯笼,叶浮光低头跟她的视线相触。

    她看见了怀里人略显陌生的,满是占有欲的黑色凤眸。

    明明是在很温柔地触摸自己,但神色里却有种在打量从何处下手,剖开她的肌肤、拆出她的骨头,一点点吃进肚子里的可怖感。

    让她觉得陌生。

    叶浮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踏过梅园正殿的门槛,沈惊澜摸着她脖颈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碰到了后颈下,乾元信腺所在的位置,然后故意按了按,让她脚下一软,差点抱着人跌在那里。

    沈惊澜又看见了那片落下的雪花。

    飘飘扬扬。

    虽然很多都落在她们俩在的地方,可是更多的、都洒在她伸长手臂都碰不到的地面,这让她很不高兴。

    于是那些红色茶花又在地上生长,垂下叶片、花苞也低下矜贵的头颅,十分拟人地做出了洒扫的动作——

    叶片卷起,拂过地上的冰晶,将它扫到了红花的花蕊里。

    已经开放的娇艳山茶花重又闭拢,一朵朵团型花瓣合上,紧紧地把这片雪花藏在自己最深处的地方,不肯让别人窥探半分。

    沈惊澜这才满意了下来。

    然后在被放到床上的那一瞬,就将人直接压着脖子拉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翻身,从善如流地坐在了叶浮光的腿上,倾身去亲她,这次还不忘了将她的手给抓住,压在身侧,不准她再乱动。

    叶浮光:“?”

    又开始了是吧?-

    小叶很绝望,小叶想摆烂。

    一定是炮灰设定的缘故,她想,没有谁家的乾元在地坤的信期根本咬不到对方信腺这么丢人的事情,肯定是因为设定出了问题,才让她这个炮灰在这种时候压不过沈惊澜。

    她感受着体内的暴躁、饥渴,强制自己躺平,被沈惊澜亲到唇舌都要说不出话,才感觉到她重重的吻沿着自己的唇角往下流连。

    走过脖颈。

    锁骨。

    来到更柔软的地方。

    控制不住本能的小狗垂下眼帘,看见她释放信香的脖颈在发间若隐若现,思索片刻,声音很轻地哄道,“松开一下,我不会跑,我想抱你。”

    沈惊澜停了停。

    想到猎物刚才几度说话算话,虽然最开始拒绝了被她藏起来的要求,不过好像还算配合,所以先松开了她一只手,在她柔软的掌心触摸上自己的肌肤,给予她一点纾解那躁意的抚摸之后,她微微眯起眼睛,松开了叶浮光的另一只手。

    小王妃捧住她的脑袋,亲了亲她的面颊、耳朵,好似在模仿她,轻吻一路往下,辗转到她的耳廓,肩膀。唯有呼吸落在她后颈的时候,沈惊澜不由自主地缩了下,然后她更放松了点,想让叶浮光更亲近——

    直到藏在敏感肌肤下的信腺被犬齿咬住。

    疼痛后知后觉降临。

    带着那些冰冷的、让她忍不住发抖的冷意注入。

    不知什么时候,沈惊澜完全趴在了叶浮光的身上,被她抱在怀里,一下下抚着后背,那些狂躁与不安,都安静了下来,犹如被她的信香强制镇定。

    然后被她将先前的那些触摸、安抚,都尽数归还。

    还有更过分的——

    “别哭。”

    雪花信香重新把那些疯狂生长的茶花冻住之后,叶浮光亲吻着沈惊澜眼尾的一点湿润痕迹,“我不是在抱你吗?喜欢轻一点还是重一点?”

    ……

    梅园的天色黑了又白。

    再度到黄昏的时候。

    叶浮光迷糊间听见了敲门声,她脑袋迟迟地转动,想起来自己昨晚为了安抚沈惊澜的信期,直接将人做晕过去,信香给个够饱,此刻对方皱起了眉头,她便抬手捂住了怀里人的耳朵,不想让她睡眠被打扰,然后才出声道:

    “何事?”

    “王妃,宫宴仍未结束。”如意有些为难的声音很轻地在门外响起。

    是了。

    在原著里,这场宫宴持续了三天。

    第一日,男女主确定联姻;第二日,大宗先礼后兵,邀请大衹人去郊外猎场,说是一起围猎,其实是向他们展露皇城禁军的实力,又挑了几个人下场互相比摔跤、骑马、射箭。

    剧情里,大宗在前几局输得很惨,沈景明很不高兴,但这也让贵霜确定了大宗如今当真无人可用的局面,而在最后一局里,不擅弓马的沈景明作为皇帝亲自下场,赢了贵霜。

    这是他的男主光环。

    不过后来剧情才展露,贵霜当时输是因为苏挽秋在她的弓箭上动了手脚,也因为这个,一离开皇宫,苏挽秋就被贵霜拿鞭子抽了一顿,背上都是伤。

    总之。

    现在沈惊澜虽然还活着,但谁也不知道她们今晚加入夜猎,是否会有变数,何况岐王又在信期,等于先让了贵霜一个debuff,赢了大宗这边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怎么看都不划算。

    让狗皇帝自己努力吧,自己的高光自己挣。

    叶浮光出声问,“郁管事不是已经向宫中告假了吗?”

    若非如此,她们也不能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如意安静片刻,语气变得为难,“是,但刚刚扶摇先生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让请王爷无论如何,一个时辰后必须抵达猎场。”

    而且扶摇就在府外面,甚至还带来了太医。

    皇帝猜到了沈惊澜和叶浮光两人之间有一个情期或者信期发作,直接派来了人,带了药也带了银针,可以将她们发作时的症状全部压下去-

    在如意简单的几句话里。

    叶浮光已经听明白了狗皇帝的意思,她在心中捏紧了拳头,正想越俎代庖地开口抗旨,就听见躺在自己怀里的沈惊澜陡然出声,“本王已知晓,让扶摇先生请人进来。”

    “王爷?”

    没想到自己捂着她的耳朵是白捂了,叶浮光诧异地对上她不知何时清醒、且明晰的黑色凤眸,眼中的忧心根本藏不住。

    在如意去复命的时候,她低声道,“不行,不能去。”

    “本王必须去。”

    沈惊澜已经坐了起来,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连凤眸看向她都带着一如既往的情意,然而叶浮光和她对视了很久,却发现自己看不懂她眼眸更深处那些掩藏的东西。

    男女主南辕北辙的情感线,还有她对苏挽秋、贵霜的得罪,让叶浮光知道今晚这猎场之行必定是一趟鸿门宴,她动了动唇,鹿眸里满是忧愁,欲言又止地说道:“会很危险。”

    她甚至有些不想顾及自己的秘密,只想把自己对原著那些人的分析和所知的故事一股脑告诉沈惊澜,“你不应该去,王爷,大衹人来者不善,你现在身体不好——”

    余毒未清,又在情期。

    小王妃有些急了,“你若是不去,沈……皇帝足智多谋,也能应付那些场面,大宗不会败,可是大衹人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苏挽秋心思深沉、贵霜狡诈多端,你别——”

    沈惊澜唇角弯了弯,她轻轻竖起食指,抵在叶浮光的唇上。

    是噤声的意思。

    在叶小狗不甘心的眼神里,她很温柔地答,“浮光。”

    “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从不后退。”

    她从不惧怕任何挑衅,也从没在任何一个敌人的威慑下后退半步,在成为岐王之前、只是当年燕地王府的三小姐时,她就没有退过,所以才能拥立燕王入主永安,才能在那千万人的白骨上封亲王。

    沈惊澜当然知道今晚的围猎会有什么,这是大宗朝臣早就商定好的内容。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很不好,而且大衹人狼子野心,带来的使臣都是族中精悍士兵,为的就是搓一搓大宗禁军的锐气。

    但那又如何?

    她已经在燕城输过一次,她没有退路了。

    今夜若是避其锋芒,托病不出,她才是彻底的输了。她是大宗的战神,是武将的脊梁,只要她还活着,脊梁就不能断。

    这是针对她的阳谋。

    沈惊澜唯一的活路,只有赢。

    作者有话说:

    留言二更。

    别看我这么晚一更!!!但是我有二更的哼哼!!!(快点留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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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第八十二天 ◇

    猎场。

    王府的马架抵达时, 天色还没彻底昏暗下来。夏日的北方就是如此,天色暗得很晚,此刻都还是灰蓝的天幕, 而猎场附近的开阔地带已经有很多簇篝火燃起,像提前点缀夜空的星星。

    其实皇家的猎场本来并不离城郊这般近, 但是因为燕地十六城的割让,导致永安往北的地域被城畿禁军驻扎, 而皇室人脉衰微, 若总是在秋天带着后宫与臣子们去往北方围猎, 一来影响政务,二来因十六城被划给大衹,永安也算失去拱卫,皇帝离开城池并非好事——

    于是最后就在城郊的山坳间, 让宫人和御兽苑的人将一些兽类驱赶、圈养在此地, 因为离得近, 平日沈景明过来也十分方便。

    叶浮光走下马车的时候, 走过来的宫人们恰好递上呈给沈惊澜的长弓,上面还嵌着漂亮的宝石, 同她先前见过的尚方宝剑风格很像。

    沈惊澜瞥了眼。

    语气淡淡地谢过皇帝赏赐,随后郁青帮忙将这长弓收下。

    约莫是沈惊澜之前见太医时脸色太难看,一直留在府中主管中馈的郁管家十分不放心, 也跟了过来。叶浮光虽然有原著的故事打底, 到底很不擅长跟王公贵族们打交道,哪怕昨日入宫参加宫宴,终究没认全几张脸, 有她在确实是省了不少事。

    而今郁管事带着府邸里的人去往分给沈惊澜的王帐, 收拾东西, 而叶浮光则亦步亦趋跟在这位岐王殿下身旁,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努力不让自己忧心得太明显。

    沈惊澜被她看得好笑,在没走入这片围猎场之前,出声道:

    “好看吗?”

    “?”

    叶浮光鼓了鼓腮帮子,过了会儿自己泄气,小声嘀咕,“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同我开玩笑。”

    刚才被扶摇领去王府的太医是叶荣,小王妃跟这位亲爹是相看两相厌,不仅自己在旁边虎视眈眈,还让郁青请来了府医,盯这位叶院使给的药贴,将叶荣看得脸色发黑——

    不过叶荣什么都没说。

    小女儿在天牢中死去之后,他就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摆烂状态,头发白了不少,再没有之前升任院使时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再和不孝女生气的精力,漠然不吭声,仿佛与她不相识。

    倒是沈惊澜颇有余力地打量他片刻,出声问道,“听闻本王昏睡时,是叶院使妙手回春,令本王药到病除?”

    语气高深莫测,一点不像是想要感谢人的,甚至也没有认下同叶家这门婚事的态度,甚至有些阴阳怪气。

    这让叶荣离开时的身影一脚高、一脚低,魂不守舍的。

    才刚走出梅园,叶浮光就拍手笑着诅.咒他回去路上就掉进路边坑里,总之就是给沈惊澜表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续集。

    但现在。

    她只忧心忡忡地闻着沈惊澜身上的药香味,很小声地问,“会很难受吗?”

    毕竟算是用药将后颈的信腺暂时抑制,迫使她从信期里恢复正常。

    叶浮光觉得这和自己之前被苏挽秋俘.虏、被那个宓云用针封了信腺的感觉应该差不多。

    沈惊澜思索片刻,用手指在叶浮光掌心里勾了下。

    “亲一下。”

    她说,“我就好了。”

    ……

    岐王的身影出现在附近时,不少臣子都默不作声地往那边看,眼中放出八卦的光。毕竟昨天在宫中龙门殿,他们都见证了贵霜试图求娶岐王侧妃被拒绝的故事,想来岐王被自家侧妃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今天说不定都不会带这个拈花惹草、胡乱留情的乾元过来——

    是的,叶浮光固然是乾元。

    但从她入赘的那一刻,她的性别就已经不重要了,她和其他后院的中君、地坤一样,都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内人。

    大家都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结果扫过去的目光一顿。

    瞥见那两人身形亲昵、旁若无人地亲了下之后,他们忽然觉得虽然围猎还没开始,但对猎物到手之后的烧烤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狗粮,把他们给喂饱了。

    就……不愧是能被选作入赘的乾元,竟然能让岐王对她死心塌地。

    此女真是好手段。

    同样的画面也让另一侧大衹人所在的帐篷看得清清楚楚。

    贵霜正准备上马,苏挽秋仍是用面纱蒙着半张脸,只是今日换了声非常喜庆的红衣,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去,眯了眯眼睛,语带笑意说道,“看来她也不太适合你啊。”

    苏挽秋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总之,她最痛恨的是沈家人,其次就是贵霜,不管他们当中谁倒霉,她都高兴。

    贵霜看了眼站在身侧的人,忽然改了主意,将苏挽秋给抱上了马,然后拍了下马屁股,旁人看着不轻不重的力道,马却倏然受了惊,一扬前蹄就蹿了出去——

    苏挽秋用大衹语骂她“疯子”的动静都跟着马蹄声跑远。

    惊马逃窜的动静惹得周围大宗臣子都往这边看,甚至禁军那边都有些戒备,纷纷看向扶摇先生的方向,想得到是否要前去救人的指令。

    扶摇没吭声。

    那些臣子也带着家眷避开。

    而马奔走的方向,赫然是叶浮光与沈惊澜所在的位置-

    远远听见那马匹嘶鸣的动静,沈惊澜偏头朝那边瞥了眼,注意到随行而来的禁军们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她唇畔勾出几分讥讽的笑意。

    叶浮光本来是背对着那边,听见马蹄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

    好家伙。

    一来又撞上了剧情。

    原著里女主就在猎场不知怎么得罪了贵霜,被她随意丢上马,马匹发疯蹿了出去,她随时都可能摔下去——

    那时是沈景明让禁军救了她。

    现在呢?

    改变了原著剧情路线的苏挽秋会死在这里吗?

    在短短的时间里,叶浮光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会见证历史,就见坐在马匹上的苏挽秋已经伏在马背上握住了缰绳,无限压低上身的同时,飞马从她们俩的身侧掠过。

    马蹄带着扬尘,冲出去了好远。

    但踢踏奔跑的动静渐小,从疾驰逐渐缓下来,变成小跑,最后乖巧地停下来,那道红火的身影在马上坐了很久,好似惊魂才定。

    沈惊澜轻笑了一声,拉着叶浮光朝王帐的方向走。

    叶浮光好奇地回头看了眼,想看看苏挽秋到底会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但刚有动作,与王爷相握的掌心就被捏了下——

    “嘶。”

    她吸着凉气,感觉骨头里泛起疼痛,惊疑不定地看向沈惊澜。

    却只得了对方不紧不慢的一句:“不准看别人。”

    “……”

    看来她这信期的信香是压下去了,但症状却仍然还在。

    叶浮光委屈地“哦”了声,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想看看苏挽秋有没有倒霉,总觉得要是再在她跟前提其他人,以沈惊澜信期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会当着很多人的面做出更离谱的事情来。

    ……

    将叶浮光安置在帐中之后,沈惊澜去见了一趟皇帝。

    回来时,外面传出一阵阵马儿踢踏的动静,王帐的位置就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场和树林,再往后便和沉默的群山相对。

    叶浮光掀开帘子,郁青和如意都跟着她,外头已经有禁军上马,还有宫人吹响了号角,提醒那些参加围猎的群臣们,狩猎即将开始,而这风吹草动已经传入草原,可以想见那些平日里在这处安静生活的猎物们已经开始逃窜、躲藏的动静。

    王府的人把沈惊澜的那匹“白雪”也带了过来,神骏的黑马高大、身型流畅,皮毛水滑,即便在禁军那些健壮的马匹中,也显得格外俊俏。

    叶浮光本来也不会狩猎,甚至没有换骑.射装,本来只是出来看看热闹,结果脚边忽然多了道很特别的动静——

    她低头去看。

    见到了如云朵一样雪白漂亮的狐狸。

    眼旁的纹路还是她印象中的烟青色。

    小王妃吓了一跳,半蹲下来,摸着狐狸的脑袋,小声惊呼,“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狐狸伸出舌尖舔了下她的手腕,被她摸了两下就偏开脑袋灵活地躲开了她的动作,但是也没往别的地方跑,而是很熟门熟路地往她帐中走。

    郁青她们也不知晓王妃这只狐狸是怎么跟过来的,对视一眼,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如意轻声对叶浮光说自己去照顾它,就见小王妃颔首。

    “辛苦你了,”想了想,叶浮光道,“你注意安全,别被它咬了。”

    “王妃放心。”

    整个王府里,除了叶浮光,这狐狸愿意多瞅一眼的人,也就剩下如意了。

    而在这个小插曲进行时。

    前方的猎场中,皇帝邀请贵霜一起狩猎,却被贵霜笑着拒绝,“我对这种圈.养场的软骨头没什么兴趣——”

    她抬手放到唇边,天空中一只鹰隼闪电般飞到她肩头,这位草原的大王女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这只雪白色鹰隼的身躯,“让它陪你们玩吧。”

    话音刚落。

    草场里静谧一片。

    沈景明脸色难看至极-

    因为贵霜的那番话,大宗这边的人努力也不是,不努力也不是,最后皇帝不仅自己没有上场,也没让岐王过去,比拼的双方只有大宗的臣子、禁军和大衹的其他勇士,还有那头海东青。

    马匹纷沓、往深处林中去。

    那些带着家仆,有些许骑射技巧在身的夫人们,还有宫中的妃子们,本来为了迎合皇帝的兴致,都换了衣裳过来,现在气氛紧张,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加入。

    还是扶摇想了个办法,给这些夫人们举办了一些有趣的射猎活动,让她们能在划出的区域内蹴鞠、投壶,等待将士们归来。

    而沈惊澜和皇帝就坐在那附近的高台上,既能眺望远方、又能见到在下方玩耍的这些家眷。

    岐王面色有些白,神色倦怠,一副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只目光时不时往自己那方王帐的位置瞥去。

    在她对面的苏挽秋在贵霜身侧垂着眼帘,盯着自己面前银色花纹的杯子,神色看不出端倪,好像刚才被惊马捉弄、差点受伤的人不是她。

    半个时辰后,下方本来热闹的动静凝滞。

    还有宫人喝止的声音传来。

    沈景明眯着眼睛,瞥见那人群中那个面颊软软、乖善可欺的乾元,一改从前在自己面前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正和他的李贵妃对峙着。

    他偏过头,询问扶摇,“什么动静?”

    扶摇赶紧给守在旁边的宫人使眼色,让问问这都什么事儿。

    很快就得了答复。

    李贵妃刚才在一轮蹴鞠比赛里赢了,奖品是一只雉鸡,她身边伺候的人本来抱着雉鸡过来,一时不察,让它飞了出去,然后就被岐王侧妃养的狐狸给咬死了,李贵妃伤心不已,觉得自己先前还邀请了岐王侧妃过来一同玩乐,转头她的宠物就伤了自己的雉鸡,想让她给个交代。

    沈景明听了就烦。

    目光淡然地扫过下首已经起身的沈惊澜,出声问扶摇,“什么交代?”

    扶摇神色微妙,声音更小了些,“贵妃她……想让叶侧妃将那只狐狸赔给她。”

    本来都已经闭上眼睛、安然小憩的贵霜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而坐在她旁边的苏挽秋,也姗姗把目光从杯子上挪开,转头朝着这高台下方的方向看去。

    ……

    叶浮光觉得无语极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或者沈惊澜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李贵妃。

    昨日宫宴刚开之前,就让宫人来带话,说什么邀请她入宫小叙,当时要不是雍国公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今天她才刚在帐中坐下,这位贵妃又派人来邀她去玩蹴鞠、比投壶之类的游戏,叶浮光一个都不擅长,让郁青委婉帮她拒绝,对方又说重在参与,在附近看就行。

    她想着总不能让狗皇帝再找理由记仇了,就去附近当看板。

    结果没过多久——

    如意就慌慌张张地来找她,跟她说出事了。

    按照如意的说法,狐狸并非有意袭击贵妃那只雉鸡,而是她帐中的宫人将那只鸡简单粗暴地丢向白狐狸,直接被它瞄准扑了、咬死。

    叶浮光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钓.鱼执.法。

    他们甚至不是在考验人性,而是兽性。

    等到宫人们将狐狸弄得浑身是伤,押进笼子送过来之后,好不容易才把它身上的伤养好的小王妃差点当场就炸了。

    李贵妃偏偏用一副理解她的语气,高傲地说着,“本宫也并非那不讲理之人,今日岐王侧妃要么赔一只一模一样的雉鸡,要么就把这头畜牲当作赔礼,交由本宫处置。”

    叶浮光当即应道,“好的,贵妃娘娘,请将培育那只鸡的公鸡和母鸡找来,妾尽量在三年之内找人培育出一只一样的——请问可以让人将笼子打开吗?”

    她选一。

    李贵妃被噎住了。

    身边的宫人立即帮腔,说她大胆欺骗宫妃,世上哪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鸡,骂她巧舌如簧,狡诈多端。

    叶浮光表情很诚恳,“你们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总得给那只枉死的鸡一个投胎的机会,想必它也不接受自己这样仓促的命运。”

    然后她就被李贵妃挥出的鞭子差点给打了。

    之所以说差点。

    是因为如意及时往前帮她挡了一下,那鞭痕就落在了如意的脸上。

    叶浮光吓了一跳。

    这哪里还能看不出李贵妃是在故意找茬,既然对方不装了,那她也不装,出声问这位贵妃是不是想在御前仗势欺人?

    “手滑。”李贵妃如此答着,却笑道,“既然叶侧妃不接受方才的法子,那就将这小畜生当赌注,你在这场上找一样游戏,若是你赢了,本宫原谅你方才的冒犯,若是你输了,本宫就扒了这狐狸的皮,做今冬的狐裘大氅。”-

    “既然是比赛,自然应该公平些——”

    沈惊澜的话语从高台侧面传来,让围着看的一堆地坤和中君都惊讶不已,给她让出道路的同时,听见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附近响彻。

    “李贵妃是地坤,让内人一介乾元对上,岂非太欺负人?”

    她语气淡淡,“本王亦是地坤,陪贵妃比试倒是恰好。”

    围观群众:“……?”

    你是懂欺负人的。

    岐王殿下凤眸往那些对她而言比游乐都简单的项目上扫过,又去问李贵妃,“不知贵妃娘娘想选哪一样?”

    李贵妃涨红了脸。

    她哪里不知道沈惊澜是地坤当中的奇葩,“岐王殿下此举,是否有些仗势欺人?”

    “有吗?”沈惊澜面无表情地看她,又去看正在让人拿金创药、准备给如意敷伤口的叶浮光,不疾不徐地道,“本王只是重复了一遍贵妃方才的做法罢了。”

    言外之意。

    你骂我就是骂你自己,不过还是建议你掂量一下要不要继续骂我。

    李贵妃:“……”

    她还想说些什么,高台上方却传来悠悠喟叹的动静。

    声音婉转如莺啼,格外好听:“原来大宗的贵妃娘娘这么喜欢王女送给岐王侧妃的礼物呀。”

    众人抬头去看。

    见到正倚在栏杆边,面纱和裙摆随风飘拂,在高处飘扬的苏挽秋。

    而刚才还在闭着眼睛休憩的贵霜王女也离开了她的座次,就站在圣女旁边,而她们俩所在的另一侧,沈景明也不言不语地在禁军与扶摇维护下,冷着眼往下看。

    君威难测,谁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倒是贵霜懒洋洋地接了苏挽秋的话,那双湛蓝的眼睛盯着李贵妃,笑意慵懒地问:“是吗?这位贵妃娘娘喜欢我送的东西?”

    她又去看另一头的皇帝,“我竟不知,陛下后宫中的妃子品味这般不俗。”

    还没等沈景明说话,贵霜笑意漫上唇角,却不及眼底,朝着李贵妃兀自往下道:“不如,我也送一样礼物给你?”

    看戏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她们没想到,绿帽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而且居然是从岐王殿下的脑袋上,转移到皇帝陛下的脑袋上。

    这是他们能免费吃的瓜吗?

    一时间,方才还围在附近的夫人们搭着身边人的手,开始不着痕迹地后退,试图遗忘自己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切,就连刚才还带着人围过来、好姐妹般给李贵妃撑腰的其他贵妃,这会儿也扶脑袋的扶脑袋、装瘸的装瘸,让伺候的人带着自己离开,背影透出“死道友不死贫道”、“莫挨本宫”的冷漠。

    “……”

    李贵妃鬓间汗如雨下。

    她望向陛下,后知后觉地想,她是不是完蛋了?

    可是!

    可是明明陛下也很讨厌叶氏的啊!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沈景明在她绝望求救的眼神里,缓缓重复了一遍贵霜的话,“爱妃,你也想要贵霜王女的礼物吗?”

    李贵妃情不自禁地想摇头。

    她发着抖,刚才的张扬跋扈都没了影子,好像才开屏的孔雀、而今被拔光了所有的羽毛,再也没办法趾高气昂。

    如果她知道那只狐狸跟大衹人有关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要的啊!

    高台附近不知怎么只留下了她们这几人,连扎营在附近的臣子们帐篷帘子也都悄无声息地放下了。

    李贵妃拒绝的话都挤到了嗓子眼,甚至想要就这样跪下,求皇帝给她做主,但就在这时,贵霜用手背抵着下巴,那双仿佛不会被染上任何情绪、永远如天空般淡漠看世人的蓝色眼眸锁定她——

    “贵妃娘娘还是不要急着回答比较好。”

    她那双眼睛若有似无地瞥向叶浮光,“我这个人,最讨厌被别人拒绝了。”

    作者有话说:

    小叶,你是否发现你已经拿了女主剧本(bushi

    有留言吗?

    我尽量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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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第八十三天 ◇

    闹剧告一段落之后。

    叶浮光让人打开了笼子, 将白狐狸给抱了起来,仔细检查过它的伤,发现比上次鹰隼啄得还轻, 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劳烦郁青帮自己扶着如意, 一同回到帐中。

    李贵妃如芒在背地在原地站了会儿,因为陛下没再说更多的话, 她就直接当缩头乌龟, 假装不必回答贵霜的询问, 也默默地回了帐中,甚至在之后禁军们归来,开始烤肉宴的时候——

    她也选了个离陛下最远的位置。

    像是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但沈景明没有追究她,贵霜却仍记得先前的许诺, 在大军带着猎物满载而归时, 她懒懒地吹了声呼哨, 婉转嘹亮的哨声响彻天际。

    不一会儿。

    海东青抓着数倍大于身体的猎物, 翼长如云,在半空中就将一头带血的、角还很长的麋鹿直接甩到李贵妃跟前, 虽然这鹿看着还未进入成熟期,但体型已足够吓人,血淋淋地一丢, 四溅的血花当即扬到了她脸上。

    她不由自主尖叫出声:“啊啊啊啊!!!”

    沈景明皱着眉头看过去。

    而贵霜笑眯眯地抬手接住了海东青, 在李贵妃尖叫到好似要原地昏死过去的动静里,慢吞吞地说道,“咦?死了吗?明明抓的时候还是活的呢, 是吧?”

    她问停在自己手腕上的海东青。

    帅气威武、凶恶不已的鹰隼侧头看着她, 眨了下眼睛, 似作回答。

    然后贵霜又去看李贵妃,很淡然地问,“这鹿可是大补,贵妃不喜欢吗?”

    李贵妃哪里还说得出喜欢不喜欢,极度惊惧之下,她有些口不择言的疯劲,似乎开口就想咒骂这些野蛮的大衹人,只是才开说了几个字,就被扶摇让人捂着嘴拉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这高台上。

    而沈景明很淡定地做了个总结,“李氏受了风寒,不便见客,见笑。”

    至于之后回了宫中,李氏的风寒什么时候好,那就要看皇帝心情了。

    ……

    叶浮光倒是也听见了那阵尖叫声。

    不过她还没走出帐篷,动静就已经消失,她回头再看了看留在帐中的白狐狸,有些心疼它身上的伤,但也不能一直躲在帐篷里,只能往外走。

    如意因为面上带了伤,也不便出去见人,正好也留在帐篷里养伤。她面上的鞭痕很轻,郁青说看着不是会留疤的,这才让叶浮光松了一口气。

    在小王妃离开王帐之前,如意忽然又很轻地唤了她一声。

    “怎么?”

    叶浮光折返到她身旁,“你说话时会疼吧,是哪里难受吗?”

    她想到这时代的卫生观念,还有李贵妃那根一看就有些旧、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灰尘的鞭子,倘若在现代,她已经拉着如意去打破伤风疫苗了。

    细菌病毒感染,又很容易引发高烧,而高烧在这时代是大问题,她真的担心这个活泼可爱的婢女会因为这伤势丢了性命。

    如意摇了摇头。

    她确实在说话时会牵动伤口,但是……这件事非常重要,她必须说出来。

    于是叶浮光无奈地凑近,将耳朵贴近她,同她道,“那你小声说,别弄疼了自己。”

    如意红着脸,很轻地说了句:“我见到了,吉祥。”

    事实上——

    在被李贵妃的人逮住的时候,她是有些慌乱的。

    因为白狐很通人性,她又远远知晓附近这些贵人们的帐篷不该靠近,所以原本李贵妃都没这个钓.鱼执.法的机会,可惜带着狐狸到偏僻的地方时,她在大衹人那边的帐篷里,隐约瞥见了很熟悉的身影。

    虽然对方跪在里面,而且露出来的侧脸、手臂都带着伤痕,但因为曾经朝夕相处过,所以如意感到非常震惊。

    那帐篷很快就被放下了,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总之。

    等她回过神来,刚才还在视线范围里晃悠的狐狸已经消失了。

    此刻,在叶浮光距离她如此近,话语也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情况下,如意没忍住自己的情绪,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其他激的,眼尾渗出泪,又因为她不好意思在主子过来时干躺着,是坐起身的,所以泪水往敷了药的纱布上淌。

    她很内疚地说,“……都是奴婢被这事晃了神,才没看住狐狸,闯了祸,如今这伤,也是奴婢自找的,还好王妃没事。”

    如意都想象不出来这一鞭要是落在叶浮光的脸上会是什么后果。

    先前往前走的那一步、受的这一下,反倒让她心中舒坦许多。

    叶浮光听得愣住了。

    在郁青催促她动身出去的声音里,她抬手拍了拍如意的肩膀,“别想这么多,没什么是该你自找的,你先好好养伤,此事我已知晓,交给我处理。”

    如意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

    最终也没问-

    叶浮光去到沈惊澜那里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苏挽秋和贵霜的视线大咧咧地看过来。比起之前的关注,不知是不是她从如意那里知晓了新的消息,这会儿就总觉得这两人的目光里还带了一层探究。

    她有些心浮气躁。

    往沈惊澜的身后避了避。

    方才岐王为了她,要和李贵妃比骑射的故事已经经由一些“内人们”转达给了这些臣子,此刻见到她坐在沈惊澜身边,倒也没什么更多的表情——

    毕竟更大的瓜,昨天他们在龙门殿上就已经吃过了。

    沈惊澜冷冽地抬眸往贵霜和苏挽秋那边看,视线里带着能杀人的寒意,苏挽秋眼睛眯了眯,好像在笑,先挪开了自己的目光,倒是贵霜,因为海东青抓回来的猎物不止那头小麋鹿,所以在宫人在她面前架起炭火,准备为她烤物时,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一柄精致象牙弯刀。

    锐利的凶器在她指尖,像是小孩的玩具。

    那双湛蓝的眼瞳看向对面时,她跟前的烤架里因为刷油滴落、溅起的火花正好在她眼瞳里跃动,将她本就极具存在感的目光烘托得更具热度。

    她堂而皇之地打量着沈惊澜和叶浮光。

    过了会儿。

    本来低着头的叶浮光似乎觉得烦了,也跟着抬眸瞪了她一眼。

    然后贵霜唇畔的弧度就扬得更高。

    “……”

    叶浮光真的觉得她有病,这个人“我行我素”的极端自我主义精神能把一切丢向她的不满和凶恶都理解成她自己世界里的奖励。

    小王妃不想奖励她,挪开了视线。

    如果她没猜错,接下来就是大衹的人要挑战大宗的禁军,跟他们比摔跤了,在原著剧情里,这里没有沈惊澜的戏份,所以大宗这边的乾元屡败屡战,总算有个可以看的——

    然后被贵霜过去三两下丢出了圈。

    果不其然。

    坐在对面下首的一个壮阔大汉站了起来,对沈景明行礼,直言道,“早就听说皇帝陛下养在都城的禁军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我们刚才按照你们大宗的规矩,在猎场比试过了,就是不知道你们的精锐,敢不敢和我们草原上的勇士,按照我们的规矩再比一场?”

    这话说得。

    就好像他们并不擅长弓马,刚才是用短处跟大宗人比较似的。

    叶浮光想到后面的部分,不由紧张地攥了下沈惊澜的衣角。

    ……

    人在心思浮躁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将面前的食物和饮料都消灭掉。

    叶浮光一会儿想着沈惊澜等下会不会和贵霜比拼,如果她俩都动手了,情况该变得多么紧张;一会儿脑子里都是如意跟她说的话,不禁思考吉祥是怎么在苏挽秋的手中活到现在,以自己逃跑时苏挽秋发怒的样子来看,她还以为……

    “当。”

    叶浮光再度伸向果汁的动作被沈惊澜不轻不重地按下,佩戴在腕上的玉镯磕上桌几边缘,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她茫然地转头。

    沈惊澜淡然地睨向她面前装盛着果汁的银杯,眼眸深不见底,语气倒是很温和,“这么喜欢?”

    这果汁是宫里的人用时兴的一些果子混着味道榨出来的,虽然比起单一的味道更丰富些,不过沈惊澜总觉得喝起来有点怪,却没想到叶浮光这么喜欢,眨眼的功夫就喝了五六杯。

    其实根本没尝出味儿的小王妃,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把唇上的口脂也舔掉了一点。

    她眨了眨眼睛,“还好?”

    但果汁并不解渴,她思索片刻,对旁边的宫人小声道,“可以换成清水吗?”

    宫人下意识地点头。

    只是在清水换过来之前,五谷轮回系统先对她的大脑发出新指令——

    叶浮光左右看了看,摔跤展开得如火如荼,好像还可以进行很久的样子,便从那肉.搏得砰砰作响的另一边走去,临走前跟沈惊澜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去解手,很快就回。

    沈惊澜点了点头,还特意看了眼带她走的宫人模样-

    叶浮光这一路当然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危机。

    快回到高台的时候,她很轻地吐出一口气,结果一抬眼,就见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坐席、正在她必经之路上站着的苏挽秋,对方一副坐在原本位置看不尽兴的模样,非要站在高台边。

    但叶浮光一眼就知,她就是故意来堵自己的。

    在原地顿了顿,小王妃提着裙摆,一步步往高台上而去,就在经过苏挽秋的时候,对方果然恰好扭过脑袋,隔着面纱冲她微笑。

    叶浮光礼貌且陌生地同她见礼。

    就好像根本不认识她。

    直到苏挽秋在这空隙里缓缓地启唇,“你知道她还活着吧?”

    叶浮光神色一变。

    然后又见苏挽秋笑吟吟地说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就像无法忍受她、想从她身边逃跑的时候一样。

    本来不打算说话的小王妃没忍住,出声道:“确实比不过圣女,明明对这种表演没有任何兴趣,还克服困难,站在最前面。”

    苏挽秋:“……”

    她眯起眼睛,“你果然很了解我。”

    讲故事、哄她睡觉的时候,若说还是意外,那么现在,苏挽秋就能在心中确定,叶浮光似乎对她的性子了若指掌,甚至很多连她身边伺候的人、包括贵霜都不知晓的事情,这个人都知道。

    叶浮光不想和她寒暄,那股莲花香味在鼻尖漂浮的每一秒,都让她想起来自己之前被俘.虏时候,在苏挽秋那里受到的每一分疼痛,譬如现在,她就觉得自己手腕又开始疼了。

    信腺也疼。

    她转身想走,又听苏挽秋往下道,“既然这么了解我,不如再猜猜,你走的这些时间里,那个小婢女在我手中过着什么日子?”

    她视线仍看着在角斗的两个乾元,因为力量十足,将整个高台都摔出了隐约的震动,令人在忧心这底下每一根柱子是否随时塌陷。

    而在她的视线所看处,扶摇凑到了皇帝耳边,像是在小声建议什么。

    叶浮光:“我不猜你就不会说话了?”

    苏挽秋目光顿了下。

    她转过头打量身边的人,好像今天第一次认识她,“跟着沈惊澜,你胆子实在大了不少。”

    好像猜到小王妃接下来又要说出难听的话噎人,在叶浮光启唇之前,苏挽秋干脆道,“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

    “当初你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她背叛了我,没有告诉我你信腺已痊愈的事实。”

    苏挽秋秋水般的眼瞳里再度出现笑意。

    她轻飘飘地道出总结,“我想同你说的,只有这件事而已。”

    紧跟着,圣女对沈惊澜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去吧,走到你最爱的人那里,再在我这里待着,我看岐王殿下恐怕要杀人了。”

    ……

    苏挽秋无愧她擅长“攻心”的特点。

    这让人明明知道她的坏,却在每次她设下陷阱的时候,还是会重蹈覆辙,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叶浮光凭着阅读那几近百万的文,才掌握了苏挽秋的性格特点、敢同她斡旋,可是对方只和她相处了很短的时间,却将她的性子都吃透了。

    ——她就是要叶浮光在内疚里,辗转反侧,最终主动走向她们那里。

    心好脏。

    好讨厌。

    叶浮光回到沈惊澜身边时,没忍住抬手狠狠扣了下桌几的木纹。

    岐王当然没有错过刚才苏挽秋同叶浮光说话的动静,她们只简短交流了几句,但很多臣子都往那边去看。

    发觉叶浮光的心情不大好,沈惊澜轻声说道,“不管她说了什么,都别信。”

    小王妃点了点头。

    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有些话——入了耳,真就不一样了。

    她欲言又止,正想启唇,这时,站在场上、赢了好几个大衹人的禁军站在那里,在沈景明龙颜大悦、叫赏的动静里,直直看往贵霜的方向,“听闻贵霜王女资质非凡,天生神力,不知在下有没机会请教一二。”

    贵霜偏过头,打量她片刻,思索着重复:“天生神力?”

    她又看了眼对面的沈惊澜,在想这些人是不是也曾经用这个词汇描述过她,然后摇头道,“你既然知道,就别用你平平无奇的身躯挑战我,你会死。”

    在大宗的人因为她一句话有些群情激愤时。

    贵霜又单手支着下颌,往沈景明的方向看去,“况且,杀了你之后,你们大宗还有几个乾元能站出来呢?”

    在沈景明出声之前,那将领再度出声,“请王女指教!”-

    接下来的场面谁也没猜到。

    因为在那女将领出声之后,贵霜分明还没有从位置上站起来,而低头行礼之后的那个乾元,却很奇怪、眼神发直地冲出了地上画的圈。

    她自动失去了资格。

    等回过神来,自己不由站在圈外怔愣。

    方才还想要激将法让贵霜下场的那些臣子都傻眼了。

    谁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唯有叶浮光清楚,这就是贵霜信香的真正威力,闻到她的香味,就被那浓郁的曼陀罗花致幻,后期在战场上,很多大宗的军队面对她被宓云改过、刻意放大且覆盖更远的信香时,都会陷入混乱。

    由此被大衹人收割。

    当初看到这设定的时候,读者在原著里骂了几十楼,说作者把反派设定得这么强大太不合理了,贵霜这玄幻的信香对沈景明简直是降维打击。

    而现在,在大宗所有人陷入惊疑的时刻,沈惊澜很淡然地放下了自己夹烤肉的筷子。

    叶浮光开始紧张。

    贵霜又将目光放到她这里,似乎料到沈惊澜的抉择,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其中带着几分喟叹和惋惜,停了手中玩刀的动作,“岐王殿下也想请教我吗?但你只是个地坤,赢你,是理所当然,就连平手,我都亏了——”

    “岐王殿下应该不会这样道.德绑.架我吧?”

    “道.德绑.架”这个词,还是她从手下那里转述的、关于叶浮光最开始和李贵妃吵起来时候用的词语。

    沈惊澜很淡然地问道,“所以你怕了?”

    贵霜“啧”了一声。

    “你为了大宗倒是拿命来赌,明明是在不能触碰其他乾元信香的信期,还敢这样挑衅我?”她悠然地往椅子上一靠,“你现在还站得起来吗,沈惊澜?”

    与此同时。

    那片粉的、白的,给予人温柔错觉的曼陀罗,再度如先前龙门殿时那般,朝着沈惊澜的方向倾泻而来。

    然后那双湛蓝的眼眸又锁定了叶浮光的方向,“这次你要是再帮她,我就当你也想下场挑战我。”

    于是那股堪堪释放的、才刚飘出来的雪花,就像是被风一吹,散得杳无痕迹。

    叶浮光被她看得浑身都僵住了。

    沈惊澜却在一阵让人恍惚的骨骼轻响里,单手按着面前的桌几,神色苍白地起身,黑色凤眼带着森冷的寒意,左眼眼尾的那点薄红变深,像是血迹,定定锁向她:

    “你在跟谁说话?”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我歇会儿就来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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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第八十四天 ◇

    贵霜扬起眉头, 抱着手臂,好像在打量沈惊澜此刻的实力——

    就在她准备起身,接收挑战的时刻, 沈景明忽然在上首很轻地咳了一声,“阿澜, 你如今身子不好,倒也不必硬捱。既然贵霜王女既然对这游戏没什么兴致, 作为东道主, 朕倒也不能强人所难。”

    三言两语。

    既向群臣点明了沈惊澜因为身体状况不太好、强行下场恐怕不会得到好结果的原因, 又指出了贵霜是对摔跤没什么兴趣,毕竟刚才她就是用非角力的方式将禁军将士诱出去的。

    贵霜轻笑了一声,又靠坐了回去,然后对沈惊澜耸了耸肩, 一副“并非我不想陪你玩、这可是你们皇帝陛下的指令”的态度。

    沈惊澜的面色很难看。

    她才知道还有比输更难受的事情。

    那就是沈景明已经预设了她的失败, 所以提前挽回尊严、替她避开这场争斗。她本来挺直的、在贵霜信香里感到极其不适且难捱的脊梁骨, 如今却莫名弯了弯, 好像腹部受到了什么无形的攻击。

    她看向沈景明,好像看到了大宗的脊梁在他手中, 一寸寸折断的模样。

    黑色凤眸里还映出烤肉滋滋的灰烟。

    雾蒙蒙的。

    连锐利的光也黯了。

    沈景明本来想得很好,而且觉得自己也是出于照顾她的考量,他是她哥哥, 到底不能眼睁睁地让妹妹替自己挣这分颜面, 何况叶荣还回禀了,说沈惊澜的状况并不大好,虽不知她的体质是如何将先前的毒散去, 但总归脉象不大稳定, 又要抑制信期, 受不得大的刺激。

    他是为了她好。

    他如此想着,却不知怎么,在沈惊澜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偏开脑袋,避开了她的视线。

    ……

    沈惊澜没有去围猎,好在禁军们打的猎物足够多,上贡皇帝之后,也能给岐王分点——

    哪怕只是一只野兔。

    宫人烤得熟过了头,兔肉又没有提前经过腌制,那焦香里就掺了浓郁的腥味,即便被香辛料一冲,习惯了王府精致吃食的叶浮光也觉难以下咽,她没怎么动碗碟,干脆默不作声地喝果汁。

    只时不时还抬眸看一眼旁边的沈惊澜,她总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好,但又不愿忧心太过、怕给她添什么麻烦,所以又禁不住一杯一杯地喝果汁。

    两人在这围猎的后半程,都没有什么交流。

    直到天色渐晚,皇帝的龙辇起架回宫,其他的妃嫔们也跟着浩浩荡荡的禁军护卫们一起往永安皇宫里赶,臣子们有些住得远的,已经被圣上特别恩准可以在这营地暂住一宿,明早再入城。

    但大衹人那边却迟迟未散。

    留守猎场的禁军们只能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们。

    贵霜在中途就嫌弃大宗的宫人烤肉技艺太差,让人从炭火旁边退开,示意苏挽秋去做这事,等到劈啪的炭火差点将她飘起的面纱点燃,又笑着同她说,“早跟你说了,别穿这套衣裳。”

    先前从落脚的别庄过来时,贵霜就让人送了一套与她身上制式差不多的衣衫拿给苏挽秋,但被苏挽秋以这不合王庭规矩的理由拒绝了。

    那时贵霜只是点了点头。

    谁知把账记到了现在。

    红色面纱被摘下,苏挽秋任由它飘在地上,直直地看着贵霜,“王女对此可满意?”

    贵霜没急着回答。

    她看向对面作势要离开的岐王同小王妃,懒洋洋地出声道,“看来岐王侧妃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先前见到你那么珍惜那头小畜生,吾心甚悦——只是,侧妃好像不太礼貌,怎么不回我礼?”

    叶浮光从沈惊澜身侧回头去看,“我回过礼了,太清楼那一顿。”

    漂亮的异族女人很轻地叩了叩桌角,“是了,记性不大好,但方才我替你报了仇,这怎么也该再请一顿吧?”

    没等叶浮光反驳自己根本不需要她在李贵妃面前那一出,就见贵霜自顾自地弯了弯唇,“三日后午时,还是在太清楼,正好有些东西……完璧归赵。”

    叶浮光出言想怼的话瞬间噎在了嗓子眼里。

    她忽然知道了贵霜说的是谁,并且周围那些禁军也将这个听得清清楚楚。

    在沈惊澜探究地看来时,叶浮光捏紧了掌心,指甲陷入肉中,好似不知疼痛,“我不会去的。”

    小王妃语气冷漠,垂下眼帘,“恐怕要让王女失望了。”-

    直到这两人离开。

    贵霜才姗姗收回目光,看着还跪坐在烤肉架旁边的苏挽秋,见她按部就班地给肉涂抹蜂蜜,又轻笑出声。

    “你在不高兴什么?”

    她说,“留下她的是你,想用她设这一场邀约的也是你。”宓云报给过她,当时苏挽秋明明震怒,甚至想亲手把吉祥给杀掉,结果刀刃都见了血,又停了下来,改而将原本划过去的那刀,划到了那婢女的面颊上。

    然后看着人在自己面前疼得满地打滚,轻飘飘地说,“留着你,应该还能将我的小宠物钓回来吧?”

    后来,她更是换了个贴身伺候的人,只让吉祥过去,别的婢女在战战兢兢的伺候间,还有喘息的活路,可是吉祥没有,她就像王庭最低等的奴隶,等来的只有惩罚、以及更严厉的惩罚。

    贵霜无聊时去找苏挽秋的时候见过,她在畜养这个奴隶的仇恨。

    她要那个婢女每一次受伤,都想起“是她的主子抛弃了她、没带着她一起逃,才会让她沦落这般地步的”。

    贵霜一贯知晓苏挽秋善于攻心,也没管她找乐子。

    只不过,今晚是她提了个由头、替她将计谋铺开,结果到头来,在那里阴暗沉闷的还是苏挽秋。

    贵霜既喜欢苏挽秋骨子里的这种倔,却也常常为她这股别扭感到有些头疼。

    大概是中原人血脉里就自带八百个心眼子,她看不上苏挽秋的这种扭曲和矫情,甚至在半年前的燕城之战,也看不上她设计的那些东西——

    草原更喜欢酣畅淋漓的胜利,但她好像很难给苏挽秋掰过来。

    贵霜忽然看不惯苏挽秋的这种虚伪,出声命令,“抬头,笑。”

    她说,“若是笑得不够好看,今晚圣女不必休息,专心练习这一件事即可。”

    苏挽秋握紧了掌中用来涂抹蜂蜜的刀。

    刚才叶浮光嘲讽她“克服困难做不喜欢做的事”的话还在耳边,与面前的贵霜粗.暴把她计划引出、还神经质突然为难她的命令挤在一起。

    ……

    猎场外。

    叶浮光和沈惊澜才刚进马车,就猜到她要问什么,赶紧把吉祥的事情说了,而后又惦记着如意和狐狸的伤势,问她能不能让这两个进来休息。

    沈惊澜刚张开的唇合上了。

    她沉默地点头。

    马车车辙滚动,一路压着永安城的青石板路回到岐王府前,车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等叶浮光看完如意换药、把狐狸安置好,回到梅园的时候,发现沈惊澜竟然已经和衣睡下了,在她准备伸手过去的时候,睡着的人忽然拧着眉头翻了个身——

    后知后觉地。

    叶浮光想起来了,叶荣说过,假如地坤已经在抑制信期的情况下,乾元还用信香相逼,是会让她格外痛苦的。

    放在空中的手又失望地落下。

    小狗悄悄地只掀开一点点被角,小心地躺了进去,然后盯着沈惊澜的背影看了很久,有心想问她是不是难受、又怕她是疲惫过度,被自己吵醒反倒更难受,只能默默屏息酝酿睡意。

    但她睡不着。

    直到夜半。

    床上两道身影背对着,都在孤寂里睁着眼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担忧。

    叶浮光在担心沈惊澜,而沈惊澜在担心……吉祥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洗洗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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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第八十五天 ◇

    醒来的时候, 叶浮光发现床侧已经凉了。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想起来自己失眠到开始犯困的时候,兵部那边有事请岐王殿下过去一趟, 沈惊澜就起来了,但是好像没在这屋更衣——

    总之后来叶浮光自己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她在床边坐了会儿。

    进来的是银屏, 带了盥洗的铜盆和帕子,绕过屏风, 问她是否传早膳。

    叶浮光问她, 如意的伤如何了?

    银屏低眉顺眼地答道, “王妃赐下的药很好,她的伤已结了薄痂,其实不妨碍下地,只郁管家让她歇几日。”

    小王妃点了点头, 起身走到洗漱架那边, 漱口擦脸之后, 坐到铜镜前, 本来还在思考梳什么发髻,却没有那个心思, 只坐在那里发呆。

    倒是银屏忽然想起来什么,同她道,“门房那儿今早收了好些不知寄给谁的信, 如意先前交代说这些都转交给王妃处置, 可要奴婢着人送来?”

    信?

    哦。

    叶浮光想起来了,应当是书社那边攒着送来的读者来件。

    索性她没什么事情做,于是自己拿起根金钗随意挽了下长发, 同她道, “拿来吧。”

    不一会儿, 那些信件就铺满了梳妆台。

    因为她把沈惊澜去江南处理水患的事情也写了进去,有些本来离永安远、并不太知朝堂事的读者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她的话本原型是谁了,于是这期的读者回信都在八卦打听:

    有的问她跟岐王什么关系,里面的故事都是真的吗?有的说她这话本跟市面上其他的香.艳话本不一样,是不是岐王府雇佣的先生,专门替岐王脱罪的?

    叶浮光仿佛瞬间回到了现代,俨如女星助理被各大娱记长.枪短.炮架在面前,又被闪光灯逼着不让走,非要她回答各种奇怪八卦。

    她随意拆了两封,也没兴趣再看剩下的,干脆让银屏拿个盆在院落外,把这些信都丢进去点火烧了。

    期间小白狐狸倒是精神抖擞地过来看她。

    不光看,还从它口粮里省下一条新鲜的鸡腿,丢到她跟前。

    然后就趴下了。

    叶浮光当即笑出声来,“你怎么跟狗一样啊?”

    狐狸:“?”

    它眼神一凛,登时从可怜的美女气质变成凶恶的御姐,叼起鸡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浮光被它逗得不行,好声好气地招手,“回来,美女。”

    狐狸尾巴动了动,回头高冷地瞥她一眼。

    叶浮光继续哄,“大美女。”

    这回它尖尖的白耳朵也跟着动了动。

    ……

    狐狸的皮外伤不需上药,比人愈合得都快。

    昨天还躺在笼子里皮毛都带着血,晚上回去舔自己毛舔了一宿,今早那些伤口竟然都已经结了厚厚的痂,隐藏在松软雪白的绒毛下,乍看叫人瞧不出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但叶浮光还是不敢随便碰它,将它的鸡腿还了回去,然后抱着它的脑袋,跟它贴了贴,从它的身上还闻到了上次给它洗澡的皂角香味,虽然很浅。

    她带着狐狸去了如意院子里一趟。

    出来的时候,如意正在陪狐狸丢毛团球。

    叶浮光越看越觉得,自己养得好像一条狗。

    但狐狸脾气大,她不敢再提狗了。

    ——数来数去,这个家里就她地位最低。

    她叹气,看了眼天色,想起来兵部下值都很早,便让曲画去安排车马,想到昨晚的奇怪氛围,被狐狸狗治愈的小王妃决定去兵部门口等王爷下个班,顺便也哄哄她。

    然而曲画听见她的话,却有些踟蹰。

    “怎么?”

    叶浮光都已经走进屋里,准备换一套能出门的衣裙,瞥见她的的迟疑,出声问道。

    曲画往院落外的方向去看,正好瞥见郁青路过,连忙松了一口气,提高声音回答王妃的问题:“王爷说近日永安街上的治安不大好,因为各属国朝贡的使臣也要来永安,有几条路给封了,出去也不方便,对吧,郁管事?”

    郁青看了过来。

    片刻后,视线对上叶浮光,点了点头,又道,“王妃若是不急着出门,可等几日,过了这番热闹再说。”

    叶小狗取下发簪的动作顿了顿。

    她垂下眼帘,“没事。”

    她说,“我不出去就是了。”-

    晚上沈惊澜回来得很晚。

    叶浮光本来想等她的,结果因为昨天没睡好,在床榻上翻滚了会儿,就陷入了深睡,连屋里的烛火什么时候灭的都不知道,只依稀在睡梦中寻到那股很浅、又令人安心的茶花香,懵然地往源头挤。

    沈惊澜的信期还没过,但抑制信香的药贴仍在用着,感觉到她无意间释放出的信香,不得不将她往外推了推——

    只一个动作。

    就听见熟睡的人小声的抗议,“呜。”

    她顿了顿,没办法,只能将叶浮光重新揽过来,同时低声道,“不准乱动。”

    睡着的人似乎听见了,只紧拥着她,将脑袋压在她的肩头,没有其他更多的动作,过了会儿,委屈紧拧的眉头才缓缓松开。

    好在因为睡得早,叶浮光次日醒得也早。

    天蒙蒙亮时,意识就姗姗回笼,她近距离嗅着那股很浅的、混杂着药香的茶花味道,因为沈惊澜背对着她,所以越靠越近,等鼻尖碰上那药贴边缘的时候,怀里的人就往下退了退,同时飞快地反手扣住她的下颌。

    鼻音呢喃的好听声音响起,“昨夜答应我什么?”

    叶浮光:“……唔?”

    她昨晚有答应什么吗?

    但感觉到沈惊澜的抗拒,她还是努力挪开了脑袋,用面颊去贴她穿寝衣的肩膀,因为屋里光线朦胧,也看不清对方衣衫具体的布料,但是很滑很凉,给人一种夏日也能解暑的错觉。

    她多蹭了两下,哼唧着撒娇,“转过来亲一下,好不好?”

    她听见沈惊澜很轻的呼吸声。

    吐气,呼气,都比平常人稍长些。

    然后,沈惊澜转了过来,抬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了下,便单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恰好遮住了窗外的光。

    让叶浮光更难看清她的神色,只摸着她的指尖,喃喃地喊,“王爷?”

    “嗯,”沈惊澜的音色清醒了很多,那分喑哑退却,“最近兵部有些事,我会很忙,你用膳不必等我,在家早些歇息。”

    其实并不是兵部的事情。

    而是火器营那边,有几张图纸不翼而飞,令沈景明怀疑是出了内鬼,若是让那些图纸落到大衹人手中,只怕对大宗更为不利,吩咐让沈惊澜秘密严查。

    如今永安城里不知派了多少禁军出去,而拿走图纸的家伙应当还没出城。

    不管是贵霜的那个三日之约,还是这件事——

    沈惊澜都不希望叶浮光在她羽翼庇护之外的地方碰上。

    所以让她呆在府中,是最好的选择。

    叶浮光张了张唇。

    最终只是低低地说着,“……我不会出去的。”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

    她之前在江南的时候不顾丢脸、也要跟在沈惊澜的身侧,真的就差让对方把她拴裤腰带上,可进了江宁城,还是睁眼就落入了苏挽秋的手里。

    她不去,贵霜她们就会这样善罢甘休吗?

    吉祥真的能继续活下去吗?

    ……

    叶浮光没有答案。

    她在屋里待了一整日,反倒是昨日让如意陪玩的狐狸今儿叼着球来找她,她意思意思把球往院落外丢的时候,让曲画的声音吓了一跳。

    “王妃!”

    “前几日有几间别院闹了鼠患,管事让下人们掺着砒.霜将肉丢在各处,可不能让它乱跑,若是误食就麻烦了。”

    叶浮光赶紧招手让狐狸回来,心道难怪大早上就看见这家伙趴在院子里,还以为它是一天都离不得人。

    然后她无事起了好奇心,想到这药跟鸩酒一起并列古装剧两大出场毒物,出声问:“那个药能拿点给我看看吗?”

    曲画:“?”

    她不是很懂王妃怎么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我就是看看,”叶浮光冲她笑,“你若是不放心,之后王爷回来你将此事告知她便是。”

    曲画只能先禀报郁管家。

    虽然郁青也无法理解小王妃的脑回路,但是毕竟已经听从王爷的命令,劝阻了王妃出门,加上还有婢女在她身边侍奉,只好让人拿了点给她,并且说明让她千万别好奇尝一尝,吃砒.霜的人死相都很惨。

    小王妃小鸡啄米地点头,一副听话的模样。

    果然她拿去看了看这红色碎块的模样,也就解了好奇心,不过还是很仔细地将东西收起来了,且言之凿凿地拒绝归还给郁青:

    “万一以后我屋里进了什么蛇虫,留着它好使。”

    郁青:“……”行吧。

    左右小王妃也是被拘在府中,想找点乐子也是正常的。

    果不其然。

    晚上沈惊澜回来之后,也只问了她一声把东西放在哪里了,发现小狗高高兴兴地把叶渔歌留下的那个药箱拉过来,给砒.霜单独放了一格之后,叮嘱她别乱摸乱碰,也没再说什么-

    直到贵霜单方面约定要小王妃请客的那一日——

    叶浮光还是很早就醒了。

    送沈惊澜上马车的时候,她出声问了句,“王爷今日,也回得很晚吗?”

    像是知道她的担忧,穿着玄色衣袍、其上有狴犴花纹的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出声道,“我会尽早回来。”

    但今日其实是要出城的。

    因为偷图纸的家伙虽然被抓到,但他却已经通过办法将图纸传递了出去,禁卫已经赶了过去,为了以防万一,沈惊澜也得过去瞧瞧。

    小王妃点了点头,说道,“王爷注意安全。”

    “好。”

    然后小叶就回到了梅园里,将狐狸召来,给它梳毛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眼天色。但也不用她怎么看,因为正午时的太阳影子最短,温度也最高,只要往外头看一眼,就知晓答案了。

    叶浮光只是在想。

    吉祥会等着她去救吗?

    如果知道她不去,是不是……会很怨恨她?

    梳着毛的动作悠悠停了,让正在享受的白狐狸回头看了她一眼,用鼻尖拱了拱她的掌心,那双冷冽又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

    叶浮光下意识冲它扯了扯唇角。

    日晷指针缓缓地转动。

    午时的时候,叶浮光的右眼眼皮开始疯狂地跳。

    她不得不抬手按住眼皮,从日光能照到的梅园阶梯上往屋里走,在临窗的桌角找到纸张,随手扯下一角,沾了水贴在眼皮上。

    转身的时候,被一个大箱子怼到脚尖。

    瞬间把小王妃疼得面目扭曲、龇牙咧嘴。

    她低头去看,发现是自己昨晚收渔歌药箱的时候没拾掇好,就摆在床边,因为里头放的还有其他她的东西,没让下人来收拾,银屏曲画又不敢随便碰,就一直放在那里。

    叶浮光缓过那阵疼,准备收拾一下,一会儿叫下人过来帮自己把这大箱推回本来的地方,结果叠衣服的时候,掉出个金色的、仍残留着浅浅橙花香的锦囊。

    ——是许乐遥之前留给她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她将那锦囊放在了身上。

    ……

    银屏和曲画进来帮她把这大箱子搬回去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喧嚷动静。

    府卫们忽然都到了梅园门口,而本来衔着个手工木球、不知跑到哪里玩的狐狸忽然蹿到了她的门边,松开嘴里的球,尾巴下压、眼神凶狠地看向门口。

    不一会儿,黑甲禁军鱼贯而入,冲天的浓郁信香带着滚滚而来的威慑。

    站在梅园正殿厅堂的叶浮光怔了怔。

    迟迟缓过来,好像这些禁军……不是本来留在王府里的那一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禁军就被调出了岐王府,若不是他们杀气腾腾地来,叶浮光甚至会觉得他们很熟悉。

    郁青从小门那边匆匆而来,已经听了家丁的汇报,脸色很差地站在了屋门口:“诸位请留步。”

    领队的禁军头领神色漠然地扫过她,拱了拱手,出声道,“岐王府中有奸.细勾结大衹人,犯下叛国重罪,如今奸.细已送押天牢,听闻此人正是岐王侧妃贴身婢女,还请侧妃同我们走一趟。”

    说完,视线扫过挡在门口的府卫与管事,“此乃圣上口谕,如有抗旨者,格杀勿论。”

    他的目光越过郁青肩头,停在叶浮光身上,冷笑着扬手,“叶侧妃,请吧。”

    叶浮光站在那仍余着夏末热意的厅堂阴影里。

    神色有些恍然。

    竟觉意料之中——

    她就知道,苏挽秋和贵霜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原来是这样。

    不管她去不去,当她的邀请出口的那一刻,叶浮光就已经在陷阱里了。

    她去太清楼,便被抓个和奸.细同处的当场;她不去,她们就将吉祥直接送进大宗的天牢。吉祥或许早就该死了,但她们偏要将她的价值留到最重要的时刻,再狠狠在叶浮光的心上捅一刀。

    而她仅仅徒劳地捏着那点原著剧情,什么也做不了-

    “王爷有令,没有她的应许,谁也不能将侧妃带离王府。”

    郁青的声音唤回了叶浮光的注意力,她看向前方,一身苍蓝衣衫的管事语气斩钉截铁,“在下已派人将此事告知王爷,还请胡统领通融,耐心在此处作等片刻。”

    那位胡统领戴着扳指的大拇指摸了摸下巴,“所以,你们岐王府是想抗旨了?”

    “并无此意——”郁青神色很冷淡,“只是还请胡统领稍作歇息,勿要咄咄逼人。”

    胡统领抚颌笑道,“怎么,若是岐王今日办差未归,你们岐王府还要让陛下在宫中等一日?”话是如此说,他眉目里已经泛起杀意,“再不让开,我就当你们都要抗旨,将你们通通拿下。”

    郁青被他态度逼得脸色极其难看。

    尤其是想到这家伙还是当年沈景明帐下的军师之一,因为没什么脑子、混不上厉害的位置,便靠着一些令人看不上眼的小计谋,跟着岐王的军队蹭军功,后来一路靠着溜须拍马坐上如今的位置——

    她语气冷冽:“胡蒙,你能有今天、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话,都是王爷给的恩惠,你几斤几两,我最清楚,别将你吃里扒外的嘴脸摆得这么堂皇。”

    胡蒙当即变了脸色,“我能有今天,明明都靠圣上的恩惠!好哇,你们岐王府果然有反意,禁军听令——”

    站在他身后的黑甲卫齐刷刷亮出钢刀。

    而府卫们虽然也护在郁青的身后,但神色里难免底气不足。

    叶浮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皇令在这个时代,就是百姓的天与地,即便她们再如何有道理,对方一顶“造.反”的大帽子扣下来,岐王府里的人就是今天被杀了,报到了皇帝那里,也是应得的。

    她垂着眼帘,攥紧了衣衫袖袋。

    又看了一眼梅园外的方向。

    几息之后。

    她仍然没有等来沈惊澜。

    ……

    一个时辰后。

    一道令人震惊的消息席卷整个永安城——

    岐王侧妃被指与大衹人勾结,惧于天.牢严刑,在禁军面前服毒,自尽身亡。

    作者有话说:

    磨了两天的大表演!

    可恶,构思的时候总在想,把沈景明写得有点脑子又很有存在感干嘛啊,他还不如是愚蠢的赵构呢,这样就可以随便噶掉了(抓头发

    偏偏他……在皇帝里面,还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搞得我们小叶天天在高端局(闭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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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第八十六天 ◇

    一个时辰前, 明德殿。

    天子收到禁军报上来的消息,眉头一拧,想到那天围猎场的事。贵霜当着守备禁军的面, 邀约岐王侧妃在太清楼见面,后来禁军很快就把这事上报给了皇帝。

    那个圣女身份诡异, 贵霜又是大宗的敌人,却都对叶氏态度暧昧, 他便让人提前在今日的太清楼布防, 想看看这叶氏究竟与大衹人是何关系——

    顺便。

    沈惊澜早早就将出卖火器营图纸的疑犯抓了回来, 正在殿前马步军司狱审人,沈景明为了探究那叶氏与大衹人的关系,让狱中的人稍微拖了拖,没让岐王听见外头的动静, 然后命禁军去拿人。

    谁知在太清楼就抓到了那么个鬼鬼祟祟的婢女。

    他更觉那叶氏勾结大衹人。

    想到禁军之前从江南传来的消息, 沈景明再点了个人去岐王府捉拿疑犯, 但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 叶氏竟如此胆小,见到禁军就怕得肝胆俱裂, 竟然不敢接受盘问就心虚地自尽。

    沈景明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着眼皮下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让在狱中的沈惊澜即刻入宫复命。

    第二道, 搜查岐王府。

    叶氏若是乖乖跟着禁卫进了监狱, 接受盘问之后,是清白的,他还能施以安抚, 觉得是自己疑心病太重, 可是这副连问都不敢被问的样子, 不正是摆明了有鬼?他当然不可能怀疑沈惊澜的心性,只是觉得她那个侧妃又蠢又憨,只不过是稍微用了些后宅人的手段将岐王笼络,他知道沈惊澜必定不舍得查身边人,所以这件事由他来做。

    毕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火器营图纸的丢失——

    实在太可疑了。

    ……

    帝王的心思,都不被岐王所知。

    她在昏暗潮湿的监狱审刑司中,觉得有些心烦气躁,因为那个宫中递图纸出去的叛徒还没有招供自己的接头人究竟是谁,而且现在图纸还没被追回来,现在正是各国朝贡,永安最多外邦人的时节,人多眼杂,那些使团又各个带着商队,查案难度高了不少。

    按说大理寺和禁军的人都参与了进来,她本来不必做这审人的活儿,结果城中又有一些纨绔起了争执,闹出了打死人的大案子,两边都是皇亲国戚,还牵扯了宗正寺,偏偏她皇叔又不在,大理寺丞只能赶鸭子上架苦着脸过去断案。

    而抓进来的家伙是个硬骨头,嘴里藏了毒,被卸掉下巴之后,挨了不少刑,硬是没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

    禁军的人还留在城外搜查对方踪迹,只是线索一时还没带回来。

    沈惊澜心烦。

    左右看了看,从刑.具里取了一柄弧度很特别的小刀,走到了那血人跟前。

    最近搜索的每条线索都在她脑海中再次浮现、整合。

    她手持那柄弯曲的小刀,面无表情地戳在疑犯的脸上。

    “你落脚的屋子两天没有进过人,每块墙砖和地砖都被撬过,屋中前后没有任何生火的痕迹,也没有井,不养动物——”

    “两天以来,你唯一去过的地方只有城墙西北角,那里虽然有个狗洞,并且过了护城河就是城郊,即便那里农户众多,但多是城中富商和官员的私田。”富商和官员私田就意味着人员进出都受到约束,因为大户人家挑打工的也需要身家干净,尤其这里是永安。

    有血液顺着小刀流下。

    专门用来挖眼的刀最终挪到了他一颗眼球下。

    慢条斯理、看似没有目的的声音倏止,沈惊澜忽然道:“其实你没有把图纸送出去吧?”

    那颗眼珠颤了颤。

    瞳孔放大稍许。

    她扬了下眉头。

    难怪禁军这么久都没有搜到消息——

    但这个家伙偷了火器营图纸,却这般故布疑阵,仿佛没有任何接头人,是为了什么?禁军都快把他三岁的事情查出来了,这家伙无亲无故,自小就被送入宫中,即便从前有仇人,都已经死了,而且进入火器营就安安分分,甚至放假时都不与宫外的人接触,偷这一趟图纸是为了什么?

    他像一团被人放在沈惊澜眼前的烟雾。

    他是用来遮挡什么?

    沈惊澜本来想挖出他眼睛,但小刀刀尖在落下去之前,她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旁边人道:“把他在宫中的那一卷再拿来。”

    从审官拱手:“是。”

    他看着沈惊澜自顾自得出的图纸没被送出去的结论,迟疑道,“殿下可有图纸眉目?”

    沈惊澜拿过卷宗,翻到宫中那一页,里面写到在她昏迷的半年间,宫里爆.发过一次疫病,是有宫人死在冷宫的井里,堆出来的疫病,传染了一些宫人,都被处置了,除了几个低位份的宫妃被传染,根本没有传到皇帝那里去。

    不过,这个人在那段时间也在宫中,卷宗记载他后来偶感风寒几日,请假歇息,痊愈之后又继续在营中办事。

    没人把他和这疫病联系在一起。

    沈惊澜敲了敲这卷宗,让人调来太医院的值班卷宗,同时冷声道,“剖开他的肚子,他把图纸吃了。”

    从审官浑身一震!

    他再度看向这疑犯。

    就在血腥味和惨叫声响起的时候,禁军送来太医院的值班档案,沈惊澜对着日期,发现是一名已经死去的、被划掉的太医名字。

    宓云。

    听闻这个太医,在陪前两位钦差下江南时,遇到水患,死在了路上。

    但是。

    她的侧妃也说过,苏挽秋的身边,有个很厉害的大衹巫医,也是这个名字。

    又是他们。

    觊.觎火器营,贼胆包天。

    “王爷,找到了!”从审官衣襟上带着血色,拱手同她说着,脸上带着欣喜,虽然这家伙将真图纸分开吃了下去,但此刻还没消化,而且只要这些没有流露到外人那里,大宗就算虚惊一场。

    但派出去的禁军还是需要为了以防万一,搜遍所有可能的线索。

    与此同时——

    有宫人来传,圣上召见,命岐王即刻入宫。

    沈惊澜目光扫了过去,心脏很不舒服地抽了下,恍觉看到了这场阴谋的答案-

    踏入明德殿外那条长廊时。

    周围的宫人都低着头,而那殿外还等着一个人,衣襟下摆沾了点血迹,见到她时,这位禁军统领下意识转开了目光。

    沈惊澜视线一沉。

    感觉有什么在失控。

    “岐王。”

    她走到跟前,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既然来了,便一同听胡统领的禀报。”

    胡蒙抖了一下。

    他明明已经禀报完了。

    他现在都没忘记,那位岐王侧妃当着他的面转头吞了个什么、吐出的血当即溅出半米,落在他衣襟上的样子,咽气之前只说了八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宫宴、围猎,他都去了。

    他知道岐王殿下将她的侧妃视作明珠,哪怕她和大衹人勾缠不清,也全当看不见,继续带她在诸公前招摇过市。

    叶氏是他眼睁睁看着断气的,现在岐王府也仍被禁军围着,他出来的时候郁青的刀差点伤着他,好在只划掉了鬓角的一点发——

    但是。

    胡蒙心知,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此时只有皇帝能保住他,否则岐王必定要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骨子里的战栗,进去就跪下,对皇帝再说了一遍,“启禀陛下,臣奉命前往岐王府捉拿疑犯,遭到家丁顽抗,叶氏拒不从命,心虚万分,惧怕禁军威严,怯而自尽。”

    沈惊澜脑袋里“嗡”了一下。

    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自尽?

    谁自尽?

    黑色凤眼空茫了一瞬,却被倏然上浮的理智按下。

    沈惊澜听见自己冷静无比地出声道,“你说什么?”

    ……

    胡蒙把应该告诉皇帝的话说了三遍。

    因为岐王用很冷静的声音反复命令他重复了几遍。

    然后对沈景明拱了拱手,说胡蒙胆大包天、欺下瞒上,罪该万死,若非这明德殿不准佩刀兵,恐怕此刻就要拔剑替皇帝清理门户。

    胡蒙最后声音已经在发颤了。

    还是沈景明命宫人进来,又对沈惊澜道,“那婢女,朕已着人去审,你便在此处等着。”

    “阿澜,朕知你对大衹恨之入骨,绝无可能勾结大衹人,只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这侧妃——”

    沈惊澜站在那里,沉沉的黑眸看向他,“叶氏既入王府,也是沈氏族人,怎会与大衹人勾结?”

    她看起来好像一点都没被叶浮光自尽的消息影响。

    沈景明不由探究地看向她。

    他没有回答,想到自己派出去搜查王府的人,还有正在用最快速度审那个婢女的禁军,只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龙椅扶手。

    龙涎香的浓郁味道在屋里蔓延开。

    沈惊澜眼中沉郁不见底,如永夜那般,不露半分天光,好似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一副永不倒下的躯壳。

    直到那信香在她周围漫漫飘过,她忽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猩红色猛然溅落在殿中地板上。

    她面色陡然苍白了三分。

    扶摇看了眼圣上脸色,出声道,“传太医。”

    沈惊澜却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唇,抹开艳红色的痕迹,看着皇帝的方向,“不必。”

    以沈景明的态度,似乎还有证据要拿上来。

    她要听到最后——

    听听这些人,要如何污蔑她的侧妃-

    这一等,就是到天黑。

    审查的禁军来报,神色为难地看了眼胡蒙,然后跟皇帝禀报,已经用了很多刑,但那个婢女只说自己并未受到侧妃的指使,因为最后下的是重刑,所以这会儿只吊了一口气,恐怕都无法将人拖来——

    另一边,将岐王府上下搜了个底朝天的禁军们,虽然在梅园里什么都没找到,不过在外墙内侧找到一封书信,上面是用大衹语写的内容,找了人翻译,内容与火器营的图纸有关。

    而且……摇光阁他们无法进入。

    沈景明早就知道岐王宅里有一座用墨家机关术建造的密室,倘若真有什么秘密隐藏,应该都在那其中。

    他看向了岐王。

    沈惊澜在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因为忍耐而感到自己五脏俱焚,难以忍受的热意啃咬着她的筋脉、骨头,她很想把站在面前的胡蒙抽筋拔骨,逼问他究竟是如何奉旨在岐王府放肆,令她的侧妃……惧于牢狱之苦……

    后面她不敢再往下想,仿佛强行封禁了自己的记忆。

    直到现在,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火器营图纸一事,臣已查出眉目。”原来大衹人的计划落在此处。

    那片烟雾,掩藏的就是离间计。

    目标是对着沈惊澜和沈景明。

    偏偏他们能勾结火器营的叛徒,白白赔两条性命给她,一面大动干戈,一面连造假的手段都低劣,随意丢了一封信进入岐王府——究竟是他们看不起大宗人,还是因为,他们熟知沈景明的秉性?

    饵再难吃,他也会上钩的。

    因为他就是如此忌惮沈惊澜,又对她的侧妃格外不满,偏偏沈惊澜视侧妃如命。

    她看向沈景明的眼睛,“陛下如今,是也要怀疑臣与大衹人勾结?”

    沈景明当然知道她不可能跟大衹人勾结。

    若要在此朝中找一个最不可能勾结外族的人,必定是沈惊澜,可她对叶氏不分青红皂白的回护,他同样看在眼中,就沈惊澜的模样,即便叶氏背叛了她,她难道就能痛下杀手,清理门户吗?

    他便也冷然看向她的眼眸,“若叶氏无罪,为何不从朕旨意?”

    沈惊澜脑海中本来不愿去想任何有关那个名字的内容,好像这样才能维持她的正常思考,否则她就会像是一台高速奔跑、却陡然被抽走重要轴承的战车,会在瞬息间分崩离析。

    偏偏沈景明要让她去想那个人、那个名字——

    “因为侧妃胆小,”沈惊澜说着话,那些再堵不住的画面就纷纷涌涌而来,让她复命的同时,声音变得喑哑,她自己看不见,站在她旁边的胡蒙却能见到她掌心攥出的、一滴滴坠落的血,“曾经听闻臣审案时,提及牢狱诸刑,她自小骄纵,入岐王府后更没吃过半点苦。”

    她想起来了。

    那次许乐遥被抓进殿前马步军司狱时,因为想知道小王妃究竟在想什么,她狠狠吓过她,把小姑娘吓得直哭,甚至都打哭嗝。

    小王妃太害怕了,一点都不敢想象去牢狱中的景象,连杀威棒也不敢想。

    所以才选择了这条路。

    但是,她那么怕疼,为何就不怕死?

    沈景明眼中浮出几分复杂。

    想到那个叶氏每次出现时怯懦的模样,不知怎么,他竟然又觉得这种愚蠢的做法,也很符合对方的特性。

    ……

    沈惊澜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宫门外站着郁青。

    对方赶忙迎上来,她却仿佛没有看见,瞥见旁边宫人不知谁牵的马,陡然过去抢过缰绳,翻身上马——

    只留下郁青在她身后追着喊,“王爷!王爷!”

    后来岐王府的马车才开始追赶。

    但怎么都赶不上那道惊马身影。

    直到进入府中,其中一片惶惶然,有家丁在收拾被禁卫搜索时打烂的花盆植株,有些府卫面色发白,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无论在做什么,都齐齐放下手中的活儿,朝着她的方向跪下去,默然垂泪。

    有血滴一路稀稀落落,跟在沈惊澜的脚印后面。

    她再往里走时,膝盖突然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应该是刚才直接从奔跑的马身上跳下来时伤到的,但她却浑然不顾。

    黑不见底的凤眸只执拗地看着梅园的方向,好似坚信有人还在等她。

    院内。

    “王爷……”

    如意死死抱着叶浮光的身躯,喃喃地看向沈惊澜的方向,双目发红地出声,眼睛是浮肿的,脸上也是红的,好似终于找到主心骨。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连请罪都忘却,想到叶浮光走之前的视线方向,嘴唇翕动许久,才冒出话语,“她在等……一直在等您……”

    沈惊澜朝着梅园里一步步走来。

    被缰绳割破的手掌心想伸出去,才刚碰到叶浮光的时候,眼前陡然一黑。

    她直直倒了下去-

    几日后。

    大宗边陲小城。

    许乐遥接到信鸽送来的消息,看到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而且不是她熟悉的字迹——

    “她很感谢您送过的礼物。”

    想到这几天陆陆续续收集的情报,许乐遥赶紧走出院子,往墙角根正在挂着破旗给人看诊的友人走去。

    “小鱼,出事了。”

    叶渔歌眼帘微抬,毛笔写字的速度快了几分,将方子拍到对方身上,让旁边卖瓷器的帮自己收钱,起身道,“怎么?”

    “她用了那颗药。”虽然指代很含糊,但许乐遥的语速却很快,“永安恐怕出事了。”

    结合这几日大衹人正好去永安收岁币的时间,许乐遥人虽然不在现场,但看这封信如此匆匆,也不是叶浮光的字迹,就知道她吃药的情况肯定非常仓促,甚至很可能无法跟任何人沟通。

    倘若这件事也瞒过了沈惊澜,那事情就麻烦了。

    以那位岐王殿下的性情,许乐遥立即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以沈惊澜对叶浮光的感情,还有燕城之战前后,皇帝对岐王的百般猜忌……倘若那位一时想不开,要为吃下“假死药”的小王妃殉情,那就真的完了。

    想到这状况,许乐遥徐徐吐出一口气,坚定道:“我们得去一趟。”

    叶渔歌心中细数从这里到永安的脚程,想到叶浮光可能出事了,不由有些烦躁,她始终觉得叶浮光那桩婚事,实在是叶荣糊涂。

    只是此刻也跟着拧了下眉头,“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争取明天写多点!

    王爷的心态是重大转变,明天也会很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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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第八十七天 ◇

    沈惊澜只晕倒了很短的时间, 就再度醒了过来。

    凤眸中带着血丝,唇色也如同蔫干的玫瑰,颜色虽然艳丽, 却给人一种诡谲的死气感,听见郁青激动的声音, 她闭了闭眼睛,指尖在床侧点了点, 忽而道, “让如意过来。”

    之前王妃自尽抗旨, 但从岐王回来到现在,朝廷都没有降下责罚,仅仅这点,就足够郁青让如意镇定下来, 命她赶紧将王妃从地上抱起来, 既然王妃不是罪人, 一切就都该按当家主母的规格准备着——

    现在银屏曲画她们都去安排府中的事情, 具体而言,是准备白事。

    郁青见过不少吃下砒.霜死去的人, 王妃毫无疑问是这个症状。

    倘若前些日子王府中的人驱鼠害的时候,王妃讨要那砒.霜,她能硬下心肠, 也不至于导致今日的祸事。

    想到这里, 郁管事传了如意进来,就在旁边跪着,语气沉重地对沈惊澜请罪。坐在床上的人已经撑着床铺再度坐了起来, 扫过红着眼睛进来的如意, 又看旁边的郁青和府医, 在府医对她拱手、准备汇报她如今身子状况时,她再度出声:

    “除了如意,都出去。”

    “处罪论罚,本王自有章程。”

    站在屋外的婢女们也跟着行礼退下。

    尔后,沈惊澜那双黑漆漆的眼瞳这才觑向如意,瞥见她手中捏着的一个橙色锦囊,眉头一动,“你拿的什么?”

    “……启禀王爷,这是王妃今日随身带着的腰饰……”如意刚才在给叶浮光收拾衣裙,想到药就是被王妃装在这锦囊里随身带着的,她就有些悲痛欲绝,不知还要不要把这个锦囊给叶浮光系上。

    沈惊澜神色一动,对她伸出手,让她把锦囊拿过来。

    上面停留着一股很特别的……

    橙花味道。

    她心神略微定了定,似乎找到了支撑自己的证据,冷声道,“把禁军过来之后的场景再说一次,不许漏掉任何细节。”

    如意浑身一颤,“是。”

    ……

    其实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

    不说是胡蒙,如意就停在离叶浮光最近的地方,她根本猜不到王妃会寻短见,眼睁睁看着她一口血喷出来的时候,如意整个人都呆了,脑子里就是空白一片。

    现在被王爷单独召见,让她说起当时的事情,她才重新开始回忆。

    话末,她不安地跪在那里,绞着手指,又懊恼又悔恨。

    直到沈惊澜将那个颜色鲜丽的锦囊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与她道,“在服药之前,她没有交代你任何事?”

    如意茫然地摇头。

    沈惊澜声音变得更冷酷了些,“再想。”

    如意:“……?”

    她更加紧张了,思绪愈发迟钝,总觉得王爷的神色很像想把伺候不利的自己给手撕了,眸子里都是空茫。

    沈惊澜呼吸声重了几分,好似即将失去耐心。

    如意看见她攥在手里的锦囊,想到当时帮王妃收拾属于她的那个沉木箱子时,王妃给她看过里面一个小药箱,还跟她说这个锦囊也是朋友送的礼物,笑着对她说了句:

    “我这锦囊里可是有妙计的,倘若我哪天用了,如意,我可得好好谢谢送礼的人。”

    莫名其妙地——

    她想起这事,就开口提了这个,甚至斗胆问沈惊澜,“王爷……可知,这是谁送的礼?”

    沈惊澜不认识这锦囊,但却知道能送叶浮光那么多药的人是谁,叶渔歌。

    那这锦囊就属于……许家那个。

    想到许乐遥正在为她办的事情,以及她们俩在永安是死于狱中、之后却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江南,沈惊澜心中的某个猜测,再度被验证。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道,“既是王妃遗愿,便替她完成。”

    如意怔了怔,低头,“是。”

    沈惊澜再度问,“还有别的吗?能想起来的事情,只要与她有关……”-

    如意离开屋子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走路的腿都在打摆子,见到她的状态,其他伺候的人都不敢往里进,怕触了王爷的霉头,毕竟她有多宝贝王妃,府中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她不在的时候,王妃遭了这大难,倘若王爷要怪罪,他们都得死。

    还是郁青硬着头皮再度进去。

    毕竟人死灯灭,既然朝廷没有怪罪,王府总要操持这场白事的——

    不多时。

    屋里传出茶盏摔碎的声音。

    而后就是郁管事被处罚、府卫都被拉到外院上规矩的动静。

    沈惊澜将府中的人惩处了,却没有应下郁青的事情,走到叶浮光躺着的地方,将鲜少在她跟前安安静静的人抱到怀里。

    她明明应该相信这人还活着,可是心上人冰冷的体温,却让她感觉到刺痛。哪怕是假死,她也不能接受,只要叶浮光一天没睁开眼睛,她那颗心就始终是悬着的。

    她把人抱到屋里的床铺上,替侧妃梳好了发,仿佛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那些摆在手中的事情,脱了鞋袜,和衣卧在她的旁边。

    沈惊澜的眼神如寒渊,不再见以往的温和,将那冰冷的尸身拥入怀中,在叶浮光的耳边平静地说道,“浮光,你最好不是想丢下我。”

    想到这些天都没有时间和王妃共处,沈惊澜说完这句,闭上了眼睛,又道,“今天我可以陪你睡久一些。”

    然后一连两日。

    院外送来的吃喝,都没得到回应。

    沈惊澜就这样不吃不喝地陪着她。

    ……

    “……她是真的死了?”

    得到这条消息时,大衹人还没走出永安城,虽然她们将吉祥送到了禁军的手中,但因为这婢女根本不知道什么秘辛,到死也只是一颗庸碌的棋子,而图纸丢失一事,又是虚惊一场,所以大宗没有任何证据能来使馆别庄拿人。

    哪怕是硬气些的盘问,苏挽秋手底下的人也足以应对。

    此时,贵霜收到关于岐王府的消息之后,不由睨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出门时总爱用大衹圣女服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美人,在她这里却没有保持贵女尊严的自由,只能任由她放肆的视线扫过那莹白的肌肤,以及每一寸美景。

    在贵霜询问的同时,她也听见了禀报人的内容。

    本来还侥幸叶浮光或许是用了什么办法在装死——

    可岐王的反应,却让她那点侥幸全消失了。

    不得不说,苏挽秋总是猜不中这个小王妃的心思,明明当初在江宁的时候那么胆小,却敢为了沈惊澜,将自己置于死地。

    而在宫宴和猎场,她仗着沈惊澜的宠爱,几次与她们做对,却在她的离间计之下,因为害怕皇帝的重.型审问,再度用死亡背叛了沈惊澜。

    倘若她是真的死了,沈惊澜会疯掉吧?

    她不自觉咬着下唇,没有回答贵霜的问题,但眼眸中却有光芒摇摇欲坠的模样,令贵霜不大高兴地俯身抬手掐住她的面颊,“松开。”

    既然得不到那个有趣的小花瓶,那就只能让圣女暂时兼任这一事。

    碧蓝的眼波里划过几分遗憾。

    贵霜看见苏挽秋眼底的挣扎,却没有松开咬住的唇瓣,然后贵霜就去摸旁边桌上的软鞭,轻笑一声,同她道:

    “既然这般喜欢咬——”

    “那就别松开,敢发出一点声音,我就让你更疼。”

    软鞭划破空气的声音且急且缓。

    似乎任由主人的心思而定。

    中途停下的时候,贵霜倏然道,“虽然你这次的计策还不错,但在大宗火器营的那枚暗棋,拔得太早了些。”

    倘若不是用来给沈惊澜和沈景明布这场离间计,而是能够真切将图纸送到大衹,那他们的士兵在战场上,也不必再畏惧大宗的火器。

    苏挽秋急促地呼吸着,似乎在平复自己疼痛中的心跳,她努力将注意力从叶浮光的死亡上挪开,好一会儿才喑哑地出声回答,“那枚棋没有路可以走了,大宗将火器营看得很紧,即便大衹在草原上发现了几处矿,但想要生产出和图纸上一样的东西,也不可能。”

    中原的火器一步步发展。

    却始终没有流露到外境,可见管控之严厉。

    但贵霜却不这么想,她们能够做出□□扰乱大宗的货币,为招揽军队揽财,为何就不能做出火器?又或者是拿到成品?

    她很轻地哼笑了声,“总之,我该得的礼物没了,我的棋也被你浪费一颗,圣女准备如何补偿我?”

    苏挽秋讨厌她这幅野蛮不讲理的样子,虽然叶浮光的死并非她本意,可是这出离间计却是最好的效果,她张嘴想回答,结果面前人却猝不及防地转了下手腕,软鞭如蛇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咬上她的肌肤——

    “啊!”

    贵霜眉目弯弯,很轻地喟叹,“我好像没让你走神。”

    她指尖转了转金属鞭柄,慢悠悠地笑道,“圣女似乎得陪我换一种玩法了。”-

    沈惊澜断水断食的第三日——

    皇帝亲至岐王府。

    他命禁军将沈惊澜从屋里押出来,训斥她毫无沈家人风骨,有损门楣,不堪为沈氏子孙,同时还让身边的宫人将叶氏的尸身葬于棺椁中,并且让岐王府中的管事和下人们从今日开始操持叶氏的丧礼。

    宫人带来的是乌木沉棺,仅次于皇家的金丝楠木。

    他好似觉得自己已经退了一步,虽然没有同意让叶氏以侧妃的身份入皇陵,但能够赏下棺椁与陪葬品,就已经是他对沈惊澜低的头,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朕勉强承认她是清白的,也可以对她身上的疑点既往不咎,劝你见好就收。

    沈惊澜面色略显苍白,风吹过院落时,衣衫下的她显得有些形销骨立,她眼中浮现几分讥讽,却拱手道,“臣替叶氏,谢圣上隆恩。”

    皇帝本来也很怀疑叶浮光的死有蹊跷。

    但这几日看岐王府一蹶不振的模样,想到沈惊澜从前把人当眼珠子疼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荒谬的结论,因为他一贯对叶氏苛责,加上派来的人太过凶恶,叶氏害怕牢狱之苦,选择了自尽。

    以她的蠢样,做出这事倒也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可是见到沈惊澜这幅仍有冤屈的模样,他那点微妙的内疚消失,转而变成怒火,“你这是什么神情,阿澜,你对朕已生怨怼?”

    皇帝如此怒斥,却放下心来。

    从前他对沈惊澜多有忌惮,觉得她心思深沉,还暗自拉拢朝中势力,即便燕城之战大败,他还是不愿她醒来,甚至想用药物控制她。

    直到这桩婚事。

    有时皇帝真觉得钦天监算的八字挺好,自从这叶氏去到了沈惊澜身边,这位名震天下的岐王殿下,哪里还有从前一力破千军的气势?

    现在更是为了一个侧妃的死,成了这幅浑不吝的模样,早被腐蚀了风骨。

    “臣不敢。”沈惊澜如此回答。

    “你有什么不敢的?”皇帝斥道,“你对朕的处置不满,究竟还想如何?”

    沈惊澜没有说话。

    站在她面前,气质斐然、长身玉立的天子自有天威,好像从她面上的沉色里看出了她的盘算,过了片刻,又道,“朕已让胡蒙降了两级,训斥过他,你莫不是还想要他的性命?”

    明明并不着红衣、但此刻眼底仍带着血色的岐王,却好像残阳血照,声音里含着一丝沙哑,开口道,“陛下是觉得,他不该以命抵命?”

    沈景明指着她的手抖了下。

    “沈惊澜!”

    但在他的雷霆之怒下,岐王并未闭嘴,而是继续道,“大衹王已年老,听闻身体欠佳、常居王庭不出,如此贪生怕死,在草原上怕是活不久了,贵霜是他手底下最骁勇善战的女儿,若是让她走出永安,便是放虎归山。”

    “——你还想为一己之私,撕毁两国和盟?!”

    在沈景明又惊又怒的声音里,沈惊澜扯了下唇角。

    “臣肺腑之言。”

    “住口!”沈景明勃然大怒,“扶摇!自今日起,无朕旨意,岐王府不准一只鸟出入,如有违者!拿你是问!”

    跪在他面前的女人垂下眼帘,唇上的笑意消失。

    却浸入了眼底。

    所有人都将她此时的话语当作是痛失所爱之后的发疯。

    可她却已经借此看出了沈景明的态度,父皇将江山交给二哥,看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守不住沈家打下的江山。

    大宗是想二世而亡吗?

    ……

    乌木棺椁里放了许多避免尸体腐坏的香料。

    后来这些香料也浸染上岐王的衣衫,府中下人偶然经过都能闻到,但大家谁都不敢去猜去想晚上岐王究竟睡在何处。

    岐王侧妃死后第五日,胡蒙醉酒跌入西城城郊沟渠里,淹死了。

    第七日,大衹人提前离开永安城、与大宗使臣一道往边陲和谈的城市而去,同行浩浩荡荡,但他们前脚刚走,之后落脚的使馆别庄就遭了大火,所幸没有伤及周围的房邻无辜。

    所有人都知晓岐王侧妃已死的事情,但因为府邸被封,无人能前往吊唁。这让她如同到来时那般,婚礼荒唐且冷清,没有正经的洞房仪式,也没有宴请宾客,于是走的时候便也如此。

    显得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如同笑话。

    可笑话的结尾,却也是她生命的尽头。

    民间皆叹岐王深情,但朝臣却都吓坏了——

    听见岐王请将叶氏的棺椁送回江宁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以岐王这股疯劲儿,指不定会为了给叶氏报仇,跟大衹人新仇旧账一起算,毕竟叶氏和大衹牵扯在先,招惹祸事在后,而岐王本就恨大衹人入骨。

    那和谈怎么办?

    许多臣子纷纷上表,话里话外都是请皇帝不要放她离开永安,并且加强对随行和谈使臣队伍的护卫,以免岐王破坏和谈。

    而从前就亲近岐王的武将们心中则十分悲戚,似乎从她身上看到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自己的下场,虽然岐王密令他们不必参与此事,还是有真性情的忍不住的,替岐王陈情,恳请皇帝同意她的奏请。

    沈景明头疼。

    他想到沈惊澜那股执拗的疯劲,感觉到了另一种棘手,还没等想出办法,雍国公就递了牌子入宫,君臣相谈一个时辰之后,雍国公带着一道旨意走了。

    同时。

    圣上批准增加对和谈队伍的护卫。

    并且,也同意了岐王亲送侧妃之灵回乡,并有雍国公随行看护-

    又过半旬。

    棺椁随着船队,抵达江宁城中。

    虽然叶荣没有回来,至今也没有要和这个女儿相认的意思,但是他写了一封信寄给了大女儿母亲的外家,所以王府的人扶灵回来,倒是有想要为侧妃上一炷香的家人。

    可惜——

    那些人只准在灵堂外祭拜。

    因为爱妻如命的岐王殿下不准任何人靠近棺椁,想到她身上那股奇怪的香料味道,跟来的郁青只能如同在王府中那般,待人接物,周全礼数,同时给出合适的解释。

    但她心中也着急,毕竟就是用冰块、用香料保持尸身不腐,但这也实在过了太久,侧妃总不能永远不下葬吧?

    她在发愁如何劝解王爷,可惜就像在府中一样,沈惊澜对她的提议置之不理,再多说几句,府丁们又要遭殃。

    就在这时。

    有两个奇怪的客人拜访,两人都是面目丑陋的道人,但坚持要她转交一样物品给岐王,并且信誓旦旦自己是来给王妃做法的,保准能让岐王殿下在良辰吉日将王妃送入墓穴。

    郁青觉得她们应该是想把自己送入墓穴。

    但无所谓了,找死这种事,死的又不是她,现在她死马当活马医,有个让王爷发泄的渠道也不错。

    她把那个橙色的锦囊拿到了光线昏暗的屋里,呈给坐在棺椁边的王爷。

    沈惊澜眼眸微动。

    片刻后,出乎郁青的意料,“让她们进来。”

    郁青虽然疑惑,但已经松了一口气,“是。”

    ……

    两人进入房间之后,合上了门,许乐遥小心翼翼地撕下面上的易容伪装,摘下面纱,对沈惊澜行礼,“见过岐王殿下。”

    说话时,她在观察沈惊澜的面色,想到这一路听见的各种传闻,有些提心吊胆,感觉沈惊澜要么是演技高深让她看不透,要不然恐怕就是被叶浮光给蒙在鼓里——

    她心里打鼓。

    结果那双寒潭般的冷眸只扫了她们一眼,甚至看过她旁边没有卸易容术的叶渔歌,只哂然斥道,“来太慢了。”

    说罢,起身将棺椁盖给打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们赶紧解决面前的事情,将人唤醒。

    许乐遥:“……啊?”

    你知道你老婆是假死啊?

    那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干嘛啊?

    作者有话说:

    睡美人清醒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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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第八十八天 ◇

    叶浮光醒来的时候, 感觉自己在无边的黑夜里沉睡了好久。

    那种连灵魂都在黑暗静水里沉底的错觉还残留在身躯里,即便可以稍稍动一动眼睫,稍微动动指尖, 但却没有一点清醒的力气,因为躯壳实在太沉重, 不过耳边却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些声音。

    都是让她觉得很安心的声线。

    “睡太久……被发现……”

    “明日……”

    几道声音很低,做了简单的交谈过后, 她就被拥入了很暖和的怀抱里, 只是拥抱的力度实在太紧, 让叶浮光感觉骨头都有些疼痛,她唇齿里溢出很浅的哼声,尾调拖长。

    那股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道终于舍得稍稍挪开些。

    叶浮光再度睡了过去。

    不过她随后醒得很快,思绪比身体先一步清醒, 是浅眠阶段。身上的筋骨都没怎么活动过, 仿佛也被她吃下的假死药欺骗, 所以也放任自己死去, 此刻骤然活过来,她不太能支配自己的身躯, 恍惚间漫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

    中.毒的那半年,还有解毒清醒后的时光,沈惊澜都是怎么捱过来的?

    也太不舒服了吧。

    不过——

    她是假死这件事, 沈惊澜发现了吗?

    之前禁卫来得太匆匆, 眼看王府里的人就要为了她和禁军起冲突,叶浮光内心是有些慌的,后知后觉, 她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只是知道书中的剧情, 所以也被困在熟知的茧蛹里。

    一旦书中角色做出让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就是一只待宰的羊羔,没有任何反抗男女主的能力,甚至因为原著对苏挽秋的诸多智计描写,导致她在心理上就落于下风。

    再这样下去,她只会成为沈惊澜的累赘。

    假死一次,叶浮光倒是很认真地开始剖析自己,这时候反省先前,只觉自己有些太冲动,说不定忍一忍,进了天牢也是能转圜一下的,只是那胡统领来势汹汹,而苏挽秋留下了吉祥的性命,再将她一次,让这局显得活路太少。

    如意有些笨拙,不知有没有收到她服药前的暗示,若是让沈惊澜白伤心一回,就不好了。

    她含含糊糊地想着这些,睫毛动了动,勉强翻了个身,感觉到屋里好似有很浅的光,便试着睁开那千钧重的眼帘。

    ……

    叶浮光看见了模糊的黑色高墙,就在她身侧。

    她缓缓眨动眼睫,才发现这黑色另一侧也有,唯有上方是空白的,乍看好像……躺在棺材里。又动了动脑袋之后,听见身侧缓缓的呼吸声,她转过头去看,恰对上一双仿佛地狱来的眼眸。

    那视线比神话里的三头犬还要凶恶,却又有极其赤.裸、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像夜叉守着财宝,让她心中一惊,还是蓦然反应过来这眼眸的轮廓太熟悉,叶浮光才认出和她一起躺在这里面的人是谁——

    沈惊澜。

    她怔了怔,嘴唇稍微动了动,“王爷。”

    她们怎么会……一起躺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声音沙哑得让她自己都没认出来,好似陌生人的开口,但是沈惊澜听得清清楚楚,抬手扣住她的脑袋,将她压向自己,炙热且滚烫的吻映上来,不一会儿就将叶浮光亲得气喘涟涟,好像要再度失去呼吸。

    那吻凶恶里带着不安与担忧。

    沈惊澜从没对她这样凶过。

    叶浮光倒是没被许乐遥那锦囊里的药送走,而是被心上人给亲没。

    等到沈惊澜松开、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时,她攒足了气,再度使用有些艰涩的声带,“这是哪儿?”

    沈惊澜本来想回答。

    但是怕吓到她,并且她的清醒好似也将她的神智一同带回,这下她倒是姗姗觉得睡棺材晦气了,于是坐了起来,并且抱着叶浮光跨出棺材,去到屋里那张很简陋的罗床上。

    “江宁,姜家。”她答。

    这间屋子是姜家专门用来挺灵的,因为岐王为侧妃守灵、不肯让棺椁被来客看见,时时刻刻要守着,所以只好将棺材停在耳房里,屋里只有个小窗和简单的床铺,沈惊澜也没让人来收拾,就在里面闭门不出。

    每日的三餐都是如意送到门口,并且叩一叩门上那个小铜环。

    有时餐盘会被动一些。

    但更多时候,沈惊澜仍旧不吃不喝。

    倒是今晚,两位神秘客人抵达之后,她稍微打起了精神。不过这些细节叶浮光都没看出来,因为抱着她的怀抱比过往更紧更稳,直到离开了那黑色空间,她扭头才发现,自己刚看的不是错觉——

    沈惊澜带着她一起睡在棺材里!

    “呜……”

    很短促的兽类叫声响起。

    她裙摆被一股力道给扯住,叶浮光低头去看,见到一团毛茸茸的白毛。也不知道它这些天都跟着沈惊澜听了什么,叫声悲伤又慌乱,直到叶浮光眼睛转了转,再度出声:“美女?”

    白耳朵支棱了起来。

    狐狸好像现在才敢确认她是真的活过来了,两只爪子扒拉着棺材边缘,从棺材尾部探出上半身,又冲她低低呜咽两声,然后跳出来,用脑袋拱着她的小腿,撒娇似的和她亲昵。

    更像狗了。

    叶浮光失笑,正想抬手去摸它,却被沈惊澜抱得更高了些,甚至不准狐狸碰到她,冷然训道,“噤声。”

    狐狸压了压耳朵,夹起尾巴,绕着她们俩转圈,发现她们都去到床上之后,又想故技重施,跳上去靠在她们身边——

    然后就被沈惊澜挑到了脚踏上,不准它凑过来。

    叶浮光被她占有欲特别夸张的行为惊了下,本来想问狐狸怎么变瘦了,但话在嘴边绕了圈,直觉很危险,只能忍着心疼,乖乖躺在沈惊澜的旁边,接着刚才的话道,“怎么会在姜家?”

    她是睡了多久?-

    与此同时。

    被安排在客房睡下的许乐遥和叶渔歌都没睡着。

    许乐遥想到这些日子永安发生的事,还有西域大小十八国过来朝贡、大宗却在和大衹进行和谈却不见岐王踪迹的事情,脑海中不断风暴。

    虽然她尚且不知大衹人在永安都做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岐王与圣上之间的关系已经跌至冰点,小叶的“死亡”成为横亘在她与皇帝之间的隔阂。

    可是大宗又不能没有战将。

    想到这段时间在北方操持商队,打听到的关于草原王庭、以及其他小国的消息,许乐遥意识到,大衹绝不仅仅只满足于现在得到的城池地域,她不觉得这位国君会如此短视,会在这个时候动沈惊澜——

    而结果也如同她所预料,在她和叶渔歌去到永安、又跟来江南的时日,都城处处都是岐王府的故事,开局是侧妃跟大衹人不清不楚,结局却是皇帝轻拿轻放,甚至还准允侧妃魂归故里。

    想到之前叶浮光送到她手上的酿酒方子,还有岐王曾经的亲卫们充作商队压镖者,跟着进入西北大漠、出来后暗暗招兵买马的行为,许乐遥舔了舔唇。

    她想到了一条,比起等待,能够更快让她、让许家再度获得机会的路。

    只是不知……沈惊澜究竟敢不敢想那个位置。

    而且。

    她和叶渔歌这次跟来江南,看见了姜家的生意,想到岐王如今有人、也靠着卖酒积攒了一些薄产,但比起招兵买马需要投入的巨资,倒是更适合拉拢姜家,在这江宁城,姜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只不过因为姜家是新朝初立才有的家族,比不过本地盘桓的百年世家,所以生意也不在城里,先前江宁发水灾的时候,姜家这一任的家主还领着船队在海上飘,他们的生意都和海货有关,不与本地豪强争夺那些好地段的商铺,胭脂水粉布料也不涉足,但他们会把这些倒卖给海上的小国。

    并且城中所有的海货,无论鲜货干货,都靠着姜家支持,海港码头停的都是姜家的船,就连大运河上的大商船,靠的也是姜家船厂的技术。

    无奈,本朝初因为要进行水战,先皇给了姜家一些青睐之后,碍于时局,既没有多余的钱粮发展海上的对外贸易,也不好重视商业,为了让底层人先吃饱,还重农抑商了一段时间——

    但看大衹在草原的不断壮大,再这样下去,中原迟早再度陷入战火中,与其等到那时,不如想点办法,先破坏大衹在草原上的一统进程,同时让岐王再度拥有足够调度的兵力。

    许乐遥脑海里都开始思索姜家内部的关系了,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理所当然地想太远,在床上翻了个身,从思绪里抽离出来,意识到对面那张床上也有些动静,下意识地问道:

    “小鱼?”

    熄了灯的房间里安静许久,才响起叶渔歌的声音,“嗯?”

    “你还没睡?想什么呢?”

    她随便找了个话题,想到叶渔歌先前对小叶的担忧,安抚道,“小叶姐姐应该没事,你那药是我们一块改过的,她昏睡时岐王将她照顾得很好,让她含着参片吊着气,比我们预想的状况好多了,明日肯定能恢复。”

    叶渔歌哂笑,“你比我更懂医术?”

    许乐遥:“……”

    她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瞎操心,不想和她说话了。

    拉起被子,在深夜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许乐遥展露出生气、不愿意搭理对方的态度,片刻之后,又听叶渔歌缓缓道:

    “她不能再回永安。”

    许乐遥想了想,以她在都城打听的那些消息来看,圣上实在不喜这位岐王府侧妃,肯定是不能让她死而复生的消息泄漏,看岐王这个样子,似乎也不打算回永安了,说不定——

    还没等她想出这个章程,又听好友缓慢且坚定道:

    “也不能再留在岐王身侧。”

    作者有话说:

    更了~

    争取日更到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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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第八十九天 ◇

    许乐遥一时无言。

    她倒是也能理解, 叶渔歌自小感情就淡薄,哪怕对自己这个生死之交的好友也并不如何热情,虽然不知道她和小叶姐姐究竟是怎么改善的关系, 但她似乎将亲情全部倾注在叶浮光一人身上了——

    岐王的亲卫、朝中势力几乎全在燕城战后被陛下剪除,如今沈景明在朝堂可谓君权独大, 可惜却无意挑起战事,但西域各族被逐渐强大的大衹横扫, 先帝留下的“以夷制夷”政策也被大衹瓦解, 一旦大衹靠着吃大宗的岁币不断扩张, 统一草原与沙漠的各个部族,则大宗危矣。

    无论皇帝是昏君还是明君,沈惊澜都逃不过领兵再度出战的命运,届时叶浮光要么作为她的眷属被皇帝扣于永安不得出, 成为沈惊澜的人质;要么被看出沈惊澜软肋的敌人想办法除去, 总之就是在风口浪尖。

    许乐遥在心中合计自己的计划, 又思及小叶之前给的酒方、皂方等发财点子, 最后发现,于公于私, 让叶浮光离开岐王这事,都是可行的。

    以她的性子,确实也不适合再呆在岐王身边。

    屋里再度静默许久。

    只有浅淡的、不知是炉香还是信香的味道在空气中缓缓漂浮。

    许乐遥只道, “此事还得徐徐图之, 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岐王遇此一事,对小叶姐姐会更加执着, 恐怕不肯放人。”

    叶渔歌很冷淡, “她不放也得放。”

    “永安皆知岐王侧妃身死, 天下人亦如此,她与皇帝已生嫌隙,失了帝心,强留浮光,也不过是等悲剧再现——再者,她如何将人名正言顺带回去?是想让浮光作自己的替身吗?本就是没上皇家族谱的侧妃,现在难不成还要再降身份,去做她的外室?”

    许乐遥:“……”

    她小声嘀咕,“道理是如此,但你话说得未免太难听,明日再见岐王,你若如此激她,你是想让小叶姐姐在你们俩当中难做吗?”

    可惜叶神医不买她的账,“正确的道理,总是难听的。”

    “……”

    许乐遥抬手掩面,过了会儿,只能道,“此事不便由你出面,你若真想要浮光离开,不再卷入岐王与皇帝之间,便听我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况且如今你我都住在姜家,你行事太张扬,倘使姜家认出你的身份,会有更大的麻烦。”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

    许乐遥不由将声音抬高了些,“小鱼,你别装聋做哑,听见了么?你若不应,我绝不会帮你。”

    叶渔歌冷笑一声,目光好似带着能穿透黑夜的力量,看向对床那一侧,“你是真心想帮我,还是也想帮你自己?”

    没等好友回答,她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在我这儿,岐王不行,你也不行。”

    许乐遥:“……”

    她本来也没怎么藏过自己的心思,现在更是坦然,“行不行的,你说了也不算。”

    ……

    这两人各怀心思,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外头响起不知谁家的犬吠声,隐隐绰绰,许乐遥没什么睡意,起来更衣、易容,裹上旧道袍,慢悠悠地又往灵堂那片去了。

    才走没几步,叶渔歌也跟了上来。

    两人过于丑陋的相貌让姜家的小厮频频投以目光,可惜谁也不是在意外人视线的类型,倒是有那么几分世外高人的装模做样。

    听着他们嘴里胡扯着“果然只有身子残缺才容易修道”的话语,许乐遥不以为然,还从兜里拿出点西域带来的小玩意过去跟他们套话。

    一路走一路闲聊。

    轻易让许乐遥打听出了消息。

    原来当初姜钰是自己看上的叶荣,在他只过了乡试、成为举人时,就在放榜时路过瞧见他模样,认定此人日后必有大作为,可惜家里人谁也不同意,即便那时姜家还没有如今的模样,但姜家当家人皆认为此人未必从此平步青云,科举并非如此简单。

    过了乡试,还有府试、县市,最后还得去永安再考一场。

    区区一个举人——

    江宁城里每次科考都有百来个,这个叶荣,也不过是其中一人,少年自有少年狂,以他们看人的眼神,这叶荣是有些心高气傲,却不似能成大器者,不肯成全女儿。

    即便彼时姜家尚未起势,他们也觉得掌上明珠,当配秀才。

    谁知姜钰偷偷跟这叶荣私会,定了终身,引得父母勃然大怒,眼见这门亲事将成定局,只能黑着脸把女儿嫁了,给了十里红妆,以期女婿认准家庭地位,能够善待良人。

    姜钰倒是也知晓自己的行为让父母蒙羞,她努力供养叶荣,想让他高中,后来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加上发现他无心研学、在外面不伦不类地厮混,她有些心灰意冷,意识到自己是瞎了眼,后来姜家发达,她却不肯攀附娘家,反而自认给家中丢脸,主动和姜家断了联系。

    后来姜家的家业,都是庶出的一位长子在打理,倘若不是岐王侧妃身死、岐王送叶侧妃的棺椁回乡,姜家这两位老人都不知晓姜钰的孩子,竟然成了岐王的侧妃。

    当然。

    这些也不都是下人跟许乐遥多嘴多舌嚼的主人家琐事。

    是她听闻如今做主的是一位庶出的长子,硬是拉着叶渔歌出门用早膳,在人来人往的早餐摊子上,打听来的故事。

    叶渔歌捏着勺子,食不下咽。

    许乐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显得太津津有味。

    结了账之后,她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叶渔歌的肩膀,“咳咳,有些长辈做的孽,那是上一辈的账,倒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

    穿着灰色道袍,明明也其貌不扬,偏偏眼神特别冷冽的叶神医瞥她,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看了会儿,去旁边买了份新鲜糕点,语气淡然地撇了句:“从前我也欺负了她很多次。”

    许乐遥:“?”

    她立刻跟叶浮光同仇敌忾,“那你是应该忏悔,你太过分了。”

    不过那会儿的叶浮光和现在不同。

    叶渔歌想到自己第一次被母亲带回家,和叶浮光见面,被她当着大人们的面,直接推进叶家门旁的臭水渠里,浑身脏污,抬头看她,只得了她一句,“外室子,也敢来我这里耀武扬威,你就应该像沟渠里的老鼠,永远不能见光。”

    下一刻,叶荣巴掌声落下,拍在叶浮光背上,让她打了个趔趄,训斥她不友爱亲人。

    父女俩大吵一场。

    那时候的叶浮光会在她读书的时候,让小厮进来撕坏她的书,将她砚台摔坏,泼她一身墨,父亲给她一个书童,叶浮光就让人打走一个——

    并且对她说,“在这个家里,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叶渔歌从头到尾都不和她动手,也不和她争辩,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她也不想当一个外室子,如果出生能选,她也想自己是母亲堂堂正正生下来的、生来就拥有全部继承权的孩子。

    可是因为她的父亲,因为她的母亲,她在叶浮光面前,永远不能理直气壮。

    她既无意替母亲争夺什么,也无意与叶荣父慈子孝,她只想逃离这个畸形的家庭,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自己的圣贤书,实在忍不了叶浮光的打扰,就会设计让有勇无谋的姐姐在家长面前找她麻烦,然后被叶荣教育、禁足。

    这样叶渔歌就能有一段消停时光。

    之后就成了恶性循环,叶浮光越是找她茬,却每每受挫,于是愈发憎恨她,与她水火不相容,她忍得、她那被扶正的母亲却忍不得,在她与许乐遥在官学念书时,怂恿叶荣做出了一场设计,把叶浮光送到了岐王府。

    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改变的。

    入赘岐王府短短几日,回门时的叶浮光看着她已没有从前那般恶之欲其死的眼神,甚至还用拙劣的演技,引她为岐王治病。起初她是没有看出来的,但这么久了,叶浮光这全然大变的性子,叶渔歌就是再蠢也该看出来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

    她喜欢这样的叶浮光。

    不会时时刻刻提醒她的出身,作为她的亲人、却能很正常地同她相处,甚至以为藏得很好的对她的关爱,这样就够了,其他事情叶渔歌都能当不知晓。

    漂亮的、五颜六色的凉糕连碗盏一同被买下,用油纸袋装着,被卖家递了过来。

    叶渔歌抬手接住,瞥了许乐遥一眼,只应:“是。”

    她说,“所以以后不管她要什么,我都会给她。”-

    两人回姜家的时候,灵堂的耳房里,叶浮光再睡一宿,总算攒了些气力。

    她饿得不行,闻着外面的香烛味道,看着抱着自己睡得熟、还没醒的沈惊澜,满脑子想得山珍海味,视线却被她浓郁且黑的眼睫毛吸引,没忍住抬手去触摸她的睫毛,结果刚有动作就被人快速捉住手腕——

    紧接着,那双传神且锐利的凤眸睁开。

    沈惊澜静静凝视着她。

    而后才动了下眉梢,问她想做什么。

    叶浮光小声道,“饿了。”

    她舔了舔唇,想到自己现在在姜家“复活”,怎么也算是人多眼杂,沈惊澜也在这里,像是在为她守灵,倒是不好用她的身份叫什么大鱼大肉,于是安静了会儿,倏然道,“我的贡品……都有什么啊?”

    给她的贡品,她享用,这很合理吧?

    沈惊澜表情难看了一秒,片刻后,像是知道她本性那般,改为几分无奈,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让她在这里等着,随后起身开门,唤来如意,吩咐了什么,不多时就有一碗热腾腾的粥呈来。

    因为屋窄且长,加上沈惊澜门开得不大,所以从头到尾外头的人都看不到躺在偏床上的她。

    直到一身缟素的女人端着粥回来,却发现床上的人姗姗坐起来,却在发呆——

    叶浮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里有一道非常……鲜艳的线。

    细长,且红。

    一端系在她的腕上,中间蜿蜒绵长,另一端没入沈惊澜的衣袖下。

    她呆呆地抬了下手肘,看着那红线贴着自己的手肘垂落,虽然腹中鼓鸣,却难得没有去看那碗粥,而是用明澈的眼眸与岐王相对,扬着脑袋,举着手道,“王爷,这是什么?”

    沈惊澜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平静地说道,“怕你离我太远。”

    她说完,用勺子搅了搅热粥,在腾腾的水汽里,舀起一勺,在唇边碰了碰,显然觉得有些烫,于是又吹了吹,而后勺子递到了叶浮光嘴边。

    “?”

    叶浮光愣了下,说,“我现在有些力气了。”她可以自己来。

    但她伸手去握勺子的时候,沈惊澜却没松手,只淡淡道,“张嘴。”

    “……”

    好像有点凶。

    她眨巴着眼睛,看了眼粥,又看了眼沈惊澜有些削瘦、显得她眼眸轮廓更锐利的面庞,半晌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乖乖地张嘴,任由沈惊澜一勺一勺地给她喂完大半碗粥。

    估量着她的食量,即便她如今只有八分饱,沈惊澜也没有把剩下的给她喂完,扣着碗沿将剩下的喝了,她随手把碗放到旁边棺椁的边缘,同叶浮光出声道,“你很久没进食,不能吃太多。”

    叶浮光确实还饿着,但是不敢再要吃的。

    脚榻边的狐狸也被她们的香味吵醒,这会儿抱着不知哪里来的一根骨头在磨牙,骨头撞在木榻上,磕出轻轻的咚咚响。

    小王妃盘腿坐在床上,观察着沈惊澜的动作,发现她眼下有些阴影,当是很久没睡好,于是任由她重新揽着自己歇下,只在她入睡时,悄悄地冒出一句:“妻主……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本来合上眼帘的女人霎时间睁开眼。

    叶浮光有些心虚地抖着睫毛,小声道,“我、我等了你很久,怕你还没回来,也怕禁军牢狱里的刑罚,所以才出此下策,不是故意吓你的——”

    沈惊澜定定地看着她,黑色眼瞳像是什么光都无法透入。

    将人看得慎得慌。

    好久,她才很轻地应了声,“嗯,不怪你。”

    感觉到怀里人假死这一遭消瘦下来的身躯,腰上那些软肉也消失,她把人抱得更紧,很低地说,“我知你不会抛下我。”

    叶浮光松了一口气,内疚感减轻了些。

    她下意识地道,“那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睡在棺材里?”

    “……”

    这次沈惊澜安静了很久。

    直到叶浮光感觉到她指腹一节节顺着自己的脊骨往上逡巡的力道,按得她有些疼痛,才听见沈惊澜喑哑的回答,“因为我害怕。”

    战无不胜、百无禁忌的岐王,从生死的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到人间,终于有了恐惧的事情。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害怕叶浮光真的醒不过来。

    所以,倘若这噩梦成真——

    浮光沉睡的地方,也是她的归宿。

    作者有话说:

    补完!比昨天肥一点,我做到了,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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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第九十天 ◇

    听见沈惊澜口中说出的“害怕”二字, 叶浮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攥紧了一瞬,令她连呼吸都艰难,密密麻麻的涩感从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她动了动唇, 想要道歉,结果却被沈惊澜按入怀中, 因为拥抱太紧,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直到她的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才感觉到这禁锢松开稍许。

    “浮光。”

    有些喑哑的嗓音慢慢道, “我只有你了。”

    她的父母、大哥, 年少时成长的燕地,后来陪着她一路征伐的亲卫,都已经去到另一个世界,她在人世间形单影只, 茕茕孑行许久, 叶浮光是她唯一能抓住的, 沈惊澜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

    她知晓叶浮光很脆弱, 也比她认识的所有乾元身体都差,像一根很细的风筝线, 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给扯断,但再脆弱、再纤细,也是她与这人世唯一的联系, 哪怕知晓握得太紧、会让细线割伤自己, 沈惊澜却也恨不能将这线埋入自己的心脏里。

    一呼一吸间,即便疼痛、溢出血色,却也让她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叶浮光很努力才稍微能从这怀抱里挣出一只手, 摸了摸沈惊澜质地有些硬的长发, 随后很轻地在她后背上拍了拍,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认真地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沈惊澜没有说话,也没有应答。

    不知信没信。

    但她能感觉到对方抱着自己的力道有很轻的颤抖。

    直到门上铜环再度被叩响的声音响起——

    “咚咚”。

    门上现出两道高高的影子。

    沈惊澜听见了,却没什么动作,似已猜到来人是谁,倒是叶浮光听着敲门声,总是抬头往那边望。门外的人十分耐心,大有一副能在外头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最终,沈惊澜还是面色不愉地披了件衣裳起来,过去拉开门。

    外头果然站着那两个易容过的道士。

    比她们的身形先进来的,是两股很浅淡的信香。

    丛丛清新的竹香随着清风一同飘入房中,伴着略微酸甜的橙花香味,令人恍以为是这江宁城秋日的百花宴提前开到这处。

    叶浮光:“!”

    她认出来人的味道,从床帷里悄悄冒出个脑袋,往沈惊澜的背影看去。

    与此同时,许乐遥笑眯眯道,“不知王爷今日是否接受贫道的建议?方才在路上,吾友买了几份凉糕,王爷可要尝尝?”

    叶渔歌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但还是配合地把手里的纸袋拎起来。

    沈惊澜虽没有回头,却已经感受到了后方的强烈目光。

    她抿着唇。

    还是让开了遮挡的身形。

    ……

    啃着骨头的狐狸再度闻到这二人的味道,将骨头藏了起来,躬身龇牙,似是很不愿同意她们靠近叶浮光。

    屋里因为关门,光线再度暗下来的时刻,叶浮光从床铺里探出一只脚,踩在榻上,而后俯身摸了摸狐狸从脖颈到尾巴的皮肉,感觉它瘦了很多,便往沈惊澜的方向瞥了眼。

    许乐遥和叶渔歌都注意到了她们俩的眉眼官司。

    沈惊澜本来没想管那只小畜生,但念及它这些时日对叶浮光的忠诚,还是走过来拎起狐狸后颈,将它抱起来,带着走出了门,就站在门边,吩咐外头的如意去拿些生肉过来。

    蜿蜒的红线从门缝里,一路延伸到屋里的床铺上,隐没在被褥下。

    只在尘埃浮动的暗室里,在窗户纸透出的光里,露出一截明艳。

    叶渔歌走过去将自己带的凉糕递给叶浮光,撩起衣袍坐在了床沿边,而许乐遥则笑吟吟地站在旁边,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截红线。

    “你们怎么来了?”叶浮光神色很惊喜,没想到她们会为了自己再度来到中原。

    她一开口,叶渔歌就没给她好脸色,明明顶着那么普通、甚至有些丑陋的面容,但冰冷的目光却似冬日修竹,叶片也带着凛冽的锐意,很不悦地觑着她,同她道:“伸手。我若不来,你吃了那药是想睡到死?”

    她们之前从殿前马步军司狱里假死脱身时,就因为药物是能够在一定时间后使人自动苏醒的类型,被丢到外面的坟岗时,醒的太早差点被抓住,所以后来才改成了让人不会自动苏醒的方子。

    谁知叶浮光吃了之后就这样沉睡近半旬,差点让岐王因此癫狂。

    再度听见这么难听话语的叶浮光:“……”

    她伸出左手,让叶渔歌给自己把脉的同时,另一手拎着凉糕的袋子,心虚并且慢吞吞地转过了脑袋,去看床边站着的许乐瑶。

    “药是她给我的锦囊妙计,你怎么不骂她?”

    突然被祸水东引的许乐遥:“?”

    她震惊地与叶浮光对视,而后啧啧直叹,“小叶姐姐,你学坏了。”

    叶浮光表情诚恳,“我惹不起医者,更惹不起她。”

    许乐遥:我就惹得起了?

    叶渔歌搭着她的脉,感觉她的脉象比之前更有力、逐渐恢复正常,只是身体底子还有些虚,收回手时往许乐遥的方向瞥了眼,语气同样淡然,话语同样难听,“狗头军师。一个敢给,一个敢信。”

    反复受伤的许乐遥:“?”-

    一刻钟后。

    床榻边排排坐着三个早就成年的小朋友,一人手里一份凉糕,叶浮光左边挖了一勺,右边挖了一勺,最后得出结论,“还是我的桂花味最好吃。”

    叶渔歌没兴趣吃这种甜点,本来都是给叶浮光买的,因为知道她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结果硬是被她塞了一份到手里——

    这会儿只能顶着那张假面具,漠然地挖着粗糙瓷碗里的红豆味凉糕往嘴里送。

    许乐遥倒是欣然接受,拿小勺舀着自己那份山楂味,甚至还接话,“小叶姐姐喜欢桂花香?”

    “嗯……”叶浮光点头,“闻到就觉得秋天到了。”

    “正好,过些时日江宁城的百花宴会就开了,这是全城的商贾与百姓都参与的盛世,小叶姐姐若是喜欢,可去看看热闹。”

    这话之后,却不见叶浮光出声。

    因为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

    现在整个都城都知道岐王侧妃已死的事情,她应当不能再回到永安,那沈惊澜怎么办?她们俩怎么办?

    就在她发呆的功夫里,叶渔歌已经将手里那碗凉糕吃得干干净净,连勺带碗一同放回纸袋里,然后扭头来看她。

    “方才就想问你——”

    叶渔歌指着她藏在袖子里的红线线身,“这怎么回事?”

    叶浮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下意识地往门的方向看了眼,沈惊澜模糊的影子还在外面,显然离这屋不远,而且应该也能将她们仨的话语收入耳中,于是她舔了舔唇,思索怎么样用一个委婉的方式将此事圆过去。

    “情.趣。”

    几息后,澄澈的鹿眸与妹妹冷然的眼眸对上,面颊削瘦了许多、显得下颌线比从前清晰的女生如此道,“你懂吗?”

    叶渔歌明明没有带那个医箱,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平静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

    叶浮光努力往旁边退,感觉她脾气越来越差了,实在惹不起。

    然后就被许乐遥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另一侧的肩膀,笑意盎然地问她,“什么情.趣?说来听听?”

    这两个人是真的不知道羞耻的吗?

    叶浮光安静了片刻,硬着头皮往下说,“就是我离不开王爷,非常黏人,时时刻刻都想待在她身边,每分每秒都想看到她!”

    许乐遥:“……”

    叶渔歌淡然点评,“好恶心。”

    叶浮光:那你还问!

    ……

    用“深情”回答完关于红线的故事之后,许乐遥好似不再关心叶浮光衣袖下的秘密,而是转而同她说起姜府的事情,仿佛对这些八卦津津乐道,转述了早上在外面摊子听见的闲聊之后,末了又补充道:

    “听闻姜家老爷子与老夫人近来身子骨不大爽利。”

    叶浮光思绪略微转了转。

    这两位是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啊……

    她看着许乐遥,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对方说完这句,又同她说起其他,言道现在姜家毕竟是庶出的在掌家,虽然因为老爷子的态度,给岐王侧妃专门摆出灵堂,但她现在已经醒了,总在姜家也不好隐瞒身份,还是让岐王再找个宅子为她“守灵”更合适。

    叶浮光:“嗯……”

    她也是这么想的。

    从头到尾,叶渔歌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只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直到外头经过这边的婢女步伐声更杂乱些,不想话题被别人听见,于是许乐遥和叶渔歌起身告辞,再出去的时候,还在外头的灵堂里做了一圈法。

    而沈惊澜带着吃饱的狐狸重新回到屋里。

    狐狸哒哒跑到榻边,用尾巴扫了扫叶浮光的脚踝,惬意地闭上眼睛趴着。

    白色的绒毛粗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扫过莹白且单薄的踝骨肌肤。

    沈惊澜将这些看在眼里,合上门之后,过来问她,“是想待在姜家,还是出去找个宅子住?”

    叶浮光有些犹豫。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沈惊澜在那漆黑棺材的背景里,半蹲下来,将狐狸的尾巴拨开,捏着她的脚腕把她的腿重新压回被褥下,语气冷淡,“木榻太凉。”

    白素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她乌发更黑、眼瞳愈发深邃不见底,叶浮光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抖了一下。

    感觉手腕上的红色细线缠得肌肤有些疼。

    她眨了下眼睛,缓缓道,“想……和你住。”

    现在这个身份待在姜家并不合适,若要替原主看看外祖父母,还得之后再找机会——

    而今还是顺着哄哄王爷比较好。

    她这样想着,对沈惊澜露出个笑容,好似永安的那些事没在她心中留下痕迹,笑意仍如从前那般干净晴朗,“王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坐在床沿边,倾身到沈惊澜耳边,轻轻吻了吻沈惊澜的耳畔,出声的时候,语气落在对方冷白的耳廓上,一冷一热,让沈惊澜古井无波的内心颤了颤。

    “嗯……一直给阿澜姐姐当小狗好不好?”

    沈惊澜还没松开握住她脚腕的动作。

    此刻手背一同被覆在暖和的被窝下,喉咙与下颌一同发紧,此刻她逆着光,微微抬眸,眯着眼睛看叶浮光,好似在确认她知不知道自己刚说了什么话。

    艳丽的唇瓣动了动,如山野将盛未盛的野山茶。

    沈惊澜很轻地笑了声,哑然应道,“好。”

    她喜欢听叶浮光说这些话,甚至不想在意她究竟几分真意,几分哄骗——

    因为,只要小王妃说了,她便全都当真。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看傻逼比赛还不如码字qaq

    留言!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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