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坠亡案(一)
三虾面颇受好评,迅速俘获了食客们的心,但食客们再想吃,却没有端午粽子连上两天的待遇了。
倒不是因为耗时耗力、最精细的剥虾仁剥虾籽部分,做起来麻烦。
只是有那么多好吃的新菜,夜宵店每天换菜单都换不完,叶泉才不守着一种吃。
加钱加急定制的屏风,很快在大堂里摆了出来,沉稳的樟子松配上水墨画,精致的刺绣画卷为大堂添了一缕诗意清新。本就错落松散的大堂,隔出个雅座,也不显得拥挤。
正值夏日,叶泉最先挂出的是《春夏秋冬》里的夏卷,绿意盎然,走进门仿佛眼睛都被洗了一遍。
向来大嗓门进门的牛阿婆,刚进门就又退出去看了看招牌。
“没错啊,是小叶的店。”
“换了装饰,变跟我儿子带我去的高档餐厅那什么私厨似的,差点都不敢认了。”
牛阿婆嘟囔着,拿小马扎占了座位,就着急地跑去柜台。“小叶啊,今天卤的牛肉没定完吧?年纪轻轻别睡了,锅里肉还有没有?我先来二两!”
锅里卤的牛肉,已经从早上小火慢炖了度过一整个白天,精心调配的卤汁香味从锅盖缝隙里止不住地钻出来。混着水汽,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邻居们连跳广场舞都安不下心了。
本来还要一会才开店的夜宵店,硬是被老邻居们闻着味提前敲开了门。
牛阿婆往前一走,就被老邻居们不满地叫住,“嗳嗳,还没开锅,大家都等着呢。你抢什么?”
叶泉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报纸盖着脸,昏昏欲睡。听见牛阿婆一嗓子,才懒洋洋起身,“马上就好。”
后厨两口大锅盛着满满的卤汁,半锅卤汁半锅卤味,倒不是为了省钱,留下老卤汁,以后还能用呢。
各家做卤味、用高汤的,都有不熄火的老卤老汤,属于不传秘诀。老字号的味道,大多点睛在这一口汤上。
夜宵店尚算不上老字号,但就算为这一口味道,叶泉也得提前打算着把老卤准备好。
炖锅的锅盖密封着,又被淋了酒的湿毛巾压了两圈,将味道紧紧锁在锅里,只剩下排气孔嘶嘶喷着水汽,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酱卤肉香。
挪开毛巾,一揭锅盖。
浓郁酱香如井喷般涌出,浩浩汤汤溢满了店面,依然盛不下,往喜乐街滚了个遍。
哗——
店里原本还能耐心等待出锅的食客们,瞬间躁动起来,坐立不安地挪动着,甚至有种抢食的冲动。再一想刚刚进门时点的菜量,纷纷咽了咽口水。
“给我加二两!”
“我再来半斤!”
俞素素拿着点菜板,小旋风一样穿过大堂,迅速记了个遍。
黄爷爷和黄奶奶并肩走过来,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嚯,闻着这味儿,我闭眼了也得掀开棺材板爬起来!配一杯凤酒,那味道,神仙也不换呐。”
黄奶奶嗔他一眼,“你这一张嘴,净胡说。”
俞素素和陈金宝两只鬼对视一眼,竟觉得说得也没错。
门外路冰深有同感,这香味,足够当杀伤性武器了。嗯,对死后一了百了瞎闹事的厉鬼来说。
路冰看了看菜单,各要了一斤,准备带回去馋一馋同事,再馋一馋厉鬼们。
两大锅同时揭盖,已经熬成浓稠深红褐色的汤汁,噗噜噗噜炸开一个个气泡。浓油赤酱,恰是此刻。
一边炖的是牛腱子肉,一边炖的是猪肉类,两边酱料和所用时间相近又有差异,炖化了的油脂,在顶尖厨师眼里能清晰分辨出它们的不同。
叶泉盛出一大块卤牛肉,放到旁边微微放凉,再夹了一条猪尾巴和一根猪蹄。
猪蹄深红的软弹皮肉裹着肥膘,像一大块光亮流转的玛瑙或琥珀,放到盘子里,皮和骨架相连的脂肪就颤了颤,正处于将脱离而未脱时,晶亮软烂。
嘴唇轻轻抿住表面一吮,早就被炖到融化的猪蹄的脂肪,就哧溜滑进了嘴里,只剩下一截骨头。
微融化的外皮有点黏嘴,但一点也没妨碍吮走下面又黏又滑的猪蹄肉。
卤汁已经全都融入了猪蹄里,层层递进平衡得恰到好处,却又不会某一种太突兀抢走风头,以至于显得偏咸偏麻之类的怪味,浓郁的酱香里多种香料的美味达到了极致融合。
一口里吃尽了猪蹄多种口感,软弹厚实的猪皮,粘稠融化的肥膘,炖得绵软却一点没老、反而嫩生生的猪肉丝,再加上全都吮走后,炖透了卤汁的猪蹄带着软骨的骨头……完全不会油腻,反而连骨头都想多啃一会。
一口,再吃一口!
肥膘和肉更少,一丝丝碎肉带着骨节里弹牙的肉筋,需要细细咂摸寻找肉味的猪尾巴,恰恰承接上了吃完一只猪蹄后的唇齿需要。
叶泉风卷残云般的速度慢了下来,有空回头料理起刚好放到微凉的卤牛肉。
快刀挥舞中,牛肉如花一般绽放开,内里还热着,冒出缕缕白汽。片片薄如花瓣,几乎能透过光,每一片的薄厚,都一模一样。
牛肉已经在长久炖煮中,几乎要被炖烂,却还保持着漂亮的纹理,吸饱了卤汁的红褐色色泽,连剔透的牛筋都染上了红。
和肥腴的猪蹄相比,牛肉不够细嫩,但肉香粗豪又扎实,吃起来颇让人想模仿武侠片里英雄豪杰们一样愉快大笑。
大口吃肉的快乐,不过如是。
叶泉愉快地吃完了她的一份,给猪肉锅里添了鸡蛋豆皮,浸着油花脂香,慢卤卤出不是荤菜胜过荤味的卤味。
终于等到后厨一份份开始上菜,明明只过了几分钟,坐在大堂的食客们却感觉自己从只是馋了,迅速过渡到饿得前心贴后背。
疯狂分泌的口水,在正菜端上来时终于停下。
卤味配了凉粉和杂粮饭做主食,单吃就已经滋味绝佳,配上蘸碟更是一绝。
而单列出作为备选凉菜的薄荷牛肉、香菜牛肉,对它们爱之深爱、恨之极恨的食客们,眨眼间就差点要翻脸。
一场矛盾在推出了不加薄荷或香菜的普适化凉拌牛肉后,消弭于无形。
不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踏入夜宵店都卷入了热闹的氛围里。
夏日到来,酒水消耗就直线上涨。尤其是吃卤味时,怎么能不配酒呢?
叶泉不嗜酒,店里除了进了些自己也喝的肥宅快乐水和椰奶,不卖其他品牌饮料。在各地旅行时,倒是攒了些白酒黄酒,但那都是要留下做菜的。
槐花酒酿出来,只存下四瓶,叶泉准备多放些日子再尝尝味道,坚决不打开。
海盐气泡水、乌梅汤和绿豆汤,在夏日里已经成了标配。时不时酿一次的桂花酒酿,做成小圆子甜点也很受欢迎。
只是,尝了一次槐花酒,再没机会喝到的食客们一个个化身急急国王。
——目前被叶泉安上了自动回答程序的小程序客服,接收到的信息里,甚至包括了给叶泉主动牵线搭桥酒厂合作的。
嗯,程序代码,购自总是闲不下来的内卷人唐易。
俞素素对他如此内卷还没秃头,深感诧异。
叶泉没有和酒厂合作的计划,但对食客们不断提议的新酒品种,还是有点感兴趣,仔细挑了挑,决定买一点回来试试。
为感谢食客们的建议,小程序菜谱栏再次更新。
赫然是卤味调料包配置与桂花酒酿做法。
一小撮人悄然建起的夜宵店话题里,鬼哭狼嚎队伍又多了几个人。
【救命,叶老板是真的想教会我们自力更生!】
【呵呵呵呵,叶老板做酒做菜是美酒美味,我做嘛……那叫炸厨房:)】
【谢谢,眼睛会了,手说要离家出走了。】
【今天叶老板愿意尽情赚钱了吗,没有(1/1)】
叶泉并不关注网络社交平台,倒是俞素素冲浪时悄咪咪卧底进去,给每个吐槽老板神奇逻辑的点了个赞。
她不想上班,和她希望老板加班,矛盾吗,不矛盾啊!
叶泉挑了些新的酒。琢磨着新菜色,注意力逐渐从酒品转到了蔬果上。
春日的蔬菜吃的是个鲜字,大多都是过了那几天就只能等下一年的菜色。初夏正是瓜果挂枝的季节,早季的温室樱桃已经退出战场,五六月份的樱桃,恰恰到了时间。
不论是空口吃,做果酱,还是泡酒,都很不错。
但不知道是今年春天天气冷影响了樱桃生长,还是哪里出了问题。叶泉从早熟樱桃该上市的五月份就在市场找过,到六月转了几天,还专门找过水果商,硬是找不出一个能让她满意的。
偏紫红鲜红的大樱桃这些年逐渐占领市场,车厘子独领风骚,从国外引进的品种和杂交种更放眼望去全是。大樱桃固然好吃,肉厚味甜,却少了一股早年的樱桃味,吃完甚至觉得嘴巴里有点过淡。
前些年吃的金红色樱桃,叶泉却寻寻觅觅不得。
叶泉找人打听了一圈,才问到邻省有一家和农科院合作,这几年培育樱桃相当有名的果园。果园里主打的就是本土种优选后的樱桃树,正是叶泉找的金红樱桃。
打听到的当天,叶泉就启程去了邻省。
白云山山脉起伏,将两省隔开。如今交通方便,开车从清江市出发,倒是不远。
叶泉顺着定位一路找到地方,刚到果园外小路边,就听到有人在打电话。
“对,还有七年承包期,包括所有挂果的果树,全都可以转让……这个价格真的不能再低了,今年我还没开始卖,到手就能回一笔的……喂?喂??”
一脸憔悴的年轻女人对着电话喊了半天,才肯面对已经被挂断的现实。
她叹了口气,接通下一个电话,“我是余婵,我委托你的坠亡案调查……对的,还要查。不好意思拖了一周,钱我马上打给你,继续查,麻烦了。”
叶泉脚步一顿,挑了挑眉。
联系的中间水果商只打听到,这家果园今年不清楚是还没结果,或是早被人订完了,迟迟没见出现在市面上。现在看来,是老板遇到了麻烦。
叶泉的目光越过余婵。
她身后茂密的山林里,有果农在树下修剪枝叶,小心地清理掉熟过头了掉下的果子。金红相间的樱桃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枝头,阳光一照,盛着饱满汁水果肉的表皮反射出灿烂的光。
叶泉眼前一亮。
光是看着,就几乎能想象得到,咬开果皮时,爆开的汁水和细滑果肉该有多么美味了。
“你是……”余婵心力交瘁地抬起头,看到路边的叶泉,愣了一下。她无奈苦笑,“也是听说我要转手果园的?果园就在后面。”
叶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女人身上有着零星功德金光,但很黯淡,若隐若现的,像是被持续消耗得快要消失。
然而她身上既没有阴气,也没有邪术的气息,理论上,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余婵这几天接待了不少来看果园的人,刚刚打出一笔钱,实在有些提不起精神应对。尤其是来人实在太年轻,像极了支支吾吾吊着她几天又说不买了的年轻人,很难让余婵不怀疑又要被戏耍一次。
此时的她,也顾不上维持自己的形象了。余婵疲惫地倚着树干,往下翻检查着还有什么消息没有回复处理。
仔细一看她这才发现,几天前,偶尔节假日联系的校长表姐,忽然给她发了条消息。
“能通灵……”余婵念出表姐的推荐,点开照片一看,无语极了,“夜宵店?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师。”
刚要随便敷衍道个谢就算了,余婵忽然心里一动。
校长表姐不是会故意整蛊别人的性格,也许,万一,真的有用呢?
余婵像抓住了一根稻草,用力地按下按键,拨出电话。
对面响起了手机震动声,
余婵愣住了。
叶泉晃了晃手机,当着她的面挂断,“我是夜宵店老板叶泉,绿叶泉水的叶泉。我想买一些樱桃,但你似乎遇到了点麻烦,需要帮忙吗?”
这、这也太巧了吧?
余婵愣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叶老板请跟我来,樱桃有很多。今年太忙没顾上樱桃上市,挂枝的都是好果子,您随便尝尝。”
余婵果园的樱桃,确实是叶泉尝过最好的。
不是著名烟台大樱桃的口味,酸酸甜甜,带着浓郁的果香。熟透了的樱桃泛着酒酿般的甜,恰到好处的樱桃果味酸甜更明显,瞬间将人唤回童年记忆。
“还有多少斤?挂在枝头烂掉就太可惜了,我先收一百斤。”叶泉随口定下订单。
余婵并没为订单高兴,紧张地笑了一下,确定叶泉真的满意,才开口提出问题,“我听说,您可以通灵见鬼?”
她在姐姐和小宝宝出事后,找了那么多大师,有的是骗子有的是真大师,不差这一个。
哪怕有一点希望,她也不想错过。
毕竟就算骗钱,她现在也没法被骗多少钱了。
叶泉肯定点头,“可以。但是你身边没有鬼魂痕迹。”
余婵身体晃了晃,被又一次打击得脸色发白。
只这一句话,她就明白,这是真有本事的人。
找来的骗子大多调查了她的情况,张口就是姐姐的鬼魂滞留不去。但真有本事的玄门人士,只告诉她,“鬼魂不在人世,无法招魂询问。”
大多数人都说,招魂不来,鬼差也不回应针对逝者的问询,她姐姐应该已经轮回投胎去了。姐姐能这样轻松离开,代表没有被害的煞气怨气,加上调查没有玄学参与痕迹,说明真的只是自杀坠亡。
但余婵不肯相信。
“我亲妈早逝,现在的爹妈不是个东西,不提他们。向来说长姐如母,我的姐姐余婉是一位坚强强大的女性。她七年前和姐夫结婚,五年前博士毕业,去年年初慎重考虑后生下了宝宝……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喜欢有条有理,再艰难,也喜欢体体面面的面对一切。
“我不相信她会自杀。她那么疼我,那么爱宝宝,那么珍爱她的研究,怎么会抛下一切,甚至带着宝宝一起,不顾一切地死去?还是、还是以那么支离破碎的样子……”
余婵忍不住捂住了嘴,声音哽咽。
同样的话,余婵对所有人说了一遍又一遍。但时间久了,慢慢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太过偏执不肯接受现实。
叶泉把纸巾递给她,神色依然平静,并不为悲惨或痛惜所动。
“你怀疑是谋杀,但是警方和玄学的调查都没有支持这个想法?”
“是的。”余婵随着她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怀疑是我的姐夫石斌。我姐姐死后,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张两年前的巨额保单,是姐姐签字,受益人石斌和我。所有人里,只有他从姐姐的死中受益。”
余婵悲哀地扯了扯唇角,却挤不出一丝笑容,“当然,还有我。”
“但姐姐去后,石斌一度崩溃自杀,深情感动了所有人。他们都告诉我,我太过分了,我失去了姐姐,可是他也失去了妻子和孩子,我不该一次次怀疑他。”
余婵眼睛放空,仰头透过树荫,像要穿过层层云彩,看到姐姐的模样。
“你能帮我找到姐姐吗?”
坚持了将近一年,姐姐周年忌日临近的此刻,她终于显出了一丝茫然无措。
她失去了姐姐,也像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亲人。
像只有两个人两只脚,一个人离开了,就活生生剥离了一半身体,从此失去了一半生命。
她如何肯接受?她如何能接受?
叶泉扶住靠在树干上下滑的余婵身体,将她拉起来。
“可以试试。”
叶泉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记强心针。余婵擦了把眼泪,努力让自己站直。
叶泉点了点地面,“请,本地无常相见。”
声如玉磐,无形的波纹从叶泉身边散开。
余婵呆了一下。
她一年来和诸多大师打过交道,虽然算不上是玄门人士,起码了解过现在的许多行业内情。招魂询问鬼差时,大师们请到的最高身份就是无常,但那时要摆三牲供品起法坛做法,足足请了大半天,累得大师脸色虚白,才有一点回音。
现在这……
一阵阴风中,倚在樱桃树下出现的,却是个熟悉的鬼影。
古之遥拱手行礼,“大人别来无恙。”
对上叶泉疑问的目光,古之遥尴尬地别过了头。
自家城隍眼看着叶泉懒懒散散待在清江待了这么久,突然要出门,瞬间担心叶泉是要搬家,赶紧叫她打听了目的地来看看。
叶泉了然失笑。
话不多说,叶泉直接切入正题,扭头问余婵,“你姐姐和外甥女的生辰死期你还记得么?”
余婵看不到无常,但能从叶泉的反应里看出变化。一年来这两串数字她报过无数遍,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古之遥翻了翻手机,在检索系统里搜了一遍,神色顿住。
“这二人……死后均不曾被勾魂入轮回,尚且滞留人间。”
瞬间,古之遥有种为邻省同僚尴尬的冲动。
好家伙,一来就撞上篓子,还不是前些年地府新老制度更替时留下的勾魂疏漏。
“不曾入轮回?”叶泉看了眼余婵,若有所思,“有意思。”
鬼魂既然还在人间,如今的玄门人士再弱,也不至于招魂都招不出半点反应。鬼魂没有被勾魂,不曾入轮回,却消失不见。怎么看,都透着不简单的气息。
余婵紧张地等着,听到叶泉转述的话,顿时惊呼一声,“真的?!那是不是、是不是还在坠楼的地方?”
第32章 坠亡案(二)
“要去看了才知道。”叶泉没有肯定。
余婵不住点头,憔悴的脸上亮起了光,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对,要去看。”
“叶老板有需要,再唤我就是了。”
无常古之遥相当懂察言观色,主动告退。
她不在自家辖区,即使是阴神,白天出来也不太舒服。既然叶泉问完了,她干脆拿着自家城隍名帖,先去本地城隍那转转。
两人都开了车,叶泉看了眼过分激动的余婵,打开车门,“坐我的车吧,你现在不适合开车。”
走出去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的余婵,深呼吸一下,找来一个果园的员工,帮她把车开回去。
余婵报出地名开启导航,坐上吉普车副驾,双膝并拢,手放在膝盖上,竟有点像乖巧的小学生,等待回家见姐姐。只不过是坐立不安版。
叶泉一脚油门出去,起飞般的推背感,灌了余婵满口风。
余婵目光灼灼看向前方,竟不觉得叶泉开得快让人晕车,反而觉得时间有点慢。
很快,熟悉的景色出现在眼前。
《江绿小区》的大理石牌后,两栋高楼中绿树掩映,错落的小高层之间,还有小桥流水和喷泉,夏日里景色很不错。
如今的开发商建楼前大多要看风水,水平参差不齐,但在进一步审核下,总归不会出现大凶大煞。
叶泉环顾一圈,没看到有特殊的阴煞气。江绿小区的环境很不错,应该也另外请人做过风水局。
一年前的坠亡案,在小区里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小区不是管理松散的老小区,绿化风景和保安管理还算尽责。
保安识别到陌生车辆,出来要求登记。余婵匆忙探头,报出自己的住处。
保安看到她就愣了一下,再一看住所位置,脸上浮出几分晦气抱怨。避之唯恐不及似的,保安飞快说完对业主的问候,唰地坐了回去,一点都不想继续打招呼。
两人走后,保安才无奈地拨通一个电话,“石先生吗?对,你小姨子又带人来了。你说这事,好歹管管吧,都一年了,一直这么折腾下去,别人怎么住啊。我们都请过大师说了没鬼,她折腾得大家都毛毛的……”
余婵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的态度,吉普车开进小区,她为叶泉指了方向,“就在那栋楼,十七层。坠下来的时候……在楼后面。”余婵忍住哽咽,“就好像专门选了人少的地方,不想影响别人似的。”
叶泉顺着方向看去,无论死亡现场还是生前住处,都没有阴气,更没有鬼魂滞留。
“我们上楼看看。”
电梯刚关上,外面就有人急急赶来按了一下按开。
提着打折鸡蛋冲回来的老太太,看见电梯门打开露出余婵,脸唰地就垮了下来,往电梯里冲的脚步停下,“我等下一趟。”
老太太看了眼叶泉,拿不准这漂亮小姑娘是不是和余婵一起的,故意看向旁边嘟嘟囔囔,“诶哟,十七层说不准闹鬼呢……早都不在了,这是让鬼也不安心哝。”
白天除了休息的社畜,中老年人绝对是最熟悉白天留在楼里的人的。
一年前楼里住户才发生的惨案,别人可能忘了,可能在小区请来大师做过法事后,安下了心。但八卦议论里,这事时不时还能被提起。尤其是,死者有个倔强的妹妹,一直坚持要查,领了一个又一个大师回来,让八卦的内容不断更新经久不衰。
身为八卦中心人物的余婵,低头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反驳老太太的抱怨和排斥。这样的话,她一年里已经听多了。
叶泉按下关门键,电梯一路上升。
高层两梯两户,电梯门打开。
叶泉注意到对门两家有些不一样。一边放了八卦镜黄符之类驱邪的东西,却没什么开关门痕迹,门口已经积了薄薄的灰。而另一家,打扫得很干净,显然有人经常住。
“我现在就住在这里。”余婵解释,打开了打扫干净的那户大门。
注意到叶泉打量对门,她有些无奈,“姐姐出事后,我一直在请人调查和作法,邻居不高兴,闹了几次,最后我出钱租下对面的房子,这一层都只有我在住。
“算是给邻居一点补偿吧。我也没去住过,毕竟那是别人家。请到的大师辟邪黄符之类的,我都放在了对面门上。如果姐姐真的回来了,不要走错门,看到有黄符,来对面回家就好了。”
余婵推开门,屋内的一切,依然还是姐姐喜欢的橘白温馨风格。
漂亮的射灯,柔软的沙发和挂画……都是姐姐曾亲手布置下的,她也曾挑过喜欢的摆件,像姐姐答应的一样,随时能回来住。
为小宝宝准备的边角包边条,糖果色的泡沫条在各个家具上都能看到,让房间里多了些童趣。
光是看看房间,就能感觉到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暖意。
客厅很大,南北通透,叶泉很快看到了对应楼下位置的窗口。
做法事留下的香烛气很淡,但对叶泉来说很清晰。
前面参与坠亡案的玄学人士们说得没错,这里并没有鬼。
甚至,“干净”得出奇。
鬼魂的阴气和天地间自然的阴浊阳清气息,都是存在的。只是阴阳气大多受风水和周围人鬼影响聚集分开,影响也很微弱,不至于沾染到活人,最多是碰到的时候觉得角落有点冷。
在对面屋子空置的情况下,本该略微不平衡的布局,这间却没积累一点阴气。
“邻居们都怕鬼,你不怕?”叶泉回头看向余婵。
她敏锐地发现,从进门后,余婵身上若隐若现的功德金光,更黯淡了一分。
余婵目光划过一个个家具,小区在市里位置又很不错,加上精致的装修,当年的价格相当美丽。
这套房子,是石斌和姐姐的婚房,住了快六年,却骤然空了。
姐夫石斌在办完姐姐后事后,触景伤情,不愿意再看处处有着夫妻生活记忆的屋子一眼,搬了出去。本来是想卖掉的,但死过人的房子不方便卖出,余婵也坚决不愿意,最终就交给余婵住了下来。
“别人怕的鬼,是我的姐姐啊,我怎么会怕?”余婵苦笑,“从小父母就是那个德行,没有姐姐拉扯,哪里有我呢?我倒是希望这里真的闹鬼,哪怕回来看看我,让我见一面也好。”
开门被吹起的白纱窗帘,高高飘起,拂过倒扣着的一个个相框,又落下。
余婵的心也从暖变得空荡荡的。
叶泉撩开窗帘,往楼下看去,十七层往地面看,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余婵很快收拾好心情,打起精神,“我还有我和石斌的生辰八字、我的血……要画符的话家里还有黄符和朱砂!”
余婵回忆着这一年来大师们作法需要的东西,在屋子里翻找着。
“我不画符……”叶泉制止她的忙碌,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外电梯停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猛地推开门。
“石斌?”余婵愣了一下,“你又来做什么?怕我发现什么?”
姐姐的死亡真相即将有一个答案,她本就调查中积累了怀疑,现在看着石斌急急赶过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夹枪带棒起来。
石斌长得很不错,年轻几岁,大概是校园里被追捧的阳光校草类型。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人到中年风度翩翩。
石斌皱了皱眉,像长辈一样轻斥,“小婵,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语气放缓,“明天就是婉婉的忌日了,你还要带人来瞎闹,你放过婉婉好不好?让她安安心心地去。”
第33章 坠亡案(三)
“你少管!”余婵顶回去。
石斌无奈地笑了一下,像看着不听话的孩子。
余婵瞪着他,越看越厌恶,“你不愿意继续查,我来查!我做妹妹的,一定要还姐姐一个真相!”
“你以为婉婉不在了,只有你伤心难过是不是?”
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压抑着痛苦反问,声音有些哽咽,“那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我们相爱了十年,我以为我们能一起白头到老……她就那样不在了,我也很难受……”
同样的对话,一年里发生过无数次。
余婵不假思索地冷笑,打断他,“少假惺惺的。我不相信姐姐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就去世了!招魂招不到,我就找人找到能招魂回来为止!”
余婵原本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叶泉找到的新的变化,像给她注入了一记强心针,让她依然能倔强地反击。
“你当我没找过吗!”
石斌像被戳中了心痛处,攥起拳怒吼,“我去磕过长头,去求过漫天神佛菩萨道君!婉婉不在了,祂们谁怜悯过我和婉婉?都是骗子!被吹上天的白云观那些人都没用,你找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像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露出了风度翩翩下的真实悲伤。
吵架声传出去,整个楼梯间都是回声。在家的邻居往外走了几步,就在楼梯间里遇到了同样出来吃瓜听八卦的人,对视一眼,都啧啧两声。
“小石这人不错,对老婆没的说。人总要朝前看,那天我说给他介绍个女孩子,他都拒绝了。可惜老婆死的早,小姨子胡搅蛮缠的,他也不容易。”
“真是,这小姨子住进来还不够,成天搞七搞八搞得一层都乌烟瘴气,那天下楼梯吓我一跳!小石也不是每次都能赶过来,她们家又没长辈管,造孽哦。”
“大师都说了没有没有,就她不信,闹得姐姐没法安心投胎她就舒服了。说不定,就是心虚……”
“嘘,别乱说。”
叶泉倚在窗口,若有所思地看着石斌。
过于平静的态度与吵起来的两人格格不入,目光落在身上让人难以忽视。
“叶大师不是你说的那样!”
余婵刚想反驳,想起自己的怀疑,把叶泉查到了新的信息的事,又咽了回去,只怒气冲冲地瞪着石斌。
“真的?”石斌目光动了动。他吐出一口气,不再与余婵剑拔弩张,有些疲惫地看向叶泉。
“见笑了。您是小婵请来的大师吧,抱歉先前遇到了太多骗子,是我太激动了。”
风度又回到了石斌身上,崩溃后留下的脆弱让人忍不住更想相信他、帮他一把。
“您既然愿意帮婉婉,能不能请您看看,看看婉婉和宝宝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不求别的,只要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很担心,很想她们。”
石斌哽咽了一下,眼眶泛红,恳求地望着叶泉,像是被余婵的话点亮了一点期待。
他的要求很低很低,仿佛即使只要能听到一点消息,他就心满意足。
……哪怕是欺骗,能骗过这个可怜的男人,被骗过无数次的他也愿意相信。
连余婵看着这样的石斌,都没法跟他吵起来了。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痛苦,一样沉浸在失去里无法自拔。
余婵同样期待得到姐姐的消息,期待地看向叶泉。
叶泉却摇了摇头,“不能。”
拒绝声冷漠又清晰。
石斌愣了一下,“为什么?我可以给你钱,一百万够吗?对不起,我刚刚情绪激动说了重话,其实我尊重所有有本事的玄门大师的。我没想做别的,只要知道婉婉还好……我和婉婉从校服走到婚纱,恋爱十年,我们曾以为真的能白头偕老。”
石斌陷入了回忆,疲惫脸庞上浮现出一点恍惚的笑容。
“是我的错。婉婉刚毕业那几年工作上升期,不适合要孩子,一晃就过了三十,不是最佳生育时间了。但我们商量后,还是想要个孩子。
“我想要个我们共同的宝宝,男孩像我们一样聪明,女孩像她一样漂亮。婉婉可以教孩子读书,她在研究所忙的时候,我可以带孩子去看山看海,看看爸爸给她打下的零食江山……婉婉也说,她亲缘薄,妹妹不想结婚,她生个孩子她们姐妹就又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余婵捂住嘴,忍住一声呜咽,别过了脸。
姐夫石斌的话像将她带回了过去的日子,可能很辛苦很累,但有姐姐在,总是快乐的。
石斌叹了口气。
“怀孕后,大概是激素原因,婉婉比过去更敏感、容易情绪波动。
她不适应身上多了个孩子,回来经常哭、吃不进东西,我想了很多办法,找了防妊娠纹的润肤油,找了胎教,学了做饭,和她一起做瑜伽锻炼身体……我没办法代替婉婉生孩子,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注意点。
到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婉婉又被网上生完孩子身体变差、不好看、生孩子很疼很疼那些议论刺激到,忽然说要打胎。
婉婉在做妈妈之前,也是个女孩子,害怕也正常。好在她听进了我的开导,很快又平静下来。
孕期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
睡到半夜还忽然嘴馋过,想吃她没法吃的冰可乐和烧烤。外面卖的不敢让她吃,我就自己想办法做,我新开的孕妇幼童线零食,就是那时候捣鼓出来的。婉婉很喜欢,大家也很喜欢。
孩子出生后,小慕真的很可爱,很像她,第一次叫爸爸的时候,我心都化了。”
他们也曾期待过宝宝出生,也曾一起为宝宝的降生高兴。
“婉婉的确身体没有年轻人好,坐了双月子养身体。婉婉娘家父母有自己的孩子照顾,我、小婵和我妈一直轮流陪着她们,还请了专业的育儿嫂。
宝宝三个月的时候,婉婉一天天好了起来,在计划回去工作。接下来要交给我带宝宝,我也忙起来,尽量之后把活交给下属去做。
那天我妈托人买的老母鸡到了,她去拿,想着婉婉在家,还有育儿嫂,离开一下没关系。谁知道……”
但厄运很快降临了。
石斌痛苦地闭了闭眼,“我接到小区电话赶回去的时候,地上……全是血。我甚至分不清,是她们谁的血。”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很正常的余婉,会抱着孩子一起跳楼。
“我后悔了。”石斌喃喃,“要是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要婉婉生孩子了。跟她比起来,孩子算什么呢。”
疲惫的男人恳求道,“我不求婉婉原谅,我只希望知道她在下面好不好。您如果真有本事,帮帮我和婉婉,行吗?”
石斌进门太匆忙,不知是没注意还是不小心,门没关严。
痛苦的祈求声传出屋子,楼道里闲的没事听八卦的人们,感情丰富的几个人已经在抹眼泪了。
“小石重情重义,确实可惜了。他只是想知道老婆怎么样了,这大师心肠太硬了,没必要这样冷漠地拒绝吧?”八卦群众们怜悯不已。
叶泉不为所动,甚至笑了一下,“你想见她,想知道她怎么样了,但她想见你吗?”
余婵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奇怪在哪里。
石斌痛苦不已,“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也是没想到……没想到婉婉明明看起来没事,怎么会产后抑郁呢?婉婉不在了我才知道这有多可怕,但想要弥补已经晚了。”
八卦群众们听着不住点头。
“这也不是小石的错,谁能想到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都没事,就是他家太倒霉了碰上了,小石也没嫌弃不是?我听说小石还给产后抑郁和生病儿童捐款,要不是把老婆孩子放在心上,没必要这样撒钱啊。不在的人一了百了,小石也太可怜了,还要这样被人说。”
余婵气得发抖,一把拉开大门,“他重情重义可怜,他清高,他了不起!我姐姐不可怜吗?我姐姐只是没了命,他可是失去了老婆孩子是吧?!那是我姐姐自己的身体,谁在乎他嫌不嫌弃啊,我们自己嫌弃受不了,不行吗!”
每次和石斌吵架,最后总会变成她无理取闹。这次似乎也一样,只是多了个大师陪她一起被指指点点。
“真要这么在乎,早干嘛去了!让人怀的时候不后悔,生的时候不后悔,人没了你后悔了,虚伪!现在后悔后悔,过两年娶新老婆,还觉得他重感情也会宠爱妻子,什么也不耽误哈!”余婵扭头瞪着石斌,辛辣讥讽。
余婵冲楼梯间吼完,外面安静了一会。有人小声嘟囔,“但人已经不在了,做人还是要朝前看,总不能一直为这个让他忏悔吧?”
余婵还想继续争辩,却听到背后叶泉的声音。
“你的妻子魂魄不在人间,已经毫无留恋地去投胎了,还不足以说明,她不想再和你有联系吗?人要活在现实,要往前看没错,但你去过了自己的生活,不要来打扰死者的安宁。死后万事皆休,如今是你后悔了,还是你想靠着她死后还好安慰自己,你其实心里明白。”
叶泉凤眼微垂着,显得漫不经心极了。
石斌仔细看着她。除了态度过于平静置身事外,太过年轻的明丽少女,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真有什么本事。
余婵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之前叶泉在果园时,可不是这样说的。现在这话听起来,和过去找的那些有点本事的大师说的,没什么区别。都只说了姐姐不在人间无法招魂。
但她没有问,就凭叶泉怼了石斌,她也愿意相信叶泉是来帮她的。
“没错,事后再后悔有什么用?就像现在,你根本没有为我姐姐考虑过!人都死了,还想再利用一次,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是吧?”
余婵推开大门,比了个手势,“现在这里是我买下的房子,我们还有事,不留你做客了。”
石斌苦笑,“既然不愿意见我,就算了……我承认是我失职,我没想到她会产后抑郁,没发现她笑着的时候心里很痛苦,但小婵,婉婉已经不在了!她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姐姐才去一年,你成天都说自己深情自己痛苦,实际什么事都没干,是不是你为了巨额保单害死了姐姐?”余婵冷冷看着他。
石斌怒了,“你说我害死了婉婉,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怀疑我,你不一样也有嫌疑?你那会儿创业资金不足,保单的钱你可没少用!你想害死我们全家,你独吞是不是?!”
余婵脸色唰地苍白如纸。
石斌双目赤红,像濒临绝望的困兽。他急促呼吸两下,慢慢又平静下来,叹了口气,“小婵,你是婉婉的妹妹,也是她这么多年照顾长大。我们几乎把你当我们的孩子,做什么,都没关系。但你不能这样戳我的心。”
他像忽然老了许多,“如果你真要这样想,是我的关心错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的……明天婉婉忌日,扫墓的时候再见吧。这位大师,无论可不可以见到婉婉,小婵只是病急乱投医,现在也没多少钱了,希望你不要乱来。”
石斌最后的话,就像真的担心余婵被骗一样。他唉声叹气地离开,十分无奈的样子。邻居们看热闹看得心满意足,一哄而散。
无论他是尊重、祈求还是警告,叶泉都不为所动。
石斌情绪变动极为激烈,感情爆发感染力很强。但……就像一张演员的面具。
余婵关上门,也是一身疲惫,“抱歉,耽误了时间。大师,现在可以开始找我姐姐的魂魄了吗?还是要等到晚上?”
余婵记得之前大师们招魂做法,都是午夜才开始的。
叶泉摇摇头,“不需要。你在屋子里走一圈,让我看看就行。”
余婵一头雾水,按要求每间屋子转了转。最后一间,站在罩上防尘布的主卧门口,她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甚至有些迈不动步子。
“可以了。”叶泉越过她,走进房间。
主卧里大床边婴儿床、奶瓶玩具和相框之类的,都还像一年前一样,位置都没变过。只要揭开防尘布,似乎这里的主人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很快还会回来。
床头像很多婚房卧室一样,挂着婚纱照。屋子里少有的没被扣住不忍看的照片上,拿着捧花的女人靠在丈夫肩头,和他一起幸福微笑着,期待着未来。
女人手中的红玫瑰,红得仿佛要滴血。
叶泉轻轻一推,摘下照片,放在旁边。
住了几年,照片就在墙上挂了几年。背后的墙面颜色都比其他地方鲜艳些,照片背后积了一层灰,显然没人摘下来过。
“扶好,站稳。我要打开看看这面墙后面的东西。”叶泉看着一脸茫然的余婵,多叮嘱了一句。
叶泉一没算卦二没拿罗盘三没做法跳大神,看起来路数实在难懂,余婵只能安静跟着。
这句余婵听明白了,赶紧道,“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承重墙。我问一下物业,找施工队来……”
“不用找人。”
叶泉摇摇头,手按上墙壁。
手掌骨肉匀停,指节修长,漂亮得像是一件需要珍藏、小心照料的艺术品。按上去没用什么力,好像只是贴在墙壁上。
下一秒,墙面忽然响起微弱的咔嚓声。
咔嚓、咔嚓——
响声越来越急,连成一片,细小裂纹从叶泉掌心蔓延,越裂越多。
整面墙抖动着,终于到了临界点,哗啦倒下。
这是人能拥有的力量吗?!她到底找到了什么人啊!
余婵张大了嘴巴,呆滞得说不出一个字。
几秒前还完整的墙面,瞬间裂开一个长方形大洞。恰好只有床头宽,叶泉手掌位置那么高,所有崩碎的墙砖都向后砸落,没有一丁点落到这间屋子里,激起半点尘埃。
宛如,叶泉只是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一阵满是灰尘味的风从破洞卷进来,掉落的墙砖后,一起落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叶泉控制的力量范围相当精准,一掌下去,墙面碎裂,原本砌在墙内的木盒,却连边角都完好无损。
叶泉伸手接住,打开盒子。
里面赫然是个用稻草和发丝一起扎成的巴掌大人形。
朱砂黄符贴在稻草人身上,却贴得不怎么紧,盒子刚打开,就晃了晃,似乎随时要掉下来了。盒子晃动时,稻草人身体里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摩擦声,像装了什么东西。
稻草人头顶和四肢分别钉着一根似木非木、非金非石的黑红色钉子,草人心口上,蘸着干涸的血迹,写着一行姓名与生辰八字。
正是余婉的。
盒子打开的瞬间,屋子里忽然冷了下来,余婵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在叶泉身后,看不到盒子里是什么,只看到叶泉从墙里拿了什么,还以为是砖头。
屋子冷得奇怪,余婵想到了什么,声音忍不住放轻,像生怕惊醒一个梦,“我姐姐的死,真的有问题?”
她纠结、痛苦,苦苦寻觅了一年的答案,似乎即将浮出水面。
叶泉看着盒子里被死死钉住的稻草人,没回答余婵的问题,反而问了个似乎不相干的事。
“过去你找玄学人士来这里时,石斌也会来找你吗?”
“最开始他也会经常找人来看,后来就少了。”余婵摇摇头,努力回忆,“半年前开始他就不再找人,我找来大师们看的时候,差不多……七八次里他会来劝说一次吧。上次见到他,大概是一个多月前了。”
叶泉点点头,“那就对了。”
余婵越听越迷糊,终于没忍住,上前探头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余婵忍不住惊呼一声。她这才发现,叶泉手里哪里是砖头,分明是个看起来就邪气的稻草娃娃!
想到自己住在这里时,墙里还有个娃娃,余婵就背后发凉。尤其是看清上面写的是姐姐的名字时,一股怒火窜了上来,“是谁?是不是石斌?他用了什么邪术诅咒了姐姐?!”
过去没觉得奇怪的细节,随着叶泉的问题引出,瞬间成了证据。
余婵愤怒极了,“好啊,这面墙从装修时就没动过了,没想到他心机那么深沉,那么早就开始害姐姐。出事了难怪不敢住在这里,来劝我,也是怕被发现他用了邪术吧!”
叶泉轻轻点头,拿起稻草人头上的符纸,“过了零点,就是余婉的周年忌日。他不想出意外。”
揭开符纸,消失得一干二净的阴气,乌黑如云,滚滚涌出,瞬间占满了整个屋子。
一声不似人的尖叫从阴云里响起,饱含怨恨愤怒,在耳边猛然炸开。
余婵本能地捂住了耳朵,却在下一秒放下。她努力看着什么都没有出现的四周,眼睛亮了起来,甚至往前走了两步,期待地呼唤:
“姐姐?姐姐是你吗,你回来了,我是小婵啊!”
灯光开始滋滋闪烁,一身血衣的影子在黑云若隐若现。
女鬼四肢僵硬地立着,手臂弯曲,像抱着一个孩子,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长长的黑发披散,看不清五官,只有血红的眼睛格外清晰,恶狠狠地看过来。
叶泉挑了挑眉。红衣厉鬼,倒是少见。
电光火石间,红衣女鬼动了,却不是像余婵希望的那样回应她。
“嗬嗬……”红衣女鬼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嘶哑声音,黑发瞬间变长,每一根都像针尖一样尖锐锋利,铺天盖地地冲过来,封锁了所有可以躲避的方向。
完全是想要余婵的命!
第34章 坠亡案(四)
密密麻麻的黑色针尖头发四面包抄,张牙舞爪地急速俯冲下来,没放过站在对面的任何一个人,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叶泉不耐烦地抓住一把头发,轻轻一拽,“老实点。”
像抓住了缰绳,原本站在黑云里的红衣女鬼,完全无法自控地飞了起来。
啪叽一下,女鬼顺着头发的方向摔到叶泉面前。
四肢僵硬的女鬼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呆呆地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什么飞起来了!
“嗬嗬——”
女鬼愤怒地挣扎着,叶泉不耐烦地又甩了几下。
啪啪!
骇人可怖的女鬼像麻袋一样,被抡着头发甩来甩去,哐哐砸在墙上。本该没有实体碰撞不到墙面无法受伤的鬼魂,却像真的被暴打了一样,不断撞上墙,发出痛苦嘶鸣。
她的气息慢慢弱下去,漫天黑发失去了控制,全都委顿在地。
啪——
女鬼无力挣扎,又一次摔下去,趴在地上再没爬起来。由于四肢过于僵硬,趴在地上像一只小乌龟,四肢滑来滑去,就是翻不过来站不起来。
本来只是包围叶泉方向的黑发,再被划拉几下,直接把女鬼包成了个粽子。
叶泉蹲下戳了戳粽子:……看起来有点傻啊。
叶泉另一只手拿出装着稻草人的木盒,在女鬼面前晃了晃。
“啊——”
呆滞的红衣女鬼瞬间高声尖叫,阴气暴涨。
闪烁着金属光泽看起来无比坚硬的发丝再次蔓延,绞成坚固的绳索利箭,嗖地扎向叶泉。
剧烈波动的阴气冲刷下,余婵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越来越暗。不知不觉跨过了某个临界点,她打着哆嗦,眼前的昏暗里,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尖锐箭矢。
她几乎能感觉到箭尖传来的阴森寒意。
“啊!”余婵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意识后退。但想到姐姐还在前方,又停住了脚步,顺着箭矢的方向看去。
“我让你动了吗?”叶泉啧了一声,漠然抬手握住黑发绳索。
迅疾俯冲的黑发被握住的瞬间,再不得寸进一步。
叶泉轻轻一捏,清脆的金石交击声中,这束黑发从被握住的位置,像变成了薄脆的玻璃,寸寸崩碎,连纯粹的阴气都没有留下。
仿佛无穷无尽般的黑发,不到两秒就从根部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长着密密麻麻黑发的红衣女鬼,头顶突然秃了一块。女鬼趴在地上,手僵硬地抬起来,茫然地摸了摸头发。
又摸了摸。
叶泉拎起红衣女鬼缠在身上的头发,“现在,能听懂话了么?”
女鬼捂着秃了一块怎么也恢复不了的脑袋,趴着没动。
即使是智慧低的野兽,被揍吃了大亏,也该学会一点听话了。
虽然红衣女鬼脸色很难看,但余婵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她的姐姐。
余婉密密麻麻黑发下,惨白头盖骨裂着一条条缝隙,被黑发遮住大半的脸上也有蛛网般的纹路,像碎裂后重新被拼了起来。红裙是坠楼那天穿的衣服,曾经是白色的,似乎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余婵看清了女鬼青白脸庞上的茫然,心疼地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姐姐,只是已经人鬼两隔,姐姐似乎完全认不出她了。
“姐姐……”余婵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看着叶泉的暴力,她不敢阻拦拖后腿,只能努力帮姐姐说话,“大师、大师别生气,姐姐不是故意的,她本心肯定没想害人,都怪石斌那个王八蛋!您肯定有办法让她恢复的对不对?”
姐妹俩一个满脸心疼,一个委委屈屈趴在地上,乍看之下,仿佛殴打猛鬼的叶泉才是什么恶势力。
红衣女鬼听到声音,眼珠动了动,隔空盯着余婵。余婵惊喜不已,“姐姐,你发现我了,我是小婵啊。大师,姐姐这是怎么了?”
“别离她太近。”叶泉踩住一束头发,拿着稻草娃娃检查,顺便提醒了一句。
红衣可不是死亡时穿着红衣就能成为的厉鬼,是怨气煞气染成的,红得发黑,阴气几乎要滴出血来。
厉鬼已经被怨恨改变,不能完全看成生前那个人了。
叶泉漫不经心对着对面扬了扬下巴,给余婵找了点事做,“她暂时还认不出你是谁。你看看隔壁是什么。”
藏着盒子的这面墙从中间隔开了两套房,墙砖掉落前,余婵还在想,要拆墙的时候得给邻居说一声。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这才有空去注意隔壁。
“……怎么是空的?”
从莫名昏暗的灯光往外看,对面没有开灯,好在还是白天,屋子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能看清大概的东西。
一看,余婵就发现不对劲了。
对面邻居去年闹过好几次,嫌弃和她住同一层晦气,最后给了些补偿把人送走。
按理说,对面既然住了人,该有些家具的。但对面的屋子,除了做了基础的装修外,大白墙家徒四壁,看起来白惨惨空荡荡一片,仿佛一个空壳,根本没有多少住人的痕迹。
风一吹,长久无人居住积累的奇怪味道就卷着灰尘涌了过来。
余婵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不太确定地问道,“对面、对面有问题?”
余婵忽然想起。
要不是当时已经买下了这套房子,另一边果园和为姐姐找大师花的钱太多,已经没钱买第二套,余婵本心是想着干脆把一层都买下来的。
租下之后,有着姐姐住过的屋子,抱着等姐姐回来的念头,她就不会去住隔壁的房子。考虑对面也是一家人在住,余婵租下来之后,甚至没去看过。
“对面是个笼子,锁住了阴气,也藏起了这玩意。”叶泉简单解释,轻轻捏着稻草人,把娃娃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带手帕了吗?袋子也行。”
余婵脑子一团浆糊,蹲在姐姐身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摸出一包纸巾打开,托到叶泉面前。
叶泉拨开稻草人身后的编织缝隙,抽出一个红色的纸卷。
纸条质感很奇怪,不知放了多久,依然保持着诡异的湿润、柔软,仿佛活物,被一缕细软的头发束着,打了个结。
很短,还没手指长,像绒毛一样细的头发。
纸条抽出时,带着稻草人身体里的东西沙沙作响,卷出了一点,落到纸巾上。
灰白色的粉末,带着烧焦的气息。
余婵隐约感觉自己闻过这个味道,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奇怪的是,取出之前,稻草人身体里的粉末,一点也没粘在湿润的纸卷上。像是并存却又格格不入的两种东西。
纸卷取出后,洒出来的粉末却黏了一点在纸卷边缘。
被揍了之后学会保持安静的红衣女鬼,突然再次挣扎起来,“嗬——!”
她声音嘶哑,含糊不清地喊着,“宝、宝宝……嗬嗬……宝宝!!!”
女鬼哐哐撞着头,竭尽全力试图从叶泉脚下逃出来。反过来紧紧束缚住她自己的黑发,挣扎下成功散开。
女鬼惨白的脸上淌出两道血泪,以活人无法做到的怪异姿势直直向上抬头,颈椎仿佛被折叠,眼睛直勾勾看着叶泉。
准确的说,叶泉手上的娃娃。
“宝宝……死死死死!!!”
闪电般甩出的头发,在叶泉眼里慢得和老太太过马路差不多了。
叶泉慢悠悠抬手,拦住再次冲来的头发,反手一巴掌糊到女鬼脑门,把奇行种状态的脑袋重新拍回去,和地面亲密接触相亲相爱。
“丑死了。脑子太久没用不好使就别吵吵。”
叶泉冷漠地踩住女鬼脑袋,抖了抖稻草娃娃,从背后拨开的缝隙里,沙沙抖出了一堆灰白色粉末,里面还掺杂着一些小小的被敲碎的白色碎块。
随着粉末被倒出来,被踩在地上的女鬼挣扎幅度越来越小,逐渐停下了。
余婵越看越眼熟,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骨灰?”
“准确的说,是你姐姐余婉的一部分骨灰。”叶泉给出肯定的答案,抛出新的惊雷,“这种娃娃我恰好见过,是一种替身娃娃。不过不是这样用的。
“体内的纸卷写的是你外甥女的八字,用她的胎发绑住,浸透亲生父亲的血液,代表她存在在这里,让寻觅婴儿的术法全都指向这里,本该是用娃娃替身给她留下生机。体外的是巫蛊的写法,却是用亲人的血液诅咒,针对一个死人,牢牢钉死魂魄,禁绝轮回,让厉鬼无法复仇。”
叶泉很少这样仔细辨认术法的作用,也懒得费那个劲,但不代表不能看。世间万物万法,知晓规则后一法通则万法皆通。
不过……要不是还想留着鬼魂,她早就连阴气带稻草人全都砸干净了事。
余婵听得似懂非懂,“那是说……宝宝还活着?”
“死了。”叶泉无情地戳破幻想,“只是掩藏而已。一生一死两种术法嵌套着,死气掩盖生气,生机引走死意,互相遮掩生死,招魂和寻找自然无法起效。而你姐姐被体内的孩子气息吸引,又感觉到始作俑者的血液气息,被替身娃娃欺骗,一醒来就要杀死持有者和血液牵连的人。
要说生机,真正的生机,是试图用这个逃掉复仇的始作俑者。”
叶泉说到最后一句,嗤笑一声,“梦做得倒是挺好。”
余婵被叶泉扫了一眼,打了个哆嗦,突然意识到,“血液牵连……是,是我吗?”
叶泉肯定地点点头,“她心口写字的血,是你的。这只娃娃,是在她坠楼后锁魂放进来的。厉鬼苏醒后,你离这里最近,又带着气息,厉鬼神志本就混乱不清,你就是那个倒霉替死鬼。”
说到这里叶泉就有些无语,“血液这种东西,是能随便给别人的吗?”
余婵尴尬地笑笑,为了找到姐姐,她什么办法都试过。
大概,石斌就是在那时候串通某个大师拿走的她的血。但实话说,如果重来一次,如果说需要她的血,余婵大概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提供,只求一点可能。
尴尬一瞬后,就是后怕和气愤。
“他是要姐姐亲手杀了我,好让他脱身啊……大师,那,那现在怎么办?宝宝现在在哪?”
“在石斌手上。”
石斌一来,叶泉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阴气。只是还没确定是什么。“这是在故意造鬼,母子鬼,大凶。”
“宝宝……”地面传来微弱的声音,尖利的鬼叫,不再那么刺耳。
“余婉?”叶泉没挪开脚,淡淡问道。
女鬼轻声应了,“是。谢谢大师叫醒我。”
第35章 坠亡案(五)微恐怖
“姐姐!”余婵惊喜地蹲下,伸手想去扶女鬼,地面散落的黑发晃了晃,挪开一小截距离,恰好避开余婵。
余婵神色一下子低落起来。
叶泉挑了挑眉,松开对女鬼的压制,“起来吧。还记得是怎么死的吗?”
余婉撑着地面飘起,僵硬的四肢一卡一卡,像一只木偶逐渐活了过来,青白脸庞上不再全是茫然,有了些理智痕迹。血红的眼睛里恶意收敛,却不像照片上一样盈着温暖微笑,只有一片冰冷。
余婉诧异地看着叶泉,“你这就放开我,不怕我跑了吗?”
叶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跑了,就再抓回来呗。你可以试试。”
那是对自己强大实力的笃定。
说得轻松,但亲身/亲眼经历过暴打的姐妹俩,谁都没有试试或者让姐姐以身试法的想法。
余婵小心开口,“姐、姐姐,你冷静点,大师是来帮我们的。”
余婉没看她,直勾勾看着叶泉,“我要杀了他。”
“哦。”叶泉不在意地点点头。她懒得继续站着,拍掉防尘布上的灰,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听,“所以,想起来是怎么死的了吗?”
余婉:……
余婉被她的不按常理出牌哽了一下。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她只好开口回答问题。
见她半天还在措辞,余婵顾不上难过姐姐对自己的冷漠,终于忍不住问,“姐姐,警方说你是产后抑郁自杀,石斌骗了他们,他们错了对不对?”
“我确实得了病。”余婉冷静回答,“只从行为讲,也确实是自杀。”
余婵错愕,“什、什么?”
余婉向来对未来有着规划,也愿意付出努力争取达成想要的未来。
从带着妹妹摆脱家里的束缚,到考上大学,边赚钱边读到博士。再到恋爱,结婚,生子,规划的未来一个个完成。
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完全凭努力做到。
开始备孕前,余婉仔细查过怀孕的危险。她站在了难以抉择的分岔路口,一面是从怀孕到生产后一年起步的不可控的未知风险,一面是她真的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余婉最终还是想要个孩子,为了将影响减少到最低,她在国外参加学术研讨时,投保了一份巨额保险。余婉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怀孕影响崩溃,但她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
和国内不同,这份保险时效三年,只要经过了一年的免责期限,即使在之后崩溃自杀,也会赔付。
余婉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份保险的存在。
但如果她真的出事,保险就是她留给重病的自己、或者死后留给世界上最在意的两个人的最后东西。给带着孩子的丈夫,也给她最亲爱的妹妹。
怀孕后,余婉越来越难受。她曾恐惧的水肿、妊娠纹、精力不足、无缘无故情绪波动……纷纷出现。
余婉开始想放弃,不想生了。
丈夫柔情蜜意地哄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都没事,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现在打胎太危险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做。我给你涂润肤油,晚上捏捏脚好睡觉,好不好?”
听起来挺体贴安慰,尽管余婉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但也确实放弃了打胎。
余婉冷冷地说,“在我精力不济的时候,石斌发现了那张保单。我没发现,他在诱导我的不安。”
失控就此开始。
余婉已经不年轻,怀孕反应在她身上格外明显。孕期的折磨和若有若无的精神影响,诱发了她的恍惚和抑郁,一度甚至没办法接受自己有了个孩子。
生产大伤元气,余婉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只有丈夫和妹妹。
妹妹怕别人不尽心照顾,陪着她度过了最难的第一个月。看到婆婆的忙前忙后精心照料,妹妹逐渐放心,在余婉和石家一家人的劝说下,妹妹慢慢回去忙起了自己的事业,来的频率慢慢降低,最后一周才来一次。
余婉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她深陷在情绪的泥沼里,努力自救恢复。
消耗的精力让余婉顾不上在意逐渐敷衍的婆婆,顾不上丈夫在旁人面前的唉声叹气,也顾不上思考丈夫暧昧的蛛丝马迹。她没能立刻意识到,身边体贴的丈夫已经变成了豺狼,泥沼在不断扩大,自救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余婉终于说到了死亡那天,“孩子长得很快,还有几个月就会到处爬了。为了防止碰到意外,宝宝和我住的主卧门外,装了一道临时栏杆门。买的有点早,我还笑他准备得太多太紧张。正常情况下,我抱着宝宝出门不会受影响,可以抱着宝宝在屋子里走一走,运动一下。
“但那时候,我状态已经很不好了。我没办法判断距离,只是按每天出门的习惯,记得门打开很简单,出门时拉开,跨出去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似乎走了很久,门槛也好像变得很高……死后我才明白,因为那天,那道栏杆门被拆掉了。”
最后一句,余婉说得很慢很慢,几乎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淬着恨意。
余婉抱着女儿,一起去运动,去做每天都要做的事。
主卧从床到门口开门的路线,和走到客厅拐个弯去窗户边的路线,几乎完全相同。她意识不到,自己打开的不是门,是十七层的窗户。
即使有人拍到全程,也只能看到是她自己打开窗户,抱着孩子跳了下去。
与旁人无关。
余婵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如此简单,如此恶毒。
谁会去在意一个小门?只需要复原,一切就天衣无缝。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余婵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叶泉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
“我该留下照顾你的,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你的确产后抑郁心情不好……”
余婵这才想明白。
石斌让别人觉得她发疯、她过分而他无辜可怜,这套手段,和他无奈倾诉姐姐产后抑郁精神不好的时候,多么相像。
她照顾姐姐一个月,离开月子中心回家后,慢慢来得少了。也是因为石斌明里暗里让她意识到的,她来的时候会提醒姐姐生产那天的痛苦、虚弱,姐姐见到她没那么高兴。
姐姐也说,希望她回去做自己的事。
余婵希望姐姐能早点好起来,于是不再每天都来。
也错过了发现余婉精神已经不太好的机会。
后来姐姐出事,余婵才知道姐姐的笑容后或许是“产后抑郁”。
但那是她向来坚强又强大的姐姐啊。
姐姐从没有彻底被疾病击垮,在努力恢复,只是坏人太坏,算计了她。
余婵又难过,又愤怒,但看着姐姐冷冰冰的侧脸,她握紧了拳头,没有再打扰姐姐的回忆。
“他为了那张保单,要我的命,其实我可以理解。”
余婉轻声说着,血红的眼睛又涌出了血痕,“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害小慕?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竟然拿小慕炼成了小鬼!”
无知无觉走向死亡的鬼魂,死后才意识到危险降临,后悔与怨恨让她瞬间变成了红衣厉鬼。
本该暴走复仇引来鬼差的厉鬼,却没能逃脱提前准备好的锁魂,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走,死不瞑目的自己也落入仇敌手中。
婴儿出生满六个月之前,和母亲天生的联系更强。她们本就是一体的。
那时魂魄混沌未醒,更有“灵”,这也导致夭折鬼魂力量更强。
孩子日夜痛苦啼哭向母亲求助,被锁住的厉鬼却无能为力,堕入更深的绝望。
“多可笑。他还刻意算了剖腹产时间,要小慕命格带财,死后永远保佑他大富大贵!”余婉说着可笑,脸上殊无笑意。
她满头黑发颤抖,如女巫飞舞的蛇发,怨气冲天,声音尖锐如夜枭唳鸣,“好疼啊,好疼——!!!”
余婵忍不住捂住了发疼的耳朵,有些站不稳。
愤怒的厉鬼一点也没收敛,整个屋子的阴气都疯狂涌动起来,“我好恨,我好后悔!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啧,安静点。”叶泉揉揉耳朵,一抬脚,正中暴起的厉鬼。
“啊!”流着血泪疯狂尖叫的红衣厉鬼,被踢得倒飞出去,嘭地撞到墙上。
她黑发被踹散大半散成阴气,半天才缓缓聚拢出形状,但仔细一看,又少了一截。
余婵想跑去扶起形容凄惨的姐姐,可叶泉没开口,她站在原地,没敢动。
左右看看,她只能干着急,小心翼翼帮姐姐说情,“大、大师,姐姐现在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教教她应该就好了……”
叶泉勾住一丝黑发,扯了扯,“把血收一收再起来。”
她拽住厉鬼武器之一的头发,像抓住了牵引绳。
“大师你杀了我吧。”红衣厉鬼余婉站在原地没动,有些自暴自弃,“除非我魂飞魄散,否则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杀了他,我好恨,好恨——!!!”
“说了安静点,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叶泉一抖黑发,头发倒飞回去,啪地精准堵住女鬼嘴巴。
世界安静了。
叶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去复仇了?”
余婉愣住,余婵也愣了一下。
她知道了姐姐去世的真相,也立刻意识到,这样的情况很难抓住作恶的石斌绳之以法。她更没考虑过,大师会放厉鬼去复仇。
……见到厉鬼不打死就算好事了。
余婉直勾勾看着叶泉问,“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要帮我?”
叶泉笑了笑,“你妹妹种的樱桃很好吃。”
余婉冷漠的脸庞忽然动了动,浮现出一缕朦胧的光彩。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像照片上过去那个笑容温暖而幸福的女人了。
“小婵……”余婉没有看站在旁边的妹妹,低下头,黑发遮住了脸庞,看不清神色。
她轻声道,“小婵种的樱桃,的确很好吃的。小婵很厉害,做事一直很认真。她还想种草莓,应该也很好吃。”
“姐姐。姐姐才厉害。”余婵胡乱擦了擦眼角,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
余婵意识到了姐姐的变化,并没有生气,只是难过,为姐姐难过。
“好了,叙旧之后再叙。”叶泉打断姐妹俩的伤感,抬手握住阴气,拖着余婉来到近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余婉,你的时间不多了。零点之前,来见我。人世地府各有法度,可以报复,不得杀人。”
叶泉的声音很淡,仿佛随口一说,眸光肃杀的凤眼却带着沉重的无形压力。手心亮起一点金光,箍住余婉身上的阴气。
本能的危险预警疯狂报警。
会死。
如果违反,真的会死!
“谢谢大师。”余婉轻轻点了下头,阴气如潮水般褪去,红衣身影从屋子里消失不见。她没有回头看一眼余婵,毫不犹豫地离开。
余婵发现周围忽然没那么冷了,亮堂起来,可自己也看不到鬼魂了。她摸了摸眼睛,四处张望着。“姐姐?”
“已经走了。”叶泉拍拍余婵,收走她身上残留的阴气。看着她身上的功德金光,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有四个小时,走吧,我们慢慢过去。”
“去……去哪里?”
“去接你姐姐。”叶泉笑了笑,没解释玄学方面的事,反而指了另一个方向让余婵去忙,“这间房子,你可以找人查一下是谁的。”
余婵应下,匆匆忙忙给之前找的调查侦探打电话。
叶泉瞥了眼对面空空的屋子。
隔壁空置的房子套了一层遮掩,稻草娃娃被封住,生死互相遮掩下没法被发现。符箓压制了鬼魂和阴气,即使厉鬼能吸收阴气,破开黄符前也只能被锁在娃娃里。
这正是检查这间屋子会发现一点阴气都没有的原因。
但阴气存在过,和厉鬼同处一室,就导致了余婵身上的功德金光抵抗中被损耗,多出来的消耗,显然是小鬼做的。
不过,叶泉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她打开盒子之前,黄符就摇摇欲坠。明天就是余婉的忌日,黄符在厉鬼挣扎下破开,厉鬼出笼,会杀了留在这里的余婵,但生死互相嵌套的替身娃娃,无法阻拦厉鬼找到一起死去的小鬼。
找到了小鬼,厉鬼自然会发现石斌,会发现自己最初杀错了人。厉鬼杀人后只会更凶,石斌也没法逃过死亡的命运。
石斌以为是彻底抹消厉鬼、可以随意驱使小鬼的日子,实际上是厉鬼出笼的日子。
能做出稻草人,石斌肯定和某些玄学败类有接触。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害人,绝对不会是为了送自己去死。
唯一的解释,他找的那位“大师”,从来只是将他当一个棋子。
叶泉靠着车椅靠背,八点的市中心晚高峰还没过去,一路看出去,车水马龙璀璨如星河。
叶泉手机震动了一下。
俞素素拍了刚开门一会的夜宵店大堂,发了个哭哭表情。
【老板!!!大家都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鸭!】
叶泉:【是想我,还是想我的饭?老陈不是做粥了吗?】
【咳咳,我去送餐了,老板早点回来!】俞素素迅速跑路。
叶泉忍不住笑了。
退出对话框,往下翻了翻。叶泉自己的账号联系人很少,大部分是全国旅游时加上的食材供应商。
看完几个提醒她食材上新的广告,叶泉指尖停在【超管局-路冰】的头像上,没有点下。
这次的事,超管局必然要忙起来。但不着急,嗯,不着急。
江绿景园别墅小区,其中一栋联排小别墅里,一场直播刚刚结束。
整个直播团队都累得够呛,收拾完东西打招呼离开。
“斌哥/老板,早点休息!”
走出门,年轻的团队成员回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捂住脸的男人。
“斌哥好爱嫂子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现在肯定很伤心。却还要打起精神继续守着她最后剩下的痕迹,他们的事业结晶……新零食品牌线也是用嫂子和孩子的名字起的名,这么久都走不出来,跟小说男主一样,唉,可惜是BE结局,太惨了。”
“老板还为他们做了好多事,明天专门放假一天,妻子女儿忌日去给他们扫墓……对家人好的男人才靠得住,我就是因为他人好才跳槽过来的。他为老婆孩子做的慈善,我也捐了款……”
“就是就是,斌哥还很绅士,难怪是x大校草!从校服到婚纱,美好的爱情总是别人的,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一段恋爱就好了。”
“不过老板居然真的会信这些欸。之前我看网上说他想再见妻子一面,找了很多大师我还不信,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还是高学历人才呢。来的时候家里没看到什么神像符咒,还以为是瞎说的,结果一看,别墅大门贴了门神哈哈哈,我上次见还是我老家太奶奶才贴呢。”
年轻员工们议论纷纷,唯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员工,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自己心里犯嘀咕,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以老员工的眼光看,嘴上全是感情,心里全是生意。但也许,真有那种情圣呢?
别墅大门关上,风吹雨打下有些褪色的门神神像,安静矗立着。
沙发上捂着脸坐了很久的石斌,慢慢抬起头。他换了个姿势,舒服地靠进几十万的沙发靠背里,不自觉笑了一下。
“老婆你在天堂好好的,我在人间也好好的。”
石斌环顾着别墅,入户有着优越的采光,养了锦鲤,白砖青瓦是典型徽派风格,很有格调。家具都是他亲手挑的,价值不菲,住起来也相当舒服。
石斌站起来,慢慢逛着自己独享的别墅,上了二楼,打开书房。
书房隐藏着的小门里,无窗暗室中放着一座小小的神龛。
泛着红的烛光照亮了神龛,幢幢黑影里,露出一个小臂长的圆肚金瓶。
不知从何而来的油脂腥气和香火气凝聚在暗室里,融成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宝宝,想爸爸了吧?”石斌却像闻不到一样,拿起线香点燃,笑着拜了三拜,“只有爸爸对你好,会保护你,继续养你长大……要好好保佑爸爸发财啊。”
烛光烟雾缭绕中,石斌风度翩翩的脸庞仿佛变得扭曲了,阴暗中透着贪婪。
暗室里忽然响起了婴儿咯咯的笑声,烟雾开始晃动,似乎有一只小手在抓。
“好了好了,这就喂你。”石斌宠溺地笑了笑,扎破手指,滴出一滴血,滴进金瓶。
明明只有很小的一个创口,正常凭空下用力挤压也最多只有一辆滴血。血却一直没停,不断从伤口涌出。
一边滴血,石斌一边徐徐说起,“最近大家都很喜欢爸爸办的慕婉零食,就像宝宝过去一样爱吃。不过生产量不太大,有个叔叔不肯卖给我们厂房,爸爸会尽快想办法的。对,你见过照片的,鼎丰食品的老板王叔叔。爸爸运气总是不太好,就只好麻烦宝宝保佑爸爸发财,有钱了才能给宝宝继续买好东西……”
若不是神龛和鲜血显得格外诡异,只听语调,倒像是家庭餐桌旁温馨的聊天。
石斌拍了拍烟雾,像在无奈地隔空教育着孩子,“别急,别急,慢慢吃。爸爸爱你,爸爸会一直养宝宝长大的。”
听到他的话,创口涌出血的速度才终于减慢了,慢慢停下。
“吃饱了?”石斌拿碘伏消了消毒,“宝宝早点睡觉,爸爸明天再来看你,乖。”
石斌离开暗室后,宠溺的笑容才唰地消失不见。
“这小兔崽子胃口越来越大了,真不像话!鼎丰……哼,两天她要是做不到,就别怪我狠心教训教训她!”
石斌洗了个澡,确定身上没有了香火气息,才舒舒服服倚在床上,看起手机。
原本名气平平的小零食公司,连最热门的抖手小视频平台都有了百万粉丝,购物软件的下单数量更是令他喜上眉梢。
每天晚上看一遍,总能睡得更舒畅。
仔细看就会发现,抖手平台的小视频里,有许多条都和去世的余婉、孩子有关。后台私信里,甚至有主动来安慰石斌,表示愿意和他这样的好男人共度余生的年轻女孩。
“马上就一年了,也就余婵那个倔驴一直追着咬个没完,现在约一下,总没关系吧?”
石斌忍了很久了,为了赚钱,为了人设,也为了厉鬼不要找上他,自觉做出了极大牺牲。
各个软件上的夸奖,后台密密麻麻的私信,都给了他志得意满的错觉。别人都不知道的底牌,更是让他无限自得。
看着私信,好像年轻漂亮的女孩们,都任他挑选,他成了那个皇帝般的存在。
石斌没完全被冲昏头脑,谨慎地挑了挑,选中几个最可能成功的账号,拿出早就买到的小号,联系对面。
聊天很快转向了暧昧的方向,有的人拒绝了,有的人还在继续。
猎物1号:【你也会好好爱我的对不对,我现在来找你好不好?让不让我进门呀?】
石斌想欲擒故纵一下,就听到对面发来的语音。
【是不是该请我进门嘛,斌哥~】声音有种奇怪的轻飘,但甜美又清纯,是石斌最喜欢的款。
石斌听到声音,瞬间忽略了心头滑过的一丁点怪异感,立刻回复:【好啊。我请你进来。我去接你吧,你在哪?】
猎物1号:【不用。我已经到你在的小区了。】
石斌笑了。
看来这的确是个狂热粉,连他住哪里都打听清楚了。哈,现在这些小姑娘,只要做个人设骗一骗,再勾勾手指,就会主动送上门了。
正想让小区保安给漂亮粉丝开门,手机再次响起。
猎物1号:【我到你家门口了。[图片.jpg]】
石斌:?
照片上,确实是别墅的门牌号,甚至还能越过院墙,看到二层浴室隐约的灯光。
石斌愣了一下,隐约感觉哪里有些奇怪。想到能住在同一个小区,又能打听得这么细致,虽然有些过头狂热,但也说明小姑娘家境不错,开始玩玩的念头,逐渐成了新的计划的形状。
石斌打开链接手机的别墅配套监控,想看看外面的粉丝真实样子到底怎么样。
监控像是坏了,满屏雪花点,只能看到一点边角的光。石斌努力辨认了一下,发现露出的边角正好是大门门前的地面,但那里并没有站着人。
“耍我?”石斌不由得皱眉。
但想想,照片里拍到浴室灯光的那个角度,不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拍的。
也许是小姑娘害羞,故意躲开了监控。或者就得怪监控,早不坏晚不坏,怎么偏偏这时候坏了。
石斌:【等等,我换个衣服下楼接你。】
石斌打开套房相连的衣帽间,迅速思考着该选哪一件去见漂亮粉丝。
还没得到结果,过了两秒,手机再次响了一声。石斌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催什么……”
刚看到屏幕,他背后猛地窜了上来一股凉气。
猎物1号:【我到你门口了。[图片.jpg]】
照片光线有些暗,是在走廊里拍的,正对着一扇胡桃木色的房门。这扇门,的的确确是石斌所在的屋子。
石斌:!!!
就算是小区物业或者开发商的千金,也做不到几秒钟无声无息的进门吧!
石斌骤然扭头,看向房门。
门像是变成了一只怪物,他根本不敢往那个方向走。
石斌突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
监控……真的坏了吗?
是不是因为有鬼停在监控下,从监控反过来在看着他,所以才什么都看不到?
手机又响了一声,没退出对话框的石斌,僵硬地用余光看了一眼。
猎物1号:【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怎么不过来?[图片.jpg]】
照片是从下往上拍的,好像是从一条缝隙里拍下的,有些怪异的扭曲,但石斌穿着松散浴袍的侧影相当清晰。他低头拿起手机,皱着眉,像是有些不耐烦。
正是收到上一条消息时,他的表情。
别墅房门是单独设计的,静音、厚且几乎不会剐蹭,最下方只有很细的一条缝隙。
石斌僵硬着,余光看向房门底部,那条细细的缝隙漆黑一片,看不出外面究竟有什么。
但照片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在从门缝看着他。阴冷恶毒的目光,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因他的恐惧窃窃发笑。
石斌突然想起请回门神时,似乎有点道行的道士提醒他的话。
“门神守着家宅安宁,那些不是人的东西想进来,只能你同意了,请它们进门才行……所以,不要被骗开了门啊小伙子。你怎么这个表情?被吓到了?哈哈,开个玩笑,就是个时间久了点年画,这年代哪有妖魔鬼怪的,拿回家挂着好看就行了。”
不。
不不。
汗水从石斌鬓角淌下,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怕死,所以有用没用的他都请了一堆回来。门神也只是其中之一。
门神守门,非请勿入。
原来……是真的。
石斌终于意识到,聊天时那一点违和来自哪里。
对面的东西,一直在让他【请】它进门。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手机响个不停,标注【猎物1号】的消息不停弹出。
【来呀?】
【你怎么不过来?】
【那我过去了哦。】
【看到你了。】
狩猎,已然反转。
“宝宝,宝宝有坏人来了,救救爸爸!”石斌大吼一声,猛地向后退去。
他疯狂地往暗室方向跑。虽然隔着墙,他刻意没有让卧室与书房暗室连通,不想成天被那个兔崽子盯上,但此刻只希望女儿离自己越近越好。
猎物1号:【我看到你了。别跑呀,我进来了哦~】
“滚开!”石斌把自己新换的梨子最新款顶配扔了出去,继续狂奔哀求,“宝宝,宝宝救救爸爸!”
滋滋——
房间里昂贵的水晶吊灯猛地闪烁两下,瞬间熄灭。
黑暗降临,门口仿佛传来了什么粘稠又冰冷的声音,石斌背紧紧贴着墙,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跳。
“咯咯~”婴儿的笑声响起,石斌猛地松了口气,才感觉到自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石斌像等到了靠山,“宝宝,就是它,它要害死爸爸,帮爸爸杀了这个坏人!”
一片死寂中,婴儿又笑了两声,终于找到了发音似的,含糊不清地喊,“ma……妈妈!”
婴儿的喜悦,连极度紧张中的石斌都能听出来。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连灵魂仿佛都要被冻结了。
石斌脸皮抽搐了一下,缓缓地、缓缓地看向房门的方向,挤出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宝宝别吓唬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是爸爸没用,爸爸只救下了宝宝……”
发现没有用,他毫无切换痕迹地迅速过渡到另一个对话模式,“老婆,是你回来了吗,我很想——”
“啊——!!!”
惊恐的惨叫声爆发出来,还没传出窗口,就被黑暗无声吞噬。
石斌捂着脸,又痛又气,没想到自己最大的底牌,刚一见面,瞬间就反水了。
石斌顾不上别的,按照大师教的强行驱使办法,咬破手指,厉声大喝,“石慕,来爸爸这里!”
“咯咯~”婴儿笑着,却没动。
咔嚓——
石斌痛得脸都扭曲了,捂着自己被黑发强行扭断的手,掉头就跑。
虽然知道作为人,从恶鬼口中逃脱的可能性不大,石斌依然没有放弃。
对,大师,还有大师。大师给他留过一个电话,说是万一遇到了麻烦,可以联系大师。
石斌后悔极了刚刚吓了一跳扔出手机,回忆着位置,他边逃窜边往手机的方向跑。
厉鬼跟在他后面,似乎总是差一点就能追上。
石斌知道这是在故意恐吓他,故意看他笑话,却也不敢赌,只能满怀恐惧,跌跌撞撞拼了命地往前跑。
好在他记忆力很好,真的摸到了冰凉的手机。迅速按亮,屏幕已经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好在还能用。
石斌举着手机,飞快往前跑去,输入记忆深处早背熟的那串号码。
号码拨了出去。
“快,接通。大师,快,这里有恶鬼,快把他们抓走,我给你钱……”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线,照亮了石斌充满求生渴望到疯狂的脸庞。
“嘟……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嘟嘟嘟——”
“不可能!”石斌挂断了电话,重新拨出。依然只有一模一样的回复。
背后不紧不慢追上的黑发,扭住他的腿,咔嚓一声。
“!!”石斌汗流如注,摔倒在地,叫都叫不出来了。
“嘟嘟嘟……”
空号电话的忙音不断响起,石斌看着手机,脸色狰狞。
“骗子!都是骗子!”
手机屏幕幽蓝的光芒慢慢暗了,婴儿咯咯笑声越来越近,石斌用着一条腿一只手臂,手肘撑着地,努力爬动,逃离背后的恶鬼。
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彻底熄灭。
很快,窸窸窣窣往前爬的石斌,又被追上。
确定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条手臂还能用的石斌,唯有意念还在坚持着让他向前。他一边爬,一边怨恨地破口大骂,“你该死,你们都该死!一个小丫头片子,我喂了你那么多,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敢反过来害我——好痛!!!”
余婉僵硬弯起的手臂上,抱起了一个小小的婴儿,空缺重新变得完整。
看起来只有三个月大的婴儿,漆黑眼珠一动不动盯着黑暗里连滚带爬的石斌,咧开嘴笑了,咿咿呀呀地拍着手,不知是在给谁加油鼓劲。
婴儿趴在余婉身上,依恋地蹭了蹭余婉的血衣,像完全没发现上面的血腥味似的,一点也不排斥,甚至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她白嫩的脸蛋蹭上了一点血,却依然是笑着的,显得无比魔性诡异。
天真又邪恶,纯白又魔性。
夭折的婴灵本就是最接近混沌的,是神明,也是魔王。
婴儿嘤嘤呜呜地对着妈妈说了半天难懂的婴语,总算气愤控诉累了。她靠在妈妈肩膀上,藕节似的手指抓住衣服,闭眼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想要睡觉了。
“吓到宝宝了。妈妈来晚了,嗯,妈妈之前也疼,不过抱住宝宝就不疼了。对,他很坏,打他。”
余婉与她无障碍沟通着,手掌轻轻拍拍婴儿,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轻柔地哄着宝宝入睡,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听懂了叶泉的话。
只要不死,做什么都是他该得的报应。
离零点还有三个小时,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第36章 坠亡案(六)
小别墅的灯光不知何时熄灭了,黑暗中什么声音也传不出来,立在原地的别墅依然只有一片死寂,只是暗得令人不安。
如果此时有玄门人士路过,就会看到罗盘在阴气磁场中疯狂转动。
厉鬼阴气,冲天而起。
还在本地城隍庙和同僚聊天、聚众吸香烛的隔壁无常古之遥,听到熟悉的警报提示声,和本地无常同时心惊肉跳,差点把香炉打翻。
“厉鬼出世?怎么可能?!”
摸鱼气氛瞬间一变,“快走快走,二级警报,起码是个鬼将级别!勾魂索哭丧棒都带好,把附近小鬼差都叫回来,别去送死!”
无常匆匆忙忙拿起装备叫来小弟,准备出门勾魂了。鬼魂闹事,身为地府阴差自然有责任管。
地府阴神对鬼魂有着天然的压制力,鬼将程度的厉鬼,鬼差们应付不了,无常还是可以拿下的。古之遥不属于本地辖制,不需要一起去,却和同僚打了个招呼,跟了上去。
她有个诡异的念头。
今天恰好叶泉来了,还问到了个勾魂漏洞,莫非……
赶到爆发中心,古之遥一眼就认出了那辆停在别墅外的吉普车,狠狠松了口气。
本地无常严阵以待盯着别墅,从大袖中摸出本子,哗啦啦疯狂翻页,终于定格。
“阴魂余婉……咦,是来复仇的,这……”
无常手中的记录册上,只有带人轮回时才有资格细细查看每个魂魄的福禄寿灾经历,别的最多只能看到生死时间。有人想方设法逃脱城隍阴阳记录,但成功的不多。
眼下来抓捕厉鬼,资料显示得很完整。
无常有些为难,“按理说只要不杀了害她的人,地府是不管厉鬼复仇的。但是厉鬼下手总没个轻重,还是早点带回去的好。况且现在活人的事有超管局,地府不好插手的。”
古之遥已经大概猜到了经过,拉住本地无常,“别急,叶大人在这里,有办法解决。”
“叶大人?哪位叶大人?”本地无常一愣,“莫非是轮回回来的那位……”
“对。”
古之遥领着本地无常上前,叶泉摇下车窗,知道他们来意,只说了一句话,“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古之遥无奈,“但超管局……”
“放心。”叶泉神色淡淡,看着黑云滚滚的别墅,“死不了。”
警车一路拉响警笛冲进别墅区,在别墅门口停下,“谁报的警?”
古之遥一脸懵地看着,不明白叶泉没联系超管局,反而叫来了普通警察是要做什么。
叶泉主动上前,一拉余婵,“我陪她来看她姐夫,但是家里一直没人开门,却又有尖叫声。这才报了警。”
别墅里,余婉脸上淌血,死相毕露,折磨并没让她完全解气,黑发疯狂地冲向石斌。
死死死!
黑发突然卡在了空中,一点金光箍住暴走的阴气,一点点压回原样。
“不能死。”余婉喃喃重复着叶泉的要求。
石斌还不知道自己从死亡线爬了一圈回来,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婴儿咯咯笑声消失了很久,只有他制造出的响声在一片死寂里活跃着,他甚至不知道身后追着自己的恶鬼,究竟离自己多远。
好痛……
石斌跌跌撞撞撞开昂贵的家具,丢下精心准备的奢侈品和美食,只知道往前爬。
他浑身骨头都被打断了,又重新长好,一次次被打断又接上的痛,深深残留在脑海里。让他如今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不能停下!身后、身后有恶鬼!!!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光,黯淡的光透进笼罩着一切的黑云,对石斌来说也显得格外明亮。
光芒里,隐约人声划破死寂,传入石斌耳中。
石斌几乎喜极而泣。
有人能救他了!
越往光的方向爬,阴冷黑暗越少,石斌更加笃定,这一定是因为鬼害怕窗外的人。
“救我!救救我,有鬼要杀我,我在这里!”石斌大声喊了起来,爬的速度也加快了。
爬到光源前,他才发现,这是一扇窗。
顾不上思考窗户意味着什么,阴冷的感觉追了上来。
不,他不想死……
黑云没完全散开,只能看到外面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石斌着急地推开窗,“救救我!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
石斌砰地摔了下去,从三层窗口跳下,砸在柔软的小花园泥土上,依然疼得他表情一阵扭曲。
他心里一凉。
——一模一样。
和余婉的死法一模一样。
鬼是故意的,她并没有离开!石斌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爬上的三层,这次是花园土地侥幸活了下来,下次是什么?
“救救我!有鬼啊!”
石斌痛苦地捂住腿,抬头才看清楚,红蓝交织的警车灯闪烁不停。
是警察。对,鬼害怕阳气充足威严的警察!
石斌原本依靠的钱财、大师,都没用了。
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只想从恶鬼折磨中活命,拼命爬向警车,“救救我!我杀了人,杀了两个,快,快把我抓走!鬼要追上来了,快抓我,求求你们了!!!”
刚赶到的警察一时瞠目结舌。
抓嫌犯抓了这么多,主动求人抓走的还真没见过。
见没人过来,努力往前爬的石斌感觉到熟悉的冰冷又追了上来,一个激灵,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为了巨额保单,为了我后半生荣华富贵,设计她们跳楼,杀了我妻子和女儿!我找大师钉死我老婆不让她投胎诉冤,我把女儿做成了小鬼。小鬼帮我杀了隔壁零食公司的老板,吸走了他们的财运,我偷税漏税,我还拿老婆孩子的死开直播骗网友刷礼物……我不是人,我犯罪了,快把我抓走!!!”
疯狂的声音压过了警笛,传出很远很远。自爆的石斌从这一刻开始,彻底社死。
深夜十一点多,被吵醒的邻居们吃惊地围观着,忍不住录了视频。
妻女死后网络上有名的风度翩翩深情情圣,面目扭曲地在地上爬,喊着自己做的坏事,像个邪恶的疯子。
终于爬到门口,被警察拖起来铐上手铐,石斌却松了口气笑了。
他出来了……他真的出来了,鬼没有再追过来!他解脱了!
警察押着石斌上车,对守在别墅门口的叶泉和余婵微微点头。
“多亏你们报警,这个案子可能还要重查。”
谁能想到,为个疑似家庭纠纷/精神病出警,竟然还能挖出这么大的瓜。
“就是……他叫得那么惨,感觉人毛毛的,不会是真见鬼了吧?”警察随口道。
叶泉面对笼罩着别墅的滚滚阴云,面不改色地回答,“哪有鬼啊,明明是他自己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
“你说得有道理。”警察愉快地押着人上车离开。
知情的无常和当事人余婵,一脸复杂地看着叶泉睁眼说瞎话,但谁也没拆穿。
一声急刹车,车在门口停下,下来一队人,有的穿着道袍有的挂着佛珠,乍看仿佛cos现场。
超管局的人到了。
他们看到了叶泉等人和警察的交流,以为是普通人,没在意,齐刷刷往眼睛里滴了一滴药水,抬头再看。
“卧槽!这么恐怖的厉鬼,无常怎么没来?!”
玄学式微,这样凶的鬼已经少见。往常出现时都有超管局行动队和地府阴神出面解决,领头人今天猝不及防收到厉鬼暴走的消息,急忙赶来,看到时腿有些发抖。
“我我我我先进去,要是没出来,就跟局里行动队老大说一声照顾我爹妈呜呜呜。”
黑云中,一个红衣身影僵硬地走了出来。余婉长发披散,抱着熟睡的白嫩婴儿,直勾勾看着站在大门前的人。
超管局的队员被凶意骇住,举着桃木剑,战战兢兢地一步步往前挪,“太、太上老君……”
术法刚起了个头,他就看到越来越近的女鬼越过他,飘向了另一个方向。
余婉轻轻拍醒婴儿,一起望着叶泉,弯腰行礼,“谢谢大师。”
她只是用阴气折磨了石斌,并没有亲手打断他的手脚。留出一个缺口放他去找警察求救,是她故意的。
石斌坠楼一手一脚皆断,阴气入体从此疾病缠身,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疯狂自爆后钱财名利都丢没了,等他彻底清醒,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被法律惩罚完,下地府还有一遭惩罚。
虽然化身厉鬼时的怨恨还在催促她杀人,但余婉清楚,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黑云随着余婉走出来,一点点消失干净,冲天的混乱阴气,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鬼因人而死,可怖的是人心,还是鬼神?”叶泉轻轻叹了口气,屈指弹了一下稻草娃娃。
从稻草人身上连出,一直牵到余婉和婴儿身上的阴气绳索,刚显露,就在叶泉手中寸寸崩碎。
困住母子鬼藏起他们的稻草娃娃,寸寸化为齑粉,钉在头顶和四肢的五根钉子嗖地飞出,叮当落到木盒里。
“噗——”
遥远的某间屋子里,肥胖的中年人盘膝坐在另一只稻草人前,看着时针一点点指向零点,激动又贪婪地等待着。但下一秒,就被反噬得喷出一口黑血。
“母子鬼吞噬杀身血亲,则成大凶煞,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谁坏我好事!?”他捂住剧痛的胸口,气急败坏地拨动罗盘,试图测算是谁横插一手。
罗盘转动速度越来越快,中年人狰狞地看着,不断掐算。
突然,咔嚓一声。罗盘从中间裂开。
“天机……不可算?”中年人神色错愕,狂喷出一口血雾,晕死过去。
与他截然相反,余婉动了动手脚,僵硬的四肢慢慢恢复了正常。阴气一点点补全了她青白的脸庞,忽略掉血红的眼睛,伤痕已经彻底消失,乍看只是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嗯……除了少了两撮头发。
她不再是被藏起来受束缚的魂魄,可以去地府轮回了。
本地无常手握勾魂索下车,看了一眼余婉怀里的婴儿,才开口,“阴魂余婉,该上路了。”
余婉抱紧宝宝,不着痕迹地往后飘了飘,“大人,我和我的宝宝是有什么问题吗?她虽然杀了人,但不是有意的,是石斌驱使她做的。”
不愧是姐妹,求情的时候和余婵一模一样。
看在叶泉的面子上,本地无常肯和阴魂多解释几句。“地府允阴魂复仇,如今你亲自复仇后,就必须离开人间了。阴魂石慕杀人虽然并非她本意,但沾染了因果孽力,下去不好投胎的。最好是,找位有能力的大师,带在身边慢慢消去孽力……”
余婉立刻反应过来,抱着女儿面对叶泉跪下。
刚要叩首祈求,叶泉就按住了余婉肩膀,把鬼拉起来。
叶泉淡淡睨了一眼本地无常,倒没生气,只是问余婉,“鬼婴与你分隔两界,你可能百年都见不到你的女儿,你也愿意?”
店里本就有鬼员工,顺手多养个鬼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倒没什么所谓。
——反正能用阴气干活的,都要干活。
余婉摸了摸宝宝的脸,婴儿握住她的手,眼巴巴看着。
“就当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她不喜欢石慕这个本名,小名安安,虽然还不会说话,但阴气控物还是能帮您做些事的,以后跟在您身边,麻烦您了。”
余婉已经做出了决定,一点点从婴儿手中抽出手指。安安虽然意识简单,但也发现了不对,啊呜呜叫着,伸手要抱。
余婉额头抵住安安的额头,“妈妈要先去投胎了。运气好的话,我们下一世还做母女,好吗?”
“呜……”白嫩婴儿含着两包眼泪,不叫了。
安安离开妈妈怀抱,飘起来,缩成一个小团爬到叶泉脚边。婴儿并不伸手拉她,就往脚边一坐,仿佛腿上多了个挂件。
余婉冷漠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温柔。
等在旁边的余婵急急上前,想说什么挽留,却又不敢开口。
本地无常为难地看了一眼叶泉,叶泉对不久前发消息通知过来的严嫣扬了扬下巴,“超管局在这里,这个案子左右还要鬼魂配合调查,再等几个小时也没关系,对吧?”
您这是什么都安排明明白白了啊!
“……是。”本地无常无奈地笑了笑,摆摆手放余婵和余婉姐妹相处。
余婉长发披散,冷漠站着。倒是余婵还没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
“是小婵的坚持,帮我找到了真相,有什么好哭的呢?”余婉叹了口气,“你不必管安安,万一再遇到鬼,直接报警。鬼是会骗人的,人鬼殊途。但要记得和叶老板多来往,她毕竟救了你一命。”
姐姐虽然神色冷淡,但这些叮嘱和指点教育,与过去一模一样。
余婵哭得更厉害了。
她总觉得,自己一直是那个追在姐姐身后的小孩。
本地的樱桃和草莓都是特产品种,在本地其实卖得不贵。但她们小时候也没办法吃到,只能很羡慕地看着同学们。
长大后,余婉一路读博进研究所,研究的正是农科食品方向。
余婵没那么厉害的研究精神,踩着姐姐的脚印一步步向前,读完本科攒到了钱,就开始筹办果园。
以后的路,只剩下她一个人走了。
行动队队长严嫣和叶泉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超管局分局小队看到严嫣,像看到了鸡妈妈似的都围了上去。
好半天,严嫣才脱身过来。
“叶老板。案件已经由特殊调查组接手,目前审问出了线索,疑似东南亚那边的邪术师和夏国玄门败类勾结。
石斌对巨额保单起了贪欲后,寻到的‘大师’提出可以帮忙。他在出生时间做了手脚,让死者石慕命格主禄存财星,相信邪术师的话,将血亲做成小鬼能为他带来财运。他也相信对方说的,镇压厉鬼一年后会魂飞魄散,就找远房亲戚挂名买下了隔壁的房子,设下了囚笼……”
行动队出动,效率奇高。
“他看后来的大师没发现,胆子越来越大,开始驱使小鬼做事。”严嫣啧了一声,“小鬼这种偏门邪术,抢东西杀人还行,自己都没多少运气,怎么可能旺他?小鬼受驱使抢的命抢的运,孽力都要报应到他头上。报应完了,他照样被拿到了养好的厉鬼的邪术师抛弃喂鬼。”
贪欲杀死了两个人,连死后的鬼魂都早早被算计上了。
严嫣大概讲完石斌的事,看向叶泉,“您这次帮了大忙,拿到了施术者相关的东西,可以顺便帮我们溯源吗?”
叶泉拎起婴儿后颈,像抓猫似的,放到车后座里待着。
叶泉顺手把木盒递给严嫣,“原本是个稻草娃娃,释放鬼魂时毁了。我已经拍照了,擅长卜算追溯的可以拿剩下的钉子和符纸定位。施术的人受反噬重伤,查到过去刚好抓人。抓到人,通知我一声。”
这次的黄符,和笔仙时发现的符笔法相似,不是同门也是相关传承。叶泉还挺想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老家伙的。
之前玄门人士找不到余婉的鬼魂,主要是因为替身娃娃本就稀有难做,又是反过来嵌套的生死,加上古老的符箓配合钉子锁住厉鬼阴气,自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对上安安一眨不眨看着她的眼睛,叶泉补充了一句,“屋子里还有个小鬼的坛子。小鬼现在在我这里,坛子用完得送过来。”
“行。交给我们。”严嫣不再客气,迅速去溯源抓人。
警笛声划破黑夜,余婉配合完调查,最后看了一眼妹妹和女儿,随无常离开。
没走出几米,后座上趴着过分安静的鬼婴突然消失。
叶泉眼皮也没抬一下,下一秒,砰地一声,车窗亮起金光,鬼婴撞到玻璃滑了下来。
“啊啊!Ma……妈妈!”安安小身体扭来扭去,趴在车窗玻璃上,却怎么也追不上妈妈。
通往地府漆黑的道路上,余婉身影消失不见。
桃木小剑上微微亮起了普通人无法察觉的灵光,一闪而逝。
叶泉敏锐察觉到,摸出随身带着的桃木小剑看了一眼。
灵光转瞬即逝,桃木小剑又变成了木头。
“还要睡?”叶泉弹了弹剑柄,桃木小剑没有任何反应。
叶泉无奈地把剑收回怀里,唇角却泛起笑意。
轮回兑换时,告诉她剑灵苏醒概率极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只是一块寄托灵性的木头。但现在看来,几乎倾家荡产买回来的家伙,不会让她赔本了。
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混沌中,挣扎着再次醒来的一点灵光,模糊地叫出一个名字。
“叶……泉……”
围绕着灵光的晦暗混沌涌动,宛如井水翻滚。
第37章 鬼崽
余婵呆呆看着姐姐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擦了擦眼泪,打起精神走过来,“叶老板,樱桃我白天就安排人采摘发货。樱桃园我会一直经营下去,以后要是种了新的,也一起给您送来。”
“对石斌有计划了?”叶泉问。
“他自爆的视频我已经推上热搜了。找人写完文案,明天就发新的锤人爆料。律师已经联系好了,民事赔偿和姐姐的财产争夺,我一个都不会少。捐了也不给他!”余婵攥着手机冷笑两声。
“我要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找到了真相,姐姐也离开了。她绝不会放过石斌。
余婵说到做到。
叶泉开车回到夜宵店时,早高峰刚刚开始。
刚进店门,趴在一楼大堂桌子上,抱着平台沉迷吃瓜无法自拔的俞素素,抬头脱口而出,“老板老板,你看这个!是不是母女死后真的变成厉鬼找回来了啊,渣男活该!”
俞素素向来冲在吃瓜八卦第一线,方望娣在的时候她还能拉着小妹妹一起热闹,走了之后她只能一只鬼吃瓜,没人一起吐槽难受坏了。虽然叶泉不会跟她一起吐槽,但多一个人听她哔哔,俞素素也能兴奋地说个不停。
从昨天深夜有人发出第一条“石斌情圣?凶手!”的视频开始,半夜没睡在吃瓜的网友们就精神起来,一片哗然。
石斌的自爆视频做的事实在匪夷所思,又夹杂了“见鬼”,大多数网友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突然疯了。疯子说出来的离谱的事,有多少可信度都要打个问号。
但即使将信将疑凑个热闹去吃瓜,也越吃越让人背后发凉怒火上头。
【???等等,别的还没见实锤就让子弹飞一会,谁能告诉我,他骗人捐款,是什么意思?王八蛋我好心好意做慈善,他这样搞?】
【又是恐婚恐育的一天(1/1)】
【姐姐已经做得够好了,然而还是抵不过人的贪婪……唉。】
【要不是因为母女俩不在了可怜,谁要买他家的货啊!味道很一般,还比别家贵一成,我这就退货!干你爹,退钱!】
【救命……有没有人知道他养鬼到底是不是真的啊,突然就疯了,这个样子真的很吓人。】
“石斌吃人血馒头”、“石斌出轨”、“石斌食品未达母婴饮食标准”、“石斌假捐款”、“石斌杀害竞争对手”、“石斌养鬼镇鬼”……余婵很聪明地分了不同方向,以不同人群关注的焦点切入,多个角度迅速铺开了关注度。
等热度炒了起来,余婵才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公布了精心准备过的图文文案。
有理有据地清晰展现了余婵调查出的结果,包括最后从石斌自爆反推的内容,实锤一个接一个,足够将石斌钉死在耻辱柱上。
余婵最后的爆料,将热度彻底推上了热搜。只等警方出具调查结果,就能一锤定音。
【太可怕了,这人太会演了吧,纯纯披着人皮的狼啊。要不是妹妹坚持追查,还真要被他骗过了!!!】
【买他家零食的姐妹没看爆料吧……他家零食除了一年多以前早期的那批,剩下的都是挖别人的配方,直接抄,故意坑了好几家零食厂。我不知道有没有养鬼害人,但是他最新母婴零食线上的主打,就是另一家本来主推的奶果冻,正闹着的时候,另一家老板死了,直接不了了之,你品,你细品。】
【看了下,被抓三个小时前,他还在直播。直播间里又哭又倾诉,说着老婆女儿不在了,但他永远怀念他们,忌日要去见他们……草,结果背后在约粉丝睡粉?老婆孩子下地府,你在人间到处浪是吧?我就不该买他家的东西!刷的礼物也还给我!】
【我是他家零食网店的员工,今年入职的,本来就是看他对老婆孩子好,是个好人,未来应该对员工也不错。结果,呵呵。工资普普通通,成天卖惨说要捐钱,忽悠着我们都捐过,我捐了的钱全花到他身上了,恶心!】
【细思极恐,他早早买下隔壁的房子了啊!别说他是因为受不住姐姐的巨额保单诱惑才走了歪路,发现保单之前,姐姐一直在支持他搞事业,他却背着老婆转移了一大笔婚内资金。买在隔壁,他想干什么啊,当面出轨气死老婆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怎么还有给老婆孩子修墓,结果修了个锁魂墓的王八蛋啊!成心不想让人好过是不是?我本来觉得养小鬼都是胡说的迷信,现在看,没有恶毒,只有更恶毒。Yue!】
网友们有的从半夜吃瓜到清早,人都麻了,差点气哭。
【@网警@税务@慈善监管@网店平台@直播平台,求严查石斌!!!】
舆情汹涌。
在余婵毕业开始经营果园前,她真正的第一桶金来自为姐姐合资、姐夫开办的零食品牌宣传,抓住了前些年的网络热潮,推了公司一把。
石斌小食品公司最初能有点名气,开办起来,姐妹俩的力量都功不可没。
现在,该是石斌还债的时候了。
从叶泉开门到拎着门外箱子进来,俞素素语速飞快噼里啪啦分享完吃瓜,庆幸地拍拍胸口,“幸亏我已经死了!渣男防不胜防啊!”
异性生物陈金宝探头打了个招呼,一声不吭缩回后厨。
大清早的,夜宵店大门难得开着,还摆了个装着水果的小箱子。迷迷糊糊下楼去赶车的社畜们一抬头,美食雷达蹭地醒了,“哇,叶老板?你终于要做早餐了吗?!!!”
叶泉停好车,拒绝三连,“没有,刚回来,晚上见。”
打工人们失望,“吃不到夜宵店早餐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自己听听这话离不离谱?”叶泉有些好笑,打开水果箱,把顺路从果园带出来的一箱樱桃分了分,每个人见者有份。
包装减震做得好,金红的樱桃即使摘下来在路上放了几个小时,也个个饱满水亮,看起来诱人极了。
有人不太讲究,直接拿纸擦了擦表面,就拎着樱桃梗吮了一下。
余婵的果园种的樱桃,皮比别的品种薄,吮一下,细嫩果肉就含着酸甜汁水,全都滑进了嘴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果核。
“唔好吃!好多年没吃樱桃味这么浓了樱桃了,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年轻人兴奋起来,“老板哪里买的?”
“店里直接从果园批发的,你们买不了那么多,去她家网店问问。最近会上货。”叶泉把余婵的网店推给他们。
余婵果园的出产去年被批发商们瓜分完,剩下的就不多了,在网上没多少名气,成了个美味传说。但要不是樱桃品质够好,也不至于引得叶泉专门上门去找。
叶泉离开前,就听余婵说过,计划今年两边一起抓。
看着沉浸在美味中忘了时间的社畜,叶泉好心提醒。
“你们赶的车要走了。”
“啊啊啊不要啊!!!”
狂奔的背影迎着升起的太阳离开,叶泉抱起水果箱,反手一提,把趴在车后座上缩在阴影里不出来的婴儿拎出来,放到纸箱箱板上。
俞素素蹲在店门口,不敢往太阳下走。
看着叶泉进来,她眨巴眨巴眼睛,“老、老板,你哪来这么大个孩子???”
俞素素的眼神不自觉往叶泉肚子上飘去,刚一动,就被叶泉瞥了一眼,乖巧地站好,接过箱子。
“你们的新同事,叫安安,以后和你一起扫地送餐。”叶泉已经把小崽崽安排得明明白白。
虽然安安还是三个月大的样子,永远停在了死亡时的模样,但是智商没有那么低,简单的命令都能听懂,工作也是能干的。
反正,别想吃白饭。
俞素素抱着箱子,和趴在箱子上的婴儿大眼瞪小眼,抬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叶泉,“老板,雇佣童工……呃,咱们这是雇佣婴儿工,不好吧!她爸妈呢?”
虽然她的确很想要个同事来一起干活,方便她摸鱼休息,但是看着这么小的同事,俞素素停跳很久的良心还是有点痛。
她知道鬼的形象不一定真的就代表了年龄,但这么小的……还是童工啊!
俞素素戳了戳婴儿白嫩圆鼓鼓的脸,嘿,还挺软。
再戳戳。
安安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啊呜一声张开嘴。
“嗷!”
俞素素疯狂甩手,看起来无害乖巧又可怜的小婴儿咬在倒霉地缚灵手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一口口阴气顺着手指被啃掉,疼倒是不疼,但是阴气少了她活动也累啊!阴气可是鬼的立身之本好吧!
俞素素死命掰着婴儿的嘴巴,试图抢救出自己的手。
刚掰开软乎乎的嘴巴,她就看到阴气聚集成满口尖牙,宛如鲨鱼利齿。
咔嚓咔嚓……
俞素素吓得手一抖松开,看看无辜看着她的安安。
安安:弱小,可怜,无辜,但能吃。
俞素素又看看安安的嘴,咬着手指不松开,和安安自己仿佛变成了两种生物。
俞素素好不容易摸了根胡萝卜塞进安安嘴里,抢救出手。
看着鬼崽崽,她整个鬼都麻了,“???怎么这么凶,饿起来连鬼都吃——”
说着她突然反应过来,“卧槽,厉鬼啊?!”
叶泉关上夜宵店大门,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大一小的热闹,慢悠悠回答俞素素之前的问题:“爹妈一个死了,一个快死了。”
一听里面就有瓜,她抱着安安凑过来,“谁啊谁啊。”
叶泉指指平板,俞素素嘴巴张成o形,“?瓜主竟在我身边?”
第38章 鸡翅包饭
这会,她又不怕安安凶了,热情洋溢地抱着平板过去,和安安坐在一起。俞素素拍着胸口保证,“她就交给我吧!”
她刚刚看到了,听到渣爹的时候,安安有反应,安安肯定很感兴趣。跟八卦当事鬼八卦,超有意思的!
叶泉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倒不担心会出什么事,最多就是啃啃阴气。
嗯,俞素素单方面被啃的那种。
换了身衣服洗漱完重新下楼,叶泉就看到大堂里一大一小排排坐着。
俞素素还在吃瓜:“这个渣男居然还blabla……该天打雷劈blablabla……”
安安崽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但出声回答时速度飞快:“噜噜……啊啊……”
两只鬼,声音动作完全同步,一看就是老吃瓜人了。
吃瓜摸鱼形态传染力极强。
叶泉懒得管他们,在后厨翻了翻,绝不错过早餐时间。
提前擀好晾到半干的手擀面,下锅一煮刚好入口。配上香喷喷的金钩海米和高汤,午餐肉煎到双面金黄滋滋冒油,再卧个溏心蛋,puls版汤面很快出锅。
“对了,老板,昨天又有人问咱们用的午餐肉是什么牌子来着。我看预约后台的问题里也很多人在问这个。”
沉迷吃瓜的俞素素被香味勾得,都暂时放下了平板,切换成上班模式。
陈金宝除了最开始,很少再做主菜,对米粥清汤点心小菜倒是很有兴趣。对他来说,活着的时候争抢着做最亮眼、最吸引食客的厨子,死了放下了这些事,开始注意起配合来。
叶泉昨天不在,夜宵店没变着花样上主打菜,翻出了准备好的材料,配粥下饭。
香煎午餐肉夹面包,外壳微焦脆,一咬还能咬到肉丝和黑椒颗粒,顶顶美味。
“没牌子,就是前两天我做的那个。”叶泉一看就知道,俞素素脑子里只装了八卦、电视剧和吃饭,对每天做了什么并不记一点。
鲜肉、火腿、咸肉、午餐肉等等各有各的风味,也各有各的拥趸,适合的用法不同罢了。
叶泉本来想选个市面上的午餐肉牌子,但之前选材时买回来尝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做。虽然保质期相对短一点,成本也更高,但那对叶泉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那我这么写回复了哦。”
俞素素对老板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已经见怪不怪,她记下答案,却没立刻回复。
笑话,还没到上班时间,她急什么?等上班时间再回复!
叶泉回来了,夜宵店的香味也就回来了。
磨蹭到上班时间,俞素素抱起坐在旁边的安安,自觉已经在共同八卦中(指一个说一个听),建立了深厚友谊。
“安安,会用阴气吧?以后扫地就交给你了!”
教学刚开始半小时,俞素素惨遭滑铁卢,只好戴上痛苦面具去找老板求助。“老板,带不动,真的带不动,我说东她跑西,我说碗她翻盘子……是不是还太小了听不懂?”
尽管一见面就被啃了手,也见过熊孩子,但俞素素对白嫩嫩安安静静的安安还是很有滤镜,下意识就开始帮她找理由了。
叶泉瞥了一眼,“先认前后左右一二三四,平均一下也有能认字的智商了,再学不会就不给她看平板。”
“……?”俞素素扭头看了一眼安安崽。
安安崽趴在地上,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漂亮,满是无辜可爱。但仔细一看,正盯着她手里平板。
“……比我网络中毒还严重啊?不可以!”
找到问题所在,再次开始教学,就顺利多了。
俞素素在前面教,鬼婴在后面爬空气。
婴儿肥的脸蛋爬着一晃一晃,叶泉看着忍不住笑,不着痕迹地路过戳了一下。
安安崽茫然抬头,嘴巴微张,有种傻乎乎的可爱。
鬼婴压根就没长大过,显形就算想办法变成大人样子,也显得智商堪忧。
叶泉想了想,去买了个外形酷炫的银色金属柜子。
拆掉标志,安上滚轮,就变成了一个装货小车。叶泉按着推了推,确定使用顺滑,对安安招招手。
“来,等会推着这个上菜。”
“噜。”安安戳戳小车,爬上去坐着,吐了个泡泡。
人有学步车,鬼婴也有自己的小车车了。
晚霞铺满天空,夜宵店再次开业。
“小叶老板,昨天看你不在,没事吧?”熟悉的食客一进门,看见叶泉,立刻关心起来。
“一点小事。”
叶泉问,“今天吃什么?”
正说着,安安崽推着自己的小车飘过。
作为唯一一个因为没显形,被允许在店里乱飘的鬼魂,她正顺着刚学的一二三四桌子号码,在店里飘来飘去。俞素素羡慕坏了。
银色的柜子在店里缓缓移动,速度不快,就像有人在后面推着。
但,后面明明没有人啊!
想到夜宵店过去的闹鬼传闻,刚进门的牛阿婆心里咯噔一声,蹭地退了几步,“别,别过来啊!”
她的咋呼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再一看也一惊,“什么东西动了?!”
听到声音,安安歪了歪头,推着银色金属车飘过来。
车轮滚动的骨碌碌声清晰响起,李红云对牛阿婆翻了个白眼,“我当是什么呢。有轮子会动不是很正常吗!”
牛阿婆尴尬笑笑,想到叶泉昨天出去了,自觉找到了真相,“害,不就是个送餐机器人嘛!我儿子带我去吃饭的时候也见过的,不过人家那个看起来高级多了,又大,又带显示屏的。”
她开始大声吹嘘自己儿子孝顺,老邻居们习惯了,笑呵呵转了话题。
“店里小,就买了个小的机器人。现在是智能时代了,小店也要跟上潮流,对吧?”叶泉面不改色开始忽悠。
唐易正好带着父母一起进门,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要不要我跑几个程序调试一下?现在的机器人出厂都是标准化的,不一定用得习惯,有时候还会有点智障卡顿。”
“职业病,习惯了习惯了。”卷惯了的唐易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这么小个头的送餐机器人还是第一次见,很贵吧?连操作屏和信号接口都藏得很好,技术肯定比我强。”
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智能机器人”哪里怪怪的。
叶泉给他一家多加了一份椰奶小圆子,“看来你恢复得挺好?今天多吃点。”
食客们知道这是新买的机器人,看惯了圆滚滚会用像素表情包的机器人,这么小个头的还是第一次见,都有点好奇。
安安崽牌服务员第一天上岗,和俞素素轮换着跑后厨拿菜。她有时候跑错了,食客们也不生气。
“欸,果然是程序员说的人工智障哈。”
路冰刚好带着转交的材料过来,听到这么一句,疑惑地看了看,又看了看。
路冰:……
看着爬来爬去推着小车,屁股一扭一扭的鬼崽崽,路冰别过头忍住没笑出声。
拿超凶的厉鬼鬼婴当服务员假扮机器人,大概只能在这里看到了。
一进门,香甜的椰奶味道从食客们面前透明的玻璃碗飘出来,烘托出炙烤的油脂香气,满满卡路里的诱惑,让人挪不动步。
瞬间将路冰从处理厉鬼恶人的工作,拉回烟火人间。
来都来了,暂且放下不那么紧急的工作,先吃一口饭吧。
烤到金黄的鸡翅膀去了骨头,只剩下饱满肚子里香喷喷的炒饭。腌制好的鸡翅又刷上了蜜汁,外壳像裹了一层亮晶晶的琥珀,金灿灿的。
稍微用筷子一戳,咔嚓戳破了焦脆外壳,炒饭顺着鼓鼓肚子滚了一盘子。
加了一点秘制料汁的炒米饭泛着浅浅酱色,金黄的玉米粒、翠绿的青豆、橙红的胡萝卜和圆滚滚的米粒混在一起,鲜亮颜色十分促进食欲。
舀一勺吃,多种口感汇在一起,米饭吸收了鸡翅的油脂,更为香气逼人。
盛了饭的鸡翅并不只是个陪衬,外酥里嫩的鸡肉依然鲜嫩多汁,焦脆鸡皮完完全全保留了烤鸡翅的快乐——
还不用吐骨头!
路冰悄悄松了松皮带,好让肚子装下更多东西。
看着店里托着美食,露出浅浅笑容的叶泉,路冰瞄了一眼自己带来的新文件。
仔细想想,叶泉插手的笔仙事件里,第一个完蛋的是白庆和白氏。龙舟水鬼事件,连带着赞助商被调查,手上还不太干净,和龙舟队长一起完蛋。最新的母子鬼事件,零食公司老板还在热搜上被鞭尸挂着呢。
虽然明白这都是因为企业自身有问题,才会有鬼滞留,反过来引来叶泉注意,不能错误归因。
但是……
要不以后叶泉出门,她就通知当地和税务,提前查一查相关人员的税和准备分流失业职员就业?
叶老板,一盏企业冥灯。
叶泉按住路冰肩膀,越过她放下加的又一盘鸡翅包饭,声音淡淡,“你好像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
路冰一个激灵,“没有,绝对没有。”
路冰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案子还在追查,证物暂时还要留在超管局,是严队长托我来通知更新一下最新进展。”
叶泉见到厉鬼余婉时,没有立刻就破坏掉限制住她的术法,给超管局留下了追查证物。为了施术,原本想要拿走成形的母子鬼的邪修离得很近,就在当地。顺着追溯找过去时,邪修正处于反噬昏迷中,抓捕行动相当顺利。
和行动队队长严嫣最初的判断有些差异,并不是夏国玄门败类勾结东南亚邪术师。而是一个同时学了点道法和偏门东南亚术法的家伙,在搞风搞雨。
邪修本名李达,本来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据说机缘巧合救了个道士后,他恰好也有些天赋,拜师学艺学到了些本领。从此李达自觉成了都市高手小说主角,决定搞一笔大的,和想独吞财产的石斌一拍即合。
“等等,那张符箓他交代来源了吗?”叶泉皱眉问出最关心的事。
这种符箓上,次超管局就分析已经失传了。从效果看成型分两阶段,使用时需要再注入灵力,李达用过就抹掉了画符人的痕迹。
李达觉得自己是主角,其实只是炮灰罢了,是师父的替死鬼。符箓没法直接溯源,换个角度挖口供也一样。
路冰摇摇头,“符箓是他师父给的,李达也只有这一张。他师父告诉他,做出成绩之后还会给他新的。他的记忆也被幻术操控过,只问出了似乎出身泰安门。”
叶泉眉梢微挑,不等她问,路冰主动科普,“泰安门在小门小派里还算不错,辉煌的时候拜入门者上千,如今已经没落,只剩下十几个传承者守着山门,不常与外人往来。”
“当地超管局分局今天下午就去了泰安门,但是核查后发现,并没有和口供吻合的人。”路冰有些无奈,“超管局也没法直接去搜,看他们到底有没有那份失传符箓的传承。接下来只能慢慢查了。泰安门在超管局算是挂上了号,之后会一直盯着他们,有动静就能立刻抓捕。”
能在一天内查到这么多,超管局已经很用心尽力了。大概因为之前查过这个案子却漏掉了秘密,这次盯得相当严格迅捷。
叶泉倒没难为她,只是提醒,“有些不对。
“余婉石慕化鬼后是鬼将级别的厉鬼,即使没有复仇后最后蜕变,合在一起时也能发挥接近鬼王级的力量。我看到的时候术法灵力已经所剩不多,也取了巧用它们彼此限制彼此,但还是需要很多灵力。差不多……嗯,清静再修炼十几二十年的全部灵力。”
路冰闻言一惊。
如今的时代,鬼将出则为祸一方,鬼王出则几城沦陷。余婉离开得太顺利,让她甚至忽略了这份强大。
叶泉说起灵力数量很轻描淡写,对叶泉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路冰立刻意识到,当代天才的几十年修为,差不多是普通修士的一辈子积累。
拿出这样一张符,只为了让炮灰试试手?
未免太奢侈了。
路冰神色严肃起来,“我会汇报上去,深入查一查。”
聊了几句,最后一位普通食客离开,夜宵店关门打烊。
俞素素卷起一阵阴风,哗啦啦把污渍垃圾全都卷走,丢进袋子里,顺便打了个结,就算一天工作结束。
看他们聊的差不多,俞素素抓住机会插话询问,“既然有人用玄学方法害人,也有超管局联合警方办的特殊调查组追查相关案件,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提前警惕呢?”
陈金宝从洗碗机取出洗干净的碗筷,挨个码进消毒柜,做完才过来听故事。他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路冰看看满是求知欲的鬼魂,不由得好笑,“你们觉得玄学案子很多?”
俞素素点点头。
“一点都不多。如果说报案怀疑是玄学案件的有十万件,其中真的玄学事件是1,用玄学当幌子坑蒙拐骗的案子就是九万,还有九千九百多,是压根没关系的意外事件被造谣传得越来越离谱。末法时代可不是说说而已,就没几个真的。”
身为超管局一员,只能用法器辅助办案出勤的路冰,对此很有发言权。
“现在主流宣传不要迷信,对看起来就邪门的奇怪东西、生病喝符水之类的离谱忽悠,大家都有警惕,反手就一个报警。但是也不妨碍大家还是见庙习惯拜拜、买点手串平安符、转发转发锦鲤,图个高兴安心。”
路冰从文件夹摸出一份佟子轩签过的安全承诺书,拍了拍,“现在都有各种找事情做的。要是真放开宣传,现在信息传播那么快,我们不仅得开始查邪/教网络教人献祭下咒了,还得头痛人心惶惶动荡了。得不偿失不是?”
俞素素恍然大悟,“难怪小乔旺回来表情那么奇怪,也被抓去做安全教育了是吧?”
路冰笑而不语,没让乔旺把脸丢得干干净净。
看见旁边的陈金宝,被打岔拉走话题的路冰,猛地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你报案的盗墓案审问结束了,已经移交法院审判。你丢失的陪葬品刀柄,也找到了,对方作为善意第三人,听说是陪葬品,愿意重新卖回你们家,现在东西在警方那里。警方已经通知了你的后代,大概这周内会来请走你的骨灰坛、领回陪葬品,返回家里。有叶老板在,无常应该不需要我通知,回家后你就可以安心去轮回了。”
“这么快?”陈金宝怔了一下,哼道,“到最后也没发现祖宗被偷了,老夫才不稀罕他们接我!那……请问有没有说是谁来?”
这个路冰就不清楚了。
叶泉看着形态年轻的老鬼一边埋汰子孙,一边有点惦记,摇头失笑,倚着柜台,懒懒打了个哈欠。
安安崽坐在车上转着圈,俞素素又抱起了平板。
路冰把来的事办完,无事一身轻,享受起自己的最后一只鸡翅包饭。
另一边的警局里,虚弱的邪修李达看着对面的警察,百思不得其解。
“技不如人我愿赌服输,你们杀了我都行!把我交给警察是什么意思?!”
严嫣把犯人交接给警方,检查确定了封条完好,不会意外放走他,就点点头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丢给大吼大叫的李达。
“喂?喂!你什么意思,你回来!他们凭什么抓我,我要的是鬼,我又没犯罪!”李达理直气壮地喊着。
即使已经被抓住审问了大半天,李达看着普通人警察,眼里也有着高人一等的傲慢。
从混混变成玄学大师,他自觉自己是天之骄子世界中心,已经跳出普通人的范畴。被用凡人的方式抓起来,他甚至觉得是一种羞辱。
看守所的警察翻了个白眼,“就讨厌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还以为自己是天仙呢?
“抓鬼不归我们管,鬼的世界不归我们管,但是你们杀人损害尸体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们也是人,当然要交给我们,再移交法院审判。新社会了,不能滥用私刑,你以为都是你们这种败类啊?”
在他最看不起的凡人手上被抓走,意识到自己不过依然是肉体凡胎,几乎完全打碎了李达的主角梦,脸色慢慢灰暗下去。
他坐在铁栏杆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看着李达难以置信又不得不接受、开始恐惧的样子,看守的警察冷笑一声。
虽然李达现在身上的罪名判不了几年,但这种人他们见多了,能干出一个坏事,前面肯定还有别的。
都抓进来了,慢慢查嘛。
邪修李达被抓,泰安门被勒令协助调查,两个消息迅速传遍了各个玄学门派。
不少人注意到,这个谁都没看出来问题的案子,最初是受害者家属找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大师,才成功揭开了真相。
白云观内也在议论纷纷,“咦,叶泉是哪家的英才,怎么过去没听过她的名字?莫非一直修行,刚下山历练?”
清静做完早课,听了一会师叔师伯们的议论,越听越觉得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叶泉”。
清静迟疑地抬起手,“呃……我好像知道。”
“是清静上次下山时遇到的道友吗?”师叔想起来清静找自己借纸人的事了,颇为好奇,“她是哪派传人?茅山法、阁皂箓还是龙虎道……说起来,茅山法里驱鬼驭使的部分更多,莫非是茅山某一脉?”
难得见一个天才横空出世,虽然不是自家人,但同为正道多一分力量也可喜可贺。白云观诸道士对新人情况都很关心,连连发问,像连珠炮一样速度飞快,堵得清静连解释的空隙都找不到。
说了最大的几脉,看着清静神色,他们越发吃惊。
“都不是?那……修持佛法的比丘尼?总不会是苗疆蛊女吧?用上蛊术了,也没必要再用凭体附鬼啊。”
道士们开始议论起各家术法的差异,清静总算找到机会开口:“呃……她修什么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道士们很感兴趣,“小道友在何处挂单?既然是你下山遇到的,应当离得很近。方便去拜会吗?”
清静一脸乖巧,说出石破天惊的回答,“叶泉在白云山下开了一家夜宵店,她也是这家店的主厨。”
“……???”
看着清静翻出,过去的清江台新闻采访美食节目,道士们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这年头,开饭馆是什么新的入世修行方式吗?
这个世界好像不对劲,不确定,再看看,可能是起床方式不太对。
第39章 云彩小狗
玄门在为新天才横空出世议论纷纷,石斌案热搜挂了两天,已经抓到人的警方出具了警情通报,落下最后一击实锤。
原本还在观望的网友们,看到通报里涉嫌的犯罪,火气蹭蹭往上涨,口诛笔伐下,恨不得立刻判了石斌才好。
余婵得到了想要的舆论结果,让所有人都知道石斌是个什么样的人,彻底身败名裂,就不再继续加热度。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爆料吸引耳目的玄学内容,也悄然中止更新。
网络热门事件虽然更新的很快,但只要存在过,就有痕迹。只要石斌出现,就还会有人厌恶他做过什么事。
最后发出的,是对司法和一路上帮助她的人的感谢。
余婵像告诉叶泉的那样,表示会继续打官司要求道歉和赔偿,拿回姐姐的遗产。剩下的钱,她决定开设一个基金会,就叫“余婉基金会”。
以后,专门为离婚女性、婚内失踪或出事的女性提供帮助,包括调查和打官司。
孤独走在执拗调查真相的路上,承受着不理解的劝说和议论,终于迎来了真相。后面的司法争取权利道路,也需要好好走完。
她走在这条前路上,希望再没有下一个像姐姐这样含恨无辜死去的人,希望再没有人失去亲人时,却那么孤立无援。
愿意参加这个项目的人,律师、慈善组织、普普通通上班族……都愿意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网络最热的就是石斌事件,不管是追热点的媒体,还是看到有感而发,人们都在议论这个。剪出小视频分析、哀悼死去的余婉,扒出她的经历遗憾、为姐妹情制作视频或画画……网友都关心的动了起来。
妹妹高尚的期许与凶手卑劣的贪婪两相对比,让人们对已经去世的余婉和孩子,更加遗憾。网络上自发添砖加瓦给她出主意,宣传余婵的计划,顺便鞭尸石斌,把热度又送高了一层。
这次接触了超自然方面力量,余婵也接受了熊孩子们曾接受过的避免作死教育,外加受害心理辅导和祛除阴气一条龙。
作为接触超自然、又恰好是受害者一方,超管局见多了案例之后反过来又去追求玄学力量,防患于未然。
余婵已经知道了姐姐随无常前往轮回,知道无法见面,自然不会再在这上面纠结。
余婵重新忙碌起来,一边和律师讨论着官司细节,一边抓着基金会的事,一边打理果园线上线下出售,忙得不可开交。
即使再忙,余婵也没忘记最初承诺叶泉的樱桃。
夜宵店下午收到了货车拉来的樱桃,按叶泉的要求分了熟透的、刚成熟、九分等好几种送来,分阶段上菜单,刚刚好。
一箱箱樱桃搬下来,多出了一个箱子,叶泉拆开一看。
放的是玩具。颜色鲜亮的小木马、手铃和咬咬棒,刚一出现就吸引走了安安崽的注意。
在店里到处推着车爬的安安,抛弃了上个既是工作也是玩具的车车,趴在箱子边。
“呜哇——”
明明有一口尖牙,安安张大嘴,无齿惊叹时嘴边却流出了可疑的痕迹。
“哇!”俞素素逗她,故意学着惊讶。
安安乌溜溜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嘴巴张得更大。
在原地启动猛地上前一大口惨案发生前,叶泉把咬咬胶拆封塞进安安嘴里,打断施法。
安安咬着咬咬胶,慢慢抱住叶泉放到手里的摇铃,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俞素素。
俞素素:……
俞素素决定今天刷平板的时候不带小屁孩了。
决定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俞素素刚点开平板,安安崽抱着玉米造型的咬咬胶爬过来,噗通往旁边一坐。俞素素完全忘了自己的决定,开始拉着会回应她的完美听众八卦。
刷着刷着,客服wx突然响起。
方望娣还在店里做客服的时候,纠结过到底申请太多要加哪些人。叶泉管得随意,最后通过验证的,只有店里的熟客……和曾经叶泉出手过的当事人。
俞素素翻出来一看,居然是汤小满。
俞素素抱着平板跑来找叶泉,“老板老板,你看,汤小满画了我们欸!她现在粉丝还挺多的,画画很受欢迎的样子!”
平板上,赫然是一个大眼仔账号。
多少有点卷王潜质的汤小满,被俞素素传授了摆烂发疯经验后,一边吃药治疗,一边再没听公司的PUA。
从PUA工作里清醒后,她重新投了简历,干脆利落地换了一家没那么压榨人逼着卷的公司。以汤小满的设计经验,轻松入职前公司曾羡慕嫉妒表示要超越的湖市某广告公司。
虽然偶尔也要加班,但人性化多了,汤小满也有了经营自己生活和爱好的时间。
从妈妈离开的那天开始,汤小满拿起画笔,重新开始记录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也画下自己看到的故事。
她的画里,永远有一个温馨美好的结局。
治愈风的小漫画,既是小朋友们喜欢的儿童绘本风格,也能让成年人看到灰暗世界里的成人童话,像一阵清风吹进了忙忙碌碌疲惫不堪的心。
大眼仔账户上,最新发布的漫画已经有了十几万点赞。
漫画名字叫,《姐妹》。
Q版的两个小人从相互依靠的童年、奋斗事业的青年、到遇到披着羊皮的恶狼的最后,依然一起走过。
她们一路经历许多冒险,打倒坏人,勇敢又可爱。
恶狼吃掉了姐姐,欺骗着所有人,只有妹妹坚持认为是他吃了姐姐,拔剑与他搏斗。
像每个经久不衰的童话冒险故事那样,故事有个完美的结局。
妹妹杀死了恶狼,剖开肚子,救出了还活着的姐姐。
姐妹一起把恶狼头挂了起来,警告后来的所有人,恶狼的危害。她们幸福地相拥而泣,重新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转发评论区里,呜呜哭声、蜡烛和感动的评论,几乎占领了全部版面。
【渣男真该死啊!】
【我嘴角疯狂上扬,看完仔细一想,哇地哭了。】
【真希望这就是最后的美好结局,姐姐妹妹一起好好活了下去呜呜呜】
看石斌案生了一肚子气的网友,在小漫画里得到了治愈,但也得到了现实给予的最痛一刀。越看,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决定一键转发,不能一个人被刀!
看着热点事件有感而发的汤小满,作为本来小圈子里有小小名气的治愈漫画博主,莫名其妙就火了起来。连带着之前自己画的其他画,也被挖掘宝藏博主的网友翻了个遍,热度瞬间上去。
汤小满重新开始记录生活画画后,出产的完整漫画不多,另一个,名叫《妈妈》。是她画下的妈妈和自己的故事,只是一些细节有了修改。
相互支撑着走来的母女突然阴阳两隔,死亡的故事总是让人难过,汤小满却有能力画成让人微笑的故事。
故事最后,母女经常去的小饭馆老板,帮妈妈叫醒了生病的女儿,母女牵着手,继续走上了想要的道路。虽然阴阳分隔,但他们都知道,他们还在继续自己想要的人生。
死亡只是另一场冒险的新开始。妈妈绣出了漂亮的绣品,在漫画里,成了阴间有名的大师呢。
【呜呜呜我宣布我永远是妈宝女!】
【妈妈教我长大,我在过自己的人生,妈妈也要追求自己的生活了!我也愿意相信,微风和落叶会帮我带给妈妈我的问候。为了下次见到妈妈,能说出这些年并没有白白虚度,我也要好好生活QAQ】
叶泉看到故事结尾,轻轻笑了一下。
汤小满前些天周末来夜宵店时,看着送来的屏风看了很久,看来,已经发现了屏风的秘密。
不过,汤小满账号上《姐妹》和《妈妈》漫画不是转发最多的。最多的反而是,汤小满送走妈妈当天,画出的简笔云彩小狗。
【接好运小狗!接幸福小狗!】
【当你看到小狗,小狗已经在守护你的生活,为你带来幸福快乐,快说,谢谢小狗!】
路冰说得没错,当代网友,主打的就是一个看到转运就想随手转发的网络迷信(bushi)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两个小漫画里,都提到了同一家饭馆。
【急急急急姐妹一起去小饭馆吃饭是我最爱的一段,完全能当冒险美食番了!妈妈女儿去吃面也好感动,馋死了馋死了,谁能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原型?】
有人已经从汤小满别的画里,抽丝剥茧分析出了几家可能的店面,夜宵店就是其中之一。
汤小满正是为此联系夜宵店的,不太确定叶泉愿不愿意带着夜宵店出个名。
——即使只是短短接触,她也感觉到了老板的随意。汤小满尊重叶老板的想法,征求意见后,才准备去回答。
“不需要提夜宵店。”叶泉回复。
看到漫画,叶泉倒是想起了别的事,“不过,我有几个新故事,你愿不愿意做新的漫画参考?故事叫……《笔仙》《龙舟》。”
能把悲剧重新画成还算圆满的结局,汤小满有着一颗细腻能感知到美好的心。汤妈妈季蕙希望女儿走出来,看到的美好,她的确看到了。
这样的美好,越多越好。
叶泉没要网络上的热度,但个个显微镜侦探的网友们,还是有不少找到了夜宵店,让五一后再没出现过的排队盛景,再次出现。
清静带着东西下山来夜宵店时,看到门口排的队,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第40章 鬼吃白食(一)
入伏了的炎炎夏日,浇不灭为美食而来的热情。
叶泉把最新的菜单小黑板支出去,主食槐叶冷淘,主打菜苦瓜刺身和白灼虾,配上红糖冰粉、冰镇柠檬气泡水……光看点餐单名字,就让人感到了一股沁凉。
小道士清静乖乖排队排到门口,刚在位置上做好,就踮起脚高兴地对柜台里叶泉挥挥手。
熟悉的鬼魂俞素素,跟在叶泉身边来点单,另两只鬼也在店里往来。清静看着眨眨眼,悄悄笑了笑。
鬼魂们在人间滞留不去,往往脾性越来越恶劣,针对戏耍活人。这里的鬼魂和活人相处,却很友好和谐。
“凭体我带来了……”清静等到叶泉走进,说着举起背包。小道士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丸子头晃晃,乖巧极了。
她下山虽然肩负了师叔师伯们来和“年轻天才”友好交流的重任,但在清静眼里,最重要的还是答应叶泉做的事。
凭体平常不常用,几个就做了好久。清静挺不好意思的,一见面就想先把做完的东西拿出来献宝。
“不着急。”叶泉按住清静,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菜单,“来者是客,先吃饭。什么事,能比吃饭重要?”
“好的!”清静想起之前在警局吃到的叶泉做的蒸槐花,眼睛亮亮地看着菜单。
清静点完菜补充,“对了,忌口……”
俞素素抢先开口,“五荤四不食嘛,我知道!”
修道之人五荤四不食,道家以韭、薤、蒜、芸苔、胡荽为五荤,牛、狗、乌鱼、鸿雁戒律不食,但其他肉食、辣椒和葱还是可以吃的。虽然都持戒吃斋,饮食比佛门好些。
除了炖汤之类的需要早早做好的菜,夜宵店的饭菜都是现炒现做,但速度一点不慢。
看着后面排队的人,快乐吃上饭的清静不由得想起,上次来夜宵店时,这里还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闹鬼店面。
现在宾客盈门,十分热闹了呢。
即使太阳下山了,三伏天的暑热依然相当难受,得到天彻底黑下来,八点多左右,才有丝丝凉风吹起来。出门纳凉的人一多,顺路往夜宵店走一走的就更多了。
不过夜宵店的开业时间影响,加上一天的销售量固定,夜宵店门外的排队不至于一排排几个小时的拥挤。
网红主播打卡倒是来了不少,但夜宵店内禁止直播影响食客,最多拿着器材来录几个视频。
排队时,有人突然惊叫一声。
“你是不是那个,‘脍不厌细’!减肥成功陈细狗……咳咳咳,不是,我是说美食博主!”
瘦高女郎被当众叫出网名外号,脸都红了。面对粉丝灼灼目光,她最后还是尴尬承认,“是、是我。‘脍不厌细’,陈曦。”
粉丝十分兴奋,“哇,我爱看的美食探店博主和爱的夜宵店联动了吗!来来来咱们换位置,快去好好拍,我等着看你的成品!我觉得贼好吃,让我看看御厨传人的舌头能分析出什么!”
粉丝的同伴很不理解,粉丝赶紧解释为什么。
视频平台的美食博主竞争激烈,能出头的都有着不同技能、定位和方向。
陈曦在其中并不是最有名的、粉丝最多的几个人之一,但真心喜爱美食的吃货,十个里有一半都会关注她。
无他,她的技术性太强了。自幼长在著名美食世家,身为御珍宴传人之一,虽然没有继承家业,但眼界不凡,水平一流。正是传说中抬杠时“我行我上”的现场版。
陈曦主打探店和美食复刻,去各个餐厅只要吃一次,就能分析出用的材料优劣产地如何、火候和技法,舌头被粉丝夸张地称为“食神之舌”。
她敢夸也敢骂,夸的时候能从各个细微角度察觉厨师的精心,搔到痒处,让人热泪盈眶引为知己。骂的时候,也让人恨不得让她从此没张嘴。
最有名的一次,因为发现厨师某道程序少做了十几分钟,指出后餐厅指责她故意抹黑,结果吵了半天,把本来没靠家里资源的陈曦背景翻了出来。厨师这才肯沉下心去研究到底哪里有问题,最后发现是自己错了,改良后做出的味道的确更上一层楼。
“所以,我现在既想知道陈曦会怎么点评夜宵店,又担心……哎呀,好激动啊。”粉丝兴奋地苍蝇搓手。
陈金宝送了盘菜出来,听见门外的议论,顿时一愣。
打量两眼陈曦,陈金宝扭头就回了后厨,找到叶泉,“老板,她的菜交给我做吧。”
叶泉瞥了一眼,了然点头。
粉丝激动不已,陈曦排着队。还剩几个人就轮到她进门,远远看到柜台上的禁止直播、拍摄请勿影响他人的牌子,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简单录了环境视频。
环顾四周,刺绣屏风里炎炎夏日一片绿意盎然。夜宵店内陈设桌椅松散有序,极大考虑到了舒适性,却明显降低了上座。
往常只在昂贵的私厨餐厅看到这样的布置,街边小店居然也这么做,难怪粉丝投票选这家店摊点的时候说,老板大概没怎么想赚钱。
陈曦一直录到被领进店,年轻的服务员领着她坐下,一辆小车骨碌碌滚过,似乎是智能餐车。
陈曦点了餐,身边忽然有一阵劲风跑过。
“臭丫头瞎搞,半夜出来吃饭居然不带老夫!听说这家店很不错啊,还有闹鬼传说……嘿嘿,那岂不是能随便拿,也不知道是我吃的了?老夫来尝尝你们家的饭怎么样!”
干瘦佝偻的老头灰影嘟嘟囔囔穿过排队队伍,虚扇了一下陈曦脑袋抱怨,嗖地飞下去,直奔边缘桌上菜肴。
柜台后叶泉眉梢动了动。
在她面前,想吃白食?
叶泉像拍蚊子似的远远挥了一下手。
老头鬼刚飘过门槛,突然袭来一阵劲风,扇得他稀里糊涂滚了三滚,扑通砸进夜宵店后厨。
小道士清静目睹全程,刚要去拦截鬼魂,就发现叶老板已经解决了,默默低下头,乖巧地假装没发现鬼魂被抓。
陈曦举着相机,先是感觉脑袋有些冷,手抖了一下,回过神刚好看到老板挥手那一下。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像在打人。
不不,大概是打蚊子吧,夏天就是蚊子多。排了这么久的队,平常很招蚊子咬的陈曦,居然没被咬一个包。可能蚊子都嫌热,去了店里。
准备吃白食的鬼魂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蚊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滚进后厨。
蹲在后厨找机会摸鱼的俞素素,看见老板把鬼丢进来的全程,实在没忍住,吃惊得抠出眼珠子擦了擦,又按回去。
俞素素:离谱,怎么还有这么傻的鬼?太岁爷头上动土,主动往龙潭虎穴里送,你有几条命啊!
“见鬼了,当鬼也会摔跤?气死老夫了!我要把你们后厨吃光!吓吓你们!”
老头鬼晕晕乎乎爬起来,阴气砸在地上,受鬼魂愤怒心情影响,变成血迹斑斑。
俞素素立刻不高兴了。
老板最讨厌人弄脏东西了,她刚拖干净的地!这家伙是真不把自己当外来鬼,进来就要搞七搞八,这能忍?
俞素素和陈金宝对了个眼色。
“哎唷,摔得我阴气都要散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老鬼嘟囔着,爬起来刚要闹,一抬头,他就看到右边一个脸色青白七窍流血的女鬼,头颅啪嗒掉了下来,四肢解体,啪嗒啪嗒爬过来,头发无限蔓延。
左边,一个胖胖的老头肉乎乎的脸一点点剥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灰暗阴气涌出,瞬间布满了整个空间。
后厨与大堂之间轻薄的帘子挡住了动静,隔开两个世界。
往日笑脸迎客、只是脸色青白不健康了点的夜宵店员工们,死相毕露,阴冷森然。
“嘶——”老头鬼倒吸一口冷气,懵逼地闭上眼。
起猛了,看到鬼了。
不确定,睡会再看看。
闭了一下眼又小心翼翼睁开,老头鬼看到眼前还是两只鬼。他噶地一下,差点抽过去,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妈呀,有鬼啊!吓死鬼了!”
刚一动,腿上就挂上了一个东西。
老头鬼低头一看,看起来无害的白嫩婴儿张开嘴,露出一嘴尖牙,有齿傻笑。
“救命啊——!!!”老头鬼窜得更快了。
刚跑出后厨,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有人穿着道袍。
老头鬼倒吸一口冷气,还没吸完,清楚看到靠着柜台懒洋洋打哈欠的老板,挥了挥手。
啪叽——
老头鬼倒飞回去,再次重重砸在后厨地上,半天没把自己抠出来。
老头鬼要是有眼泪,已经泪流满面,“这什么店啊,前有高手后有恶鬼中间还有个道士蹲人……要不要鬼活了啊呜呜呜呜……”
叶泉不耐烦地看了眼后厨,俞素素迅速接收信号,一只手把老头鬼嘴巴捂住。
两个成年员工互相看了一眼,差点被彼此也吓得眼前一黑,赶紧收了死相。别说,过了这么久正常日子,突然露出死相,还怪不习惯的。
“老实点!你进门都不知道排队,不是什么好鬼,还怪我们凶?”俞素素理直气壮地指责。
老头鬼:?
都做鬼了!谁还要排队啊!
“你还有脸哭?”陈金宝捋起袖子,吹胡子瞪眼地过来。他啪啪拍了老头鬼脑袋两下,连本带利地把老头鬼拍陈曦脑袋的债讨回来,“欺负活人是吧?什么鬼都敢欺负到老夫儿孙头上了,一个老头跟着小姑娘,你知不知羞啊?要不要脸,就你是鬼是吧?”
儿孙?
老头鬼茫然抬头,盯着陈金宝看了一会,不吓反喜,“呜呜”挣扎起来。
俞素素看他有话要说,暂时放开了老头鬼。
刚放开,老头鬼跟见了亲人一样,喜气洋洋地叫出陈金宝的名字,“陈金宝!老陈,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啊!”
见陈金宝一脸疑惑怀疑,老头鬼指了指自己,“是我啊,你的最佳搭档,林灿啊!”
俞素素:“熟人?啊不,熟鬼?”
陈金宝盯着看了半天,才勉强找出来点熟悉感,“怎么是你?”
夜宵店后厨故鬼见故鬼,大眼瞪小眼。
前面大堂里,陈曦等着饭送上来的时间,才顾上看手机消息。家族群里正说着明天抵达的事,她看得有些头疼。
自从三天前警方跨省联系到家里,通知太爷爷坟墓被盗,家族群里就炸了锅。
紧急联系墓园挖开一看,底下埋的哪里是太爷爷的骨灰坛,只剩了一具狗尸。
一问警方才知道,盗墓贼当时杀了看守的狗,挖走陪葬之后顺手就埋进去了。
——这几年对着墓碑磕头,拜的是狗!
不说别人,陈曦也觉得眼前一黑。
笑死,自家老爷子墓两年前就被挖了,结果他们到现在都没发现,简直成了大笑话。
家里商量着一家人一起来接老爷子骨灰坛回家,陈曦由于“不务正业”跑出来做美食博主,成了唯一一个闲人,又辈分小年纪轻,被打发来提前准备酒店和接机等等杂事。
正好陈曦粉丝投稿,提到清江有一家神秘且美味的夜宵店,陈曦先行一步顺便跑来打卡。
陈曦眼不见心不烦地关掉wx,等餐时录制视频片段,随口讲起之前打听到的夜宵店秘闻。
“清江其实本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山城那边吃夜宵吃得多。
“有种说法是夜宵店是开在阴阳之间的,既做活人生意,又做鬼魂生意,晚上人鬼莫辨,说不得坐在旁边的,就是被美食引来的馋鬼……啊对了,这家夜宵店听说以前闹过鬼呢。”
再怎么靠技术吃饭,视频干巴巴没乐趣,也没人看的。陈曦做了博主,深谙此道。
啪嗒。
一个漆木盘端了上来,响声莫名惊得陈曦心里一跳。
“请用餐。”陈金宝硬邦邦放下餐盘。
自家子孙张口就哔哔,明明有一手厨艺却不好好做厨师,身边又跟了一只鬼。陈金宝再怎么放下了执念,也难免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不悦。
陈曦看见他,突然愣了一下。
看着灯光下脸色依然发白的陈金宝,陈曦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虽然听起来像搭讪发言,但陈曦发誓,自己真的没有调戏人的意思!
陈金宝往常挂着讨喜笑容的圆脸,今天拉得像别人欠了几十万,臭的要命。
陈曦不问还好,一问,陈金宝冷笑一声,“我是你祖宗!”
陈曦:???!!!
淦,本来老爷子丢了就不爽,怎么还有人出来叫认祖宗的啊!
“不是,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骂人啊!”陈曦很快自以为找到了夜宵店员工翻脸的原因,“不喜欢说夜宵店闹鬼,对不起啊,我不说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道歉?”
陈金宝直勾勾盯着她,没道歉,也没解释,“请慢用。”
直接走了。
陈曦一肚子火,“嘿,夜宵店这服务也太拽了。不行,要是味道不行,我真要好好说道说道扣几分的。”
陈曦不爽地深呼吸一下,暂时压下生气,以最好的状态迎接美食。
一低头,她就眼前一亮。
漆木托盘上,一大碗冷淘旁边,翠绿的苦瓜刺身冒着寒气,汽水和甜点小吃色泽鲜亮剔透,诱人极了。
冰化了就不好拍了,陈曦和小助理先咔咔换着角度狂按快门拍了照,才抓住美味期限,夹起一筷子融入了青槐叶汁水的冷面。
槐叶冷淘泛着淡碧绿色,粉白的虾肉、青翠的黄瓜丝、橙红的胡萝卜丝整整齐齐码好,浇了一勺香喷喷的酱。再撒上几粒鲜红的小米椒,跳脱的颜色就勾起了人的胃口,将色香味之色诠释的淋漓尽致。
冷淘常见,夏天热了都喜欢吃这个,槐叶又有清肝泻火凉血解毒的功效。但做的清爽劲道且不黏腻,微苦但不败胃口,适合更多人的口感,却很考验功夫。
虽然不完全是古法配置,但满当当一碗,菜码彼此搭配并且毫不违和,更需要花费心思,与酱料一起,才能有独到的香味。
夜宵店平平无奇的一碗主食,一碗冷淘缤纷多彩,更扎实的香味来自冷淘面本身,撑起了整碗面、乃至整餐饭的完美的骨架。
论起绿色,旁边的苦瓜刺身更胜一筹。
海鲜刺身、松茸刺身,大家多少都吃过,但夜宵店新上的苦瓜刺身,倒是很少有人听说。
苦瓜在广省又叫凉瓜,降火消暑。苦瓜刺身起源沿海的广省,夏天到了就要消热气,苦瓜自然是必吃的菜肴之一。
广省以外少见的苦瓜刺身,做得都不求正不正宗,好不好吃都要打个问号。
碧绿的苦瓜铺在薄冰上,乍看平平无奇,光是看着嘴里就泛起了苦瓜熟悉的苦味,但码在苦瓜上的炸芋丝和花生荞头垒成小山,和一旁的蘸料,说明了它的并不寻常。
刚吃一口,陈曦就尝了出来,居然选用的是广省本地的大顶苦瓜!
大顶苦瓜甘甜厚实,但太脆易碎,很难运输。加上只有一小片地方出产产量有限,价格就更高了。即使在广省本地,很多店都图方便便宜,只用普通苦瓜,更好些的用同样苦味淡肉多的杜阮凉瓜,真正的大顶苦瓜却少见。
陈曦没想到,会在这间夜宵小店吃到。
苦瓜仔仔细细去了白瓤,苦味几乎没有,反而甘冽爽脆,冰镇后甜味更明显,吃完还带着回甘。再蘸上调的秘制酱油或白糖,更适合大众口味。连讨厌苦瓜苦味的人,都能吃得很开心。
陈曦给夜宵店的打分在心里一路走高,更是有些认同粉丝们说夜宵店的话。
主菜主食的从用材到火候刀工,无一不精,让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心准备、只供应几个客人的私厨。
——这个价格,简直太低太低。低到让人怀疑老板会不会赔本。
已经把不高兴忘到九霄云外了,夜宵店有这个手艺,她先逼逼赖赖了,员工没好脸色也正常。
陈曦看向最后一碗冰粉。
更漂亮的是红糖冰粉,剔透的金边玻璃碗冰镇过,还冒着白汽,里面能清晰看到冰粉的气泡,一看就是更软滑的手搓冰粉而非机器出产。
表面细细洒了一层果仁,瓜子花生芝麻碎炒的喷香,混着山楂酥块,还没吃就已经让人咽起了口水。醪糟和葡萄干、新上市的西瓜小方块沉在最底下,红白青相间,像是海底宝藏。透明的冰粉浸着红糖,微微焦香的红糖毫不违和地融入其中,牵引着各个配料,形成层次分明又彼此和谐的一碗。
虽然只是最便宜的小吃凉点,但做得好、做到出奇亮眼,相当困难。
刚舀了一勺,陈曦突然愣住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先下来了。
这个味道……山楂酥配冰粉的手艺,好熟悉……
努力回想,有什么划过,陈曦呆了半天,连美食探店的记录都忘了写,就咬着勺子呆呆坐着。
陈金宝从后厨看看她,哼了一声,“这丫头还有点良心,没忘了老夫。”
陈曦好久才回过神,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件事。
从她很小的时候,真正带着御珍宴酒楼走到如今的大厨、她的太爷爷就不太下厨了。
那年她四岁多,和堂妹一起去看太爷爷的时候,太爷爷突然有了兴致,起来做了一碗红糖冰粉。
费时费力的手搓冰粉是爷爷做的,太爷爷亲手挑了红糖汁和其他配料,其中的山楂酥更是现做的。
只有太爷爷做的冰粉,爱用这个味道的山楂酥,还会叨叨一定要用冰碗装。
陈曦其实不是家族里最有天赋的厨子,和太爷爷相处也很少。老爷子在的时候,儿女不少孙辈更不少,轮到重孙辈……优先喜欢有天赋的,自家爹都得低头挨骂,陈曦压根排不上号。
那天太爷爷带着她和堂妹一起讲红糖冰粉的时候,让她仿佛看到垂暮老人身上闪出了明亮的光。属于热爱和的光。
对厨艺最初的好奇与期待,大概正来源于此。
陈曦蓦然想起这次来清江市的目的,联系到夜宵店神秘的传闻,她心里一动。
“老板。”陈曦让小助理先吃,自己走到柜台边,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了一些事,您是不是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平常这样找来的,叶泉才懒得管。既然是员工的家属,她也多说几句。
叶泉懒懒看了一眼陈曦,“你在供奉鬼魂?”
陈曦进门时叶泉就看到了淡淡阴气,后面进来的鬼魂林灿,更是印证了这点。唯一的问题就是,陈曦到底知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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