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鬼吃白食(二)
叶泉一开口,陈曦不由怔住,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陈曦连连摆手,“我哪敢啊?”
网红圈和娱乐圈明星们,经常有养鬼的传闻,许多人为了红无所不用其极。但陈曦不求大红大紫,两相对比,还是命更重要。
只是,非要说的话……
“我家里确实有些怪事。”陈曦犹疑地说。
从陈曦有印象起,酒楼每次家族家宴的时候,都会有一部分菜味道变了。
最少一道菜,多的时候好几道菜,最开始还有人委屈,认为自己的菜是最好吃的,却莫名其妙味道变了,没办法参与家族内点评。
后来同样事情发生次数多了,长辈们会专门分出一部分小碟子盛着,供到太爷爷和其他祖宗那里。
据说,之前都是祖宗们嫌弃他们没好好供奉,自己来吃掉了。
单独盛出来之后,一整盘菜味道变了的事没有了,但供品菜色味道改变依然在发生。
老风俗里献过的贡品可以自家分了吃掉,会带来祖宗庇护的福泽。分着吃掉供品菜色时,家宴上吃到过的最好吃的菜,分出的小碟一定是味道变了的。
陈曦琢磨着,这还是个挑食嘴刁的鬼。这样想,对与鬼共处的不安恐惧就淡了许多。
“……既然真的有鬼,能不能麻烦老板帮忙送走?我会和家里商量一下,如果送走,请别打杀了它,好好送走就可以。毕竟,它吃了之后,曾经也在家里评选口味帮上了忙。”陈曦斟酌着,提出自己的想法。
陈金宝从后厨出来,新来的鬼林灿跟着后面,一听就不乐意了。
“你这小丫头有点良心,但不多。什么叫帮上了忙?老夫帮过你们好大的忙好不好?!要是没有老夫,你们御珍宴味道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要砸招牌喽。”
林灿仗着自己没人看见,背着手围在陈曦身边飘来飘去,嫌弃不已。刚被陈金宝揍过,他倒不敢动手了,只是骂骂咧咧的。
叶泉轻拍陈曦肩膀,抽走她身上沾染的阴气,轻轻一弹,同源的阴气就融汇进林灿身上。
叶泉确认了,“……嗯,怪事源头已经找到了,就在这里。”
陈曦:?
上一秒接单,下一秒完成,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仿佛随随便便的骗子。
“当事鬼就在这里,你们可以彼此沟通一下。”叶泉往陈曦身边示意了一下,“吃完饭上去说吧。”
陈金宝和老朋友林灿已经聊完了,按老板的要求带着鬼往楼上去。
听后代说了“怪事”,他忍不住对老朋友翻了个白眼,“原来你是在老夫家也吃白食,真行啊你。你死前怎么老成这样了,而且以前不是个跟我一样胖的胖子吗?都瘦成猴儿了,不怪我认不出啊。”
陈金宝外形选的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大部分鬼魂不刻意调整或者有能力幻化的话,都维持着死前的样子。林灿完全就是个干瘦佝偻小老头,一点看不出曾经也胖过。
林灿唏嘘,“你当我想吗?想当年老夫也是饮食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知名美食家,别人捧着钱来求我去点评,都得看老夫心情。一朝沦落至此……唉!”
俞素素顺路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看着陈金宝颇为惊奇。
“老陈你这么厉害啊?那个御珍宴好贵的,祖上是御厨,还去过国宴……欸等等,我之前查了的,那个鸡豆花就是国宴菜,难怪那么好吃!”
“都是过去的事了。”陈金宝摆摆手,“我活着的一辈子大菜做够了,现在啊,就爱熬粥做点小点心。”
林灿先激动了,“我能吃吗!”
陈金宝太了解老朋友的兴趣了,“我倒是愿意请你吃,但你进门就要抢饭吃白食,过分了吧?能不能吃,这得问老板。”
林灿垂头丧气地追到叶泉身边来道歉,不愧是曾经写美食评论栏目的人,张口道歉都不重样的。
叶泉懒得搭理他,“想吃什么价格都翻十倍,留在店里的时候和陈金宝一起。不够就干活抵债。”
陈金宝的奖励工资,没怎么花,多的基本都用来买了食材试验。但都付了也不够,林灿留下抵债板上钉钉。
为了一口吃的,林灿蔫答答地答应下来,转头长叹一声,“我这不是没抢成吗!到底是谁在抢钱啊——”
看到叶泉仿佛要过来找他,林灿迅速改口,“肯定不是我们叶老板!”
两只鬼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陈曦有点心不在焉。
她惦记着听了个开头的家里秘密缘由,但面对工作与美食,还是打起了精神。加快了吃饭和身为美食博主工作的速度,陈曦安排小助理先回去,深吸一口气上了二层。
原本汤小满母女用过的房间,床已经挪走,改成了临时接待室。
陈曦刚推门进去,就看到之前自己看着眼熟的青年和一个人影坐在一起聊天。
一开门,陈曦倒吸一口冷气,扭头就往叶泉身边跑。
“老板救命,有鬼啊!他他他是透明的!”
这这这开门见鬼,就算是给怀疑的自证,也不至于这么劲爆吧!
林灿和陈金宝两个老家伙,齐刷刷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一副不想承认这是自家后辈的模样。
“没事。”叶泉按住吓了一跳的陈曦后背,自然地推着她重新抬头挺胸,“这就是你们家的鬼,不会乱来的。你可以听听他怎么说,哪里对不上,怀疑说谎,可以随时提出。”
林灿哼哼两声,“老夫死后醒来就在御珍宴。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老陈家供奉,嘿,想走还走不了,要不是跟着老陈家子孙出来,走远了阴气就越来越少,快要当不成鬼了。鬼差倒是想带老夫下去,幸好我躲得快。”
刚被暴力威胁过,尽管看起来鬼魂死相恐怖,但林灿相当清楚自己更该听谁的,可不敢在叶泉眼底说谎。
“下地府有什么好的,又没饭吃!前些年只能猫在老陈家的御珍宴,可把老夫难为坏了。
“再好吃的东西吃这么久也都腻了。更何况这些年的后生们几乎没有手艺追得上老陈的,吃过好的,别的哪能入口啊?幸亏还有个小丫头,她没兴趣留在酒楼,经常往外跑,跑去各个店里转转,老夫就搭个顺风车,去看看现在新的厨子们怎么样。”
说起来,林灿就委屈,“老夫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成天跟着小丫头啊,老陈问都没有问就揍,也太不讲理了。要不是因为没在一起,也不会小丫头出门了半天,老夫才发现她提前来了夜宵店,追过来……”
也就不会冲进来饱受惊吓了!
刚开始担心自己人身安全、隐私安全的陈曦略放了心。她回忆着林灿的事,忽然明白了鬼魂滞留酒楼的原因。
“林老先生和我的太爷爷是同辈人,一个大厨一个美食家,相辅相成的朋友也是针锋相对的损友,在业内很有名气。
“后来林家子孙将家业早早败光,晚景不太好。太爷爷走在他前面,我听长辈说,是我们家做后人的惦记着,曾经两个老爷子的交情和林老先生对酒楼的帮助,能帮的就帮了。老先生去后担心无人供奉,家里商议后就和先辈一起立牌供奉,家宴一起放上供品。”
陈曦也没想到,好心供奉会留下鬼魂,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林灿倒不知道自己在陈家苏醒,还有这样的背后故事。
林灿怔了一会,“老夫子孙不肖,交了个好友倒是此生无憾了,没想到我吃的供奉,本就有我一份。”
感慨气氛刚起来,林灿话锋一转,嘿嘿一笑,“老陈就惨啦,墓里埋了个狗都没人发现。供奉都给狗吃了。”
陈金宝平常笑呵呵和气生财,林灿一张嘴,他就跟炸了的炮仗似的。
陈金宝暴跳:“你吃我家供奉,老夫还没跟你算账呢!”
林灿嘿嘿一笑:“你的供奉给狗吃啦!”
陈金宝怒瞪:“你吓唬我儿孙!”
林灿嘿嘿一笑:“你的供奉给狗吃啦!”
陈金宝:“……够了!!!”
陈曦看着突然吵架,没顾上为自家笑话尴尬,就先意识到了一件事。
“叶老板,刚刚……你们这位员工说,他是我祖宗?”陈曦僵硬地转过头,干笑两声,“哈哈,是在开玩笑吧?”
叶泉看着热闹,给出肯定,“哦,因为他真是你祖宗。太爷爷也是祖宗对吧。”
陈曦:???我以为你在骂我,结果你居然是在陈述事实?
陈曦:急,在线等,来接太爷爷骨灰回家,接到骨灰之前先见到鬼了,还跟他逼逼赖赖的,是不是得先磕一个?
第42章 鬼吃白食(三)
陈曦迟疑地张了张嘴,“太、太爷爷?”
救命,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叫出来真的好离谱啊!
“乖孙女。”陈金宝应了重孙女的喊声,青年脸上露出了堪称慈爱的表情,看得人十分牙酸。
陈曦恍恍惚惚的,半天没回过神。她有些不确定,“那我要不要跟家里说……”
来领骨灰坛,附赠一个祖宗。死了好些年的鬼真出现在眼前,这滋味别提多怪了。
想到林灿在痛脚上来回蹦迪,陈曦笑不出来了。
祖宗没冒出来的时候自家墓被盗了没发现是笑话,出来了,这好家伙,直接把祖宗气得棺材板压不住了啊!
果不其然,陈金宝冷笑,“老大和老大儿子还在吧?叫他们给老夫滚过来!”
鬼魂显形的事没必要让整个家里的人都知道,但最该注意到他身后事,该认真祭拜的儿孙,陈金宝非得骂一骂才解气。
对继承了酒楼的长子不假辞色狂风暴雨,一转头又是和风细雨,“和你一辈分的,我的乖乖重孙女小旻来不来啊?”
“小旻啊,老陈你想知道就问我啊!”林灿抢答,“你们家下一辈预定的主厨,就等成长起来接手了,忙得不行。”
陈金宝之前在网上搜过自家酒楼的人事安排,知道自己看好的有厨艺天赋的重孙女成功做了厨师,但真听到林灿转述家里的决定,还是不由得安心许多。
酒楼的行政管理和主厨是分开的,厨子凭手艺,行政看继承。
管理可以请别人,但手艺不行,是真不行,还好家里的儿孙们没有忘了本。
林灿想着陈旻,无语唏嘘,“小辈里这个年纪能做到她的手艺的,也就见过她一个。她是有天分还下了苦工的,我在你们家转悠的时候,就没见过那么晚睡的。连着看了好些天,好嘛,比我做了鬼的还能熬啊!三点睡五点起,阎王夸她好身体,再压榨下去,没准回去还能见到魂。连和家里一起来接你的时间,都是从练习时长挤出来的。”
陈金宝不赞成,“身体才是奋斗的本钱,我记得小旻才二十……二十几吧?不能让她这么搞。”
陈曦想到内定下一任主厨堂妹,忍不住心有戚戚。
她爹发现她也有点厨艺天赋时,也动过争取这代主厨的心思。但当一个人比你聪明、比你有天分,还比你勤奋能卷、性格又友好且清醒的时候,很难让人升起和对方争抢对比的心思。
——差别太大了,乖巧点吃分红,换个赛道去玩不也挺好的嘛!
陈曦给大伯发消息,看着自己发过去的祖宗喊人过来的话,有种会被怀疑盗号的不幸感觉。
好在大概是因为之前林灿在酒楼活动,陈大伯多少信一点,迅速打来了通讯。
看着对面比印象里爷爷年轻得多的青年,陈大伯成了第二个恍恍惚惚的人。
陈金宝的大儿子如今也八十多了,不太会用手机,坐在对面戴着老花镜,努力眯眼辨认着手机视频对面的形象。
看了半天,陈金宝已经劈头盖脸骂了一遍儿子。幸好这次遇到的是过去认识的老友,要是恶鬼呢?
青年把白发苍苍的老人骂得像孙子一样,陈曦早就躲了,看着终于意识到,太爷爷在家里的统治地位。
骂声停了,陈金宝的大儿子、如今的老爷爷,拿着手机慢吞吞、笑呵呵地应,“啊,是爹回来了。”
陈金宝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半天才提醒,“什么仪式的简单点,别弄太长时间,你们亲爹老夫我还在这里,接个骨灰坛子有什么重要的。”
知道是来接骨灰坛的仪式,陈金宝本来想让陈旻别来了,知道好着,就没必要跑一趟。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也是家族集体活动,陈旻不来,难免有人动别的心思,干脆折中了一下。
陈大伯和他爹、陈金宝的大儿子,临时坐飞机赶过来有点来不及,齐刷刷坐在对面,听老爷子指点江山安排的明明白白。
陈金宝看着对面的儿孙,老迈却在他面前露出小孩子一样神态,慢慢停下喋喋不休,“你们都大了,我没什么好挂念的了。自己好好过吧。”
没等陈曦说话,陈金宝先挂断了电话。
看着黑掉的屏幕,陈金宝不由得想起最初。
他改换形象时第一反应选的这个年龄,也是他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日子。不是后来毕生在意的事业、建起的大酒楼,而是他的父母家人还在世他还是个小少爷时,跟在家人身边学厨的时候。
年少时总想要证明自己,经历风风雨雨换来荣誉财富,老了老了,惦记的却还是过去学厨抱怨太辛苦讨要家人安慰、抱怨家人絮叨规训太烦人的时候。
人生就像一场轮回,他怀念着他最初的家人,养大后来的家人。死亡隔开了人们,从此送走了父母,告别了儿孙,还是得一个人投身轮回。
陈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心翼翼守在旁边。
“要走了吗?”身为夜宵店老板的叶泉问道。
陈金宝一偏头,就看到刚刚重逢的老朋友不舍又紧张,他笑了笑,“林灿还欠着债,再多留几天,等他一起走吧。”
林灿嘿嘿搓手,“行啦,吃饭去!”一扭头看见陈曦,他啧啧两声,“别说,现在的网红店,味道是真不怎么样,越做越垃圾,小丫头有时候还得恰饭稍微夸两句,赚钱也不容易。”
陈金宝招招手让重孙女过来,“你不打算回去做厨师?”
“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以后……林老先生的选择给了我不少思路,以后,可能会转专栏评论和美食作家吧。除了自己做之外,能分享各个店面的美味和快乐,也是一种享受啊。”陈曦道,“太爷爷和林老先生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两个老朋友相视一笑。厨子和食客老餮本就相辅相成,哪里能分什么高低呢。
陈曦没想到自己会在最看重厨艺传承的太爷爷这里,轻松过关,想到家里大多还觉得她不务正业,老鬼反而更开明。
在夜宵店吃的一次饭颇多波折,但即便如此,美味还是深深印在了心底。
陈曦决定接下来在清江住一阵子,好好集邮打卡一番每天换主打菜的惊喜多多夜宵店。
尝饕餮盛宴去讨论,实在是很幸福的事
新剪出的夜宵店第一期视频,很快发布。
剪辑时回看素材,陈曦突然明白了叶泉当时的动作是在做什么,空手抓鬼/隔空揍鬼,反正都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就对了。由于夜宵店本身就有神秘传闻,陈曦考虑了一下,没剪掉,当做一个自己知道的小小惊喜彩蛋了。
刚发出去,被美食诱惑了个遍的粉丝们善于找到细节,弹幕上很快冒出了:“???”
【等等,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那个动作很像在锤人吗?】
【瑟瑟发抖.jpg】
【姐妹别吓我,那里明明是空气啊!】
夜宵店的神秘传说讨论,由于没有知情的当事人参与,评论区很快跑向了鬼故事大全。
真正看着鬼怪出现的小道士清静,乖巧地吃完晚饭,等到了叶泉处理完员工的事下楼。刚欠上债的林灿,已经迅速上岗,不吃饭的时候跑跑腿,服务一下客人。
讲起菜品渊源、该怎么吃怎么吃更好吃,林灿口若悬河地能滔滔不绝讲个没完,食客们听得相当有趣。
叶泉接过小道士清静递来的书包,翻出三个木偶,“这就是新的凭体?”
木偶娃娃手长脚长关节灵活,折叠起来塞在书包里,乍看有些像美术生的姿势参考火柴人人体骨架。一圈圈细密的术法纹路刻在上面,宛如天生的木纹。
偶人凭体不需要多精确对应,有了大家都能用,叶泉丢给俞素素套上。
地缚灵俞素素钻进人偶里,火柴人站起来,啪叽一下,左脚绊右脚摔到地上了。
有阴阳眼的人会看到,偶人身上附着一个影子,正是俞素素的样子。
脸朝下的火柴人,悲伤地发出哀鸣,“好、好沉啊……”
叶泉一时失笑,拎着火柴人起来抖了抖站稳。
她过去只是给鬼员工们套了个壳子,显形碰触到其他东西。俞素素被屋子束缚在这里,受到限制,猛地钻进人偶,沉重感自然一下子就上来了。
俞素素习惯了飘来飘去当鬼,突然脚踏实地,连路都不会走了。
原地表演了半天四肢驯化早期实录,四肢各走各的,俞素素终于动了起来。木偶外壳闪过一层金光,附着的影子显形,看起来完全是个脸色发白的正常人了。
叶泉对效果很满意,“嗯,以后开业的时候就套着凭体吧。免得走着走着又忘了。”
当鬼当习惯了的员工,总有些鬼的习惯,走路想飘起来这件事,偷偷犯了好多次错误。
要不是夜宵店开业时间晚,大家没注意,大概早就成为都市怪谈之一了。
清静送货上门,确认完,松了口气,“凭体做的时间有点久,对不起喔叶老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售后!我要回山上啦。前两天白云观后山的镇鬼井突然有异动,有灵力捉鬼的都在轮流守着,我也不能出来太久。”
叶泉回忆了一下位置,“白云山下是鬼门之一……地府没有管吗?”
“天师说不是鬼门。”清静摇摇头。
各地阴阳通道都由城隍在维持,玄学式微前天地间连通、灵气流动的地方,还留着过去的痕迹。相当于普遍力量衰弱环境里,一小片超自然相对活跃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是灵气和阴气同时活跃。
鬼门处阴阳隔绝薄弱,破开的话,向往阳间的鬼就会蜂拥而出。不过如今,按理说最多是阴气多了点,应该不会有东西出现。
清静不怎么担心,“主要是镇鬼井历经多代封镇,贸然下去担心碰坏如今难以达到效果的符箓法阵。过些时日又是中元节鬼门开,观里准备守一段时间再看看。叶老板有时间可以来观里玩呀,我来给你当导游!”
“好啊。”知道有人守着,叶泉就懒得管了,应了清静的邀请。
桃木小剑上的剑灵灵性有了苏醒征兆,等苏醒后,正好能去山上转转。
小道士清静送货成功,打包了几份店里的吃食,当礼物带回山上分给道士们。
把红糖冰粉冰镇了一下,捞出来聚众做晚餐加餐,清静带着单独放的一份,跑到道观最深处的小院,“师祖师祖,我从山下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啦!”
圆滚滚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出来,门吱呀一声打开。须发皆白的老人盘膝坐在蒲团上,长长的白眉垂下,并不显得苍老,让人只能想到四个字:
鹤发童颜。
白云观当代天师陆百龄睁开眼,目光纯净如孩童,气息悠长平缓。
他像是巍峨高山,也像只是一位普通的高龄老人。
清静把菜摆出来,“清静来陪师祖吃晚饭呀。师祖要少吃糖,本来还有红糖冰粉,我留给师叔他们了。尝尝好不好吃?”
夜宵店晚餐吃的是槐叶冷淘,今天的夜宵是绿豆沙汤圆和荞麦春饼,清淡且菜码丰富。
清静回来的快,冰冰凉的小吃刚好化成了适合老人入口的微凉,既能解暑气,也不伤脾胃。
吃完饭清静要走,被圆滚滚鸟儿拦住了去路。陆百龄盘膝坐着,岿然不动。
清静无奈,“您又算到了?”
清静从兜里摸出陈金宝送的一把粽子糖,数出来两个,刚好一个口味一个。
她有些心痛,“您真的要少吃点了!”
老天师把糖往嘴里一丢,酥脆糖皮咔嚓咔嚓碎开,果仁香气就爆了出来。他喝一口可乐,“口腹之欲人之常情,此人精于饮食一道,非是贪欲,乃入世之心也。”
听着徐徐道来似乎是以食物在讲道,但仔细一看……
正言师叔赶到现场:“……您先把可乐放下。夜宵店手艺精湛生意很好,我下次,不,清静下次去再给您买。下次下山,再去拜会叶道友。”
赶在他进门前,老天师喝完了最后一滴可乐。“大善!”
夜宵店众人还不知道白云观众道士即将成为排队订单客户之一,清静在吃饭时,夜宵店打烊关门。
已经卖身抵债的林灿,决意大吃大喝吃个够本,最后一份夜宵是留给他的。
俞素素卷着阴风打扫完卫生,前美食家林灿还坐在桌前,慢腾腾品尝着。
安安崽坐在自己的小车上,歪头看着他,越靠越近,啊呜一口。
咔嚓。
合拢的尖牙只咬到彼此,林灿举起春饼盘子,被安安盯着,单手慢条斯理地秀了一把灵巧,把包好的春饼塞到自己嘴里。
林灿欠嗖嗖地一笑,“想吃啊,吃不着嘿嘿。”
“啊——!”安安张大嘴,鬼婴阴森尖利的大叫抗议几乎要刺穿人耳膜。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叶泉捏住安安嘴巴,白嫩圆润的婴儿嘴扁扁的嘟着,像个小鸭子。
“吵。”
安安:“呜……”肉眼可见的委屈起来。
近距离面对安安崽的林灿,被厉鬼尖叫糊了一脸,差点又噶一声撅过去,好在老板来得及时。林灿飞快地咬了一口春饼,“她怎么了?”
俞素素最近和安安相处最多,不太确定地翻译婴语,“好像……在委屈为什么我们都能吃饭,她不能吃。”
叶泉和两个老员工,瞬间都沉默了。
“不许故意乱喊乱叫。”叶泉松开鬼婴嘴巴,按了按眉心,“不乱咬东西,你也可以有饭吃。”
员工都有饭吃,只不过鬼婴吃饭,和别人不太一样。
鬼婴到底是厉鬼,显形碰到其他东西时,牙口比正常人/鬼好了太多。
余婵给小外甥女送来的一箱子玩具,加起来没活过两天,全都被啃坏了。吃饭的时候,安安拿着勺子就开啃,店里已经换了一张被啃出牙印的桌子了。鬼崽一口正经饭不吃,金银铜铁和鬼的阴气,是见什么啃什么吃嘛嘛香。
身为被啃一员的俞素素心有余悸,玩具制造出来之前,大概也没想过自己要被厉鬼啃。
安安“啊”了一声,看起来像是听懂了。
叶泉丢了根泡萝卜给她慢慢磨牙,翻了翻深夜朋友圈里各个供货商的提醒消息,养殖场的回复到了,现杀的猪脑明天准时送到,明晚新的主菜有了。
猪脑这种的材料,早市肉摊和超市一般是不会上的,吃的人不多,平常不多见。计划好菜单,叶泉就早早订了一批。
天麻炖猪脑汤滋补入味,火锅猪脑和烤猪脑也是独特的美味。
新鲜猪脑看起来像软软的果冻,叶泉料理完,炖上汤,缕缕香气顺着烟筒飘了出去,混在雨汽里,被狂风打着卷带到远处。
和春日细微的雨丝不同,夏季的暴雨下下来自有铺天盖地淹没一切的架势,几米外什么都看不清,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夜宵店二楼亮堂的大玻璃窗,被吹得呼呼作响,但始终没有突破进来,将风雨关在了外面,留夜宵店一室温馨静谧。
林灿搓着手扒在后厨门框上,等着晚餐出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叶泉忽然眉梢一动。
“有、有人吗……请问,这里是叶大师的夜宵店吗……?”轰隆隆的雷声中,阵阵暴雨掩盖了轻微的声音,除了她之外,店里没鬼听到这微弱的呼声。
叶泉拉开门。
原本在摸鱼刷剧的俞素素茫然抬头:?要上班了?
“小叶老板,今天还开门啊?雨太大了,没什么人,要不就休息吧。”
李红云看见叶泉开门,没看时间,还以为又到了夜宵店开业时间。
“有人吗……”幽幽的微弱声音还在说话,李红云却像没听到一样离开了。
李红云撑着伞,拎着被风吹走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车篷布匆匆往回走。风雨太大,她行走间伞都快被吹跑了,回去就锁了门提前歇业。
叶泉目送她安全进门,目光微动,落到蹲在夜宵店屋檐下瑟瑟发抖的一团身影上。
刚三十出头的女人面朝夜宵店,脸色青白,身影淡得几乎透明,希冀地往里面看着,却没敢直接进去,只是一遍遍重复问着路。
是一只鬼。
叶泉打量着她,“现在还没到夜宵店营业时间,我是叶泉,你有什么事?”
鬼魂迎着打量忍不住瑟缩,却又暴发出明显的期待的光,“您就是叶大师?!我从余家姐妹的事听说了您,您是不会歧视鬼的善心公正大师!有个孩子要死了,求您帮帮她吧!”
第43章 鬼宅出租(一)
李红云没发现,有一只鬼蹭了她打伞遮阳,来到了夜宵店门前。
女鬼身上的阴气已经几乎消耗殆尽,若是不尽快投胎,必然魂飞魄散。至此刻,鬼魂所剩不多的阴气还在不断消失。即使此刻天黑得仿佛夜晚,在白日出现在外面,她也十分不适。但她宁愿顶着白天出现的危险,也要来夜宵店找人。
叶泉让开了大门,“进来说吧。”
鬼魂刚坐稳,叶泉给她倒了杯水,漂亮的杨梅在气泡水里浮浮沉沉,灯光中冰块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这……给我的吗?”女鬼小心翼翼伸手。
她已经做好了手穿过去的准备,却发现自己也能碰到食物。
死后只吸收食气,她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路赶来的虚弱感也突然停了下来,女鬼意识到,这是叶泉出了手,不由得有些发怔。
刚要道谢,叶泉止住了她。
“谁要死了?”
“我的租客,还是个学生。”女鬼最初惊讶过后,没心思品尝美味,迅速解释起自己的来历。
她名叫柏微,邻省人,前些年盛年病死,留下了一座房子。
“我挑了好久,又是学区房又精挑细选到漂亮的小区,新买不久的房子,我哪舍得走,起码要住够本才行吧?”
柏微说起她滞留人间的执念,理直气壮起来,“家里人有别的住处,并不缺这一套房子,就把房子租了出去。前几次遇到的租客,多少都有点问题,不是作息习惯太差,就是成天带人回来蹦迪聚会太吵,最后一个我实在忍无可忍,脏得一个月不丢垃圾!”
同住的鬼魂看不下去,租客们就倒霉了。时不时东西就挪到了门口,莫名其妙跳闸闪灯……恐怖氛围拉满。
柏微家人从此大概知道她还在家里,祭奠后,请了白云观道士来看看。
做法沟通后,柏微拿出曾经看的古人传奇/笔记故事,对着老天师振振有词:“别的鬼留下来都能选选室友,我的房子我又都管家人要租金了,挑挑室友怎么了!”
柏微没住够自己的房子,暂时不想投胎,但也对人没有恶意,只是想挑个还不错的“室友”,生活环境好一点,不是必须要打散的厉鬼。
前些年还偶尔下山转转的老天师和她定下约定,可以再留下十年,十年后必须去投胎。中间若是攻击人类,天师符箓引雷斩杀。
隔壁云山市就在白云山下,老天师抬脚就到,监管起来也方便。只是一只阴魂,老天师决定留下,超管局记录在案后,就没怎么催。
……如今,停留时间刚过三年。
叶泉听着挑了挑眉。柏微阴气散去的程度,可比三年严重多了。
柏微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事,急急切入找来的原因。
柏微家人知道她留下了,知道她喜欢爱干净爱学习的孩子,特意挑了很久租客,最后定下一家人。
这家人家长是进城的农民工,生活压力大且忙碌,但对孩子很好,家里也收拾得整齐,一家子过得贫穷但还算温情。
柏微终于挑到了合适的“室友”,柏微家人终于把房子租了出去,姓梅的一家人终于找到了一套房子。
租出去的时候也没瞒着梅家一家四口,但一家人都不太迷信,只当是柏微家人想念亲人,还很感谢房东降了些钱,让他们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落下脚。
别人客气,柏微也客气,只要不埋汰房子让她受不了,她在家里完全没有存在感。只是静静看看房子,静静看看新租客的生活。就好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互相看不到的室友。
一个月前,六月高考刚结束就是中考,今年梅家大女儿中考,估出分数一家人都很高兴,能上本地的第一重点高中了。
柏微在旁边听着他们高高兴兴选学校、高高兴兴庆祝女儿有出息,也忍不住为他们高兴起来。
梅家大女儿考走了,小儿子也快要中考。眼看如此称心满意的租客就要搬走,柏微高兴之后,还有些淡淡的不舍。
但事情很快急转直下。
梅家女儿报的志愿,学校通知书已经送完,偏偏她依然没有收到通知书。
可分数线明明是够的!担心没有办法上心仪的学校,梅家人还专门同时选了分数更低但也是重点的别的高中。
读书是一家人连带鬼都在关注的大事,梅家人以为学校分数有了问题,专门去初中询问了老师,查了一圈,最后才发现……
填好的志愿,竟然莫名其妙变成了别的学校。
第一志愿从精挑细选的学校,变成了出了本地压根没人听过的一所中专护理专业。
俞素素旁听着,忍不住血压拉满,“报警了吗?等等,不会是女孩子想不开,出事了吧?”
影响人考试成绩和考试结果,害学生多年寒窗毁于一旦,简直是刻在夏国人骨子里的抗拒。
“这放我身上我也想不开啊!”讲起这件事,柏微还是很生气。
发现出了事,梅家人都懵了,立刻报警。
他们一边紧张地配合警方调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一边苦苦找人,希望能重新恢复女儿的学籍,改回原本的学校。
倒不是梅家夫妻看不起中专,但是那可是市重点啊!
一家人的高兴心情急转直下,正焦急时,梅家女儿梅兰收到了一条消息。
“收到录取通知了吗?以后我们又是一个学校啦!”
消息是梅兰的同学发的,年级有名的混混刘升。
有的女孩可能会一时对痞子校霸动心,但梅兰不会。刘升第一次纠缠她的时候,她就告过老师,梅兰学习成绩好,老师也盯得严,弟弟和父亲轮流跟着盯住,刘升就再没找到机会接触她,没想到会这个时候突然联系。
修改志愿的人很快找到了,正是刘升。
刘家人胡搅蛮缠,表示刘升又不是故意修改的,只是太喜欢梅兰了。
刘升甚至还嬉皮笑脸地找来梅家,开始喊岳父岳母了!
梅兰根本接受不了这件事,柏微眼睁睁看着她穿上红衣服,出门去了学校。
抱着赴死的决心,梅兰一声不吭地在暑假刚开始的学校跳了下去。
别人没办法给她公道,她就自己去讨。
“想不开是想不开,但……哪至于到这一步呢?”柏微捂住脸,哽咽着,却哭不出来。
本就是进城打工的夫妻俩,除了等待警方的调查,反复跑教育局祈求之外,哪里有别的办法呢?
可是……
警方抓住刘升,以非法修改计算机数据为由拘留拘留七天结束,已经放了出来。但已经被改了的志愿,却改不回去了。连学校也说,大概只能复读一年了。
柏微想救人,用尽最大的努力,却只来得及给梅家夫妻发消息求救。
好在发现的及时,跳下去前刚拉出来了缓冲垫,只撞破了头,人及时送到了医院。
但不知是赴死的怨恨太强还是受了太大刺激,梅兰魂魄惊走,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梅兰却已经变成了满怀怨恨浑浑噩噩的生魂,只记得追杀刘升。
“已经好几天了。生魂杀了人就回不去身体了,追杀活人被当做厉鬼杀了就完了!大师,现在只有你能帮她了!”
柏微劝不住梅兰,她一只鬼更没法把生魂送回去,进不去白云观,只能来找别人帮忙。
自己看了三年的孩子出了事,和想继续留在房子里住个够本不去投胎比起来,柏微觉得,是前者更重要。
叶泉当机立断,“我现在跟你去找她。”
俞素素和员工们挥挥手,陈金宝围上围裙,“我们等老板回来。今天的晚餐,就交给我老陈吧。”
女鬼柏微来清江找叶泉之前,就知道刘升准备跑去白云观请大师抓鬼,找人一找一个准。
叶泉拉开吉普车门,一脚油门出去,绕环山公路直奔前山。
黑色的钢铁巨兽在暴雨中发出声声轰鸣,漆黑如夜的雨幕被车灯照得一片雪亮。
雨中同样在跌跌撞撞往白云山走的,还有一个人。
刘升屁滚尿流地往山上爬,身后幽幽的声音却始终没有被甩脱,直往耳朵里钻。
“为什么要改我的志愿,为什么要害我——!别跑啊……”
“我怎么会害你?女孩子不需要读太多书,护理专业就很好,以后还能照顾老人……有什么不好!”刘升起初没发现闹鬼,被连着折腾了几天,虽然没有实质性伤到,但吓都吓得够呛。
刘升辩解着,心惊胆战往身后看,看不到半个人影。
终于快走完了公路,快到登山台阶,知道再往上爬一两百米就能看到山门,刘升抹了把脸,声音大起来,“你要是不喜欢我,干嘛对我笑?又不只是我的错,你追着我干什么!谁知道你设的志愿填报登录密码那么简单,一试就试出来了,这不就是想要我改,想跟我在一起吗!”
“嗬嗬……哈哈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喜欢啊……”满怀怨恨的梅兰终于问到了答案,扭曲地笑了,“你喜欢我,就跟我一起死吧!!!”
雨幕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刹车,一人一鬼被车灯照得亮堂堂的。
“等等。先别动手。”叶泉先声夺人,一把拎住扑上去的梅兰。柏微束手无策拦不住的魂魄,在叶泉手里像个凶巴巴的小奶猫,虽然张牙舞爪,但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刘升差点被鬼掐死,没想到前几天只是吓唬一下他的鬼魂,突然这么凶。
见到叶泉能拦住,刘升立刻像见了救星一样,连滚带爬地躲到叶泉身后。刘升大声道,“大师,就是这个鬼!她疯了她要杀我!”
梅兰挣脱不开,愤恨地看着突然跳出来的女人,“你也要阻止我吗?凭什么?!”
“爸妈已经花了好几万请人调查、托人想办法……凭什么他关几天就放出来了,我却只能复读?我设的密码简单就是我的错吗?我没有个好亲戚,就该自认倒霉?凭什么就是我活该,凭什么我不能杀他,凭什么我就该乖乖接受现实!?”梅兰尖锐的声音穿破雨幕,宛如哀鸣。
“错的不是他吗!”
“……你没有错。”叶泉看了眼头上还在冒血的生魂,最后还是没把‘脑花收收有碍观瞻’的嫌弃说出来。
生魂身上的运势有些低,又恰好在邻省,离石斌住处没多远。很难说是不是安安当小鬼时,被驱使着出来偷走了一点运气。
叶泉温柔地拍拍她,把生魂身上不知何时缠上的煞气抽走,“只是别弄死了,免得影响你回去读书。”
梅兰怔了一下,冷笑,“死了还读什么书!”
“谁说,你已经死了?”
第44章 鬼屋出租(二)
雨幕里,叶泉凤眼微垂,浅浅笑意如春风拂过,温柔而平静。
第一眼梅兰就把她认定为坏人,愤恨怒火却不由自主被抚平许多,也终于拨开了怨恨的迷雾,听进了人说话。
“我还……活着?”梅兰茫然,但很快又脸色一变,“活着又怎么样!我没学上了!我怎么没死,我要他一起去死啊!”
刘升本来期待着大师拦住鬼,帮他解决麻烦,但越听越不对劲。刘升悄悄往后挪去,准备趁人不注意爬山跑路,去找能帮他的大师。
活着的时候喜欢归喜欢,谁要跟鬼一起去死啊。
刚走出一步,刘升还没来得及窃喜逃出生天,就被拎住衣领拽住。
“唉哟!”刘升扑通摔倒,砸进一地泥水里。
叶泉啧了一声,按住又要扑过去的魂魄,“和他一起去死,不嫌恶心吗?这个世界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绝望……柏微。”
“兰兰,你还在医院!你爸妈弟弟和老师都很担心你,最新协调结果,你可以去上重点高中了!”
柏微跟着从车里飘出,赶紧把这些天听梅家人说的好消息复述给梅兰。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但愤怒追着刘升跑的生魂,压根不肯停下听她说话。
一腔愤怒的浑噩生魂,有些难以处理报复以外的消息。梅兰呆呆地,一时做不出反应。
“你、你听到了吗!你可以去上学了!”刘升被找上门连吓了几天,阳气低迷,虽然还不至于见鬼,但已经能听到怪声。
刘升顾不上想多出来的那个阴森森的恐怖声音是什么东西,抓住新消息就激动起来。
他这些天想联系家人也发不出去消息,只知道梅兰跳楼了,和生魂一样,压根不知道,其实她没死。
没死好啊,没死也没必要杀他了不是!
刘升自觉想到了好主意,“我就跟你开了个玩笑,你看你这不是没事吗?我让我叔叔给你钱——啊啊好痛!”
梅兰呆呆飘过来,在刘升背上狠狠跳了几下,让他怎么也爬不起来。
只要没犯大错,叶泉懒得阻止梅兰小小报复一下。
佟子轩和乔旺还都属于熊孩子范畴,眼前这个初中生,却已经是个又蠢又坏的恶徒了。
梅兰听着刘升连连的求饶声,轻声重复,“我可以……上学?”
柏微哽咽着点头,“可以的,真的可以的。你能上重点一中!你跳楼的那天,你爸妈就是得到最新通知被叫去教育局,联合几所高中协调研究解决方案的。只是协调结果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
只需要再等一等,就能看到希望。
生气想不开很正常,但绝不至于走到自杀这一步。只是,柏微不忍责怪这个孩子。
十六岁的女孩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不曾面对更大的人生风雨。一句恶劣的话、一次失败、父母师长的态度变化……都是顶顶重要的影响。
在别人看来可能为此绝望牺牲性命,是很傻气的,但在她短暂的人生里,上学已经是和未来所有命运相连的天大的事。
选择是不够好。但将她逼到做出冲动选择的,不正是恶人的恶意吗?
梅兰渐渐没那么呆滞了,眼珠动了动,看看面前的一人一鬼,最终停在叶泉身上。
“那他呢?”
梅兰等待着一个答案。她看了出来,叶泉才是那个更有分量的人。
只有“刘升害她不能上学-她要报仇”这一个逻辑思维的愤怒,随着一部分被解决淡化,但并没有完全消散。
柏微这几天追着梅兰,能听到前面的部分已经不错了,对刘升的处罚也不是很清楚。“刘升的叔叔已经被暂时停职了,警方在重新查,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刘升惊了,比梅兰反应还激动,“叔、叔叔停职了?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
柏微不屑,“等你回去自己就知道了,警察马上把你抓起来!”
刘升气急败坏还要再说什么,梅兰蹦到他脑袋上,阴气沉重地压住脑袋,塞进了泥里。
“呜咕噜噜——”
泥水灌了一嘴,刘升恶心坏了,但在场的谁也没有怜悯他。
“恶心吧?”梅兰厌恶地飘开,“被你们刘家人堵门,拿权势拿钱打发我时,我也是这个感觉!”
如果刘升能得到真正合适的处罚,梅兰倒不是一定要杀了他。
她还记得叶泉说的,杀了他,她就没法回去上学了。
她……想上学,想回家了。她的爸妈弟弟和老师们,还在等她。
梅兰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变成鬼的,咬着嘴唇有些不安地看着两个陌生来客,“我该怎么回去呢?”
怒火褪去,梅兰这才顾上思考别的事情。
她看着柏微,感觉有些熟悉,叫她时语气也很熟稔亲近,但她却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我……我认识你们吗?”
看着她慢慢平静下来,柏微松了口气,笑了笑,“我认识你就够了。这位是叶大师,叶大师能帮你回去,兰兰,回家吧。”
梅兰飘向叶泉,叶泉拍拍她,“走吧,上车。”
梅兰乖乖应了,和柏微一起登上车后座,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柏微,一副好奇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叶泉拎起晕晕乎乎的刘升,丢到后备箱躺着,顺便给老陈和清静各发了一条消息。
车开下山,刘升丢到最近的警局门口,免得出事碰瓷,也顺便给找人的警方节省时间。
吉普车安静地停在外面,梅兰看着雨幕里,刘升被拉起来,核对身份后表示涉及一起案件暂时不能走,她这才完全相信了柏微说的。
“我好像……吓他不让他用手机……是不是添麻烦了?”梅兰想不起来如何离魂,怨怒上头时的事都记不太清楚了。
叶泉端详了一下梅兰的魂魄,染过煞气不是很稳定的生魂,在慢慢平稳下来。“没关系,这不是送回来了吗?”
和唐易濒死时生魂执念离体不同,唐易是浑噩意识不清不知道自己是谁,梅兰的浑噩却是被怒火蒙蔽理智。
医院里梅兰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暂时没有醒,没铸就大错,也没超过离魂时间,可以让魂魄更稳定一点,慢慢送回去。
雨幕外一辆车停下,陈金宝拎着一个大袋子下了车,叶泉给他开门,从大袋子里取出锡纸盒子递给坐在后座的梅兰。
“现在送你回去,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谢。”梅兰小声说。
尽管是刚见面,但也许是叶泉带来了好消息,柏微又莫名熟悉,梅兰很能听得进去话。
在家里也是受照顾的孩子,听着爸妈老师的话长大,不受刺激时,梅兰看起来乖巧又文静。
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麻辣鲜香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车厢空间,梅兰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虽然鬼并没有口水。
麻辣味最为先声夺人,铭刻入人们的本能记忆,光是闻着就能想象出该有多好吃,腾地升起辣得满头大汗的热意。
魂魄明明是冰冷的,却从记忆里泛出了一股暖。
“猪脑花?”梅兰想哭又想笑,“每到周末妈妈就会去买一个,说是补脑子的。妈妈很会挑新鲜的菜,爸爸很会做汤,炖一大碗,他们一口不吃,脑花都舀给了我,我和弟弟一起喝汤。”
大概每个家里有学生的、看重孩子的家庭,对以形补形和其他的补品,都有种深深的迷信。无论南北,饮食上都有奇妙的相似传统。
叶泉轻笑一声,“先吃点烤脑花,给你补补。等你回去了,再喝汤吧。”
“好。”梅兰轻轻应了,精心调配后的香味引诱着注意,比清淡的炖汤味道更鲜明。
芹菜香菜碎祛除了大多腥味,蒜蓉辣椒已经被烤出香味,一起托起了中间的小块。撕去了血膜,除了看起来还是个沟壑深深的脑花模样,猪脑的腥气几乎没有。
青红双椒圈撒在上面,调好的料汁红油半没过脑花,鲜亮颜色像火一样燎起。
比豆腐更嫩,更软绵,带着独特的胆固醇脂肪味道,卷着刺激的香辣入口即化,咽下去的时候,心底自然涌起一股柔软却充盈的满足。
梅兰抱着盒子,舀出一口又一口,动作格外用力,仿佛在泄愤。
“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喝猪脑汤。我和弟弟约好,考完试,拿到奖学金,要和爸妈一起去吃烧烤。”
去吃烤肉串,去吃蒜蓉烤茄子烤脑花,去喝冰可乐冰啤酒……从繁重的生活里暂时脱出来,去一起放松地吃一顿平常不舍得买的烧烤,就已经是梅兰能想到的最好的庆祝了。
烧烤贵也不贵,但对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的梅家来说,意义并不一样。
梅兰算出分数后早已期待过那一瞬未来,但没来得及拿到奖学金,就面对了猝不及防的恶意。
“我活着的时候都没吃到,没舍得吃,变成鬼了,却可以吃了……为什么别人都可以顺顺利利,我却得面对这些!我没办法不在意,凭什么别人犯错,是我倒霉啊!”梅兰越想越委屈,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其实知道自己冲动了,但她实在不知道,当时还能有什么办法。
父母只是最普通的人,他们已经够累了。能全家一起拒绝妥协,已经比很多人要好,梅兰似乎不该委屈,不该难过。
梅兰是个会反省自己的性子,也正因此,更为苛责自己,更容易钻了牛角尖。
叶泉笑了笑,“何必和别人比,逼着自己不在意呢?在意并没有错。”
叶泉看了一眼旁边的老陈,陈金宝活了八十多,变成鬼的这些年加起来,已经是百岁老人。连他都不能说,自己真正搞懂了自己的人生、死前真正什么都不在意,又怎么能要求女孩在逆境中事事冷静、做到最好?
她何必急着拥有看什么都风淡云轻的心境呢?
学校做不完的考卷拿了高分、同学朋友们一起挤上班车幸运的等到了一个座位、回家和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吃一顿晚餐……甚至只是捡到一片好看的树叶,就能让人一整天都开心起来。
对什么都风淡云轻看淡了,往往不过是不得已为之,或是过尽千帆后的平静,但到那时,也很难再有那样简单的快乐了。
陈金宝看着女孩笑眯眯的,说出老人的经验之谈,
“一切还来得及。以后啊,多等等,多看看。人生路没有那么短,也不是只有一个事可以做。这边此路不通,也许另一边分叉就通了呢?之前路不通,也许坚持下去路就通了呢?不用着急让自己的未来和别人一样,慢慢来,没有人的生活完全一样,做你想做的事就够了。”
吱呀——
吉普车停在医院门前,梅兰抱着烤脑花的盒子,也吃完了最后一口。
“走吧,你可以回去上学了。”叶泉拉开车门,向梅兰伸出手。
从志愿出事到现在,梅兰像落进了一场一直醒不过来的噩梦,只是前半段是折磨,后半段是痛苦的报复。
梅兰看着车门外亮起的红十字灯光,声音很轻,像担心惊醒最后这段难得的美梦。
“真的,可以了吗?”
“可以。”叶泉握住了她的手。
梅兰回头,陈金宝和柏微一起对她挥挥手,露出鼓励的笑容。
“谢谢你们。谢谢大师。”梅兰飘出来,深深鞠躬。她用力对他们挥挥手告别,顺着隐约的牵引感,往前走去,步子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叶泉拎起陈金宝带来的另一个保温桶,慢悠悠跟在后面。
看起来走得速度不快,但始终能不紧不慢地跟在魂魄后,一直走到了病房。
看见亲人脸庞的一瞬间,梅兰扑上病房大门,像一只迫不及待回家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姐姐!”趴在病床边守着的男生含着一汪眼泪,惊喜地喊了起来。
“303的病人醒了?!太好了!”呼叫铃响起,医生们紧急赶来。
梅兰睁开眼,还有些晕眩。她越过检查着的医生们,看到后面急匆匆带着晚餐回来的梅家夫妻俩。弟弟还没开始长个子,一直在后面蹦跶着,试图越过人群看她,好像一个错眼,她就会消失似的。
她仿佛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梅兰努力张开嘴巴,笑了一下,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梅家夫妻俩心疼坏了,一下子扑了上去,“哪里难受?兰兰,没事了,没事了,你可以去上重点了。姓刘的案子重新调查了,他肯定要吃报应!别担心,你好好休息好好听医生的话,咱们出院之后,一起看他倒霉!”
说到后面,两人已经咬牙切齿。
梅兰轻轻点了点头,乖巧地应了。
医生们还在检查,叶泉敲敲门,唤到梅家夫妻的注意。
“您是……”夫妻俩看着她,有些紧张。
叶泉轻轻一笑,笑意如春风抚平了他们的不安,“你们房东很担心你们,托我来送点吃的看望。正巧碰到孩子醒了,就当是祝贺礼物吧。”
柏家人是房东没错,但最初的房主柏微,怎么不算是房东呢?
“啊!这太谢谢您了。”夫妻俩双手接过叶泉递来的保温桶,半边心神还操心着病房里的女儿,眼睛含着泪花,“我们女儿刚醒,现在太匆忙顾不上招待,我们洗干净一定还。”
叶泉止住他们更多的道谢,摆摆手离开。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没想到房东会这么好。
梅家走投无路时,试着找本地人房东打听过消息,房东的指点,帮了他们很大的忙。没想到房东竟还惦记着……虽然遇到了不好的事,但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梅兰跳楼送医院后,除了脑袋缝了针,有些脑震荡外,身体恢复得很好,只是迟迟没醒。见到人醒来,医院也松了口气,初步检查确定神志清楚,就通知再观察观察,恢复得好就能出院了。
梅家夫妻和小儿子千恩万谢不提,正送医生离开,就看到病房走廊冲来一群人。
梅家人脸色一下子变了,咬牙切齿,“姓刘的,你们来干什么!我们闺女都这样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来看小姑娘吗?听说兰兰醒了,诶哟那可太好了!”刘家人脸上是不似作伪的欣喜,话锋一转,“你们住了这么些天,进医院就是烧钱,很吃力吧?上学和你们生活也要钱……我们家升升也就是对小姑娘有好感,他也认识到错误了,既然能上学了,要不就算了?”
梅爸爸后退一步,避开刘家人往怀里塞的卡,“你们什么意思?”
病房里渐渐清醒的梅兰,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能听清楚外面在说什么。她努力张开嘴,“我……不。”
梅兰深呼吸一下,声音更清晰了一点,“我绝不,原谅。”
梅妈妈擦了擦眼泪,“对,不能就算了!”
刘家人急了,又气又怒,“你们怎么能这样啊!走刑事以后一辈子就毁了,当兵从政政审都过不了……你不是没事吗,又不是我们升升让你自杀的,小小年纪心肠这么狠毒,毁了我们升升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出具谅解,休想拿到一分钱!”
刘升这些天莫名其妙联系不上,刘家只当是他聪明了去找狐朋狗友去躲风头了,倒没怎么担心。只是警方的调查越来越不利于他们,只好让人盯着医院,等人醒了随时过来想办法拿到谅解书。
好声好气被拒绝,他们立刻变成了习惯了的威逼利诱。
听着他们倒打一耙,气得梅爸爸半天说不出话,只拦在病房外,重复着“走”赶人。
“我可以觉得事情很重要,但不至于重要到去死,你们这些害人的人,凭什么这样说呢?”梅兰声音还很虚弱,但清晰无比,“凭什么呢?要不是我们自己坚持努力,要不是官方帮忙,我的一辈子,也毁了啊!”
她心里像残留了一股平静的力量,让她可以有条有理地思考。
“我做了冲动的选择,我付出了代价。我原谅了他,他没有受到惩罚,还会害别人。他做了坏事,也该付出代价。法律会保护我,保护我要到该有的赔偿。所以……”
“拿走你们的钱!我绝不原谅!”
追着气势汹汹的刘家人来的记者,将梅兰轻但有力的拒绝,完完整整录了下来。记者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惊讶于小姑娘的清醒,更惊讶于她的坚持。
权利受侵害时,贫穷的人是很难坚持对抗的。失去的时间,失去的钱财,失去的家人未来,都是沉沉的压力。
迫于现实,没能坚持下去的人并不是完全错的,但无法获得正义完美结局,何尝不是社会的问题?坚持着讨回自己的正义的闪光,更让人想要呵护。
这段视频和梅家人窘迫却坚持的采访放到了网上,和嘴脸恶劣傲慢压根不觉得自己错了的刘家人对比,怜惜的越发怜惜,厌恶的越发厌恶。
不少人都提出,可以捐款帮助,也可以提供法律援助,帮他们免费打这个案子。
网友们越扒,扒出了更多疑点。
梅兰被改了志愿,按现在的制度,要是发现得早,可以找公安报案后找招考改回来,或者走纸质志愿审批。然而她发现得太晚,由于报名录取已经结束,大概率只能接受现实。
但好在这不是高考,中考高中录取还有些转圜余地。无论是当地教育还是重点一中,都愿意协调一下,让学生顺利入学,也就有了飞速协调完成的重点一中同意入学的事。
那么,为什么小姑娘会早早绝望呢?
【我知道,刘升叔叔是本地某个科长,关系还挺硬,刘升在学校打架都很拽的。】
【害,梅家去找重点一中和教育方面前,刘家人提前去过了。本来那会就是原则上不收,但可以收,介于两可之间,有个老师收了钱,就告知梅兰只能复读了,逼着他们只能面对刘家的威胁。结果没多久刘家人又登门说,无论是上中专还是复读,都愿意承担梅兰的学习费用……】
【好家伙,梅家根本拿不出中专和复读的钱,这意思是施舍点三瓜两枣,这事就过去了?】
【不止,刘升还跑去叫岳父岳母了,这是既害了人,还要别人忍着只能低头呢!】
学校和支持梅家的好意,被挡在了刘升和刘家人的乌云后,酿成了绝望的事故。
被权势逼迫走投无路以死抗争这种事,本就是会戳爆网友怒火的。
严查刘家和刘家叔叔的呼声,越来越高。
当地本就启动了调查,很快出来回应。刘升的惩罚正在复查中,目前刘升叔叔已经停职,配合调查。
据刘升叔叔交代,刘升说女孩子喜欢他,想和他一个学校但是不敢给爸妈说,才把密码给了他,让他帮忙改到一个学校。刘升叔叔当然明白,这话里有多少水分,但改都改了,说得过去就行了。
他没有孩子,自家侄子就是家里独苗,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子,总得帮侄子想想办法。
刘升叔叔隐藏了部分真相将恶行变成了感情纠纷,加上刘升只有十六岁、协调学校准备接收学生,没有造成恶劣结果,警方一通算下来,这才只行政拘留了几天。
——夏国目前没有针对修改志愿处罚的法律,只能算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不够入刑时,普通惩罚行政拘留五天以内,后果严重的五天到十天,刘升关了七天,刘家还觉得警方往重了罚了呢!
但往深处一挖,压根就不是刘升叔叔和刘家说的那样,重新审核处罚结果,检察院已经准备起诉了。
行政拘留不进档案,关几天就完了。刑事可不一样了。
刘升已经被抓,跟他一起被控制起来的叔叔和全家,一个都跑不了。由他叔叔牵出的滥用职权、腐败等恶劣事件,让整个市上下都迎来了一场大地震。
网友看着官方通告,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意思是抓老虎打苍蝇了呗?】
【刘升真刑啊,一己之力把叔叔送进去,判的估计比他还重,不知道他叔叔进去之后后不后悔哦。】
【刘叔叔后不后悔不知道,为他‘行方便’的,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篡改志愿事件的余波未尽,叶泉开车带着陈金宝和柏微,回到了夜宵店。
夜宵店晚餐时间刚开始,陈金宝带着刚出锅的第一批烤脑花和汤被叫出来,两个厨子都不在,夜宵店今天开门时间晚了不少。
风雨天,顶风冒雨来吃饭的食客不多,终于等到叶泉回来开门,一拥而入。
“好香好香,这天气吃一碗热辣香喷喷的猪脑花,最好吃了!”
民以食为天,夜宵店里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却让人百看不厌。
“可以安心吃饭了。”叶泉给柏微端了一碗汤,轻笑一声。
最后一颗猪脑烤完,陈金宝看了眼俞素素正吃着的刘家新瓜,看到梅兰的事有了最新结果,不由得笑了笑。
他解下围裙,把最后用完的一把刀擦干净放好,从冰柜的糖筐里取出粽子糖,分给进门的客人,像往常一样。
今天人不多,林灿找到机会,美滋滋也拿了一碗烤脑花吃。
陈金宝坐在他对面,像过去每次林灿去酒楼点餐,他做好后都等待着老朋友的点评一样。
叶泉看了陈金宝几眼,忽然问,“你想好了?”
陈金宝笑呵呵的,“小年轻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有那么多不舍。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想看的,都看过了,想做的事也已经做完了。孩子们把骨灰坛带回去就行了,我啊,我该去投胎啦。”
陈金宝看过唐易的选择,看过梅兰的绝望,最后做完了菜,留下了一份自己的人生经验,已经心满意足。
“该给你发的工资给林灿抵债了,你们一起走吧。”叶泉也不留他,懒懒摆摆手。
林灿一愣,本是想多留下吃些东西,但和老朋友一起去投胎,似乎也不错。
他又端起了碗,“哎呀,那我要好好吃完这辈子最后一份饭了!”
叶泉看看抱着汤碗,凑到俞素素身边看后续瓜田的柏微,“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给白云观的道士们。”
“不能再留下了吗?”柏微跑来找人求救时,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她想了想,“要说的话……谢谢大师吧。没住够十年,多出来三年,也不错了。”
从她决定帮梅兰开始,鬼魂滞留人间后很少会改变的执念,就已经悄然改变。柏微不再执著于自己的房子,真心实意地为梅兰成功回去高兴,并不后悔自己的付出。
陈金宝从兜里摸出最后一颗粽子糖,递给她,“下地府之后,没准我们还能凑在一起做顿饭吃。”
柏微忍不住笑了。
叶泉对门外招招手,无常古之遥一身白衣高帽,身影在雨幕里渐渐清晰。
“我为诸位引路,随我走吧。”
三只鬼经过叶泉,依次行礼,跟着古之遥踏上漆黑前路。坐在原地的火柴人木偶,躯壳里的魂魄消失不见,啪嗒一声倒下。
打烊时间的夜宵店门外,暖黄灯光摇曳,照亮招牌上的金字。
叶泉回头,风雨中门内一室安宁。
地缚灵俞素素看着同事们来来去去,淡淡失落不舍很快被摸鱼危机打破。
俞素素拖着安安崽,狗腿地凑到叶泉身边,两双眼睛扑闪扑闪看过来:“老板,最近要不要出门?我一定好好看门!”
俞素素就差把“求老板出去看看哪只鬼顺眼,拎回来给我当同事”的念头,放大加粗黑字写在脸上了。
叶泉:……
叶泉推开她,“扫地关门。”
“好嘞!安安快来!”俞素素欢快地跑了。
叶泉懒得刻意去找员工,鬼多了有多的用法,少了也有少了的营业。倒是食客们有些惊讶,纷纷问起是不是叶泉钱不凑手,要不要帮忙。
一直站在催叶泉全天开业赚钱第一线的食客们,唐易现在有钱有闲,基本隔两天就跑来打卡一次。
他终于又找到机会劝说,“老板,你看,你只做晚上生意没多少钱的,你做白天生意,我们众筹让你暴富!”
叶泉还没说什么,俞素素就瞪住了他,“老板没全天开业也暴富了!”
面对唐易卷王发言,俞素素警报瞬间拉响。什么?有人要老板加班,那岂不是也是让她加班?绝对不行!
没了同事,自己工作时间从一个小时变成一个半小时,半小时也是时间!再加班,俞素素就要摆烂开闹了!
抱着一箱子玩具刚进门的余婵,对老板是否富裕深有体会。笑死,叶老板还会缺钱?真缺钱也没必要开饭馆啊!
再说了……
余婵把玩具放下,拿出一个小纪念牌,“谢谢叶老板给基金会的捐款。我会盯着,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不让您失望的。”
小小的纪念牌是水晶透明质地,画着一双双托举的手,汇聚成一个完整的爱心形状。余婵开设的帮助离婚女性的基金会,正是在一个个人的托举中,成功运转起来。
“很漂亮。”叶泉接过来,挂到了二楼自己房间窗户边缘。
每天阳光都会照亮这里,让纪念牌一起闪闪发光。
俞素素忙碌送餐中,依然坚持见缝插针地摸鱼,看了一眼大眼仔,看到了最新通报。
“老板!刘家的案子判了耶!”
刘升和刘家人想避开的犯罪进入档案记录,最后还是没避开,梅兰坚决拒绝谅解,刘升最后判了五个月拘役。虽然是自由刑罚里最低的惩罚,但从此刘升就是有着案底、半年后才能重新回到社会的人了。
而等他出来,多少判了几年的刘家人,大多还没出来呢。
曾经是他的靠山的刘家人,在判决中彻底和他反目。前途断送了的刘叔叔,厌恨起曾经喜欢的这个侄子,但也已经晚了,只能和侄子一起,被关着后悔了。
民事赔偿案也有了结果,曾经被刘家威胁着不原谅就没法得到赔偿,梅兰和家人,终究还是在法律的支持下,获得了自己该有的赔偿。
虽然不多,但赔礼道歉和支付的金钱,代表了他们的坚持没有错。
忙碌有了结果,奔波的一家人重新聚在租住的房子里,买了烧烤庆祝。梅兰打开房门,突然想起曾经听房东说的事。
“要不,我们给这里去世了的那个姐姐,也供一点烧烤吧。让她也沾沾喜气。”梅兰隐约的,对这里前任主人,有些熟悉的好感。
就好像……她曾在什么时候帮过自己一样。
梅爸爸一拍脑袋,“对对,房东帮了我们不少,是该供一些的。我去买香烛!瞧我,都忙糊涂了,上次人家还来给咱们送过汤呢。老婆,你记得给房东发消息感谢一下!”
梅妈妈揽着两个孩子,笑着应了。
梅兰想起刚醒时喝的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原来是房东送来的啊。”
收到感谢的柏微家人,却一头雾水。
他们是给梅家指点过该怎么找人查这件事,但……他们什么时候让人去送过汤?
柏微父母对视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他们让人去的,但房东,可不只有他们。
拿到保温饭盒,柏微父母托人查了一圈,才从被叶泉通知了的白云观问到,早早去世的大女儿到底去了哪里。
赶来夜宵店时,不必开口,叶泉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
“柏微已经放下了,去投胎了,你们可以放下了。”
“投胎就好……”柏微父母和弟弟妹妹抱在一起,捂着嘴哭出了声,“投胎就好。”
第45章 血桃花(一)
柏微父母早年忙于事业,怕孩子以后胡乱花钱大手大脚,一直隐瞒了家里条件其实挺好。看到女儿努力拼搏事业时,他们还乐见其成,觉得是穷养的好处。直到女儿太过拼命病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午夜梦回,他们都在想,要是早点告诉女儿,其实家里有钱会怎么样?是不是大女儿就不会拼命用健康换未来,以至于他们彻底失去了她。
长女出事后,柏微父母抓紧了其他孩子的教育。他们这时候才发现,小柏微七八岁的双胞胎弟妹也因为家里的“穷”,或多或少有着性格问题。
好好教了三年多,柏微父母才把仅有的一双儿女性子扳回来了一些。也更遗憾大女儿的离开。
柏微父母对不起长女,知道女儿留下太久,其实对女儿自己也不好,但他们没法劝说柏微。
柏微留在自己买的房子里不肯走,也不回家,又何尝不是知道真相后对他们的埋怨。
柏妹妹轻声问,“姐姐走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们吗?她……是因为梅兰吗?”
她飞快意识到了姐姐离开,和什么事情有关。
“柏微走的时候很平静,感谢了白云观天师让她留下三年,并没有说别的。”叶泉如实告诉他们,“她很高兴看到梅兰醒来。”
“她应该很喜欢梅家人。”柏妹妹有些失落,又努力笑起来,“姐姐是笑着离开的啊,我们也要高兴才对。”
父母不给的,柏微在弟妹身上补偿了过去的自己,让弟妹的执念没有那么深。贫穷却尽力对孩子好的梅家人,也治愈了柏微的痛苦。
柏微父母愧疚地看着小女儿,叹了口气,他们掏出一个红封递给叶泉。除了支票还放了一千现金,主要是仪式感。
叶泉对他们的后悔和愧疚并不感兴趣,随便抽出两三张,把支票退了回去,“夜宵店要做生意了,失陪。”
看着叶泉去了后厨,柏微父母才反应过来,她不仅是个大师,主业还是个饭馆老板。柏微的家人们看着晚餐时间开启,人群熙攘而来的夜宵店,平凡的热闹中,坐在桌前的每个人几乎都带着笑容。或放松,或灿烂,或温情脉脉,流转着光彩。
柏微的弟妹悄悄聊着,“姐姐应该也来过这里吧,我也喜欢这里。”
柏微家人们留下吃了一顿晚餐,在同一个地方,隔着时间,与柏微一起吃了一顿饭。
回去后,妹妹想到的事,一家人都能想到。柏微的家人们感谢梅家让女儿放下执念,不仅没有因为鬼魂离开,收走低价出租的房子,反而决定把房租又降了许多,梅家一家人只要还想住,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梅兰一家人又惊又喜,颇有种过了一道坎,后面就都是遍布好事的旷荡坦途的感觉。
梅兰再回想曾经被刘家上门逼迫的事,虽然依然生气,却不再有当时的绝望了。
因网络热度找上门的采访,有好有坏。
某些记者为了噱头,恶意的踩痛脚采访,对梅兰假设着如果没有成功协调进重点一中,她会怎么办,会不会继续用跳楼威胁别人。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行为让别人看到,引发效仿。
梅家爸妈脸色骤变,担心女儿难受,刚要赶人,就听到女儿忍不住笑。
“我并不是想威胁谁,希望看到新闻的人也不要学我那么冲动。人生路没有那么短,也不是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多等一等,看一看,总会有办法的。”
以为能看到的痛苦纠结效果,却只有一派豁达平静。让问出恶意问题的人一时说不出话,灰溜溜走了。
梅兰说完才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她在哪里听别人说的。是谁告诉她的呢?想不起来了。
但一定是个好人吧。
梅兰笑着翻开书,拿着借到的高中课本,提前开始预习,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成为高中生的未来。
隔壁省中考志愿被人修改的事,在网上被八卦了个遍,回到喜乐街,也是邻里邻居们唏嘘不已的大事。
夜宵店的食客,要么家里儿女孙辈要中高考,要么曾经历过中高考的千军万马卷独木桥,提起来都在骂改人志愿的人实在太过恶毒。
作为亲历者的俞素素与有荣焉,来的大多是熟客,哪个桌子在聊志愿的事,她都要去凑凑热闹。当然,主要还是想跟人聊八卦。
叶泉作为亲自送了人回去的当事人,对八卦没多大兴趣。看着店里热热闹闹的讨论,却也没阻止。
风雨天过去,三伏暑热蒸笼一样的日子又回来了。
从养殖户直发过来的几大箱小龙虾,打了氧到地方还相当精神。
六到八月是小龙虾最好吃的时候,和五月尝鲜季的小龙虾不同,七月底的小龙虾膘肥体壮、黄满肉多,光是养在水箱里挥舞着大钳子游来游去,就能看出威武饱满的体型。
安安崽推着小车爬过来,大概是没见过这种硬壳怪怪的生物,十分好奇地围着水箱看来看去。
俞素素戳了戳安安的奶膘,把一只小龙虾塞到她手里,“快来,刷干净晚上吃饭。”
俞素素纯粹开玩笑,安安扫个地送送盘子还行,洗菜切菜这种精细活,小脑袋压根没法理解。
还没来得及把小龙虾拿回来,在鬼魂阴气的恐怖感压制下,小龙虾勇敢地挥舞着钳子。
喀哒——
小龙虾张开钳子对安安崽发起来进攻!
小龙虾挂在了安安崽手上,没有破防!
安安茫然抬起手,甩了甩,红壳小龙虾在空中甩来甩去,就是不掉下去,甚至还倔强地伸出了第二只钳子。
“噗!”俞素素差点笑死。
天道好轮回,安安过去咬鬼,现在轮到安安被咬着甩不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安捏了捏硬壳,盯着两秒,突然张开大嘴,“啊呜!”
俞素素麻了,赶紧上去掰嘴,试图把只剩个尾巴在外面挣扎的小龙虾拽出来,“???吐出来!没洗呢,现在不能吃!”
叶泉把门外水箱搬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弹了一下安安脑门,“脏的,不能吃。”
咬一咬玩具,吃饭的时候顺便啃啃餐具,就算了。还挂着水草泥沙的小龙虾吃进去,虽然鬼魂吃什么都是变成阴气消失,但脏兮兮的也不行。
“啊呜呜呜……”安安张开嘴,手依然是往嘴里塞着小龙虾的姿势没动,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过来,委屈坏了。
仔细一看,安安圆滚滚的手指上夹着小龙虾一只钳子,小龙虾另一只钳子,夹在了安安尖牙上。
安安想合上嘴巴咬开小龙虾,一咬,就咬到手了。
叶泉:……
俞素素目瞪口呆:她愿封这只小龙虾为最英勇小龙虾!别的小龙虾螃蟹都是夹人夹绳子,这只直接把厉鬼夹得快哭了啊!
叶泉无奈地捏住小龙虾尾巴,抖了一下,小龙虾乖乖松开钳子,在叶泉手里仿佛乖巧的玩具。
安安崽解脱了,趴在车上猛地向前一冲。安安崽抱住叶泉的脚,挥舞着短短手臂,指着她手里的小龙虾啊啊直叫,仿佛在找人告状。
叶泉:“行吧,这只给你吃。”
英勇的小龙虾第一个被刷干净,安安一直跟在旁边看盯着小龙虾被火一燎,单独一只浇上料汁,热腾腾刚出锅,就被小手抓住,剥开壳子大口咬下,吃完嫩嫩肥肥的虾肉,又拎起剥掉的壳,当磨牙了,咔嚓咔嚓吃得香喷喷。
安安白嫩小脸都用着力,记仇地嚼嚼嚼,掉下的虾须也没放过,整整齐齐全都塞进了嘴里。
俞素素看着鬼婴利齿咔咔咬合,摸了摸背后不存在的倒立汗毛。
这架势,多少沾点私人恩怨了哈。
正说着,乔旺站在门外急忙喊人,“老板,素素姐!虾跑了!快来!”
回来解救安安,门口剩下的小龙虾一个没注意,就越狱了。
叶泉手疾眼快拎住爬出来的几只丢回去,把顶开的箱子盖严。
圆脸变成小圆脸的小姑娘,帮着拦住小龙虾,跳来跳去,嘴巴张成了o形。
乔旺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看着那挥舞的大钳子,自己去抓肯定被夹个够呛。
“长高了。”叶泉比了比个头。
“是吧!长高两厘米,够到一米五了呢!”乔旺骄傲不已。她看着小龙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感觉到店里迥异于外面的清凉,怦然心动。
乔旺举起书包,双手合十拜拜,“老板,我能在你这里写作业吗?吃完饭就走,保证不打扰你们!”
俞素素闻到了八卦的味道,从后厨探了半个头,“怎么不回家写?啊……我知道了,你奶奶又在家里闹了是不是?要住多久啊。之前不是嫌你家太小,去你叔叔那里住了吗?”
“貌似是我堂姐恋爱脑上头,奶奶觉得两家都只有女孩子靠不住,要生个二胎才行。小婶婶被堂姐气进医院了,叔叔也顾不上她,奶奶就只能催我爸妈了呗。”
乔旺对奶奶脑回路有点无语,大概是骂不到堂姐,奶奶就盯着她和她妈数落,惹不起只好躲出来写作业。
乔旺突然心里一动,“老板,没有减肥丹药,那有没有去除恋爱脑的符咒啊!或者,她有没有可能是中了别人的术法,就是那个那个,苗疆情蛊之类的……?”
俞素素给她猛使眼色,乔旺大开脑洞,压根没看见。
正说着,背后伸出一只手揪住乔旺耳朵。
“上次去警局上的安全教育课,你是不是又不记得了?去店里写作业,楼上仓库给你腾出来了。”李红云把人往外拉,安排明明白白。
“喔。”乔旺被亲妈血脉之力压制,抱起书包,恋恋不舍地问,“那晚上咱们能吃小龙虾吗?”
也不知是贪恋夜宵店的冷气,还是贪恋美食香味了。
“你好好锻炼,什么时候能缺了你吃的?”
李红云没好气地送走女儿,压低声音,“见笑了。不过小叶老板最近有没有空?像那什么符箓……”
不愧是母女,问题一模一样。
叶泉扫了她一眼,没看到阴气,倒是看出了李红云的憔悴,提醒她,“生病就要去医院。”
“嗐,没生病,就是最近没睡好。”李红云摸了摸脸,“不是我的事,是我小叔子家。小旺嘴巴快,您也听到了,其实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乔星那孩子,原来虽然性子软绵,但也不是没原则又不顾念亲人的人。”
乔军的弟弟乔业是当年小地方考出来的大学生,和妻子一起创办了公司,红红火火经营得不错。
但是女儿乔星没那个天分,夫妻俩对她要求就不高,能看懂公司行情,再挑个靠谱的经理人或者人品好的女婿,不至于被人骗败家就行了。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乔星也一直按部就班做着,等到大学毕业再去留学读个研,结交点人脉、了解一些海外发展,假期在公司实习,一点点把公司接过去。
李红云说起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结果,大三还没毕业呢,她突然说不读研了,要和男友结婚。也不进公司了,说什么本来也看不懂,但是她男朋友能看懂不会骗她就够了!
“家里不同意,连着吵了好几架……要不是看得严,上上个月刚满婚龄,她差点偷了户口本去结婚!被我小叔子乔业拦住,一哭二闹三上吊,前一阵子她妈妈气昏了过去,她爸气得要跟她断绝关系,她倒好,一转头跑去找男友同居了!你说这,才多久就把人骗成这样了,这谁能放心啊!”
俞素素听得直咋舌,“这恋爱脑也太严重了……”
“要只是恋爱脑,我们还不至于这么担心。”李红云无奈,“但她之前也没这样啊!之前谈的朋友都是好聚好散,有一任本来快见家长了,但是对她妈妈不尊重,立刻就分手了。但新交了男友之后,性子变得太大了。”
俞素素吃瓜,“是有点怪哦,但没准……就是碰上真爱了?”
叶泉看了眼捧哏的俞素素,打断八卦气氛,开门见山,“情感咨询应该找更专业的人来。乔旺幻想的情蛊之类的东西,是有,但是很少见。”
李红云有些不自在,坚持询问,“真没有让人醒醒脑子的符箓?”
叶泉摇摇头。
“那要是她们最近来吃饭,能不能麻烦叶老板,呃,说几句,不用说太多,就大概是这个姻缘不太好之类的……”李红云不死心地问。
叶泉了然,“做局忽悠。”
李红云尴尬笑笑。
乔家从正面劝不住女儿,只能琢磨着侧面旁敲侧击影响一下。找别的大师,又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不好,耽误了就糟了,李红云这才想到同时请叶泉看看。
乔业夫妻俩说不动,好在乔星闺蜜目前还保持着联系,听说最近刚好劝她出来散散心吃个饭。想来想去,夜宵店竟是最合适的了!
叶泉懒得管拎不清的人,但想了想还是道,“她们来了,我会顺便看看。”
食客上门,要是身上真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叶泉看了也难受,顺手清理一下的事。
“好好好!这样就行,这样我就放心了!”李红云大喜,她飞快回去拿来了乔星的生辰八字,还有一家子琢磨好的劝说词。
叶泉对此兴趣缺缺,俞素素倒是跑来凑个热闹,探头一看。
乔家人大概是担心乔星听不进去,甚至没直接说八字不合大凶之类的,只是选了些有妨碍等等,希望能让她仔细考虑一下。
见俞素素感兴趣,叶泉干脆把任务交给了她。
“马上就要七夕节了,坚决不能留渣男过七夕!我多年吃瓜之力,今天就要用上了!”俞素素气势昂扬,开始研究忽悠恋爱脑迷途知返的话术,顺便翻出电视剧,模仿着循循善诱的神棍语气。
“嗷!”安安崽学着她,也挥舞了小拳头。
叶泉一时失笑。
乔星还没见到,另一个熟人先来了夜宵店。
清静背着桃木剑,一进门,闻到先炒出来的几锅小龙虾味道,就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叶泉心满意足地把自己的一份吃完,慢吞吞擦了手,“来一份?”
“我只能吃麻辣香辣的,不加葱。”清静快馋哭了,忍住挪开目光,从袖子里掏掏,摸出一份请帖。
“青年玄学修士年度研究会议……定于七夕前一天开展,为期两天?”叶泉读出标题和时间,啧了一声,“多谢邀请。但我一个夜宵店小老板,就不去了。”
多少有点毛病,七夕节开什么会。不对,她本来也没打算去上班。
清静脸红,“其实,其实也是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叶泉:……?
俞素素恍然大悟,“你们修士也搞催婚相亲啊!什么霸道天师爱上我——”
“咳咳咳!”清静没忍住,咳得惊天动地,愣是打断了俞素素报狗血电视剧菜单。
叶泉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桃木小剑,轻笑摇头,“没必要。下次有机会,再去白云观参观。”
“那我回去跟师叔说。”
小道士清静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圆圆的丸子头晃来晃去,眼巴巴看着叶泉,“我先要一份小龙虾,再打包两斤……呃,十斤!”
专门来给叶泉送请帖,被拒绝,一点也不影响食欲。
还有一周多就是七夕节,大街小巷电视商场都冒出了满是粉红泡泡的宣传。上道观寺庙求姻缘的人变多了不说,街边小摊上都多了姻缘荷包、桃花转运之类的小饰品蹭个热度。
大家都爱讨个好意头,处于热恋中的情侣更是如此。
“星星,上车。”柏熹摇下车窗,喊停在城中村附近小饰品店门前徘徊的闺蜜。
乔星拿着一粉一蓝两个小荷包上车,高高兴兴比划,“好不好看?我和越洋一人一个,穿情侣汉服肯定合适!”
“好看。”柏熹夸了一句,状似不经意提及她们共同的爱好,“星星,你好久没买汉服了吧?正好今天吃完饭,去我哪里住一晚上,你试试我买的那几套好不好看。我们好久没有一起住了,你男朋友不会这么小气吧?”
“越洋才不是小气!我今天没和越洋一起吃饭,又不回家,他加班回来会担心的。”乔星不假思索地拒绝。
柏熹噎了一下,换了个问题,“他毕业一年多了,加班这么多,七夕节能和你一起过吗?”
乔星看了眼手机,没有看到男友的消息。
往常快到晚餐时间,就算没办法回来一起吃饭,男友也会发信息来叮嘱她,想起对话她就泛起了甜。但大概是太忙了,发的消息也越来越简短。
乔星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男友送的小金球项链,坚定起来,浮出甜蜜的笑容,“我什么都不会,每天都是他在打扫卫生做饭。越洋那么疼我,没法一起过七夕也没关系,我可以打包饭菜回来一起吃的!”
柏熹试探着问,“钱还够用吗?要不我去和叔叔阿姨说——”
“不用!”乔星突然生气了,“我知道自己笨,支撑不起公司,他们本来也打算交给女婿的,凭什么越洋不行!越洋那么有本事,没有他们的支持,也能创下事业!不就是把给我的房子和车都收回去了吗,我不稀罕,越洋会给我们的宝宝赚回来的!”
柏熹头疼。
还没结婚呢,都惦记起宝宝了。每当说起家里和男友的冲突,从小就脾气好的闺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柏熹顺着她的话安抚了几句,终于开到了目的地。
乔星打量着夜宵店,“怎么是个这么小的饭馆啊。这里能有什么高人?吃饭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柏熹拦住她的抱怨,“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这家店在网上很火的。而且,我姐姐就是这家老板帮的忙,能见鬼神的。大隐隐于市嘛,来都来了,算算你的桃花,看什么时候能和你家越洋修成正果?”
乔星爱听这个,进门看到一边坐着小道士,更信了几分。
她刚进门,叶泉扫了一眼,就皱起眉。
一股怪味,还有阴气……什么东西?
乔星径自往小道士清静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近前询问,清静一抬头,愣了一下。
“善信,我观你红鸾星动……”
乔星面露喜色,就听叶泉懒懒补上后一句,“印堂发黑,桃花逢煞。”
乔星脸色骤变,“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刚缠着叶泉烧了一套道袍给她的俞素素,扮着大师出来,发现情况变了,有点懵:那啥,还要我忽悠恋爱脑回头是岸吗?
第46章 血桃花(二)
“什么印堂发黑什么煞……你们是要卖什么法器还是符箓?想要钱,你们也不能这么吓唬人啊。我和我男朋友好得很,他连凶都不会凶我!”
乔星路上本就有些生气,下才车看夜宵店不顺眼,又被直接告知坏事,气得厉害。但她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只是说着说着快把自己气哭了,“小熹,能不在这家店吃吗?”
夜宵店刚开门,小龙虾的香气四散飘开,早早来买的邻居们兴高采烈上门,听见有瓜,顿时来了兴趣。
“小姑娘别乱说,小叶老板可不一般。你要是真有什么事,别急着走,听听呗。”
喜乐街老邻居们都知道,叶泉能稳稳当当镇住闹鬼店面就够厉害了,更别说他们还见过有人来专程道谢!
看着乔星反应,柏熹心里一咯噔。
她来之前,知道闺蜜家里人找大师商量过怎么劝说。但不是说好了,怕乔星听不进去,先把人安抚下来劝得冷静一点吗?怎么上来就是这么刺激的话?
说都说了,柏熹硬着头皮配合,“大师何出此言?星星的面相哪里有不对吗?是不是要算个八字?”
“小熹……”乔星委屈地追着闺蜜往进走。
乔星一动,项链跟着动了动,刚出锅的小龙虾香气里混上了一缕怪异的灰味。
叶泉的食欲被怪味败坏得一干二净,懒得跟她委婉,“八字倒不必了,但你最好把项链取下来。”
“项链?”
柏熹愣了一下,对上叶泉淡漠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难道,真的有问题?!
乔星被看得莫名其妙,捂住项链,警惕地后退,“这可是我男朋友花一个月工资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前些天回家时,爸妈就说她放着品牌珠宝不戴,非要戴这种只有个壳子的小金珠,消费降级之类的……可是这是越洋的一片心意啊!他那么努力地为他们的未来打拼,还不舍得委屈她一点点,出身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为什么爸妈就不能宽容点呢?
乔星忽然想起,伯父一家似乎就住在附近,顿时觉得找到了真相。
乔星不高兴极了,“我爸妈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拆散我和越洋?”
好言难劝找死的鬼。叶泉无语,“我还要做生意,请便。”
项链上的阴气最明显,但乔星身上还沾了另一股阴气。不用拆开看,叶泉也知道里面要么是吸引阴物的玩意,要么就和尸体有关。
贴身带着这种东西,招灾引祸,早晚出事。
叶泉顺手把乔星身上发现的事发了条消息,告诉路冰。
不管是普通人作死制作的,还是邪修出没,超管局总得负起责任管一管。
至于她?她退休养老了啊。
叶泉走向乔星,乔星下意识又退了一步,不自觉就被卡着位置退到了门口。
“你、你什么意思?”
刚问出来,却发现叶泉并不是冲着她来的,脚下一转,扭头去招呼刚进来的别的客人了。
小道士清静见叶泉懒得管了,哒哒跑出来,递给柏熹两人一人一个折成三角的黄符,“平安符,善信出门小心。”
乔星没接,“我不要你们的推销。”
清静摇摇头,“送给你,不要钱的。”
柏熹拿着黄符,心里越发忐忑,“星星,要不还是摘下来让大师看看……”
“我不想吃了,我们换一家吧?”乔星按着项链,往门外去了。
再劝适得其反,柏熹琢磨着等之后回来再问问是什么情况,接过清静手中的另一个黄符纸包,和乔星重新上车。
挽着乔星下车时,趁她没注意,柏熹把黄符放到了她的口袋里,这才感觉安心了点。
新换的餐厅在乔星和男友租住的城中村附近,小店门脸不大,砂锅的蒸蒸热气在三伏天卷着油烟往外冒。即使到了晚上,凉风习习,也让人顿时没了胃口。
柏熹看着小砂锅店,一时沉默了。
比夜宵店小了起码一半、装潢和干净程度也根本没法比,乔星却一点也不抱怨地走进去,熟稔地和老板点单。
乔星回头笑着拉柏熹进门,“越洋很会吃的。虽然我们现在钱不多,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好好经营生活呀。这里也是他发现好吃带我来的,你尝尝!”
柏熹懂了,这纯纯是恋爱滤镜。
砂锅还没送上来,乔星看了眼手机,她发了叮嘱男友记得吃饭的消息,还给他点了晚餐,男友过了半个小时才回复了个摸头表情包,让她和朋友吃完饭早点回家。
乔星露出甜蜜的笑容,抬头跟上了闺蜜的聊天。
聊着最近的日常,柏熹忍不住心疼。
“他最初带你租的房子只有十几平,只有一张床?你怎么没跟我说。”
“没有没有。”乔星连忙摇头,脸颊微红,“越洋很尊重我的,还没有结婚,他不会乱来,我睡床他睡沙发的。不过我不舍得让他睡一晚上沙发就去上班,第二天我就租了一套新的房子,还有新的厨房了。本来想带越洋回我的公寓住的,但是爸妈太过分了,连门都不许进,哼!”
柏熹已经习惯了闺蜜三句不离男友,忍住迷惑吐槽的冲动,“你哪里笨了?你这么漂亮又聪明,还是家里的小公主,绩点年级前列,因为原本计划出国才放弃保研。他——”
不等柏熹说完,乔星立刻抢答,“可是我懂的就是不如他多啊。越洋那么努力从大山里考出来,家里妈妈和姐姐都真心疼爱他,他也愿意回报家人。他洁身自好,还凭自己的实力入职了大公司,不像我……我跟你说,越洋做饭可好吃了,我不会做饭,也不会打扫卫生,都是他在做,我真的好没用啊,让他那么辛苦……”
可是,也不是一定要学会这些的啊!
听着对比,柏熹一时没忍住,“你哪有那么差?我那里还有扫地机器人和洗碗机,等会顺便去拿过来吧?”
乔星摇头,“小熹,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不是做多少事的问题,这是越洋对我的爱!”
少女托着脸庞,脸上充满了沉迷爱情的天真喜悦,粉红泡泡几乎要从她身上冒出来了。
看起来快三十岁的帮厨女人端着托盘,从后厨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乔星有些担忧,关心地问,“你生病了吗?”
刚说完,她突然感觉口袋里烫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侧身。
哗啦——
女帮厨在乔星头顶猛地掀翻托盘,砂锅里刚出锅的热汤全泼了出来,砂锅哐当两声砸在地上。
“是你!是你,都怪你,怪你!!!”
“星星!你们的人发什么疯!?”柏熹吓了一跳,一把拉开女帮厨,冲到闺蜜身边。
乔星呆呆坐在椅子上,几乎吓傻了。
她半边裙子泼上了热汤,菜肴和米线滴滴答答挂着往下落,一片狼藉。
柏熹冲过来,乔星才有了点反应,握住柏熹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靠在闺蜜身边,像只乖巧胆小的兔子。
女帮厨被推开后,还要冲过来拿托盘砸人,好在柏熹的一嗓子喊出来了老板,和店里其他人一起七手八脚拉住了她。
“烫到了吗?哪里疼?”柏熹顾不上脏兮兮一片,抱紧闺蜜,检查了一遍确定躲得及时,只是裙摆泼上了汤,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柏熹瞪着被压住的女帮厨,在老板连连苦笑中,反手拨出报警电话。
女帮厨似乎精神有问题,被警方暂时带走调查。
晚餐是没法吃了,做完笔录,柏熹带着闺蜜去最近的商场买了条新裙子,坐在咖啡厅里,点了甜点和热牛奶。
乔星抱着杯子,终于有些回过神。她怔怔地,摸了摸最开始突然烫了一下的口袋,只摸到了一片灰烬。
如果她没有侧身,整碗滚烫的汤都会泼到她脸上。
柏熹突然意识到,那是她偷偷塞进黄符的口袋。
想起在夜宵店听到的话,柏熹心有余悸。
“星星你看,老板是真有点本事的,说桃花煞,这不就出事了?”
乔星按着项链,沉默了一会,还是为男友辩解,“遇到了疯子,跟越洋又没关系。”
“警察还在查,但万一呢?这次要不是躲得快,差点毁了脸不说,这么大面积烫伤可是会死人的!”
柏熹试图曲线救国,劝道,“也没说一定是越洋的问题,可能是哪里不对,吸引了烂桃花引来的麻烦?要是跟项链没关系,早点请老板查清楚桃花煞来自哪里,早点放心,对不对?”
乔星:“那就……试一试?”
第47章 血桃花(三)
柏熹动作无比迅速,直接就地在咖啡厅要了个小包装盒,拿来装项链。
说要摘下来,到摘的时候,乔星又有些犹豫。
“越洋要是知道你出了事,肯定很担心。”柏熹添油加醋,顺便把自己的那张黄符又塞进了乔星兜里。
乔星摘了项链,小口小口喝着牛奶。她心里乱糟糟的,靠在柏熹肩膀上,点着手机对话框,一句话删改半天没发出去。
突然遇到糟糕的事,她很想见到男友。
和男友的对话页面,惊慌时拨出去的几个语音电话,都没有人接。
乔星回过神就立刻明白,男友一定在忙,也不敢打了,只是犹豫着措辞。
【你什么时候下班呀?】
柏熹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闺蜜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要她说,连出了事都没办法赶来的男友,要他何用?
但眼看秘密就要揭开,这人是人是鬼很快就知道了,柏熹干脆也不在这时候刺激闺蜜,只静静陪着她。
喝完牛奶,两人重新上车赶往夜宵店。
反复在清江市区跑了两遍,她们赶回来时夜宵店已经开始排队了。
叶泉瞥见门口的人影,皱了皱眉,注意到乔星摘掉了项链,示意俞素素把人带去刚好空出来的屏风后的雅座。
俞素素试图扮演大师的工作还没开始,就惨遭下架,换回原来的衣服老老实实跑堂摸鱼。见乔星又回来了,俞素素瞬间激动,“我的机会又来了!”
叶泉按住她,“领着他们去就行了,不用劝别的。”
“哦……”俞素素失望。
进了夜宵店,有老板镇着,柏熹感觉轻松多了,重新有了食欲。“先吃饭吧。今天有小龙虾面,我们点十三香和香辣的分着吃好不好?再叫一份蒜蓉的!”
乔星轻轻应了,全听着闺蜜的计划走。
叶泉把两碗浇上浇头的拉面和一大份蒜蓉小龙虾,一起端过来。
柏熹翘首以盼,看见咽了咽口水,更多的是期待。
柏熹两只手指捏着放项链的纸盒,恨不得距离八丈远,“大、大师,这是那个项链,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遇险后有点着急,但刚刚不听叶泉的话出了事,折返回来求助,被晾一晾也正常。况且老板也没有故意晾着他们,只是排队送上来饭食而已。
叶泉接过盒子,打开确实是那个小金球项链。看了眼,叶泉目露了然,没直接说,“东西先放我这里。先吃饭吧,不然你们等会就更吃不下了。不过,少吃点。”
柏熹抽了口气,刚升起的食欲都减退了大半。但饭还是要吃的,她怕不坚持着吃完,饿得头晕眼花没力气看最后的结果。柏熹不仅自己吃,还拉着僵硬的闺蜜一起,多少都吃了点。
屏风外大堂里欢声笑语,热辣开胃,最能炒热气氛之一的夜宵小龙虾被叫了一份又一份。
屏风后两个人却吃得有些困难,人的心情往往会极大程度影响食欲,还能吃下去饭,都多亏了夜宵店的厨艺是当真极好。
料理完又一批小龙虾,叶泉倚在柜台,弹了一下俞素素脑门。
俞素素好奇项链到底有什么问题,与安安崽一起绕过来围观,刚过来就被抓了包。她嘿嘿傻笑,转头就跑。
“别碰这东西。”叶泉啧了一声,“又脏又臭。”
“?”俞素素的好奇心极大升高,等两人吃完,第一个过来通风报信,“老板老板,是不是该解决她们的事儿了!”
“我要把项链拆开。”叶泉第一句话就让乔星愣住。
盒子打开,指甲盖大的小金球项链挂坠,在夜宵店暖黄灯光中晃了晃,折射出诡迥的光。
“不……”乔星下意识想要回来,但嘴唇动了动,只说:“这个项链对我很重要,请不要破坏它。”
柏熹忐忑地握紧闺蜜的手,隐隐有了预感,反过来安慰她,“这里面有东西?那肯定有放进去的缺口。”
小金球本身不大,隆着讨喜的吉祥花纹,看起来和普通转运珠没太大区别。最多是从串珠变成了挂坠,但也有有“球”必应之类的金饰说法,讨个吉利总是夏国人常见的选择。
但金球挂坠很轻,并不是实心金饰。
叶泉拿了根牙签,卡在吊坠挂扣一挑,看起来纹路连贯毫无破绽缺口的金球,霍然分成两半。
轻若无物、让人担心甚至会压扁变形坏掉的小金球里,竟放着另一个小小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瓶子吊坠。
像是小孩子们会玩、会拿来挂在身边当装饰的漂流瓶或者迷你景观瓶。
瓶口紧紧塞着,用黑色细线编成的长绳穿起瓶子,水晶瓶子还没有小指大,里面却盛着泡了纸卷的暗红液体。
叶泉皱了皱眉,曾闻到的灰味更浓郁了,混合在一起的腥味也变得明显起来。但除了她,和努力嗅来嗅去的两只鬼,坐得更近的乔星两人却毫无所觉。
红与黑的对比,又是藏在珠子里,很难不让人觉得诡异。
柏熹看着细绳和红瓶子,越看越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是什么?”
叶泉看向乔星,“你认识这个吧。”
“怎么会在这里?!”乔星看到中间瓶子的反应,和闺蜜截然相反。
她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乔星想伸手去拿,却被叶泉挡住手,凤眼淡淡看着她,“乔小姐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像一盆冷水泼下,乔星盯着瓶子喃喃摇头,“不可能啊……他说这是我爱的证明,会一直戴着的,他难道不爱我了吗?明明刚戴上的时候,他确实更爱我了啊!”
柏熹听出了问题,不敢置信地看着闺蜜,“这是你送给他的东西?!就为了证明你爱他?为了让他更爱你???”
乔星理所当然地点头,“网上很多人都会送男友这个啊。爱他就用血证明我的爱,我愿意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而且据说用头发编成项链,写下生辰八字,和血一起滴进挂坠里,让男朋友一直戴着,就能一直爱着送项链的人。很多人都成功了,试一试又没关系。”
乔星有点委屈,“我编了好久才编出来的……他为什么不戴?”
小金球挂坠里拆出的东西,是乔星自己亲手做的。上面还有努力学的时候怎么都学不会,只能留下的一处不太完美光滑的毛茬。若非如此,这会发现里面有别的害人的东西,她都不是为男友辩解了,早就怀疑是不是换了她的项链。
可是,为什么呢?
乔星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又送回给我?”
“啊,我知道了,他肯定把自己的八字也放进去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乔星突然眼前一亮,说服了自己,“他好爱我!”
柏熹看着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头发,生辰八字,鲜血……这怎么听怎么是邪术吧?!
“你有没有脑子?他爱你,爱你有什么用?”柏熹又气又急,想骂闺蜜瞎听网上的恋爱邪术指南,又突然意识到不对。
闺蜜做了送给男友,又被男友送回来偷偷藏起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搞得她都有点糊涂,不知道到底问题在哪里了。
叶泉无语地打断乔星恋爱脑发言,“你知道拿到这些的人,能做什么吗?真的是你想要送给他的吗?”
乔星辩解,“是我啊。”
这条项链是她去年年底送给男友钱越洋的生日礼物。
那时乔星刚和家里说了恋爱的事,计划着他们的未来,却被父母强烈反对。父母甚至找到了她的男友,开始施压,男友无奈告诉她,她们可能要暂时分开。
“星星,是我没用。伯父伯母说得对,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只会让你吃苦难过。但相信我,等我有了足够的实力,向伯父伯母证明我真的爱你、有能力照顾你,我们还会在一起的!”钱越洋看着她的眼神,那么深情而诚挚。
他甚至忍着痛苦,劝说她,“如果有人更爱你,对你更好,在我回来证明自己之前,星星爱上他也没关系。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过的女孩,即使你不再爱我,我也愿意默默守在你身边,只要你能快乐就好。”
乔星一下子被击中了,“我愿意和你吃苦,我愿意给你花钱的!我们可以共同面对这一切!”
她不愿意接受,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更不想中间分开。既然最后还会在一起,那为什么非要男友吃这样的苦,让自己也心疼难受?
乔星觉得这段恋爱她前所未有的认真,为了男友,为了这段感情,什么都能努力试试。
恰好,那时她刷到了真心项链的推送。
乔星愿意用这个证明自己坚定不变的爱,更喜欢代表着的加深感情的传说。
钱越洋收到礼物后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感动,而是担心,担心她受伤担心她疼,保证永远不变心,会好好戴着她的爱。
收到项链后,钱越洋知道了她的坚定,也不再因乔家爸妈的话要放手,甚至很快求了婚。他们住在一起,除了还没领证、没到最后一步,和小夫妻没什么两样。
爸妈总说结婚后和恋爱不一样,男人都是会变的,但钱越洋一如既往的宠爱她……只是最近太忙了,回消息回的少了而已。
回忆过去,乔星脸上依然泛出了甜意。但叶泉的声音仿佛魔音贯耳,逼着她去回忆其中的细节。
“……我的手机,他知道密码。”乔星隐约触碰到了什么不愿面对的事。
柏熹冷笑,“肯定是他偷偷搜了,故意暗示的!现在搜索都是大数据运算,就算你搜了恋爱指南恋爱运势,怎么可能突然就给你推送这种邪门冷门的东西,还一推推很多?!”
叶泉挑了挑眉,按照乔星说的“真心项链”,搜了搜各个平台。
购物和社交平台上,竟有不少这样的宣传。
虽然换了名字、用拼音避过了检查,但PO出的照片上,明显就是一样的东西。还有现身说法真起了作用的、教导怎么编织怎么取血的、用哪种瓶子怎么戴最有用的……
完全将骗人伤害自己的身体,吹捧成了爱情宝典、爱情魔药。
下面追捧的评价和购物反馈里,看得出大部分人年纪都不大。很多都含着偏执,执着于挽回或加强爱情。
然而,光是个瓶子和这些东西,就算现在不是末法时代,从玄学角度,也根本不可能起到让人死心塌地、爱情更深的效果。
……震惊于送礼方自残、看待爱情比看待自身还重后,倒是有可能滋生微弱感动。
只是比起感动,更让人明白可以肆意伤害她们。
叶泉懒得评价这样的行为,直接点明,“鲜血、八字、毛发,只要能拿到一项,就有了施术媒介。相当于把自己的性命送了出去,交给别人掌控。”
虽然现在玄学没落,成功几率不大,但也很作死了。
“可是不是也没给别人吗,最后还是在我这里……”乔星不肯相信,“他交还给我,肯定还是因为爱我。”
叶泉牙签挑起金球,灯光一照,托着瓶子的内壁上折射出淡淡的油光。
“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泉只轻轻挑起一点,完全没有拿起来到附近看的意思。柏熹一看就知道反正不是好东西,乔星弯腰仔细辨认,犹豫着道,“是油……?”
“尸油。现在真货可不多见。”
叶泉语调轻松,乔星和柏熹双双爆发出一阵干呕。
“尸、尸……”柏熹完全说不下去了,想到自己还摸过项链,就一阵恶心。
“还有符灰。”叶泉嫌弃地丢开金球,“这是个简单的引魂器皿。你亲手做的那些东西会吸引你的魂魄,尸油聚阴也留鬼,等你死了,魂魄会直接被引到里面。”
乔星按着脖颈原本带着项链的位置,虚弱地问,“你是说,越洋想让我死?可他明明……”
叶泉嗤笑一声,没让她继续为男友找理由,“你们遇到过一次危机了吧?你躲过一次,还有下一次。聚鬼被阴气侵蚀,心智疲惫,你不死在别人手里,慢慢也会虚弱而死。”
乔星一进来,叶泉就闻到了怪味,不仅是金球的味道,她自己也快被腌入味了。
简直败坏胃口至极。
不是所有聚来的鬼魂都能和人保持距离,阴阳两隔,即使只是共处一室,没经过特殊处理,阴气也会互相影响。更何况是乔星这样直接吸引的。
乔星听着冷淡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越洋不会这样对我的。”乔星掏出手机,想发消息问男友,却差点没拿稳,手指发抖,半天没能打出字。
柏熹扶着发抖的闺蜜,给她出主意,“你冷静一点。不如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他猝不及防肯定露馅!”
“但他还在上班……”乔星下意识道。
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他!
柏熹气得干脆伸手夺手机,却看到钱越洋打来了视频。
看着闺蜜俩僵持住,叶泉懒懒靠在桌边,“这样打电话问不出什么,叫他过来吧。”
叶泉给路冰发了条消息,半夜来活了。乔星还不肯相信,叫人过来当面对质,对质完正好抓人,一条龙直接打包带走。
乔星像终于找到了个台阶,咬了咬唇,“对,叫他过来问清楚,也许就是弄错了。”
视频接通,对面俊秀的青年带着加班后的疲倦,招招手,“星星,你没事就好,我刚下班,看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吓我一跳。怎么才接电话?你和你闺蜜还没回去吗,要不我去接你们?”
听着男友熟悉的声音,看着他的紧张关心,乔星忍不住眼圈泛红。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她,她不该怀疑的。
“没、没事。”乔星摇摇头,“遇到了个疯子乱泼东西,吓我一跳。”
钱越洋皱了皱眉,“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外面要小心……咦,你怎么没戴项链?是被那个疯子扯坏了吗?伤到哪里了没有?”
被惊吓时想找男友哭诉的难过惊慌,在男友没有立刻接电话后就变淡了,再次提起却变成了新的委屈。乔星刚想哭诉,听到男友问起项链,突然心提了起来。
“啊。”乔星紧张地笑了笑,“这条裙子不太适合戴项链,我当手链戴着呢,也很好看。”
少女的紧张像是受惊过的样子,说起配饰穿着,又透着一如既往的天真。
钱越洋摇摇头,“疯子没伤到你就好。你闺蜜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带你去那么不安全的地方。项链的吊坠是我求大师开过光的,保平安顺利,小笨蛋,还是不要随便取下来了。”
乔星笑得有些勉强。
地方是她带去的,出事是戴着项链出的……她突然听出了男友话里甚至没怎么隐藏的暗示,指责排挤着她的闺蜜。
“你们现在还在外面?这么晚了还没吃晚饭?”钱越洋听着视频另一端的声音,发现了问题。
乔星点点头,“嗯,你也来吧,我们一起吃夜宵。”
“好吧,我的大小姐,也就我会陪你深夜走遍清江的大街小巷了。我刚下班,马上到。”钱越洋假装骑士行了个礼,“吃完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要是平常听到男友这么说,乔星早就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做作娇气,让他这么忙还这么累。但这次她只是轻轻应了一下,把地址发给了钱越洋。
出事瞬间的一幕止不住地在乔星脑海里重放,乔星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女人有些眼熟,脖子上似乎戴着和她一样的珠子。只不过那个像是塑料的,她的是金的。
不,她怎么能这样想男友?
乔星呆呆坐着,脑子一片混乱。
钱越洋一进门,看到盆盆小龙虾,走过来坐下就给乔星擦了擦手,“你脸色好差,吓到了吧?来抱抱。小龙虾太辣了,怎么吃这个?容易上火,还是少吃点。”
柏熹忍着没立刻怼他,乔星看着男友,没有靠进他的怀抱。
乔星脸色苍白,露出浅浅的甜蜜笑容问道,“有个朋友羡慕我们感情好,也想做一条真心项链。我把我编的方法给她说了,她说我的不对。你看,我把你的名字也写到纸条上了,还拿了你的头发一起,结发同心,是不是比只有我一个人的寓意更好?”
“谁让你这么做的?!”钱越洋脸色骤变,变脸后反应过来不对,语气温柔的哄着问,“我是说,还是按照教程来比较好吧?毕竟我们也不懂这些,万一哪里做得不对了就不好了……星星,你真放了我的头发?”
没安抚几句,钱越洋就迫不及待地问了最关心的问题。除了脑子不好使的,都能看出来,他在在意什么。
乔星哭了出来,伤心极了,“你居然真的要害我?为什么啊,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到底恨我什么?!”
一年的相处虽然不长,但乔星在男友身上感觉到了曾经从未有过的炽热爱情。尽管听明白了桃花煞来自钱越洋,他可能是在骗自己,依然难以面对现实。
她愿意为他对抗父母,争取他们的未来,真心想要和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他却处心积虑,想要她去死。
为什么啊!
叶泉听见这边的吵闹,无语地叹了口气。
俞素素吃瓜吃得满脸痛苦:“救命啊,他都想要你的命了,现在是痛苦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钱越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慢慢冷了脸,“你知道了?你知道吗,我也想过和你一辈子!”
钱越洋声音有些崩溃,“我知道我是穷小子,我配不上你,但我真的喜欢你。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高兴最快乐的日子!我不贪图你们家的东西,但我也明白,我想跟你在一起,就不该委屈你。我想努力为我们争取一个未来,争取你爸妈同意……可你爸妈呢?”
“他们让人施压,告诉我的公司不要用我……那也就算了,我想娶到你,总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他们不该动我的家人!我没有因为他们的施压放弃,于是我的姐姐姐夫的工作丢了,我妈含辛茹苦养大我,结果他们让人来大肆嘲笑编造我吃软饭、读书没用反而跑去给人当小白脸……”
钱越洋双眼通红,大喊道,“我妈就这样被他们活活气死了!”
乔星哭得难过,钱越洋比她更崩溃伤心,“我想报复,但我下不去手,我还是把项链还给了你……”
乔星张大了嘴,骤然想起去年送项链前,男友那段时间疏远自己的痛苦。
“我、我不知道……”乔星惶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爸妈会这样……”
钱越洋擦了擦眼泪,轻轻揽住她安慰,“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都疼了。我不怪你,我妈妈也一直很喜欢你,希望我们能好好在一起。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工作,我为了你也愿意不报复你爸妈,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吗?”
“我这就跟爸妈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害死了你妈妈,还伤害了你……我真的不知道……”乔星愧疚极了。
俞素素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背景故事,吃瓜吃得欢快。但看着突然又抱在一起哭的情侣,不由地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不是,当代真有这种仇人相爱还能在一起的事?尸油的事她还没忘呢!
叶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出声叫停,“等一下。他妈妈真的是被你父母的人气死的吗?”
第48章 血桃花(四)
乔星捏着手机,没明白,“什么?”
钱越洋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安,抱着乔星的手止不住用力,乔星疼得皱起眉,却忍着没出声。
叶泉慢吞吞补充,“你现在打电话,他爸妈不一定怎么样,你爸妈倒是可能被你气死。”
“我爸妈身体好着的,你算错了吧?”乔星就算和爸妈吵了架,也听不得人这样诅咒父母。
柏熹欲言又止,没来得及说出乔妈妈住院的事。
“其实我不会算命……”叶泉懒散地笑笑。
钱越洋恍然冷笑,“所以你承认你在骗星星了?星星是单纯了些,但是你不能这样为了赚钱诅咒别人吧?”
叶泉淡淡说完后半句,“但是我可以让你们见鬼。”
叶泉一弹指,点中随着钱越洋到来的一个虚弱魂魄,拉进夜宵店。
乔星身上的阴气压制,一部分是尸油,一部分却是身边确实有一只鬼。钱越洋刚来,叶泉就看到了缠在他身边的鬼魂,随着钱越洋的话,鬼魂气得恨不得上来打他了。
嗯,既然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她给他们一个机会。
浅灰色阴气很快聚集显形,露出半透明的青白脸庞。女人穿着简朴,佝偻着腰,每一条皱纹里都透出了劳作的压力。她脸上已经看不出过去美丽的痕迹,只有一双眼睛形状,和钱越洋格外相似。
结合刚刚叶泉说的话,柏熹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钱越洋的妈妈?
乔星震惊地看着眼前“大变活人”,她是看过钱越洋母亲和姐姐照片的,立刻认了出来。
乔星本能害怕地往后躲了躲,又觉得是男友的母亲,小声问候道,“阿、阿姨好?”
鬼魂压根没理他们,只直勾勾看着钱越洋。
钱越洋自称是因为母亲的死,怒而报仇,是个孝子。见到母亲魂魄时,钱越洋却毫无欢喜,脸色沉了下去,“你们这是什么戏法?拿我妈的照片搞的投影吧?搞什么封建迷信骗人,我要报警、报工商调查了!”
完全是色厉内荏的威胁了。
女鬼直接开□□糗事,“你七岁栽进羊屎蛋坑里,妈给你改了这个名,你……”
钱越洋勉强笑了笑,恢复正常脸色,打断她,“妈、妈怎么……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投胎去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钱妈妈愤怒地抬手,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我说话你听了吗?!我说你不要怎么做、你不要昧良心、你不能害小姑娘们……”
钱越洋带着乔星躲开鬼魂第一下攻击,急急开口,“妈!姐姐还在家呢,她俩知道您还在肯定高兴……诶哟!你怎么打我!”
第二下耳光实实在在扇在了他脸上,明明已经是鬼了,脸上却火辣辣的,瞬间肿了起来。钱越洋表情扭曲了一瞬,疼得连抱着乔星的手都松开了,下意识捂住了脸,往一边又躲了一大步。
“你小子从小心眼就多,老娘养你长大,你跟老娘还玩起心眼了!老娘看你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么玩意!你姐姐,你姐姐姐夫们过得好好的,你不去连累他们,他们可没事!少拿你姐姐威胁你妈!”
钱妈妈做寡妇艰难拉扯大两个女儿一个遗腹子儿子,自有她的强势,张嘴就把儿子喷了回去。
钱妈妈回头看向乔星,不无审视,“丫头,你长点心吧!你这脾性身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在我们村可是要被欺负死的!这小子学了什么KAU,PAU的,换着法地说你不好,你不觉得难受啊?”
“妈……”钱越洋刚开口,又被钱妈妈一个耳光糊了上去。
原本俊秀的五官肿的老高,两边脸齐刷刷肿了起来,怪对称的,说话顿时含糊起来。
钱妈妈冷笑,“你小子做了让人戳脊梁骨的事,还不让老娘说了?老娘就是过去打你打得少了!老娘是疼儿子,村里没儿子得让人欺负死,地也守不住。但你两个姐姐可不是我卖出去给你铺路的,人家家里好好的女孩子,也不是让你随便挑拣骗人的!”
钱妈妈按住胸口急促呼吸几下,没有熟悉的憋闷头晕,才突然反应过来,“哦,忘了做鬼了,不会再生气了。”
乔星听出了问题,急急问,“我爸妈真的施压过……?”要不是男友看起来太痛苦,她并不愿意相信,父母会对男友的家人动手。可是她又难以相信,男友会骗她。
“你爸妈是找过我。”钱妈妈看着她神色黯淡下去似乎又要道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我的死,还得怪我这好大儿啊呵呵!”
“什么?”连柏熹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
柏熹原本以为最过分的,大概也就是钱越洋家里意外出事,怪罪到乔家头上。但自己害死了人,却能若无其事的继续拿来做借口,这也太可怕了。
“KAU,PAU……”柏熹重复着钱妈妈的话,突然反应过来,“是PUA!我就说钱越洋说话怎么怪怪的,你总觉得自己这不好那不好,原来是这样!星星,你清醒点,你和他在一起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乔星茫然地看着她,越过她又看看被鬼妈妈堵在角落的钱越洋,“可是我就是不如他啊……我没他聪明,没他努力,没有他爱我。我这么笨,什么都弄不好,他只有我一个,我还交过好几个男友,我……”
乔星喃喃着,不知道是反驳,还是习惯了自我洗脑。
回忆起和钱越洋在一起之前的事,竟有点模糊了。
钱妈妈嫌弃极了,“这里有傻蛋在说话啊!生产队的驴拉磨都要吃饭,你出钱出人出力还不要名声,驴见了都要让你来拉磨!要是你是我闺女,我高低得扇你两巴掌闭嘴!”
“唔星星……”
钱越洋刚要说什么,钱妈妈再次一巴掌扇得他闭嘴,回忆起了自己死前的事。作为人时候老迈的她,可不像现在当鬼时中气十足,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又是十里八乡的泼辣一枝花。
在钱妈妈口中,所谓的打压故意欺辱,从来不是那回事。
乔家父母的确找人去过钱越洋出身的小村,但那是来打听消息的。
钱家两个姐姐嫁出去要了不少彩礼,姐姐们还时常带东西回家照顾弟弟。看起来钱越洋是自己努力飞出山窝窝的凤凰,但背后是一家子的努力。
不过村里也不止钱家这样做。
村里觉得,钱家可是出了村里少有的大学生,家里儿女又长得好,花的多一点很正常。和其他人对比起来,钱家要的多了点,但落到钱家姐姐身上的也多,婚礼陪嫁相当风光。
不同习惯环境长大的两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肯定有摩擦。乔家爸妈理解他们的习惯,但并不希望女儿接受。
村里人就那么多,乔家爸妈打听钱家的事,很快传到了钱妈妈耳朵里。
村里本就有人眼红钱家的人,故意嘲笑钱家儿子读书没用、去做小白脸了。以钱妈妈的泼辣,当然没吃这个亏,大撕一场,才气咻咻地顾上跟儿子打电话。
“你也到成家的时候了,咱们家条件不行,人家女方爸妈担心也正常。你加把劲,做出点事,能好好过日子过得好,妈就高兴,别人说啥就当个屁放了!再有人敢嚼舌头,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钱妈妈嘱咐完,忍不住问儿子,“我记得,跟你一起去清江念书的女孩不是姓姜吗?听镇上你二姐说,好像是咱们隔壁村的隔壁的闺女,怎么又姓乔了?是我记错了?”
第49章 血桃花(五)
钱妈妈年纪大了,常年劳作和操心让她身体越来越差,高血压和记忆力变差都找了上门,说起时也不太确定。
钱妈妈只当自己记错了,继续数落儿子,“当初你说早早找了女朋友,妈就操心,学习的时候找什么女朋友。你说毕业就要跟人家结婚的,算算时间也该是日子了,难怪她爸妈找人来打听……”
“妈!”钱越洋不耐烦地打断,“这事你别管!姓姜的,你记错了,没有什么姓姜的。没想到还跑去找你了,放心,很快那俩老东西就不会乱跳了。结婚会结婚的,她听话得很……对了,我二姐想干什么,上次让她打的钱什么时候打?”
乍一听,钱妈妈都呆住了。
儿子上高中开始就要去镇上,假期很少回家,钱妈妈也就是送东西的时候见一面,甚至没舍得在农忙的时候叫他回来帮忙。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挺久没有了解过儿子了。
儿子是重要,但钱妈妈也不是一门心思苛责女儿的人。儿女年纪相差很大,曾经生不出儿子被嘲讽打骂时,是女儿们陪着她一起过来的,更明白嫁女儿的人家的担心。
她为钱越洋考出山窝窝骄傲,也为儿子的变化又惊又怒,想到以后别人会怎么说,要脸要强了一辈子的钱妈妈完全受不了。
“你二姐?等等,她没了工作是不是你干的?”
电光火石之间,钱妈妈想明白了之前女儿回家的强颜欢笑,本就没下去的血压瞬间又上来了。
钱越洋还在敷衍,钱妈妈越想越不对,“不对,我没记错,就是有个姓姜的闺女!你是不是要当陈世美?咱们家是没钱,但也不能害人,老娘可不养陈世美!干坏事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兔崽子你听见没有——”
钱妈妈想再说什么,却一口气没上来。
“行了行了,妈,不跟你聊了。以后带你来城里过好日子,啊。”钱越洋把电话放在旁边,终于没听见骂声了,随便安抚了几句,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钱妈妈突发高血压,气得脸上发红躺在地上,血液逐渐冰冷。过了好些天,向来勤快的她没下地,才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
钱越洋回来奔丧,他当然清楚母亲是怎么死的。但若无其事地办完了停灵,姐姐们念着他是城里人了,也不让他做重活,只担起儿子的戴孝守灵打幡摔碗,也就够了。
钱妈妈新死本就浑浑噩噩,魂魄硬是被气死自己的儿子继续装模作样气醒了,醒来跟上了他,非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
跟在不再熟悉的儿子身边,她才发现,欺骗女孩的真相,远比她以为的更可怕。
“你以为,他只骗了你一个人?他是什么万里无一的真心人?”钱妈妈看着听呆了的乔星冷笑。
“你前面有个姓姜的小姑娘也是这么想的。比他大但上学晚了两岁,才上初三,虽然学的不怎么样,但本来能考出去的。被他灌了迷魂汤,连考试都没去,初中毕业就去打工赚钱……姜家养她那么大,一分钱都没拿,她巴巴地送去给了这兔崽子!
“那会他年纪不大,还漏了风声出来让我听说了,一直供到大学,好么,一转头就不认了!那小姑娘现在还不知道去了哪呢!
“还有仗着姐姐宠他,骗着姐姐掏空夫家供他做这做那……现在轮到你掏钱掏人,怎么,你当他就一直守着你了?他公司还有个雷厉风行的女副总呐!”
钱妈妈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在乔星头上,砸得她头晕眼花嘴唇发抖,脸色一片苍白。
愧疚是假,真心是假,连努力走出山村、勤奋双手打拼未来的正派都是假的。
乔星越过鬼魂灰影,看向后面被打得脸肿起来的钱越洋。钱越洋俊秀的脸庞像扭曲成了可怖的厉鬼,一双眼睛里盈着的笑意全变成了怒意,盯着钱妈妈,不知在想什么。
有了关键的信息,乔星终于想起了今天那个疯女人到底哪里眼熟。她曾经看过钱越洋的照片册,前些年的很少,只有初高中毕业照,大学才多了。
有个年轻女孩曾在钱越洋刚入学时社团照片里出现过。
虽然面容明显苍老了许多,但仔细一想,的确是一个人。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他骗的第一个人,为钱越洋付出了一切被丢下的姜姓少女。
是啊,钱越洋虽然出身不好,但他会的很多,也积极参与社团……他的钱从哪里来呢?
过去乔星觉得是钱越洋自己赚的,还觉得他有本事,但现在看并非如此。
自从一起住,钱越洋和自己的联系逐渐没有以前热络。她本还可以安慰自己,是钱越洋太忙,是他们住在一起后可以当面说话,不需要太多手机联系。
但……钱越洋已经盯上了其他人,那么,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另一个人在患得患失?
今天的灾祸,女帮厨泄愤喊的话,也有迹可循了。
桃花煞之名,一点不错。
钱妈妈把儿子又打了两下,钱越洋转而看向乔星,呜呜叫着试图挽回她的注意。
钱妈妈瞪着他,又瞪了一眼乔星,“想跟他结婚?你戴的那玩意可是要命的,群里什么人教他给他骗人的东西,专门要的报酬,就是你的命啊。婚期过了他什么都有了,你可不就能去死了吗?”
钱妈妈说着不由得嫌弃,“知道他怎么说你吗?说你蠢得像母猪一样,他哄着你这个猪一样的大小姐早就累了!你死了就算了,你爸妈两条命实在是可怜。要是老娘,下了地府也得冲上来揍他!”
乔星抖了一下。
再怎么被糊住脑子,面对性命威胁,她也有点醒了。更何况,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事,是全家的性命啊!
她真的需要做那些事吗?她真的有那么差吗?
是啊,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了呢?
她一直是听爸爸妈妈话的,曾为有人不尊重妈妈和他分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为男友骂父母不好、气得离家出走、甚至一听说爸妈做了错事不去调查立刻相信……
但难道这就是独立了吗?不,她只是宁愿听一个刚认识一年的男友的话,也不肯听爸妈的话了。
乔星眼圈泛红,渐渐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星星!”钱越洋总算挣扎着挤出了自以为英俊的笑,“别听我妈胡说,她就是太生气了……我有过初恋,但她哪里比得上你,我就是担心你知道了生气才没敢跟你说。她后来想纠缠我,我都没理她!星星,你知道的,我对你怎么样?我怎么可能那样骂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啊!要不是爱你,我也不会大晚上上完班跑这么远来陪你啊!”
他期待的看向没怎么开口的乔星,指望她能救下自己。然而他一笑,牵动伤口,显得高高肿起的脸更狰狞了。
祸事出自乔星,乔星说不追究了,难道别人还能追究吗?
“你现在还想打压我们星星!你妈都被你气死了,你能是什么好东西!”柏熹呸了他一口。
柏熹看乔星一直呆呆地,忍不住拉她,“你可别犯傻!”
“我……”乔星回握住闺蜜的手,有些怕钱妈妈凶巴巴的鬼魂模样,也避开了钱越洋的注视。害怕和复杂的感觉一起在心里波动不停,好不容易有点清醒想通了,她怕她再看几眼,自己又下不了决心了。
“我、我能报警吗?可是好像还没出事……”乔星犹犹豫豫的,不太肯定。
柏熹又惊又喜,“这就对了!先报警再说!”
钱越洋猝不及防被他眼里已经调/教好、只待收割的猎物反刺一刀,一时愕然。
钱越洋的反应极为迅速,立刻抛下看向乔星的计划,抱住钱妈妈,哭得满脸是泪,“妈!妈我知道错了——啊!”
钱妈妈高高抬起手又是一巴掌,眼看力道是奔着打死去的,“警察不管没关系!我养这儿子有什么用,反正都死了,让别人戳我脊梁骨,还不如老娘自己打死!反正是老娘生的,养你这么大,该还一条命了!”
“妈?!!”钱越洋终于露出了惊慌,直到钱妈妈死去、钱妈妈鬼魂出现,他也没觉得照顾了自己一辈子的母亲,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行了。”叶泉看了一番闹剧,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管事的人来了。”
被半夜叫来加班,刚进门的路冰:?怎么感觉我就是那个跑腿的?
第50章 血桃花(六)
叶泉的叫停时间卡得刚刚好,钱越洋刚被打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捂着肚子疼得只能咬牙切齿地喊“妈”,正好是最疼还不至于出人命的时候。
造孽遭鬼报复的人见多了,超管局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流程。路冰只当没看到钱越洋被打的惨样,公事公办地出示证件,和乔星两人一起拉回局子。
钱妈妈愤愤又踹了一脚,才被出动的特殊调查组拦住。
钱妈妈反复向警方和超管局确认,“真的能让他好好改造?我跟你们说,他不是个东西,他那个群里教人害人的更不是个东西,可千万别漏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钱妈妈转头飘向叶泉,走到半路,扑通跪下拜了拜。“谢谢您让我出来,大师大恩大德,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钱妈妈跟在钱越洋身边,又生气又难受,没怎么控制自己的阴气。和阴气侵蚀比起来,钱妈妈更喜欢痛痛快快骂一顿揍一顿这兔崽子。
拜到一半,叶泉拦住她,声音淡淡,“牛马就不必了。配合了调查,早些去地府吧。”
钱越洋蜷缩在地上,堪称怨毒地看着他们,满是匪夷所思,“她是鬼!她可是鬼!!你们怎么能相信一只鬼说的话?!”
“啧,臭死了,闭嘴。”叶泉抽出一张纸巾,啪地甩出去。
纸巾啪叽甩在钱越洋脸上,轻飘飘的纸巾像突然变成了硬邦邦的超大号苍蝇拍,瞬间封住他的嘴巴,力道带着整个人往后飞了一小段,撞在路冰脚边才停下。
亲手碰过尸油,又没有隔离清理过,钱越洋自己也有着阴气影响,只是他浑然不觉。
血亲的鬼魂正是因此躲过了鬼差的搜寻。
如果说乔星身上的尸臭是一成,钱越洋就有五成。终于等到两边说清楚,超管局也赶到了,叶泉已经帮他们打包好,可以立刻离开了。
俞素素眼睁睁看着今天老板吃饭饭量明显降低,还有人往木仓口上撞,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一抬头,叶泉对上路冰的痛苦面具。
“没事,死不了。”叶泉若无其事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友情赠送一些消息,“注意点清理尸油,这事是冲他们死后魂魄来的。还有网上的‘真心项链’,最好一起查查,补上你们的工作疏漏。”
路冰任劳任怨地叹了口气,叫人进来带走。
夜宵店也已经到了打烊时间,“热心市民”叶泉,正好一起做完笔录。
柏熹和乔星两人刚经历过一场惊吓,看叶泉像看见了金大腿,见叶泉和来的人认识,才放松了些。
叶泉:……
超管局和警方联合组建的特殊调查组到来,架着钱越洋离开,钱越洋看见其中几个人穿着警服,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怎么问都不说。
钱妈妈站了出来,主动提出配合调查。
她有些紧张,“大师啊,我养出了一个垃圾,我就当这儿子死了。但下去之后十里八乡的鬼都认识我,不得戳我脊梁骨啊!这算不算将功赎罪?阎王爷不会把我下油锅吧?”
嚯,已经开始经营地府里的面子了。
钱妈妈这些天跟在旁边看了钱越洋如何骗人、如何联系同类,只要这段时间里钱越洋做过的事,她都能说出来。
钱越洋不配合没关系,有鬼配合就行。
叶泉打着哈欠,送走满载而归的路冰。
刚关门,叶泉对店里眼巴巴看着的一大一小两只鬼招招手,“大扫除吧。”
让店里的怪味再多留一秒钟,都是对食物的侮辱!
俞素素卷起阴气,安安崽跟在后面爬了一圈,桌椅玻璃窗锃亮,金属器皿抛光打亮,就差刮地三尺重新装修一遍,到处泛着淡淡的香味,连地板上都绝不留一丝脚步痕迹。
嗯,鬼魂飘过去,怎么会有脚步呢!
打烊收工的夜宵店里,刚离开的客人们大概也想不到,突然一切又变得亮闪闪崭新一片了。
吃瓜吃到高/潮戛然而止,对后续挠心挠肝的俞素素追在叶泉背后上楼,拼命发出暗示:“可惜买的衣服没穿成QAQ好不容易才买一次新衣服呢!”
叶泉若有所思,“我帮你问问白云观,有没有认识的鬼魂需要类似服装?”
俞素素:?老板你变了!
叶泉失笑,在窗边摇椅上缓缓躺下,“行了,有消息了会告诉你后续的。”
虽然不是很想管作死的人,但到底是老食客委托过的事,也是新食客身上发生、自己眼皮子下底下抓住的。叶泉懒得管,后续还是可以关注一下。
……左右也就是问一句的事。
扒在门边的俞素素这才松手,“好的老板,谢谢老板,老板早点睡。”
她暂时放下吃到一半的瓜,愉快地带着鬼崽去对面看剧。
夜宵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整个人经历从姐妹恋情/家庭纠纷过山车般迅速变成凶杀案、超自然力量害人事件,柏熹勉强维持着理智。
半夜爬起来干活的超管局联络人路冰,看着又一次事件的加班费开始计算,愉快地踏上了审问和调查之路。
乔星的事在亲朋眼里是天大的事,在叶泉以及超管局眼中,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更重要的则是背后明显成型的一整个产业链。
乔星的项链被用证物袋封存,钱妈妈带着他们找到了租住房子,里面藏着没用完的一小管尸油,看起来还能再用一次。以及……已经准备好的新的球状项链。
当代年轻人的秘密,在自己的电脑手机上无所遁形,同理适用于绝大部分人。
被打开的钱越洋的手机很干净,但电脑里找到了一个网站聊天室的链接。
群聊里,除了少部分阅后既毁的消息,大部分看得清清楚楚。
触目惊心。
凌晨一点,聊天室里依然有人在活跃,刷屏发送着自己的最新战果。
“【视频】【视频】【视频】”
“牛啊哥们,这个胸这个腿,啧啧,这个月第三个了吧?上个这么快就玩腻了?”
“肥猪养好了就要宰喽,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还要我留下,嘁,也不看看她那样,什么都拿不出来了,我都嫌恶心。等她录视频自杀了,还能有点乐子看。”
……
教人如何PUA,如何选择杀猪盘,如何让人一步步从丢钱丢身再到自残自杀……甚至已经成了完整的课程,有讲师有掏钱的学员。
有激进些用语言让人自残自杀的,也有像钱越洋一样,看起来略柔和的。但最终指向的都是一件事。
整个群里上千人,互相吹嘘炫耀的,不是别的,竟是又有多少人肯为他们去死。
真心项链,看起来似乎是女孩主动证明的真心。根本还是诱导受害人自残、抛弃性命和底线的起点。
每一个吹嘘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残害。看似是桃花运降临,却是血染的桃花。
路冰一直知道有PUA这种手段,但成组织、成体系的进行,还是第一次见到,气得拳头都硬了。
聊天室里偶尔刷过的“特效”之类的东西,被用各种代号特指,只有联系群主才能拿到的特殊“药品”。根据聊天内容,虽然很贵,但效果很好,即使不刻意诱导自杀,也能最终达成目标。
正是钱越洋拿到的东西。
只是,在调查钱越洋和群主的聊天时,意外发现对方格外谨慎,消息完全被清空了。
钱妈妈回忆钱越洋的所作所为,“他买这一小管东西和金球,画了几十万吧?还包括人死之后,最后将金球还给他们。”
路冰神色凝重,她意识到,叶泉说的是对的。背后之人图谋的的确是这些人的魂魄。
但不仅仅是受害者的,还有施害者的。
只要有机会引来,他们一个都不放过。
其他人有问题是人渣,但最糟糕的还是带来了玄学手段参与其中,让他们的“胜利”更加唾手可得的邪修。
也许是群主,也许是他背后的人。
问题是,哪来的这样的邪修?
不知是为了适配压根没有玄学天分的使用者,还是为了减少自己的出现痕迹被抓到尾巴,用到的材料尸油和符箓很贵重稀少,使用的玄学手段却极为简陋低下。
也可能是两种都有。
接入警方调查内容后,路冰惊讶地发现,这个PUA聊天室其实警方已经追捕调查很久了。只是为首的群主一直动向诡秘,即便是卧底要求买卖“特效药”,收到货了也依然没抓到尾巴。
在超管局联络到他们之前,警方甚至没意识到所谓的特效药,和玄学有关。只当是对方发现了卧底身份,故意发了没有用的东西。
从玄学材料查,完全是大海捞针,从科技角度查也进展艰难,但当科技将范围缩小到一定地步,玄学卜算就能排上用场了。
路冰迅速上报事件经过,申请行动队介入调查。
PUA群背后的事情还在调查,作为受害人之一的乔星,已经做完了笔录。等到钱越洋开庭时,自然会通知她。
柏熹做笔录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已经大概打听到了钱越洋究竟做了什么事。
先让人有好感,然后让人陷落、被PUA控制,最后让人去世,钱越洋已经把一套安排的明明白白。只是乔家爸妈管着,他没能成功结婚,才暂时没动乔星,但是在他眼里,她已经没法逃脱了。
气人的是,影响精神和身体情况,最后束缚住魂魄的东西,还是他拿乔星的钱买的!
柏熹忍不住后怕。如果乔星手里的钱再多一点,是不是钱越洋就更舍得买这些邪门的东西了?她恐怕都没机会救下闺蜜。
……不过,闺蜜被控制上头闹的时候,真的很气人。
正想着该怎么告诉乔家父母,柏熹就看到乔星出来了。
乔星做完笔录已经哭了好几次,在“我要去找他”、“他不会这样对我,我对不起他”和“他该受惩罚”之间,来回跳跃拉扯。被摧残过的精神显得脆弱而难以控制,能在死亡威胁下,稍稍清醒,已经是她最大的自控了。
警方见过不少这样的受害人,熟练地安抚着,带着她走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难受……”乔星擦着眼泪,贴住闺蜜,混乱的状态平息了些。乔星犹豫着提出,“我能见见……她吗?”
柏熹愣了一下,没想到闺蜜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她知道她说的是谁。
傍晚泼汤的女帮厨姜芽,在凌晨确定两个案子有关后,一起移交了过来。姜芽精神状态不好,吃了药整个人显得麻木又苍老,呆呆坐在角落。
乔星站在对面看着她,忍不住想起看到的档案上的照片。
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眼睛里是幸福灿烂的光芒。那时的姜芽已经落进了钱越洋的陷阱,她相信这个人会一直爱她,一直走向她们的未来。
但最后,原本有机会上高中上大学的女孩,草草毕业,草草工作,在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的几年里,掏空了自己的血肉与精神,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人。
……她视他为最后的支柱,世界的全部,奉上了自己能给出的所有。而他依然抛弃了她。
乔星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看着姜芽,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我可以做点什么吗?”乔星脑子还是有点混乱,只是本能地想做点什么。
陪着她出来的女警叹了口气,“调养好自己的身体,陪伴好家人,以后好好生活。别太责怪自己了。”
乔星听进去了,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出门聚会前玩笑般说的去柏熹那里住,变成了现实。即使被告知已经做法祛除了阴气和积累的尸油影响,累了一晚上的两个人还是狠狠洗了一遍澡,倒头就睡。
乔星先睡醒了,她看着累得还在睡的闺蜜,留了消息,悄悄地先出了门。
她好久没回家没和爸妈说话了,凌晨出了那么多事,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见到父母了。
刚到小区门口,乔星有些忐忑,担心保安不放她进去。
毕竟她之前太过分,气得爸爸都说要和她断绝关系了……
然而担忧并没有出现,乔星格外顺利地走了进去,甚至保安还询问要不要载她过去。小别墅区大多数人都开车出行,除了运动散步的,很少会直接从大门步行进去。
乔星归心似箭,一进门,保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乔先生不在……”
乔星愣住,“那我妈呢?”
保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道,“在医院。”
“什、什么?我妈怎么了?”乔星慌了,突然想起昨天叶老板说的“现在打电话你父母要出事”,难道最后还是出事了?!
保姆叹了口气,“上次吵架你离家出走,就气得住医院了,现在还没回来。乔先生一直在两边跑,这是炖的汤,你要带去吗?”
上次……
乔星呆住了。
她在和欺骗自己的人甜甜蜜蜜,她妈妈痛苦地住在医院。她甚至一点都不知道,妈妈生病了。
要是再危险点,是不是她就会又一次气到妈妈,甚至……气死了妈妈?
乔星愧疚极了。
乔星拎着汤桶,按保姆指点导航找到了医院病房。
乔爸爸坐在病床前,正在说什么。从窗口看去,他的背影竟有些佝偻,妈妈向来不许一根白头发出现的头上,一丝丝白发掺进了鬓角。
乔星差点哭了出来。
她父母都比她强,乔星只是个按部就班听话做事的人。记忆里的父母永远都是强势的、在公司打拼的,父母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但现在她才发现,他们已经老了。
不是她该对抗的目标,而是该扶住的老树。
仔细想想,父母的话有什么错呢?他们只是不想让她吃苦,不想让她受委屈……
她多伤人啊。
虽然有钱越洋的控制影响,但说过了做过了就是过了,是她自己说出了那些伤人的话。
乔星拉开门,轻轻放下汤桶,伏在病床边,像还是个小孩时那样,把脸埋进妈妈手心。
“妈……”刚开口,乔星就忍不住哽咽了,“爸妈我错了,我听你们的,我去好好学,我去相亲,我去认识其他伯伯阿姨……”
乔爸乔妈对视一眼,都还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不是吧?刚请人从迷信角度入手忽悠,就忽悠成了?
乔爸爸板起脸,“缺钱了?早就说你跟他没法相处。回来住几天就走?别想给你拿一分钱带走。”
“……爸你担心我可以直说的。”乔星委委屈屈地抬头,“我请警察把他抓起来了!不回去了,再也不会去了!”
“真的?”乔爸还有点怀疑,“先去看看这几本书吧。大四该准备读研究生了,自己再去做个实习。”
“好。”乔星抽噎着点点头。
乔爸乔妈最开始发现女儿不对,就是向来按部就班按计划行事的女儿,突然想放弃学业、没毕业就嫁人。他们也不要求她有多大本事,有本事进公司管理,但是起码得看得懂,不能被人骗了坑了也懵懵懂懂不知道。
眼看女儿像是又变回了过去的女儿,只是更脆弱爱哭一点,乔爸乔妈最初惊喜,继而有些不是滋味。
要不是在外面吃了苦,哪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在医院和许久没有见的妈妈黏了大半天,第二天想和闺蜜来夜宵店的变了个人。
乔星再次走进夜宵店大门,恍若隔世。
也许是祛除了坏东西的影响,也许因为死亡刺激清醒了一些,乔星真真正正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终于苏醒。
叶泉靠在门口,把写好的菜单黑板放下,就看到乔星捏着裙角走过来,深深鞠躬。
“老板,对不起。”
终于没再闻到怪味,叶泉的心情好了不少,没把人列入拒绝往来名单。
叶泉理直气壮地受了一礼,招招手示意乔星跟上,当新食客招呼,“今天来得早,吃点什么?”
非节假日的夜宵店,刚开门时排队不多,大部分都是老食客。
有人认出了昨天来过的乔星,悄悄和邻居们对了个眼神:嘿,肯定有事!小叶老板有本事哦,什么时候给她解决了的?
叶泉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每天都只有主打菜单可以点,区别只是饮料配菜和小吃。
乔星来夜宵店,也并不算来吃饭……好吧,有一点点是为了吃饭。昨天糟糕的一切里,回忆起来,竟然还有些美味的印象,让事情显得没那么糟糕。
就好像,还能惦记着吃饭,就能继续生活,就能找到新的目标。
乔星看着叶泉懒懒打着哈欠,穿过店里极为松散的桌椅,仿佛随时都能就地躺下。明明是忙碌嘈杂又让人疲倦、往往油腻又斤斤计较的街边小店,无论是叶泉还是店面,都显得那么随性懒散。
天气太热,老板已经穿上了宽松的T恤短裤。要是多点斑斓大花纹,仿佛海滨晒太阳的花衬衫游客,要是汗湿或者更垮一点,就宛如老头衫或者麻袋。
偏偏穿在叶泉身上,自然挺拔起来的身影再怎么懒散,都只是猛虎小憩,无法掩去她的光芒。
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我能做什么呢?”乔星茫然地问。
叶泉才懒得当人生导师,随口道,“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乔星忍不住问道,“叶老板是很厉害的人,您选择开一家店,做您喜欢的事。但您并没有开一家高端餐厅私厨,也没有选择每天全天开业做大做强……为什么呢?”
叶泉挑了挑眉,“做大做强,赚更多钱和名声……我要那些干什么?现在做的,就是我喜欢的事啊。”
乔星呆了一下,“可是……”她半天没说出下一句。
“去做你喜欢的事,去做你觉得该做的事,没有就去找,再坏也坏不过这次的结局了,对吧?”叶泉拍拍她,“二十四节气馄饨是吧,马上到。”
“……对。”乔星小声说。
乔星坐在角落,安静看着店里的食客们说笑,热闹的气氛中仿佛能汲取无形的力量,惶恐不安的精神满满轻松起来。过了一会,忽然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
“你还好吗?”余婵低头看着发呆的乔星问。
乔星慌忙解释了一通,余婵笑了笑,“抱歉,我最近习惯了,看到人不太对劲,总是想问一问。我是余婉基金会的负责人,主要向离婚女性、婚内失踪或出事的女性家属提供帮助,如果你知道有人需要,或者你也想参与,可以联系我。”
“只是男女朋友期间……可以吗?”乔星再次想起了姜芽。
余婵:“暂时没有接过相关案子,但是可以试试。”
乔星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我……可以一起吗?”
她向来有一大优点(也可能算缺点),就是听话。
听家里的话,听帮助她的话。
她不擅长公司的事,最多只能做到听懂。但也许,她可以把钱花在更有意义的事上。
柏熹收到消息赶来时,闺蜜已经叫好菜了,对她挥挥手,“这里。昨天没有好好吃饭,这次我们慢慢吃,多吃点。”
喜乐街往往只停周围小区车辆的停车位上,又多了一辆豪车。识货的食客探头出去看看,议论纷纷,“嚯,小叶老板了不得哦,又有厉害的客人来啦。”
叶泉付之一笑,并不接话。
俞素素从后厨跑出来,带着叶泉的叮嘱大喊,“今天的馄饨要卖完了!要吃夜宵的等会来!”
刚进门的路冰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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