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宁颂带着宁淼与宁木, 在凌家统共住了七天。
由于凌府的管家实在太过于热情,住到了正月初七,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得知凌恒明日需要去府衙处理公务, 宁颂连忙借口要离开。
“想必这么久, 陈家找不到我, 也知道了我的态度, 不会再来了。”宁颂同管家说道。
此时,他的身上穿着上好的松江布做的棉衣, 外面套着一件雪白色的狐裘大氅。
大氅的领子立起来, 将脖子包裹在柔软的绒毛之中, 整个人毛绒绒的, 看上去似乎又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不用怀疑, 这一身以及衣柜里还未穿的另外几套, 全都是管家张罗着做的新衣服。
名其名曰:“新年就是要穿新衣服。”
哪怕宁颂是来借住的客人也不例外。
管家看他的眼神慈祥之意浓得快要化了。
“颂哥儿说什么呢,现在回去干什么?”
在凌家这几日, 宁颂在管家口中的称呼, 已经从生疏的宁公子变成了亲昵的颂哥儿。
管家看他如同看自己家亲近的小辈。
对于宁颂的要求,管家虽然也听,但是却不放人走。
“书院没上课,照顾你的人也没来, 你回去连洗澡都得自己烧水。”
“何况, 这凌府里这么大, 可统共才咱们几个人,你要是走了,我岂不是又要与少爷独守空房。”
为了不让宁颂走, 管家无师自通,装起了可怜。
“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管家将宁颂没有说完的话拦住, 笑眯眯地道,“中午我让厨房给你做桂花糕吃。”
宁颂无言以对。
管家的热情让宁颂经受不住,可他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没有旁人对他好,他不领情,还非得要横眉冷竖的道理。
离开的想法被管家温和地化解,宁颂心中正是郁闷,进了书房,却发现此间主人懒洋洋地在一旁看书。
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或许是这几日的相处使双方之间的关系逐渐地拉近,亦或者是凌师兄此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太过于气人。
在这郁闷之情中,宁颂不小心做了一些在清醒的状况下绝对不会做的事——
他伸手抢走了凌师兄手中的书。
“?”
公务虽然繁忙,可每日总会抽出时间看看书的凌恒正沉浸于书中,可哪晓得自己眼前的东西在一瞬间不翼而飞。
书不见了,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张生动的、因为生气而冒着怒火的眸子。
这双眸子的主人,此时一双眼睛正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在这一瞬间,之前屡次出现的、如同被扎一样的感觉又出现了。
凌恒的手指忍不住摸索了一下手心,这才强忍着了想要用手去触碰眼前人的眼睛的欲望。
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
宁颂抢完书之后,在下一秒回过神,大脑宕机一秒,闻言,几乎是凭借着惯性诉苦:
“师兄,怎么不管一管韩叔?”
作为府中积年的老人,又是陪着凌恒多年的老仆,无论宁颂还是凌恒,都客气地叫一声“叔”。
“他不让我走!”
抢了别人书的事,原本的确是超出了两个人的关系范畴,可心中的委屈,却又驱使着宁颂将抱怨的话继续说下去。
说完之后,宁颂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语气中自带的亲近。
可这份难得的放纵,凌恒感觉到了。
对于眼前人这一份少见的情态,凌恒不知为何,心脏先是漏了一拍,紧接着才反应过来。
“着急什么,和小孩一样。”
凌恒强迫自己将与宁颂说话的语气调整为与齐景瑜说话的模式,可这同样的话说出来,他才意识到不对。
这句话,由于语气太过温和,甚至到了让他觉得陌生的程度。
这些年来,他也未想过,自己能耐心至此。
“不过,为什么急着走?”
为什么急着走?
或许是因为此时自身状态的不对劲,在这一刻,宁颂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语气柔和得过分,只是皱着眉,说自己的心里话:
“我与您虽然之前有一些渊源,您是出于好心才收留我们,可是,我哪能不识好歹。”
在这日子里,他们在凌府受到的恩惠实在是太多了。
身上穿的衣服、被精心照顾的饮食、专门收拾出来的房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宁颂有一种压力感。
这些东西,他该如何报偿?
正如他自己所说,虽然双方阴差阳错地有一些交集,可归根到底,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达一个不需要计较得失的程度。
如此一来,这些超出限度的“好”,成为了一种无声的压力。
“原来是这样。”
这本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以凌恒的聪明,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明白宁颂纠结的点在哪里。
对于长期处于资源匮乏境遇的人来说,已经习惯了等价交换的原则,就如同野外的小动物,敏锐地觉察着每一份的善意与恶意。
他会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报偿每一份善意。
可是,当对方接受到的善意超出于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时,反倒会如兔子一样收起耳朵,立刻逃开。
因为对方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
想到这里,凌恒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一些歪得过分——在辨识到宁颂想法的一瞬间,他的反应不是理解和成全,而是心软。
由于太过于明白,反倒是成为了他共情的理由。
在这一刻,他反倒是想伸出手,拍拍这个皱着眉说话的、处于无声烦闷的人的脑袋,告诉他,其实他给的并不多。
他给宁颂的这点儿东西,不过是他所拥有的万分之一。
可这些,却让面前人觉得不安。
“我知道了,我会给韩叔说的。”将手掌握紧,凌恒控制着自己纷乱的思绪和冲动,冷静地说道。
宁颂明白这是凌师兄懂了,递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就是这个眼神,差点儿让凌恒破功。
或许是宁颂表达得足够直白,亦或者是凌师兄当真与管家说了这件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韩叔的养成行为收敛了许多。
最多不过是换着花样儿改善伙食。
这些宁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配合。
境遇有所改变,他也需要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过于担心欠别人人情,打心底里来说也是一种对自己不自信的表现。
由于双方都各退一步,接下来的日子里,双方相处得颇为融洽。
以至于到了书院开始之前,宁颂一家人打算离开时,韩叔仍然觉得依依不舍。
“等下一回放假了再来?”
平日里无人陪伴,韩叔忍不住提前与宁颂预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就算你来不了,把宁木与宁淼送过来住一住也行啊。”
韩叔紧跟着,将宁颂三人送到了门口。
不久之前,元宵节刚过,加之最近临州的寒风停了,温度有所回升,宁颂穿着一套薄薄的是松绿色棉衣。
从厚衣服里解放出来的他,如同一株从温室里搬出来的小树一样,浑身散发着生气勃勃的气息。
或许是今日心情很好,无论是说话还是表情,都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凌恒骑着马,在一旁看着。
自从那日之后,他就借口府衙里有事,远离了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甚至觉得自己的有些不对劲的环境。
事实证明,他的方法是正确的。
在早出晚归这些日子里,他逐渐平静了心情,梳理了思绪,在确定安抚好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却仍然在宁颂要离开的这一天放下了公务赶了回来。
哪怕他已经提前告诉过韩叔,他这一日走不开。
可到了定好的日子,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一张脸崩的紧紧的,凌恒等着宁颂等一行人上车,等到宁颂再三与韩管家保证一定会来之后,才转身上了马车。
在上马车那一刻,他见宁颂一抬头,恰好看到了不远处的自己。
或许是出于礼貌,对方露出一个堪称热情的笑容。
“凌师兄。”
听到这一句,凌恒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在这一瞬间,之前那些日子所做的思想准备,都白做了。
这不是别人的错,是他自己的问题。
将宁颂几人送回了书院,凌恒没有着着急回府衙,反倒是调转了方向,直奔陆之舟的府邸。
如今有些问题,是不解决不行了。
凌师兄的想法,宁颂自然是不清楚,他从凌府回了书院,先是带着宁淼与宁木做了卫生,然后就是去找人打听情况。
从书院守门人口中得知了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颂哥儿,那个姓陈的,就是之前找你的那家人,在刚过完年之后来过好几趟。”
看样子,对方似乎是真有事需要帮忙。
可奇怪的是,近几日,学院里陆陆续续要开学了,那家人反倒是不来了。
说到这个,无论是守门人还是宁颂,觉得都颇为奇怪。
“别纳闷儿了,事情解决了。”
面对宁颂的疑惑,齐景瑜作为消息灵通的“有关人士”在宁颂好奇时,提供了最新的一手消息。
“这陈家人找你是为了临王府世子妃的事,如今储玉的未婚妻定了,他们当然不会来了。”
——储玉,未婚妻定了?
这么快?
宁颂在觉得轻松之余,不由得暗自咂舌。
但他转念一想,他此刻是在大雍朝,一个二十岁能够当爹的时代。
储玉之前由于读书考试,耽搁了许多年,如今已经二十有几,也怪不得临王府的人着急。
“那我们是不是之后要送份子钱了?”
相比于储玉的英年早婚,宁颂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钱包。
给临王府的世子随份子,需要随多少钱?
此次此刻,陆府。
看着自己的老友愁眉不展,陆之舟忍不住将最近官场上的糟心事都理了一遍——
可事实证明,除了京城那位时常折腾人的圣上与他糟心的子孙之外,其他事情一切尚可。
哪怕是他们的政敌,也要过春节,最近没时间折腾。
可凌恒这家伙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找他喝茶,又沉默不语的模样,难道是受了情伤?
一不小心发现真相的陆之舟兴奋了起来,翻来覆去,将最近与凌恒有关的人都想了一通。
最终,他将注意力放在了不久之前的一次会面上。
凌恒莫名其妙地查了几个家族的情况,拉着他与临王见了一面。
这一面,说的不是公务,却是临王府的私事。
在此之前,陆之舟根本没想过凌恒会插手临王府世子选妃的事。
然而,就是这一次见面,让临王放弃了犹豫,给那位新找回来的世子选定了世子妃的人选。
说实话,若不是凌恒建言,那位姓周的姑娘,确实不是临王属意的世子妃的第一优先级。
而凌恒这等用心,这等做法,实在是让陆之舟摸不着头脑。
难道说——
“你有心上人了?”
凌恒沉默不语,闷声喝茶。
见状,陆之舟就和得知了一个天大的新闻一样,大声地、夸张地问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会吧,你真喜欢那位姓周的姑娘?”
噗。
凌恒一口茶没咽下去,全都呛在了嗓子里。
第62章
临王作为临州府最有权势的人, 虽然世子选妃是府内的私事,可没过多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听说选了一个家世不显的。”
就连苏期这等家在青川县, 有点儿消息渠道的人都有一些详情可以拿出来讨论。
临王府世子定亲, 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一个新的关系的建立, 与此同时也是新的家族的崛起。
不久之后, 宁颂就听说了那位未来世子妃家族的具体情况。
这家人姓周,虽然不是名门望族, 但胜在青壮一辈人多, 绝大多数以科举出身, 如今入了官场的, 也都是扎扎实实的技术性岗位。
“这世子妃选得真不错。”
或许是有相同的背景, 亦或者是这周家的确低调, 书院学子们对于这一结果大多拍手叫好。
“有这等魄力,不愧是临王。”白鹿书院的学子对于临王亦是赞不绝口。
储玉有了未婚妻的事情, 原本与宁颂没什么相关——事实上, 除了从齐景瑜那里听八卦之外,最多是储玉本人来找他聊了一次天。
后者聊天时,注意力更多是在王府里的杂事上,对于自己多了一个岳家, 也只是说了几句未来岳父的文章,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谁知道, 周家派人送来了东西,来送礼物的人态度柔和,似乎有与宁颂交好的意思。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双方八竿子打不着一撇, 又无任何交集,为何对方会主动来送礼物?
宁颂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 从头到尾,他与临王世子妃这件事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相关,就是他没有接受陈家的礼物,拒绝介入选妃事件之中。
可这也显然不构成对方专门送礼来交好的缘由。
“这件事嘛……”婉拒了礼物,好奇的拿这个问题去问齐景瑜,闻言,后者的神色有些微妙。
“没事,你收着就好了,他们确实应该感谢你。”
“他们消息也够灵通的。”后半句,齐景瑜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宁颂摸不着头脑。
“原因有些复杂,我不太好说。”齐景瑜用一句话断绝了宁颂继续问下去的想法。
“……行。”
撇开了这等杂事,新学期开始,宁颂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可无事时盘算了一番开支,又发起了愁。
以宁家当下的家产来说,日常开支完全可以覆盖,但算上人情往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非但要准备给储玉的礼金,在凌府里住这么久,也得想一想如何还礼的事情。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书院里就传来了噩耗。
食堂的大师傅罢工不干了。
这事儿严格地说起来,也与宁颂有点儿关系——在之前放假的过程中,刘大娘在宁颂的建议下取代了大师傅,掌管了一阵子的伙食。
在这期间,由于刘大娘变着法儿开小灶做好吃的,导致无论是夫子还是学生们的口味被都养刁了。
如今换回了大师傅,学子们不习惯,抱怨了几句,恰好被对方本人听到了,于是就惹出这么一回事。
“什么伤了自尊心啊,就是不想干了呗。”
对于大师傅的借口,徐师兄另有话说。
从徐师兄这里,宁颂听到了许多内情——原来,在很早的时候,大师傅就对书院给予的报酬有些不满。
之后,大师傅的亲戚听说了他的工作,想要借着这份儿关系来书院里找个差事。
基于双方的合作关系,书院这边同意了,大师傅便将自己的侄儿放在食堂里。
可谁知道,大师傅的那位亲戚来归来了,干活却不认真,导致做出来的饭食不干净,间接地导致一部分学子干呕、恶心。
“这是食物中毒。”宁颂插了一句。
正是因为这件事,大师傅的侄儿当然不能留了,学院派人打发他回家去。
大师傅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芥蒂,从那时候干活就有些不上心。
再然后,就是这一回过年的事情了。
书院里放假之后,一些夫子和学子都要留下来,为来年二月的乡试做辅导,基于此,书院希望大师傅能留下来做做饭,月例照给,还会给额外的奖励。
可惜,大师傅一口拒绝了。
因此才有了刘大娘掺和进来的这回事。
如今,大师傅又在闹。
“这会估计是不会再留情面了。”徐师兄中肯地说道。
果然,正如徐师兄所说,这一回,书院没有答应大师傅增加月例的要求,而是放他离开了。
如此一来,食堂里就空了窗。
徐师兄理直气壮地来找宁颂:“这事儿是你惹的,你负责处理。”
宁颂:“?”
虽然归根到底大师傅这事儿与自己关系不大,徐师兄平日里也很啰嗦,可宁颂没有推拒这件事。
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书院里讲的东西虽然与现代不同,但某些方面却是一样的,宁颂直接将现代食堂模式抄了一份,拿给了徐师兄。
“这什么?”
徐师兄来找宁颂,原本是为了送一个人情给他——毕竟刘大娘的厨艺院长也是认的,也早说过了让刘大娘来接受这一盘的话。
可谁知道,宁颂弄出了这么一出。
“一个能让大家吃好饭的方案。”宁颂说道。
徐师兄将信将疑地看了宁颂一眼,这下就低下头,看宁颂拿出来的方案。
方案一开头,就写了将食堂划分成为档口,然后再招商。
之后厚厚的细节,都写的是怎么招商,收益分配,资质评定,平日里的食品安全管理……
等等。
宁颂就好像是遍历过整件事情,对其中的细节了如指掌一样。
想到这里,徐师兄神情复杂地看了宁颂一眼。
明明宁颂也只是乡下出身,却好像天生知道得比别人更多似的。
……算了。
早已习惯了各方面被宁颂比下去的徐师兄选择无视这一切。
他将策划收了起来,对宁颂说:“你等着,我交上去看看。”
“你有什么要求?”
经过去年过年的食堂事件,徐师兄自认为更加了解眼前这个人,知道这位小师弟是无利不起早。
“一个档口。”宁颂笑眯眯地道,“免一年的租金。”
“……行。”
徐师兄当天就将策划交给了院长,与此同时也说了宁颂的要求。
院长将策划前前后后看了两遍,点了头:“他的要求没问题,但是整个环节他要参与。”
说白了,就是要拉宁颂来打白工。
“小徐,你没意见吧?”院长听说过徐师兄与宁颂之间发生的一点儿矛盾,故意问。
“您不找他我才有意见呢!”徐师兄没好气地说。
按照白鹿书院的惯例,夫子来讲课不用操心除了学业之外的杂事,因此,一些行政类的事务,都由一些被看好的学子承担了。
目前负责这一摊子事情的人就是徐师兄。
不光是招生,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他都要管。
徐师兄当年刚入门,一不小心被拉了壮丁,一脑门的事情到了现在又没摆脱掉,此时恨不得找个人来替他受难。
宁颂就是他选定的人。
新生测试时,他本来觉得宁颂学问好,人聪明,但出身小门小户,在庶务上不擅长。
可没想到,对方一声不吭就解决了藏书阁的破事。
这一下,宁颂就跑不掉了。
“怎么想撂挑子呀?”院长听出了徐师兄语气中的反抗,打趣地说道。
“你这活计,别人想干,还干不成呢。”
这话也没错,每一位被拉壮丁的人,都会被套上“院长亲传弟子”的称呼。
或许是在书院里忙碌过庶务,及早地锻炼了为人处世的能力,亦或者是被选中的人原本有一些可取之处,这么多年来,这些“院长亲传弟子”都在举业上表现不俗。
最重要的是,在官场上也后劲十足,看上去一个个都是后起之秀。
如此一来,似乎就传出了一些别的名声。
每年冲着这个名声来的人不在少数。
“我可谢谢您了。”徐师兄无语地说。
哪有将人指示得团团转,累成狗一样,还要感谢院长给他这个机会?
岂不是吃多了没事找事?
徐师兄搞定了院长,转头就将宁颂拉来打工:“这事儿办得成就办,好处按照你说的给,要是办不成,什么都免谈。”
宁颂一口答应了。
“行。”
见宁颂干净利落地被自己拉上了贼船,徐师兄反倒是良心发现,犹豫了:“……这难不难?”
“会不会没人理我们?”
宁颂“啪”地一声,将策划书合了起来:“师兄在说什么疯话?我们代表的可是书院。”
在现代时,他顶着自己学校的名头办过事,过程不要太过于丝滑。
顶级书院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声望,在办事的时候,都会变成打破障碍、加速合作的助推剂。
何况他谈的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好,那就交给你了。”
——那就交给你了。
徐师兄表示,他将这活计推给宁颂,原本是存着两分想要看笑话的心思,哪想到的宁颂这人说干就干,自始至终不带一点儿怕的。
在得了这份活计之后,宁颂第二日就拉着他去找人。
到了临州府城,直奔最大的酒楼。
“等下,我们来不是找大师兄的么?”在徐师兄的预计中,他们办这事儿,约莫还得是靠着凌师兄穿针引线。
“要那么麻烦吗?”
宁颂搞不明白徐师兄的脑回路。
徐师兄亦不明白宁颂的想法,在他看来,与酒楼掌柜的都不认识,怎么好直接上门找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
宁颂就这样带着他上了楼,见了掌柜的,紧接着,他们就坐在了雅间,同酒楼的东家谈生意。
然后东家接受了他们的方案,并且帮他们找同行宣传。
“我原本想要包下整个饭堂,既然贵书院想要差异化,那我就只好叫几个老伙计了。”
话是这么说,可东家脸上没有半分不乐意的模样,分明是觉得这个方案有趣。
“那就麻烦您了。”
双方订好了在白鹿书院见面的日子。
到时候见了面,再谈具体的档口费用。
婉拒了东家的请客要求,宁颂与徐师兄出了门。一路上,徐师兄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方才在屋里时,他都快憋炸了。
“这酒楼的东家为什么不怀疑我们的身份和来历?”刚出了门,徐师兄就迫不及待地提问。
“他为什么不信?”宁颂反问。
“不怕遇到骗子?”
“我们像骗子吗——你见过骗子吗?”
宁颂见徐师兄不解,伸手指着他身上的衣服的布料说道;“骗子穿这个行骗,那成本也太高了。”
徐师兄家境很好,身上的衣服是家里做好送来的,他虽然不知道价格,但一件衣服,花费一二两总要有。
“何况,骗子又骗他们什么呢?”
这一次见面,他们只是说了彼此之间的意向,没有定下任何事情。若是真有问题的话,过几日到了白鹿书院,一切便知。
“当然。”
在徐师兄一脸恍然,甚至露出一些类似于佩服的表情时,宁颂诚实地道:“不久之前我中了院试案首时,就是与朋友在这家酒楼庆祝的。”
这也是为什么掌柜的见到他,就立刻扬起笑容,请他们进去的根本原因。
“……”
被这小崽子耍了。
在这一瞬间,徐师兄砍人的心思都有了。
虽说宁颂看上去不大靠谱,可这食堂招商的事情却是非常顺利地办了下来。
在约定好的时间里,包括最大的庆阅楼在内的几家的负责人都来了,听完了书院一方提的要求,很快双方都达成了共识。
非但态度上很配合,就连租用档口的价格也没有任何意见。
看上去就和专门来与白鹿书院送钱一样。
“若是直接让送钱,恐怕对于有些商家来说也不是不行……”宁颂念叨了一句。
这些临州府的商家们自然是再精明不过了,从头到尾,他们看重的哪里是赚那么一点点档口的钱,而是更长远的、更深刻的利益。
“近了说嘛,就是我们书院最近名声很响亮,连临王府的世子都在这里就学。”
“远了说,就是与读书人们打好关系,建立一些香火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里的读书人走出去之后,会有怎样的造化。
由于是第一届的缘故,书院里的招商没有采取招投标的办法,而是只要符合要求,各种餐饮方式都让进来了。
到了明年,又会重新再来一次,淘汰一些业绩差的,重新招入一些味道好的、质量过关的商家。
他借着书院的名头办事,根本目的当然还是为学子们提供便利。
至于别的,都是次要的。
由于食堂划分了档口,又招了商,为了学子们更好的体验,食堂紧急地开始装修。
在装修过程中,学子们无处可去。
就是在这时候,刘大娘的饮食生意开张了——
她听从宁颂的建议,由于人力限制,她做不了太多,也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因此就做最简单的。
卖包子。
肉馅儿的做一种,菜馅儿的一种,有余力了再蒸几笼馒头。
无论是肉馅还是菜馅的调料,都是宁颂照着自己找的经典方子给的。
没有竞品,加上包子本身做得很好吃,在短期之内,包子卖疯了。
其火热程度,就连书院院长听到了,也趁着休息跑来买几个的程度——
当然,由于人太多,院长是差使徐师兄找了宁颂,这才通过走后门吃上了这口包子。
“我说你折腾什么。”见到这火热的生意,徐师兄又有话要说,“你就让刘婶儿承包了食堂不就完了,非要招商。”
宁颂虽然知道这是徐师兄的一番好意,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刘婶儿是人,哪能一直忙。”
最近这个生意的火热程度,已经是全家齐上阵了,除此之外,宁颂还花钱请了学子勤工俭学。
此等工作强度,也只是宁颂提前说明了只是忙这一段时间,大家才勉力撑下来的。
平日里负责一个食堂的工作,还要色香味俱全,最后恐怕都会沦为大师傅的程度。
“况且。”
宁颂还想说的是,之前大师傅的活计之所以没有人惦记,是因为他拿学院里给的薪水,是死工资。
若是改成承包制,一见有利可图,什么样的人都来了。
到时候竞争起来,宁颂自个儿可不认为自己的关系能够竞争过别人。
“……那你还是太谦虚了。”
对于宁颂别的考量,徐师兄不置可否,但对于最后一点,徐师兄可有话说。
“你还是太小看了自己。”
有大师兄护着,又有一个临王府的世子发小,在白鹿书院里,确实无人敢惹。
没见周果那样的背景,都在入学一段时间之后俯首了吗。
借着食堂装修的当头,包子生意一共做了一个月,算下来统共赚了三十两银子。
宁颂与刘大娘各分一半。
刘大娘抱着自己起早贪黑辛苦赚来的钱,整个人乐成了一朵花。
“颂哥儿,婶婶谢谢你。”
虽然合伙做生意,可刘大娘知道这机会是谁给的。
“婶儿,别急,挑战还在后面呢。”
随着食堂的开张,各式各样的商家入驻,竞争一下子激烈了起来。
许多人——包括刘大娘自己,都认为自己的包子生意是要结束了,可哪想到,宁颂拿出了各式各样的辣酱来。
这些辣酱,起名分别叫“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和“捷联登科”。
学子们就算不喜欢吃辣,也得买一点儿图图喜气。
谁让老板本人就是名副其实的“连中三元”。
有了这个噱头,加上包子馅儿不断改良,包子铺当真笼络了不少回头客,算起来,这生意比起旁的专业店铺也丝毫不差。
甚至,宁颂拿出来的辣椒酱由于寓意好,加上便携、保存时间长,被学院采购了不少,塞进了会试学子们的行囊中。
“多多替我们包子铺做广告啊。”
在学子们离开时,宁颂一个人送了一份包含着各式各样成药的礼物包。
为了搞钱,宁颂在学院里上蹿下跳,可在外人看来,却是他先是被收为院长的入室弟子,又管了庶务,一派风光无限的模样。
旁人看了,不由得感慨宁颂的好运气。
“娘亲,这怎么办?”陈家人消息虽不灵通,但也察觉了其中的变化。
“……别去碰他了。”
陈家的主母神情恍惚,这些日子,他们非但在世子妃席位上的争夺上失败,还被人有意无意地警告。
这不由得让他们怀疑宁颂的真实身份。
难道宁颂才是临王府的世子不成?
“那给舅妈的信?”陈家姑娘提醒道。
这给舅妈的信,自然说的是因为事情不成,写的对宁颂抱怨的话语,当然,字里行间也少不了对宁世怀夫妻的怨念。
“……算了,我重新写。”
新的信里,她略掉了关于宁颂的一切,只提了一句世子妃没成的事情。
怕了。
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不成?
第63章
临州府到京城路途遥远, 就算是全力以赴的赶路,也耗费了足足半个月的功夫。
等举子们到了京城,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 脸上晒得黝黑,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斯文的读书人。
当然, 话虽如此, 比起旁的学子,白鹿书院的几位应考的考生却又好多了。
“你们有人拉肚子没有?”
见几人虽然疲惫, 但精力充沛, 精神头儿十足, 有熟悉的府学学子凑上来问。
都是东省人, 可这一路上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
这几位府学的考生经历了腹泻、水土不服、发烧等一些列意外, 算上去虽然出发比白鹿书院的人早, 可到京城却是同样的时间。
“没有。”
白鹿书院的人也纳闷。
等到回去之后,一复盘, 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由于离开之前, 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喝生水。
就算路上需要在打生水来取用,也提前过滤,过滤完了之后,才煮开了喝。
虽然当时看起来有些麻烦, 可这在无形之中也减少了患病的风险。
更何况, 由于离开之前干粮准备得极为充足, 他们这一路上需要开火的次数屈指可数。
“多亏了颂哥儿的辣酱了。”
由于辣酱的存在,他们赶路只需要掰一些面饼用热水化开,再加上一勺辣酱调味就已经足够。
随着参加会试的学子们的到达, 本以为在路上受够了挫折,到了京城之后就能安心下来读书了。
可哪想到身体上状态的不同, 决定了考生们不同的行程。
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在路上受到的磋磨不多,到了京城,短暂的休息之后,就铆足了劲头读书、参加书生之间的宴会,一时半会儿间,京城里似乎全都是他们的身影。
“这都是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一边酸着,有人一边打探其中的秘诀,辣酱的事儿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很快,许多考生们都知道了。
不少人偷偷来问有没有卖的。
“到时候进了考场,要自己煮食物,这东西才叫便捷呢。”
吃了一口辣酱拌的蔬菜,这位机灵的府学学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抱歉,这是我们白鹿书院食堂里出品,我们自家人专供哈。”
明明是最简单的话语,旁人却在其中听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得意。
在京城,白鹿书院的辣酱引起了一股小规模的浪潮,只是,身在临州的宁颂却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他快忙疯了。
自从食堂招商大成功之后,徐师兄就摆烂,就学院里大多数事情交给了他。
“加油,能者多劳。”
包子铺几经改版,最后定下来了几款经典的馅料,宁颂原本刚从生意上忙完,就有收到了徐师兄的委托。
“……没门儿。”
宁颂才不是别人交给他什么,他就老实干的性格。更何况,干这些活计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揽麻烦上身。
“谁说没有好处?”
徐师兄早知道如何说服宁颂,闻言,只是列举一系列好处:藏书阁的书无限量供应;认识许多夫子,能随时请教;
最重要的是,获得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
“你难道不想做齐景瑜的师叔吗?”
白鹿书院的院长是齐景瑜的外祖父,若是宁颂答应了,岂不是能在辈分上压齐景瑜一头。
“那我不是闲得慌吗?”
成了齐景瑜的师叔,他过年还能给齐景瑜发红包。
“那你说,怎么样你才肯答应。”徐师兄是实在不想处理这一通杂事了,如今算是宁颂说什么,他都答应。
“我想与张夫子学《春秋》。”
《春秋》,是张夫子的本经,也是专业的研究项目。
这位张夫子性格内向,自从考中进士之后,就没有当官,回了白鹿书院做研究,平日里谁都不见。
徐师兄是因为经常给张夫子送饭,这才混熟的。
宁颂眼馋这位学术大佬很久了,据他了解,这位张夫子的水平应当排列在书院夫子中的第一位。
是白鹿书院里隐藏的“扫地僧”。
“……行。”
与张夫子请教和学习,这本身是自己的杀手锏,奈何现在也要分给宁颂,徐师兄咬牙道。
他没有宁颂那种处理庶务游刃有余的本事,学院里这么多事情,着实是影响到了他的学业进度。
虽说长期相处之后,他与宁颂确实建立起了很好的关系,可这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的策论被评价不如宁颂往事。
这是驱使他抛开一切,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业上的动机。
“我还有一个要求。”
大约是看穿了徐师兄的底线,宁颂得寸进尺道。
“……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答应了徐师兄的请托,接下来的时间里,宁颂就逐步接触了书院里的杂事。
要说复杂,那的确是颇为心累,每一日发生的小事数不胜数,大到类似于采购、对外,小到课程的安排,书舍的安排,都需要徐师兄安排。
正是因为夫子们早知道了这事儿都是徐师兄负责,因此一遇到问题,下意识就来找他。
往往,这些问题的确是徐师兄想办法解决的,于是更加强了“有事找小徐”的刻板印象。
长此以往,徐师兄的时间就在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之中流逝。
宁颂走马上任之后,见到类似的情况,就先收集情况,订立章程。
徐师兄被折磨的经验,全都成了宁颂的处理一件事的宝贵经验。
“就算知道怎么做,他们也会找你的。”对于宁颂想要一劳永逸的想法,徐师兄打心里不赞同。
一些小事,未必是当事人不想处理,但比起询问“规程里安排是怎么做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找来徐师兄这个大管家。
“反正小徐是肯定会处理的嘛。”
“所以你不想干了。”宁颂冷静地拆穿道。
既然这种模式无法长久维系,让徐师兄压力十足,那么就一定有改变的必要。
于是,一项一项的“问题处理指南”被制作了出来,交给了各位相关方。
这一改变一开始当然是不被接受的,许多人对于指南看也不看,遇到事情,就下意识“找小徐”。
得不到回应,就感觉受到了怠慢,许多人告到了院长那里去。
与此同时,徐师兄听了宁颂的要求,到处抱怨哭诉,恨不得让所有知道,自己干不下去是因为太忙太累耽误学习。
“……我就不该答应你。”
在外人面前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到了宁颂面前,徐师兄恨不得将宁颂的肩膀扶着摇一摇。
他现在的形象,还怎么出去做人?
或者是徐师兄愁眉苦脸的模样太过于惊悚,又或者是旁人反应的“事故”,的确可以靠着问题指南来解答,这一回合的交锋里,宁颂一方大获全胜。
然而这还是结束。
趁着拉扯出来的这点儿时间,宁颂拉了几个人,建了一个小小的学社。
“这是什么学社来着?”
书生们之间为了交流学业,不少人会选择加入一个学社,借以互相批改文章,提高自己的水平。
奈何,宁颂这个学社看似与学业交流的目的毫不相关。
“你马上就知道了。”
学社建好了,先拉了齐景瑜、徐师兄与藏书阁师兄加入,再起名为“白鹿书院服务社”。
“……服务社?”
“是呀。”宁颂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名字起得烂,理直气壮道:“服务夫子与同窗们,不是服务社是什么?”
很快,夫子们就见识到了服务社的威力。
无论是什么问题,在实在无法用指南处理时,服务社的社员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全程看着笑眯眯的,脾气很好,但能处理的他们帮忙处理,稍稍过分一点儿的需求,就会被温和而坚定地拒绝。
“抱歉,我们社长说了,这个不可以。”
夫子们恨,但因为之前自己一方理亏,因此只能忍气吞声,重新计较。
其他方面亦是。
有人看不惯这个多出来的、存在感极强的学社,想要辩论一番,就有人拉着他道:
“你也不看看这服务社里的都是什么人。”
齐景瑜,不说了,是书院院长的外孙,关系户;齐师兄,上一任管庶务的,与各方面打过交道,人脉党;藏书阁的师兄,江南首富出身,有钱。
宁颂,就更不用说了。
一直到目前为止,一些人还没弄明白宁颂的来历。但这不妨碍他们不敢招惹。
如此几位齐聚在一个小小的学社里,足以看得出这个学社的分量。
“既然如此,那就……”
打不过就加入!
没过多久,服务社里多了申请想要加入的人,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周果。
在一番面试之后,服务社的框架也搭起来了,俗话说,有了干活的人。
宁颂这才给之前在服务社里打工的学子结清了兼职费用。
“原来这学社里就你们几个人?”周果进来之后,才知道被骗了。
“不想待的话,大可以走。”
宁颂丝毫没有勉强的意思。
“……那可不行。”周果虽然是受了一些误导,被骗进来的,可进来之后才发现了作为服务社成员的好处。
不光是能够借着学社见到更多的人,建立更多的联系,还能消息灵通,在无意间获得许多隐形的福利。
更重要的是,作为官宦世家出身的他,在服务社里嗅到了权力的气味。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确实是一种来自非正式途径的权力。
周果赖在了服务社里不愿意离开,宁颂顺势给了他副社长的职位,并将许多工作交给了他。
可虽说周果忙前忙后,存在感十足,可在外人眼中,宁颂却仍然是那个说了算的人。
尤其是当书院院长公开宣布,宁颂是他的关门弟子之后,宁颂在白鹿书院里的声望莫名地达到了一个顶峰。
由于他年龄实在小,师兄们笑着叫他“小师兄”。
这个称呼虽然是存在于调笑的成分居多,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宁颂在书院里身份的变化。
要知道,上一个被学子们心悦诚服地叫做“师兄”的,还是以一己之力将白鹿书院的招牌打出去的凌恒。
“别,我何德何能。”
见宁颂拒绝这个称呼,于是就有人叫他“宁社长”。
不多时,随着白鹿书院与外界的交流,这个名号也传了出去——如今谁不知道,白鹿书院里如今说了算的人,不是院长,而是这位姓宁的小师兄。
陆之舟听了,专门拿来嘲笑好友。
“怎么说,你们一个大师兄一个小师兄,听起来还挺配?”
凌恒无语地瞪了好友一眼。
瞪完之后,又没忍住,对着窗口之外静静地出神:自从过年之后,他就刻意避着人。
似乎用这样的方式,能够阻碍自己去思考一些问题一样。
只是,这些烦恼似乎只让自己一个人惊扰,造成这一切的另外一人,似乎非但没有受到影响,生活还很丰富。
此时此刻,凌大人的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当。
宁颂并不知道,自己为了偷懒的瞎折腾反而引起了旁人心中的酸涩,处理完了书院的事务的他,正在与齐师兄一起蹭课。
张夫子讲课讲得的确很好。
自始至终,宁颂的学业都是强在了见多识广上——得益于他穿越的特殊背景,许多时候都是靠着观点取胜。
只是论起正儿八经的做学问,那当然比不过其他同龄人。
张夫子对这一点看得很重。
他没有否定宁颂的长处,而是默默地开出一个长长的书单来,压着宁颂埋头苦读。
“你本身就比旁人学的少,如今再不努力,怎么能行?”
给宁颂做完了心理建设,这位张夫子也纳闷,按照宁颂的灵巧与聪慧,这么多年来,基础本不应该这么差才对。
“之前你都干什么去了?”
闻言,宁颂一脸麻木。
那他怎么知道,他也是穿过来不久啊!
时间在张夫子的压迫下飞速流逝——张夫子的确是一个很认真夫子,当他将宁颂作为一个可以研究的学术项目时,就下足了功夫。
他不但陪着宁颂一起读书,还及时批改宁颂的作业,根据宁颂的进度来调整教学科目。
如果说之前的学习方式是散养的话,那这一段时间进行的就是魔鬼特训。
有别的夫子看不下去了,来劝:“你这着急做什么,乡试三年一次,下一次考试还远着呢。”
张夫子面无表情道:“那是他的事。”
他教人可没有教三年的道理。
哪有一个项目持续做三年的?
平日里既要与同班一起完成学业,到了晚上,又要来接受张夫子的鞭策,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宁颂就瘦了一圈。
脸颊上被刘大娘喂养出来的那点儿婴儿肥全都没有了。
整个人如同一棵树一般,在春日里无声地抽了条,直到某一天有人忽然惊呼:“颂哥儿好像变得帅气了。”
“……是我长高了。”
十七岁的年纪,原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得不说,我们小师兄瘦了之后,看上去竟然很好看。”
如果说之前的宁颂的长相是清秀、书卷气,到了现在,似乎可以用俊秀、魄人来形容。
“颂哥儿的母亲本来就是美人。”
对于这一点疑惑,刘大娘不悦地强调道:“之前只是小孩子,没长开而已。”
在宁颂争分夺秒地成长时,京城里前去赶考的白鹿书院学子们终于回了程。
他们离开时,路上白雪皑皑,等到回到书院时,书院的枫树已经红了。
大半年的时间一晃而逝。
好在这些考生们在考试时有所收获,虽然有三人落榜,但另外两个人考中了进士。
一个人是二榜,一个人是三榜。
这亦是让人惊叹的好成绩。
除此之外,他们还给宁颂带来了大批的辣酱订单。
“颂哥儿,你都不知道,你的辣酱有多受欢迎,有丧心病狂的人甚至偷我们东西。”
有辣酱,连银子都不偷。
正是因为辣酱的受欢迎程度,白鹿书院的学子在外也受了不少额外的照顾。
只是,虽然在科举上获得了好成绩,但这几位应考的学子心情并没有多愉悦。
在与宁颂说完话之后,就去与院长并夫子等长辈们说话。
没过多久,宁颂也知道了原因。
原来在这学子们参加会试的这一段时间里,京城里的形势波谲云诡,让人捉摸不透。
随着皇上的年迈,皇权继承人之间的斗法愈发复杂。
学子们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动魄。
“……今上年龄不是不大吗?”到底是视野有限,宁颂在听完了八卦之后,仍然一头雾水。
齐景瑜给他解惑:“早年夺嫡时受了伤,一直没好。”
正是因为这伤,今上子嗣艰难,如今就这么一位公主,收养了一位皇子。
这两位,一位是亲生血脉,奈何在性别上吃亏;另一位则是旁支,不是今上的亲生孩子。
双方都有不足之处,因此斗得格外激烈。
“我都不知道师兄当时从京城离开,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一天。”
相比于京城,临州却是是一个安稳的地界。
但这所谓的安稳似乎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没过多久,京城里的斗法就影响到了临州。
储玉这个新上任的临王府世子被派去了边疆。
“那是老皇帝心腹把持的地方。”
说是去打仗,不如说是被调去看守着。
“难道京城真的有变动?”
长久以来,京城与临王府都是各自安稳,如果不是有例外,也不会忽然动这么一下。
随着政局变动频频,宁颂身处临州,也莫名有了一种安静的生活被打破的错觉。
到了年终,这一个错觉终于被证实。
京城里传来消息,皇上万寿节将至,公主为了讨父亲的欢心,亦是为了加重自己身上的筹码,上表请求在明年加试一门乡试作为恩科。
消息传来,整个临州府的读书人们都沸腾了。
第64章
在前朝, 所谓的“恩科”,指的是朝廷加恩赦免科赋。
对于那些屡次参加科考,却仍然没有考中, 以至于年岁过高的考生, 朝廷会给予对方一个“出身”。
这也是了却一些一辈子将科考作为人生主题的学子的心愿。
自从大雍朝起, “恩科”的范围不断扩大, 蒙受皇恩加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雍朝前期,出于特殊的政治动机, 朝廷甚至会下旨加乡试、会试, 以达到平息舆论, 拉拢读书人的目的。
只是为了庆祝皇上的诞辰而恩科, 这还是头一回。
“这端阳公主……还真是不掩饰啊。”
虽然对于端阳公主找的加试理由颇有微词, 但这并不代表着学子们不支持这一次考试。
算起来, 对于秀才、举人们来说,这一次考试都是额外的馈赠——
上一回乡试考得不好的, 能够再有一次机会;之前没有赶上乡试时间的, 也能姑且尝试一次。
就算不成,也还有两年之后的下一次正科考试。
算来算去,唯独组织乡试考试的小吏们最倒霉。
无论是乡试还是会试,都需要提前准备, 投入许多人力和物力。
他们好不容易熬完了去年的各种考试, 将考中的学子们送走了, 本以为能够轻松个两三年,谁能想到,上面又想出了这么新的一招来。
“真是又忙又倒霉。”
然而, 由于小吏们人数太少,抱怨的理由也不够“合乎正途”, 因此被彻彻底底地无视了。
虽然不知道端阳公主是怎么想到的这个办法,但毫无疑问,这个建议有效地打击了对手,还让她在最近一段时间出够了风头。
朝堂上虽然大臣们讨论纷纷,但更多的是质疑加“恩科”这么一个理由。
他们担心如果“给皇上过寿辰”这一个理由都能用来加科的话,那么一年到头皇上、皇后、皇太后的生日,岂不是都能拿来加科?
对于读书人们捡了好处还要卖乖的做法,端阳公主本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充其量最多是听完之后翻了个白眼。
“有本事让家族里的年轻人别来参加这次恩科。”
明明是既得利益者,还要挑挑拣拣,嫌弃这个担心那个,不愧是读书人!
端阳公主嘴上虽然骂得难听,嫌弃这些读书人嘴上一套,行动上一套,但对于这个能够增加自己政治筹码的策略并没有懈怠。
在她持续不断地推动下,到了入冬的时候,恩科一事终于成了。
在加科的理由上,双方也达成了一致——除了是庆祝皇上的诞辰之外,同时也是庆贺□□的一百五十年诞辰。
由此一来,恩科之事名正言顺,正式的考试时间定在了明年的四月。
随着恩科的时间彻底确定,白鹿书院里掀起了一番勤学苦读的思潮,平日在书院里招猫逗狗的同窗们,似乎一夕之间回到了书舍中。
“……那我们哪里知道,今年会有恩科啊?”
按照常理,明明他们还有两年的好日子过才对。
可谁知道,一朝风云变幻,明年的四月他们就又要进考场了——考的还是乡试。
就在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叫苦不迭时,宁颂反倒是收起了书本,专门去了一趟临州府。
去的是临王府。
“宁少爷,快请进。”
这一回碰面是受到临王府的正式邀请,宁颂进门时走的正儿八经的侧门。
进门之后,被储玉身边的长随带着去后院给临王府的长辈们问好。
“你就是储玉的好朋友吧,快起来。”
据长随一路上的科普,宁颂知道了如今临王府里后院的格局——
临王虽然姬妾不少,但正经的主子只有两位,一个是临王的养母老太妃;另一位则是临王的继室,临王妃。
在储玉被找回来之前,府里本身还有一位得宠的侧妃,只是因为自己儿子的病逝而选择移居别院。
“王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或许是就是因为后院无聊的缘故,宁颂的到来收到了老太妃与临王妃的热情招待。
尤其是临王妃为了见他,专门去了老太妃处。
“你们小孩子家,平日里都忙得很,见一面说一会儿话不容易,我也不让你多跑一趟了。”
按照常理,宁颂在与老太妃请安之后,还要专门去与临王妃请安才是。
宁颂谢过了临王妃的体贴。
“都是好孩子。”
在老太妃笑眯眯的定性之后,宁颂完成了这一个环节,被允许去见储玉。
“他近日心情不好,你多劝着点儿。”
在离开的时候,临王妃提醒道。
从老太妃的后院往储玉的院子走,一路上又是一段不近的路程。
刚开始时,宁颂尚且还因为王府的雕梁画栋而感到惊奇,走了一会儿脚酸了,内心里也全都是麻木。
风景什么的他不想看了,他只求快点见到人。
终于,在宁颂几乎快要丧失全部耐心时,他见到了自己的好友,也是此间的主人——
储玉。
“……你们王府平时真的不骑马吗?”
见面第一句,便是宁颂的抱怨。
闻言,哪怕储玉本人心情不不佳,此时也忍不住被逗乐了——无论是在哪里,宁颂都有一种独特的观察角度。
而这些角度让他觉得新奇又好笑。
在不知不觉中,亦是消解了双方许久不见所产生的陌生感,重新拉近两者之间的关系。
“你别说,我头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
那时候,储玉刚刚被认回府中。第一次登门时,他即震慑于王府的富贵,又烦忧脚上磨脚的鞋子。
心中又是焦躁,又是憋闷。
身为一个刚被认回来的世子,自然是没有资格抱怨的,无论是哪种情绪,都被他深深地埋藏在心中。
他担心自己的一句随口之言,都会被人作为审判的理由。
他从来没能向宁颂一样,这般自然、轻松地说出自己内心的不满意——
哪怕他真心实意地觉得,王府修这么大,对于住进来的人,的确没有多少舒适可言。
“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储玉畅快的说道。
一番闲聊结束,两人来到了书房内叙事,储玉吩咐身边人上茶。
在侍从上茶的过程中,宁颂的目光扫视了一周,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屋子中的变化。
屋子里,许多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变成了包裹,放在了一旁。
“这些都是要带走的。”注意到了宁颂的目光,储玉解释说道。
在白鹿书院学子们高兴于自己获得一次考试机会时,储玉正在忧心于自己的前路。
朝廷里的圣旨已经颁下来了,他不日就要启程。
“真是烦得要死。”
储玉这个“烦” ,也不知道说是打包行李的过程,还是身为世子,却还要在权力的博弈中失去自由这件事。
作为好友,在好友临行之前见一面,原本就有安慰、倾听之类的职责,因此,宁颂在听到储玉的抱怨时,配合地给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是世子妃的事。”
如果说,被遣送到边疆去当质子是储玉身为世子所不得不承担的责任的话,那那么这件事所带来的次生灾害,则是让储玉与府内产生剧烈冲突的点。
“他们想让我在离开之前与周家姑娘完婚。”
说来好笑,在几个月之前,因为临王府世子妃名额,临州各个大家族斗得鸡飞狗跳。
各个家族手段层出不断,就连宁颂这个局外人都不得不被卷入其中。
可不到两个月,临王府世子妃又成了一个苦差事,让所有人避之不及。
“京城的情况有些复杂。”
同样的话,宁颂不但从徐师兄处听到了,如今又在储玉的口中听说。
“今上的身体出了问题。”
论起关系来,储玉应当将今上称为伯父才对,但实际上,在他说起这位远在京城的亲戚时,语气中满是疏离和陌生。
“他自从年初受了寒一直没有好,今年就没消停过。”
正如这次不期而遇的恩科一样,一次突如其来的加试打断了学子们的计划,原本三年的学习内容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改到几个月里。
今上的身体状况亦是如此。
今上膝下有一女一养子,虽然两个人都有缺点,但胜在还有准备,可以慢慢挑。
以皇帝本人的年龄,按说距离衰老还有十几二十年,哪怕不满意于皇女与养子,到时候等一个皇孙,也未尝不可。
再大胆点儿,说不定后宫的妃子们能创造奇迹,给他生一个小皇子也说不准。
可这意外就是来了。
自从去年冬天受了寒,一直绵延病榻,太医也找不出来具体的原因,只能用源源不断的药材进补。
补到了开春,按说是精神状态好一些了,可整个人仍然四肢无力,无法下床。
望着铜镜,皇上被极速衰老的自己吓到了。
自那之后,也不知道太医使了什么法子,让皇上能够重新上朝处理政事,只是在此之后,皇上似乎有了忌惮,在朝中的动作就大了起来。
具体表现在对于临王府的限制上面。
年中的时候,皇上找了借口,申斥了临王府一番,借此削减了临王府亲卫的数量。
又过了一阵子,对方又拿着临王早年的过错发挥一番,罢免了临王身上领兵的官职。
若不是塞外情况复杂,说不定皇上能一气之下将临王免成光头王爷,赶回家里囚禁。
“老狮子不行了,想要给自己的子嗣留下点儿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对于皇上的急躁,临王如此评价。
然而,相比于临王的淡定,被牵连的储玉就不这样想了。
“他们要博弈,是他们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
正是因为朝堂里的风云变幻,储玉虽然与周家定了亲,但这亲事一直没有成。
然而,拖延到储玉收到要求出发的圣旨之前,临王却开口,要求他与周家姑娘成亲,在圆房之后再离开。
“我若是一去之下回不来了,周姑娘又该怎么办?”
储玉不是不知道人心奸险的小孩子,他明白自己有着临王府世子这个身份,就意味着他在这场战争中避无可避。
临王府手中当然有些筹码,可皇上亦占据了名分和大义,双方斗起来非得有个结果。
就如这一回,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安全从边疆回来。
他不想让自己母亲的悲剧在周姑娘身上上演。
“你的考虑有道理。”在这个问题上,宁颂坚定地站在储玉这一边。
但有道理,并不能解决事情本身。
“对于这件事,周姑娘怎么想呢?”
见储玉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宁颂提醒他:
“虽说结亲这件事的确是临王府低娶,可结婚本身仍然与周姑娘息息相关,为何不听一听她的看法?”
“……你说得对,我改天去问问。”
“这件事,是我的错。”储玉忍不住反省自己对于女方的忽视。
作为环境推动之下的小人物们,哪怕储玉有身份、有地位,在巨大的变动之下,仍然有着无数的迷茫和不甘。
相较之下,宁颂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同。
回到了书院里,宁颂又抓紧时间,狠狠看了几篇文章。
“颂哥儿,你这就有点儿过分啊。”
徐师兄早听说了宁颂今天的行程,他没想到对方赶路加上做客,回来之后竟然还不休息。
卷得令人发指。
“……我只是觉得读书很有趣而已。”
说完这句话,宁颂又得到一个“你在装什么”的眼神。
但这一次,宁颂的确说得是心里话。
与剧烈变动的世界相比,无论是读书也好,还是白鹿书院也好,都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缓冲着现实对于年轻读书人的冲击。
不知道是宁颂的劝说起了作用,亦或者是储玉自己想通了,在那次见面之后一阵子,临王府传来了世子即将成亲的消息。
随着这个消息到达的,还有储玉的信。
在信中,储玉讲述了在宁颂离开之后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听了宁颂的建议,请临王妃帮忙,找了个机会,与周姑娘见了一面。
“原来周姑娘家中亦是很复杂,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周家虽然是新兴家族,可内部的冲突与分歧也都不少。
与储玉成亲的这位周姑娘母亲早早去世,父亲续娶了继母,这些年来一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她一直都过得很艰难,是因为与我有了婚约,才松快了些。”
在信中,储玉的语气充满了怜惜。
正是出于对周姑娘的怜悯,他听从了家里的建议,选择在出发之前与周家完婚。
“与其在周家遭受磋磨,倒不如来王府。相信以王妃与老太妃的善心,哪怕我走了,她也能过得不错。”
面对这一封出乎预料的信,宁颂看完心情颇为复杂。
在提建议时,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等下,我怎么觉得他被忽悠了。”
齐景瑜同样收到了信,来找宁颂吐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那世子妃虽然是母亲早早去世了,但早就被抱去给家里的祖母养了。”
与此同时,这位周姑娘小小年纪,可是管着家中的中馈。
要真是个小白兔,哪能撑到这一日。
“……不是吧?”
如果说储玉忽然成婚的发展猝不及防,那么齐景瑜口中的这个版本,则更是让人目瞪口呆了。
随着宁颂与齐景瑜的面面相觑,时间一晃而逝,来到了储玉婚礼这一日。
由于时间紧急,临王府与周家协商,简化了迎亲接亲的环节,宁颂与齐景瑜只需要到王府里参加婚宴便可。
话虽如此,作为新郎的好友,到了王府,宁颂与齐景瑜仍然见到了新郎。
只不过,明明是大好的日子,新郎脸上的表情却称不上美妙。
“怎么了?”
看着储玉一脸冷硬的模样,宁颂出于好奇,低声问了一句。
可谁知道,就这一句,就差点让储玉崩溃。
“她骗我!”储玉脸绷得紧紧的,咬着牙低声说。
“什么?”
“……姓周的,她说家里情况不好,受欺负,都是骗我的!”
而这些,是他答应了成婚,并且准备了一阵子婚礼时才发现的,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那周家姑娘哪里是被家里欺负的小可怜,分明是个霸王花才对。
“……”
这很难评。
看着储玉要紧的牙关,宁颂想说什么,最终闭了嘴。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而这时候,跟在储玉身后的一个陌生面孔凑了上来,笑嘻嘻地道:“世子爷,我们姑娘有吩咐,您看——”
还没成亲,周围就已经被渗透了。
见储玉被叫走,宁颂与齐景瑜面面相觑。
“没有拒绝被安排,那就是答应的意思,对吧?”
宁颂不得不承认,事已至此,他说这句话,也是为自己挽尊的目的。
“是!”
齐景瑜配合地点点头。
这一晚的婚礼,虽然新郎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几分不情愿,但流程仍然顺顺利利,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在婚礼没有正式开始之前,宁颂贡献出了自己的一大笔收入作为份子钱。
再回来时,两人已经拜堂结束。
眼看着自己在此世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好友成婚,宁颂有了一种别样的感慨。
不得不说,随着时间流逝,属于大雍朝的宁颂的记忆愈发清晰,而二十一世纪的往事则逐渐地成为一段存储的回忆。
带着这样的感慨,宁颂好好地吃了一回席。
吃了一半,见齐景瑜交际结束,终于意识到了一点儿不对劲:“凌师兄呢?”
“在啊。”
“——我怎么没见他?”
临王的喜事,不可能不请凌恒;同理,凌恒与临王府关系匪浅,不可能不来参加。
可从头到尾,宁颂都没见到对方。
事实上,仔细想来,自从年初之后,他见到凌师兄的频率急速降低。
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好吃好玩儿的送来,宁颂还以为凌师兄单方面与他断交了。
话落,宁颂刚刚抬头,恰好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下意识转身,准备离开。
宁颂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拉住了凌师兄的袖子。
“……师兄这些日子,在躲我?”
一不小心,宁颂问出了心里话。
第65章
直到很多年之后, 宁颂还是能够记起他拉住凌师兄袖子时,对方的模样。
凌师兄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 宁颂却从中读出了极为复杂的心绪。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对方心中思考了许久, 踌躇了许久, 痛苦了许久, 以至于他只是浮光掠影地一瞥,也足够被凌师兄心中酝酿的东西震慑到。
在这一刻, 他退却了。
生物察觉危险的本能使他下意识松开了凌师兄的袖子, 仰着头, 退了一步。
“瞎说什么呢?”
就是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间隙, 使得凌师兄整理好了自己心绪, 将自己的情绪深深地掩盖起来。
面上, 凌师兄表情平平地睨了他一眼,仿佛只是在应对一个顽皮的、不懂事的小师弟。
语气中带着的亲昵, 也是属于成熟的大师兄与备受宠爱的小师弟之间的亲昵。
再多的, 也就没有了。
“师兄没躲我就好。”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宁颂已经露出了一个极为妥帖的笑容。
在这一刻,他也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两人的谈话极为短暂, 短暂到连与宁颂一同来参加婚礼的齐景瑜都什么都没有察觉。
只是在宁颂与凌恒说完话后, 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咦, 师兄在这里啊。”
“他怎么只和你说话,也不来找我?”
对于宁颂到来之后,取代了自己在凌恒心中的地位, 一跃成为最受宠的师弟这回事,齐景瑜每次见了, 都要习惯性地醋一醋。
往常,宁颂听完都会瞪他一眼,可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得到同样的回答。
齐景瑜抬头一看,他那无所不能,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的好友,此刻正在拧着眉,思考着什么朝堂级别的大问题。
“颂哥儿?”
齐景瑜试探着叫了一声。
在这时候,宁颂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那当然是因为我比较讨人喜欢。”
这一句插诨打科,回答的是齐景瑜上一个玩笑式的问题。
一整个宴席,宁颂的状态似乎都不大对劲,明明行动上与齐景瑜完全一致,该吃就该,该与人寒暄时就与人寒暄。
可齐景瑜却始终觉得,他这个好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心中存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我没事。”
或许是齐景瑜的关心太过于明显,在宴会的末尾,宁颂终于从那种若有所思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安抚地对着的齐景瑜笑了笑。
齐景瑜这才放下心来。
宴会上凌师兄那个惊鸿一瞥的眼神,的确是扰乱了宁颂的心绪,以至于在宴会结束,回到书院后,他仍然在思考。
凌师兄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不但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更是无可指摘。无论怎样看,都应当是人生赢家才对。
可是有什么东西,让凌师兄这般痛苦呢?
这个问题宁颂统共思考了好几日,一直到储玉出发那一日,宁颂也没思考出个答案。
作为好友,宁颂尽职尽责地去储玉最后一程。
与此同时,储玉作为宁颂为数不多一直相伴的知己,宁颂不愿意对方在边疆丧了命,因此绞尽脑汁,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这是什么?”
储玉拿起了一个竹筒一样的东西,左看右看,没个主意。
“好东西。”
宁颂给储玉讲了讲用法,紧接着,储玉通过这一个竹筒,看清了相隔若干里之外一角的塔楼上的士兵。
他惊愕地张大了嘴。
“这是什么东西?”出于惊讶,储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短期之内问了两次的相同的问题。
“望远镜。”宁颂说道。
这是他绞尽脑汁能够照搬出来的、看似对于打仗有用的东西。
上辈子文科生出身,读书也与理工科不相关,想让他做出破坏战局的关键性物品,他也实在是做不到。
就这一个东西,也已经是宁颂拜托齐景瑜找了工匠,告知对方理论之后,花了许多功夫才做出来的。
“这已经很好了。”
储玉对于这个有趣的小工具爱不释手,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等到过了瘾,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那其他的呢?”
“药品。”
这些东西,宁颂倒是没有废太大功夫。
他与一心堂的关系仍然维持的很好,听说他要给储玉准备东西,东家大包大揽,很快就准备好了。
这常备的药品中,唯一一个可以说道的,似乎也只是专门治疗疟疾的金鸡纳。
这也是许久之前,宁颂与东家聊天时,随口说的一句。
至于宁颂本人并没有学过医,却能知晓这个,也得感谢他在穿越前曾经看过的,风靡一时的若干清穿九龙夺嫡小说。
“这很好,谢谢颂哥儿。”
无论王府里有没有人给储玉准备,储玉都能够领会到宁颂的一片心意。
“还有呢?”
这一回,不必宁颂介绍了,储玉很轻易地就看到了剩下的东西——
一摞书。
看封面,全都是兵法、领兵行军相关。
“虽然这一行去,你未必能够接触到兵权与实务,但既然去了,就不要虚度光阴,尽量学一学东西。”
这亦是宁颂对于储玉的祝福。
他不希望储玉因为不可抗力而失去自由之后,到了边疆,还处于愤懑不安,无事可做的虚妄之中。
他希望储玉即使是处于困境之中,也不要自怨自艾,放弃自己。
“……这果然是颂哥儿的风格。”
如果说前两件礼物让储玉感到惊喜、窝心的话,看见这最后一件礼物,他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笑容。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在别人都在意他去了边疆之后会不会出事,是否能够平安时,宁颂提出的是对于他的期许。
就好像宁颂在意的,不是他的世子身份和特殊处境,而自始至终是他这个人一样。
“我会的。”想到这里,储玉充满阴霾的心绪就如同被擦拭了的铜镜,露出了难得的明亮。
送完礼物,宁颂就离开了。
虽然今日是出发日,但储玉身为世子,还要与自己的家人、亲戚道别,宁颂这个外人,就没必要留在最后。
回了书院,齐景瑜倒是不关心其他的,反倒是好奇地问:“你见那个世子妃了吗,他们怎么样?”
说的是那位周家姑娘凭借着自己的精明强干,强势入驻临王府的八卦。
“……储玉什么都没说,应该是没事吧?”
事实上,宁颂在见储玉时,发现对方屋里换了不少摆件,身上也添了新的衣服和荷包,看上去生活似乎过得不错。
“那就好。”
齐景瑜嘴上虽然说着没事,但失望的眼神却不小心透露了他内心里真实的想法。
随着储玉的离开,一连缠绵多时的临王府世子成亲、为质的事件也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宁颂等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学习上。
此时已经入了秋,气候一天一天地变冷,学习环境并不如往常那般适宜,再将过年等节假日从中减去,正儿八经读书的日子并没有多久。
整个书院里似乎都被这种紧迫感笼罩了。
“我说实话,上一回这么努力,还是上一回。”
进入了十一月,白鹿书院中的其他活动都停止了,整个书院里的人都将重心转移到了备考上。
宁颂等人也体会到了白鹿书院这一著名学府的学习强度。
齐景瑜背了一篇文章,百无聊赖地吐槽道。
据他自己透露,白鹿书院虽然看似活动众多,重视学子们的全面发展,但归根到底还是一座以科考为导向的书院。
在即将到来的乡试压力下,没有谁能够例外。
“我外祖父很好面子。”
当年在县试之前,齐景瑜的外祖父下了硬性的指标,要求齐景瑜一定要拿下案首。
“别的考生是什么资源,你是什么资源?要是考不到第一,对得起你这些年听的课吗?”
对于自己女儿的唯一血脉上,哪怕是书院院长本人,也做不到轻松松弛。
作为报复,齐景瑜在考完县试拿了案首,在确定能够拿到秀才功名之后,就选择摆烂,弃考了府试和院试。
气得院长直跳脚。
“这一回,我就轻松一些了。”
以消失去京城的借口暂时摆脱了外祖父,故意错过上一届乡试,本想拖到三年之后再考,可谁知道遇到了恩科的加试。
只不过这一次,齐景瑜的心理压力并没有之前重。
“反正我外祖父除了盯我,还会盯你。”作为书院院长的嫡传关门弟子,宁颂身上所寄托的希望可不比齐景瑜小。
谁让一个人是县试案首,另外一个人是小三元呢。
“你觉得我把这些话告诉师父,我们俩谁会倒霉?”宁颂冷静地问。
齐景瑜瞬间乖乖地闭上了嘴。
整个十一月,书院里都笼罩在学习氛围之中,宁颂本以为考前的学业压力已经是全部时,却不想东省空降了一位巡抚。
论官衔,恰好是东省的领头羊,与此同时,也是凌恒与陆之舟的顶头上司。
“……这个时间点,有点儿巧啊。”
听说了调任的最新消息,齐景瑜忍不住感慨道。
巡抚,正二品,是一个省的最高长官,负责掌管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力,往往是皇上的心腹担任。
临州由于是临王府封地的缘故,以往在安排巡抚时,也会询问临王的意见,考虑到临王的感受。
这一回突如其来的换巡抚,可谓是一个双方关系恶化的信号。
“也不知道这位会带来什么影响。”哪怕是齐景瑜天性乐观,在说这句话时,也显得忧心忡忡。
这位新上任的巡抚梁大人的确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且对于自己的目的,也从来不掩饰。
刚到任几日,这位梁大人就出手了。
先是找借口将凌恒派了出去,又找借口训斥了陆之舟一顿。
这让陆大人心生怨念。
“这么回事啊这人,怎么还欺软怕硬?不敢骂凌持之,就将他派出去了,对于我就敢发脾气?”
当他是软柿子?
陆大人的愤懑还没有消解,很快,梁巡抚打出了组合拳——
他要对白鹿书院收税。
税收问题,却是是一个令人想不到的角度。
往日,由于白鹿书院院长的身份,以及朝中关系,白鹿书院在税收问题上,一直处于混沌状态。
按照书院院长的进士身份,其名下私产的确有免税政策,可书院是学院,并不是田产与商铺,在征税时,确实难以划定。
于是,在过去很多年,白鹿书院都是不交税的状态。
虽然白鹿书院收来的学费、接受的赞助,在覆盖完正常的开支之外,其他的会捐给临州府的慈幼局作为补贴。
但显然,梁巡抚不认后面这个。
对白鹿书院收税——无论对于书院也好,还是书院院长也罢,钱的事情都是小事。
问题在于梁巡抚的组合拳,打得显然不是这么简单。
就在他通知白鹿书院要交税、补税时,他给朝廷上的折子也公开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御史的弹劾。
“白鹿书院即然是孕育学子,教圣贤书之地,怎可与民争利?”
“亏书院里都是读书人,竟然不懂一点儿世间道理,如何为广大读书人做表率?”
在有意无意地纵容下,白鹿书院“偷税漏税”的声名在读书人之间传开了,并且很快被百姓所知。
这几日,就连刘大娘都在问:“颂哥儿,书院里为啥不交税啊?”
“……不是故意不交税的。”
宁颂无法与她科普当下大雍朝税收条例中的空缺与疏漏,只好苦笑一声,有口难言。
同样的有口难言出现在书院对外上,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书院院长出面,与梁巡抚见了一面,补了税。
在这一回合,梁巡抚大获全胜,得意之情无法掩饰。
他带着任务来,先下一城,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身后人来说,都是一个值得欢欣的好消息。
正如对于白鹿书院的处理让梁巡抚气势正旺,在接下来,梁巡抚借着查税的名义,将临州府倒腾了个底朝天。
就连临王府的产业也没有例外。
“他是在查临王府有没有屯兵。”宁颂与齐景瑜分析道。
自古一来,打仗需要钱,养兵也需要钱,查经济账,的确是一个抓破绽的好办法。
账上长期的、大额的开支,几乎没有办法掩盖。
此时,皇上仍然在位,而临王只是藩王,若是被抓到把柄,的确是一个名正言顺出手的好机会。
“皇上看来是等不及了。”
但可惜的是,梁巡抚这一回没有得逞。
临王府的账务无比干净,除了正常的开支之外,并无其他的问题——哪怕是临王府的日常消费,也比京城里一些勋爵们来得更少。
“临王一直都以节俭著称啊。”齐景瑜说道。
相比于平头老百姓,临王府的确称不上“节俭”,但与同一个阶层的人相比,临王府又的确是勤俭节约了。
梁巡抚在查账上没找到办法,一时间犯了难。
难道说临王当真一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在查账上的这折戟,让梁巡抚一时间放慢了脚步。虽然是带着任务来的,但在他到来之后,临王府的态度堪称是配合。
在许多方面,几乎是开诚布公地让他来查。
只是,“查”只是手段,需要查出问题,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皇上在京城里可是等着呢。
在临州,梁巡抚翻云覆雨,将一个省玩弄于股掌之中。在京城,关于权力的斗争也没有停止。
公主与那位成王两人互相攻讦,朝廷里站队的也越来越多,双方之间的斗争愈发趋于白热化。
端阳公主本身因为性别而略显颓势,但在皇上不断地加恩之下,又逐渐与成王斗得旗鼓相当。
就在梁王在临州府搅动风云时,京城里也传出了一桩旧事。
原来,在贵妃诞下公主之前,曾经去过一个寺庙,出过一次意外。恰好那次意外在贵妃的临产期,于是,贵妃在庙里诞下的公主。
有人借着这个就旧事,又找出了贵妃当年在闺中曾经订过婚的往事,故意掰扯公主血脉上的问题。
端阳公主之所以能够加入到继承权争夺之中,全靠血脉加持,如今血脉上产生了疑云,成王一系哪能不抓紧机会?
于是,贵妃当年的往事被散布得到处都是。
皇上身边人有心隐瞒,未敢叫皇帝本人知晓,可纸包不住火,等到皇上本人知道时,此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听完了此事,皇上当场喷了一口血。
这传言,哪里是朝着公主去的?
分明是有人借此提及当年的旧事——皇上本人身为嫡子,被封为太子,按说再名正言顺不过。
可如今也只有旧人才知道,他这个嫡子身份之中存在着多少水分,当年,若不是先帝身边人拦着,他不知道被废了多少次。
这些旧事,如今只有临王知道。
他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时候传出来恶心他。
对方是在报复。
“临——王——”皇上又喷了一口血,咬牙切齿地道。
朝廷上的斗争刀光剑影,时刻不断,临州府也因为梁巡抚的到来而人心浮动,风雨飘摇。
青川县,县衙。
刚刚吃完早饭的县令正靠在自己的摇椅上,看着手上的邸报——
虽然碍于路程遥远,交通不便,如今送到手里的邸报已经是半个月前的,可他从邸报上,仍然看出了朝堂上纷争之激烈。
这本身与他没有关系。
作为一个芝麻大的县令,不说是的京城里的这两位主子看不上自己,就连在临州,自己也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
只是,如今梁巡抚的到来,让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官衔差得不止一点半点,可论关系来说,他与这梁巡抚是老乡。
若是顺着母亲那边的关系,他还能与梁巡抚攀一攀亲戚。
正是这样一层关系,让县令不由得琢磨着一件藏在心中许久的事。
“……老爷?”
眼看着县令读着读着邸报,就发起了呆,心腹不由得小声叫道。
“没事。”县令回过了神,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样,来到了书房桌前:“磨墨,备笔,我要给梁巡抚写信。”
他当然知道梁巡抚来,是在和临王府打擂台。
与此同时,也知道那位凌持之,与临王府之间脱不了干系。
因此,他藏在心中的秘密便成为了一个线索。
一个可能对于梁巡抚有好处的线索。
曾经,他在青川县一位姓宁的书生身上,看到了属于当时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凌持之凌大人的玉佩。
第66章
早晨, 梁府照例收到了一大批信件。
书房小厮将这一大批信件按照来源和身份分成几份,摆在梁巡抚的书桌上。
辰时,梁巡抚晨练结束, 吃了饭, 来到书房时, 面对的就是读信、回信、写信这样的杂事。
从书信里的信息来看, 近日的状况并没有什么改变——
京城里端阳公主与成王之间斗得难分难舍,而他在临州, 看似卓有成效, 实际上却并没有抓住临王的把柄。
看完了京城里同僚和心腹发来的信件, 梁巡抚对京城里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 紧接着看其他来源的信。
“咦。”
当他拆开县令的信件时, 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好奇的疑问声。
“老爷, 怎么了?”身旁的心腹正在替他收拾书房里的折子,闻言抬起头来。
“有一封信, 是关于凌持之的。”
梁巡抚看的正是他那位老乡的信。
这人他是隐约知道的, 只是不熟悉,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只有一张恭敬到近乎谄媚的脸。
有关凌持之的线索?
梁巡抚仔细将信件浏览了一遍,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信中, 那位青川县的县令以极为隐秘的口吻写出了自己的发现, 并且指认现东省按察使凌持之与一位年轻的书生关系匪浅。
至于这“匪浅”, 写信人语气暧昧,看似想说什么,但细究起来, 似乎又没什么。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由于信件内容前半部分过于郑重,以至于后半部分道出猜测来时, 也显得那么的轻飘飘。
纵然梁巡抚自己写折子有时候也是这个风格,可作为信件的阅读者,这个体验的确不怎么样。
“……凌持之与白鹿书院操纵科举?”
心腹分析,这一封信中的端倪,除了事件双方的身份差距过大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疑点。
非要说的话,那便是凌持之有可能在考试时为了这位姓宁的书生提供什么便利?
梁巡抚看了书信一眼,冷笑了一声:“他自个儿是县令,县试也是他主持的,若是有什么问题,岂不是将自己也卷进去了?”
蠢货。
将不知所云的书信扔在桌子上,梁巡抚不打算为了这封信浪费自己的时间。
“况且,这两人非亲非故,凌持之那时候还在京城,何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冒险?”
梁巡抚拿起了另外一封信。
心腹犹犹豫豫地看了自家东翁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
心腹深吸一口气,迟疑地说:“咱们……是不是猜错了方向?这姓汪的,或许说得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梁巡抚头也不抬。
心腹吞吞吐吐:“朝中有些大人,不爱娇娥娘,反倒是爱一些……男子。”
梁巡抚看信的手一顿。
“无理!荒谬!”
如此污秽的猜测,哪怕是自己的心腹,梁巡抚也忍不住连声训斥。
可他转念一想,又沉默了。
凌持之虽然年纪轻轻,可论起年纪,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这些年来,在儿女私情方面似乎一直没有消息。
“去查。”
梁巡抚固然是端方的性格,但这只需要稍差查询的线索,他还是仍然不会放弃。
“是!”
正如同这是一条能够轻易甄别的线索一样,心腹几乎不需要花什么功夫,就将讯息报到了梁巡抚面前。
“那年轻的书生名叫宁颂,是这一会临州府院试的案首,如今在白鹿书院读书,论起来,是凌持之的师弟。”
一句话,就将宁颂的来历和现有状况介绍了个清清楚楚。
“那到底有没有那回事?”梁巡抚不耐烦地问。
若不是身上任务重,他哪里会浪费时间去关心这些腌臜事?
“这……”心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虽然凌大人对这书生确实很好,可近一年内,两个人没有联系。”
话落,便听到梁巡抚冷笑了一声。
心腹眼观鼻,鼻观心。
“通知门房,日后姓汪的信件不必收了。”
不知所谓,心思肮脏的蠢货一个!
“是。”
既然心腹查证了汪县令所反馈的这件事是无稽之谈,在梁巡抚这里,此事就当是结束了。
只是,让心腹本身去查探宁颂信息这件事所造成的涟漪,却仍然没有结束。
“你说,东翁为什么平白无故让人去查这么一个小秀才?”
梁巡抚本是京城人,在过往的做官生涯中,也并没有到过东省,在本地并无人脉。
为了更快地替今上办事,也是为了政令通达,梁巡抚到了东省之后,很快收拢了一批人手。
其中就包括一些之前□□中被涉及到贬谪官员。
“……大约是与这次的乡试有关?”
梁巡抚此次前来东省的目的自始至终也没有隐瞒过,这些官员们也知道自己接受了招揽,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要对付白鹿书院?”
前一阵子白鹿书院查税的余波还没有结束。
“凭这一个小小的秀才?”旁人也在好奇。
“……这秀才,也不能称之为‘小小的’吧?”
虽然有关宁颂的消息是梁巡抚的心腹亲自安排人去查的,可对于他们这些内部人士,相关结果也并不是秘密。
“你十七八岁的时候能当白鹿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按察使的师弟,并且与王府世子是朋友?”
这句话说完,其他人都沉默了。
他们还真不能。
若是他们有这个本事,如今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人比人,气死人。”
因为是已经完成的项目的信息,并且明显也不存在什么后续,这几位大人只是调侃片刻用以闲聊,聊完了,也就将这八卦放在一旁。
相比之下,反倒是一位姓林的官员全程没有说话,表情若有所思。
“我记得,妹夫之前也在青川县待过,也是姓宁?那他可认识一个叫宁颂的秀才?”
下值之后,他问自己的管家。
这位管家,正是当时他受到牵连贬谪到此地时,远房亲戚送给他的下人。
“宁颂?颂哥儿?老爷怎么会提起他?”
“他曾是我们夫人的养子。”
这位林大人从管家处听完了整个过程,眉头皱了起来,等到晚上时,就给家里写信。
“如今朝廷形式复杂,京城两王争斗不止,临王在侧,虎视眈眈。若想保得家族长久,须得早早打算,分散风险……”
一封信写完,已经是深夜。
写完信,他将信件交给下人,吩咐对方明日快马加鞭送回自己本家。
“要快,事情很重要,关乎家里的前程,知道吗?”
下属得了他的嘱托,哪里敢懈怠,第二日一早,就快马加鞭,朝着林家的本家赶去。
等到了第四日,那位下属又匆匆地从林家回来了,带来了家主的信。
“家主说,您说的他都答应了,说是让您便宜行事。”
林大人沉稳地点点头,从下属手中接过了一封信。
信件中,除了家主的叮嘱之外,还有他族中适龄侄女的生辰八字。
带着生辰八字与礼物,林大人与巡抚府里告了三日的假,骑着马,朝着松阳疾驰而去。
日夜兼程,到了第二日,终于赶到了松阳,报了姓名之后,来到了松阳县衙前。
“林大人,您请进。”管家得到了消息,客客气气地来请。
这位林大人,在贬官之前也是从四品的官员,在周遭的亲戚好友之中,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若不是如此,在遭受贬谪之后,宁世怀夫妻也不会亲自到了临州,为其接风洗尘。
如今虽然被贬官,可宁府上下都不敢怠慢。
“有劳。”
进了县衙,林大人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小吏们神情肃穆,衙役行事一板一眼,不由得暗自点头。
他这妹夫,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做官的本事却是不错。
也不算埋没了他这世妹。
林大人坐了一会儿,后面就有人出来,请他去花厅里谈话。
“今日老爷不在,夫人还请您见谅。”
他这不速之客,还真是来得不巧。
可来都来了,念着自己的目的,林大人跟着下人去了花厅,便见到了自己家族的世妹。
也是多年的交情了。
“林世兄来了。”宁世怀的妻子,宁颂的伯母黄氏行了一个礼,吩咐管家将儿子抱过来。
“上一回与兄长见面时,他还在我肚子里,没想到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真是让人唏嘘。
林大人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他这位世妹的往事,也知晓对方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亲生的骨血。
“拿去给小孩儿带。”
来之前,林大人就准备好了长命锁,在此时适时地递了过去。
“谢谢世兄。”两家关系一直很好,黄氏也没有推拒,而是客气一番之后就收了下来。
“把少爷抱下去,好好看着。”黄氏吩咐侍女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位兄长是个大忙人,平日里不是逢年过节难得一见,更何况是日夜兼程,亲自骑马过来。
“不知兄长有什么事情吩咐?”
问完这句,黄氏增补道:“若是需要世怀回来,那便请等等,我已经安排人去叫了。”
若真是政务上的事,那倒是非得等妹夫不可。
可这小儿女婚事上的事情嘛,与谁说都是一样的。
林大人沉吟片刻,笑道:“是有一点私事想要与世妹商量。”
“愿闻其详。”
林大人递上了礼物,掏出了书信:“林家与黄家是多年的交情,我与世妹与妹夫亦是交底知心。”
“正是。”黄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安静地等待这位世兄说出自己的来意。
“如此,不如我们林家与宁家也亲上加亲,结上一门儿女亲事?”
眼前这位林世兄虽然遭遇贬谪,可林家诗书传家,门庭清贵,家中做官者不在少数。
论起来与黄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家寒门小户,能够与林家结一门亲,自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亏得林师兄不嫌弃!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黄氏甚至不用与丈夫商量,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知是哪位世侄女,便宜了我那孽子。”黄氏笑道,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盘算林家闺秀的年龄。
她家小儿,如今两岁不到。
论成婚,还早着呢。
不过订了娃娃亲也好,让她有时间多和未来的小儿媳相处,也趁机教一教未来的儿媳妇。
林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片刻后,笑道:“小侄子还小,且让他再长两年,到时候再细说。”
“这一回,我想说亲的,是世妹的养子。”
她的养子,谁?
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黄氏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自己的世兄说道:
“就是那个叫宁颂的孩子。”
第67章
此时此刻, 身处白鹿书院的宁颂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非但看重了他的前途,想要在低价时将他绑定,还付诸于实践, 切切实实地采取了措施。
此时的他, 正在忙着就书院的补税问题与官府派来的官员扯皮。
这事归根还得往前追溯。
正如所有事都不是嘴皮子一碰, 就能得出结论一样, 梁巡抚虽然另辟蹊径,找到了白鹿书院在交税上的漏洞, 可接下来的细节却需要底下人去磨。
所谓的底下人, 就是官府负责税收的官员, 以及宁颂这样负责书院庶务的学生。
“宁小弟, 这个办法可真的不行。”
虽然梁巡抚与临王府之间争斗已经是白热化的程度, 白鹿书院难以幸免, 在神仙打架之中当了炮灰。
可人们真正做起事来,面上仍然客客气气, 态度称得上友好。
“要是像你这么说, 我们交不了差。”
既然是梁巡抚找出的毛病,临州府衙就没有自专,先是通判进行了长达一旬的准备,请示, 再决定。
最后办事的官吏来白鹿书院时, 还带上了巡抚府的人。
“哎呀, 这不是有人在,好与巡抚大人汇报嘛。”
话是如此,实际上是府衙这批人嫌麻烦, 也不愿意头顶上两个上司,即管这边, 又要的牵扯到另外一边。
既然是来源不同的两方,彼此在目的上就有了差异。
巡抚府的人初来乍到,需要同上面交差,试图在短期之内拿出结果来,因此态度显得颇为急躁。
而临安府府衙的人嘛,他们完全是无妄之灾,这事本身与他们没关系,中途被拖了进来。
于是,哪怕派了人来了白鹿书院,也仍然不疾不徐,甚至有时间同宁颂开玩笑。
“您不同意,那您来拿出个主意来听听?”
仗着与秦通判关系好,宁颂也没客气,在对方只找事,不给解决办法的情况下,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
巡抚府派来的那位大人神情复杂地看了宁颂一眼。
刚开始来时,他们就只与书院的院长见了一面,之后就派来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秀才。
原本他还以为是书院怠慢,不重视他们,正准备说几句,可没想到一开始秦通判就与这个小秀才打了招呼,表现出熟稔的态度来。
幸亏他没随便发火。
在正式谈判之后,他见对方年龄小,本想借此机会击溃对方套取点儿好处来,谁知道对方如官方的老油子一样,只讨论,不做任何承诺。
若是他逼得紧了,对方就会做出一副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的模样,转头就说要去请示。
可这一请示,就是若干天。
他能对一个小秀才发火,威逼利诱,可他总不能冲到书院院长的面前去催促吧?
先不说白鹿书院院长在仕林中的身份和地位,就算他这么做了,梁巡抚也不见得会赞同他,只会说他不会办事。
双方政见不合,打斗归打斗,可这面子上的平和,归根到底还是要维护的。
办事是一回事,不尊重前辈,藐视读书人,这可又是一顶大帽子。
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竟然对于这等困境毫无办法——
正如以往那样,在一阵激烈的争论之后,彼此决定休战,回去再请示汇报之后再继续讨论。
论进度,是一点儿没有。
巡抚府派来的官员想到这里,眉眼中都是阴霾,再看向嘻嘻哈哈不做正事的秦通判,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通脏话。
“秦哥。”
巡抚府官员的表现,正好也落在了秦通判的同僚的眼中。
同僚朝着秦通判使了个眼色。
“没事,不管他。”
秦通判才不管旁人怎么想,带着同僚们就回去了。他们又不傻,哪能不明白什么事该怎么办。
白鹿书院的补税问题看似容易,实际上却又不简单。
关于书院如何交税,《大雍朝》上的律令上没有相关的条例,除此之外,也没有先例。补税肯定要补,但到底怎么补,还是个问题。
更何况,在事情刚闹出来时,书院的院长就先交了一笔钱来。
如今揪着这件事不放,再去追溯以前年度的欠款,核定出一个最终的数字来,怕是也没有这么容易。
何况,问题又来了。
既然白鹿书院需要交税、补税,其他书院交不交,补不补?
书院要交税,那遍地的私塾要不要交?
若是为了这点儿钱,影响了读书人们的进学,这笔账又要怎么算?
都是问题。
并非是秦通判自己不干活,而是涉及到的东西很麻烦——没见梁巡抚在上完折子之后,根本连接下来的事项问都没有过问吗?
大家都不傻。
傻的只有这位看不透其中的端倪,又要卯起劲儿来,做出个一二三的官员罢了。
怕也是在巡抚府里不受待见,被指使来的。
“那这事儿怎么办,就拖着?”
听完秦通判的意思,同僚也纳了闷。虽然来白鹿书院出差一趟,能够蹭一蹭书院里的食堂,省一笔伙食费,可这样跑着,却不是事儿。
他们在府衙里也还有别的活计呢!
“你急什么?”秦通判睨了下属一眼,“上面都不急的事情,我们急什么。”
秦通判心中有了计较,可嘴上却从来不会直说。
反正这事儿拖到最后,总有人会来解决。大不了上面着急,给他们下达了章程,或者干脆派人来,到时候,反倒是他们受益了。
“好好干你的活,反正这事儿总会解决的嘛。”
正如秦通判所说,宁颂虽然陪着几位大人掰扯来掰扯去,可归根到底,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之前,一笔税款已经补了,漏交税的罪名白鹿书院也认了,对于梁巡抚来说,已经是达到了进攻的目的。
其他的,既不重要,梁巡抚也不想担上一个得罪天下书院的罪责。
于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就由他们这些小人物来折腾。
浪费了一顿饭的时间,宁颂招待完了各位大人们,转头回了书舍,便拿起了功课来温习。
笑话,扯皮的事儿不重要,可近在咫尺的乡试却是与自己前程息息相关的正经事。
若不是书院里没有其他人能应付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宁颂自个儿也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主动凑上去。
“颂哥儿。”
宁颂读书做文章的时间没有人来打扰,等到他吃饭的时候,事情就又来了。
这事儿说起来也与他有关。
不知道是生意不好做,还是因为之前白鹿书院的补税风波,先前招商来的商家不干了,打算退租。
“想退租没问题,按照合同上的条款来。”
合同上的条款写的很清楚,若是合约没到期一方违约,非但不退定金,还得补交一份违约金。
宁颂的意思传递下去,第二日,商家就将违约金交了上来。
第三日就搬走了。
“这么着急呀。”刘大娘看着不远处的档口,念叨着。
“有些人担心的比较多。”第一批入驻的商家大多也不只是商家身份,所考虑的,也不只是做生意上的因素。
能够这般干净利落就走的,大多是的背后的势力驱使,不想再与白鹿书院,亦或者是临王府扯上关系。
“想走就走吧。”宁颂看得很开。
商家们因势而聚,又因为形势变化而分开,这些变化,都是人为不好干预的。
与此同时,既然有离开的,自然也有加入的。
刘大娘当天下午就来找宁颂,说想盘下商家退租之后的那个档口。
“我琢磨出了点儿新东西,想自个儿卖一卖。”在宁颂好奇的目光中,刘大娘不好意思地道。
事实上,刘大娘的想法也不是凭空产生的。
资本本身就有扩张的属性,刘大娘经营的小小包子铺,在短期之内营收喜人。
而且,自从辣椒酱在京城一炮而红之后,辣酱生意也红火了起来——
刘大郎在一心堂里刚刚升了职,就被自家老母亲召唤了回来。
刘大娘意气风发,吩咐刘大郎坐下来,同儿子算了一笔账:按照刘大郎的薪酬,一年能拿多少钱。
按照如今的铺子生意扩张的速度,一年又能赚多少钱。
“你若是不回来帮我,我就得再请一个人了。”刘大娘说这话时,整个人显得自信笃定。
刘大郎不由得抬起头,惊讶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母亲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意气风发过,光看面容,似乎更是年轻了十岁。
“而且,我不是很信任别人。”
刘大娘一番话说得井井有条,不但摆数据,还讲道理,最终刘大郎认可了母亲的计划,隔日同一心堂的东家辞职。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就如同他没想到自家娘亲能够创业成功一样。
一心堂东家倒是接受能力良好,笑道:“说明你命里带财。”
自个儿在外打工,倒不如回家去当创二代。
有了刘大郎的帮助,刘大娘如约又盘下了一个档口。宁颂思考良久之后,从刘大娘的生意里退了出来。
一开始,他的目的即是为了帮刘大娘找点事做,又是为了赚点生活费。
可如今,铺子里的营收也不光是“生活费”这三个字可以形容了。
眼见着若是刘大娘母子再扩大生意的话,收入会更多。
而他一则是自从铺子创立之初提过意见,帮过忙之外,其他时间再没干预过经营。
刘大娘的包子铺能够开得这样红火,全靠对方兢兢业业,一日不肯歇息,不断收集客户喜好,改良产品。
随着时间发展,宁颂出主意那点儿功劳,反倒是变得微乎其微。这一点宁颂自己也清楚。
除此之外,则是他现在接了书院庶务的活计。
对于食堂来说,他即是管理者,又是经营者,对于其他商户来说不大公平,对于他自己来说有时候也显得别扭。
“颂哥儿要退出生意,为什么?”只不过,对于宁颂想要退出的想法,刘大娘不解,下意识的反应是反对。
“可是因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刘大娘思考最近发生的一切,生怕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宁颂,让宁颂不舒服。
“并未。”
看见刘婶儿的模样,宁颂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退出去对于两方都好。”宁颂的想法刘婶儿不一定认同,刘大郎却是懂的。
宁颂同刘大郎说完了心里话,让刘大郎去与刘婶儿沟通。
最后,事情终于说定了,却有退股一事卡住了。
“颂哥儿,最近刚盘了一个档口,这退股的银子,可否宽限几日?”
关于这个问题,宁颂早就想好了——自从他有了功名,加上书院里的补贴,在银子上早已不如以前拮据,与其拿刘大娘的钱,倒不如换一个方法。
“不若将我的那份分红单独立出来,为书院设一个助学金。”
宁颂说了助学金的概念,刘婶儿听完眼睛发亮。
“行。”
既然这钱是从书院学子手上赚的,那么设立助学金也算是反馈给学子们。
刘婶儿答应了下来,很快着手建立助学金的事,与此同时,对于宁颂一分钱不要的要求,也完全没有听之任之。
她将这份钱分了出来,记了账,打算到时候给宁淼宁木读书。
如此一来,也不枉她与两个小家伙相处了一通。
宁颂从包子铺的经营中退了出来,刘婶儿与刘大郎准备了许久,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开了另外一个铺子。
借着包子铺的便利,刘婶儿新开的一家档口是做卤味的。
这家档口也是刘婶儿在与白鹿书院学子们聊天时发现的需求——食堂里的饭食虽然花样多,但少了可以带回住处,独自在晚上享用的美食。
踩准了学子们的需求,刘婶儿的新店自然生意不错。
伴随着刘婶儿一家人的独立与忙碌,所带的影响也切实地波及到了宁颂的生活。
在吴管家有事屡次被召回临州府之后,宁颂就只得在家里与宁淼宁木大眼瞪小眼。
“我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一年又一年,宁淼如今十岁,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何况,你也在书院内。”
“不行。”宁颂一口就否决了宁淼的提议——虽然都在书院里,可宁颂有时候读起书来就废寝忘食,哪有精力照顾两个小的。
“不若请一个人来。”
齐景瑜提建议道。
若不是时间不合适,他甚至想要建议宁颂买一个人来。
“先把这一段时间渡过去。”
无论如何,在找到一个靠谱的选项之前,他都需要一个人能够帮忙照顾宁淼与宁木。
宁颂在脑海中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选项,最后不得不停在了凌府的管家,韩叔身上。
就在不久之前,韩管家还派人将宁淼与宁木接去凌府小住了两日,对于两个小朋友,韩叔是真的疼爱。
宁颂与两个小朋友对视了几秒,最终下了决定:“我去求凌师兄。”
想请韩叔帮忙,自然得凌师兄这个主人答应。
说是求凌师兄,可宁颂这一回并没有往常的行动力,他足足在书院里拖延了两日,才策马往临州走。
一路上,他反省着自己的反常之处。
上一次在储玉的婚宴上见过一面之后,两人其实再未见过。彼此之间的联系次数甚至还没有与韩叔之间的多。
宁颂原本大可以安慰自己,是因为那位梁巡抚的到来,导致凌师兄工作量增大,无暇与自己说话。
可当他安静下来,回想过去,眼前又会出现那日在宴会上无意间见到的凌师兄的眼神。
正是那一次的惊鸿一瞥让他退却。
这成为了两人减少见面次数的原因。
若不是此次实在找不到照看宁淼与宁木的人,宁颂也不会主动找上门去。
由于宁颂是凌府的常客,到了凌府,门房见了他甚至不用通传,就殷勤地打开了门,请他进去。
对于他的来意,韩管家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韩叔搓着手,一脸兴奋:“少爷马上回来,我同他说一声,立刻就收拾东西和您走。”
宁颂听说了凌恒马上到家,愣了愣,心中莫名有几分紧张。
正如韩管家所说,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口就有了动静,再然后,便是熟悉的身影。
“少爷,颂哥儿来找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颂的错觉,在管家说完这句话之后,那远远而来的身影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脚步。
终于,双方又一次见了面。
韩管家原本正打算同凌恒请示,却不知道为什么,左看看右看看之后闭了嘴。
他莫名觉得,此时此景,不大适合说话。
“你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宁颂听到了凌师兄的声音。
莫名地,他从中感受到了对方心情的愉悦。
就好像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想到这里,宁颂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就在两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时,门房喘着气,疾驰而来。
“宁公子,门外有个人,拿了一封信,说是从书院里来的。”
门房听了,担心是急事,也怕误了宁颂的正事,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了?”此时此刻,宁颂尚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门房道:“据说您的家里人给您定了一门亲事,人还在书院里,所以着急通知您回去。”
关于婚姻的人生大事,刚回书院的吴管家听了,打听了宁颂的下落,连忙派人来通知。
“什么婚事,我怎么不知道?”
宁颂脱口而出,下意识转头,朝着凌恒的方向看去。
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去关注凌师兄的反应。
只是在下一刻,他发现凌师兄原本多云转晴的脸色忽然变得冷若冰霜,望向他的眼神可怕极了。
“我可以解释!”宁颂连忙举起手。
第68章
关于婚约的具体情况, 吴管家派来送信的人一问三不知,相关的线索只有对方捎带来的一封信。
“去休息吧。”
韩管家适时将人带了下去。
宁颂抬头看了凌恒一眼,打开了手中的信。
这封与婚约有关的信是远在松阳的伯母写的, 内容里不出意外写的便是详情。
大意是他年龄到了, 伯父伯母不好看他一个人在外, 于是介绍了一位淑女给他, 并且列举了女方的家世。
说完了婚事的详情,对方让他好好考虑, 抓住机会, 不要“自误”。
宁颂不置可否, 将信递给了凌恒。
“给我干什么? ”凌师兄说话的语气中还带有冰碴子, 只是见宁颂自始至终态度坦荡, 眼瞧着态度好了许多。
宁颂没有回答这个类似于挑衅的问句, 只是保持着手上的动作。
凌恒接过了信,一目十行, 很快将信件看完。
“……你伯母提到的这家倒也不错。”
撇开心中的杂念, 单纯以师兄的角度去评判,信中的林家的确不差,这个名叫林堂的官员他也听说过。
若以宁颂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门亲事也不算是辱没。
只是, 再换一个角度, 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师兄觉得不错吗?”宁颂若有所思道。
凌恒看了他一眼, 没有吭声。
宁颂收回了信,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似乎调整好了思绪, 面上显得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 也不顾凌恒的反应,就告辞离开了凌府。
“对了,还麻烦师兄将韩管家借给我几日。”在出门时,宁颂扭过头,笑眯眯地道。
“……”
婚约的事情说不清楚,可问他借人,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这一时半会儿,凌恒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少爷,这?”
韩管家送走了那位来报信的小厮,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他犹犹豫豫地凑上前来问。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凌恒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宁颂就真的信了他的话,同意了婚事。
“等等。”
眼看着韩管家急匆匆地离开,凌恒叫住了他:“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是。”
相处这么久,韩管家哪里没看出此刻少爷心情的复杂,只不过凌恒不提,他就假装不知道。
就让少爷着急去吧。
此番有人干着急,另一边,宁颂离开了凌府,却没有立刻回书院,而是按照记忆朝东走,最终在一个巷子前停了下来。
“年轻人,你找谁?”
这一片区域离临王府不远,全都划归给了临王府的亲卫,宁颂还是第一次来。
“我找陆行,不知是否住在这里?”
那人听了,挑眉道:“你找陆校尉啊,是他什么人?”
在听说宁颂是陆行的亲戚之后,对方很快就转变了态度,带他往前走:“嗨,你早说嘛。”
一路上,从这位亲卫的口中,宁颂了解了他这位表舅如今的情况——
原本是边疆士官出身,因为身法好、脑子灵活,被临王看重提拔为了亲卫,这些年来,亦是步步高升。
算上来亦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
来到陆行的府前,宁颂敲了敲府门,等了一会儿,就有人与他来开门。
“你姓宁……表少爷?”
听门内人听说过宁颂的名字,带路人便放了心,与宁颂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就走了。
宁颂被请了进去。
“最近夫人带着小少爷回了娘家,请表少爷见谅。”
在这个时候,宁颂才知道自己的便宜表舅成了亲,还有了一个孩子。
“劳烦了。”
此时正好是下值的时间点,宁颂只过了一会儿,就等到了陆行回来。
“你是说,是想让我帮你拒绝这门婚事?”
听完了宁颂的来意,陆行颇为意外。
毕竟在他看来,纵然之前宁颂与这位黄氏之前曾经有过间隙,可这门亲事却算不上差。
按照年龄,宁颂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间节点了。
“现在情况复杂,加之乡试即将到来,我并不考虑自己的婚事。”宁颂给的理由很是客观。
陆行想了想,点了头。
成婚与乡试之间冲突,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若是成了,也只是订婚而已,可宁颂说的那句“情况复杂”,却是提醒了他。
无论是他也好,宁颂也好,都与临王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京城情况复杂,在这个时候,还是宜静不宜动为妙。
万一真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靠着婚事做文章呢?
“行,你需要我怎么做?”
宁颂说道:“以舅舅的名义写一封信,替我拒绝了就好。”
——这也是宁颂在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是来找陆行的缘故。
身为秀才,身上有了功名,按道理说宁颂已经在社会层面上有一定身份的“大人”了,可论起辈分来,在曾经的养母面前,“功名”又不是那么有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作为表舅的陆行来与伯母进行平辈之间的对话。
这也是最方便的办法。
写完了信,陆行将宁颂送到了门口,此时天已经黑了,担心宁颂一个人回书院不方便,他开口道:
“你等等,我去骑马,送你回去。”
虽然认亲之后,双方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但作为长辈,陆行还是拥有一定的责任感。
“不必了。”
走到门口,宁颂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婉拒道。
“有朋友送我。”
朝着陆行挥挥手,宁颂朝着远处疾步走去。
从远处看,两人似乎说了两句什么,宁颂就上了马。
“陆哥。”陆行在门口送人,方才给宁颂带路的那位亲兵凑了过来。
“怎么了?”
亲兵神情有些恍惚:“我刚才在路口的时候,好像看见凌持之凌大人往我们这边来了。”
先不说他们这一片住的都是亲卫,凌大人不会轻易来。就算来了,也不会往他们家的路口走。
“……你好像确实没看错。”
顺着陆行的视线,亲兵看到了两个陌生的身影。
两人骑着马,正朝着离开他们路口的方向驶去。
见状,亲兵莫名地咽了一口口水:“那个年轻人,不是你侄儿吗?”
“他与陆大人是什么关系?”
怎么一个年轻的学子,还有陆大人亲自来接?
陆行与他面面相觑。
这问题你问他,那他去问谁去?
在陆家宅院门口见到凌师兄,宁颂即意外又不意外,事已至此,他只有骑着马,与师兄并行离开。
“师兄明日不用上朝?”
在问出这句话时,宁颂得到了一个属于凌大人的白眼。
一路无话,在夜晚的路上狂奔,不知不觉间,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趁着拐弯的功夫,凌恒默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怎么了?”
骑着马,宁颂好奇地转过头。
“没什么。”
凌恒发现,在月色下,宁颂那一双眼睛如同他曾经见过的湖泊,闪烁着粼粼波光。
这波光似乎一路荡漾了他的心中。
在过去半年里,他试图想各种办法说服自己,逃离过,也试图用冷处理的方式来结束这份心思。
可最后发现,所有一切的挣扎,都会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尽数消解。
剩下的,只有他想要这一条路更长一点,待在一起时间更久一点的祈愿。
他骗不了自己。
既然骗不了,那就只有接受。
在一个拐弯处,凌恒拍了一下自己的马,微微加速,与宁颂并行。
“师兄?”
习惯了一路上一前一后的身位,此刻见凌恒忽然加速,宁颂好奇地望了过来。
“没什么,走吧。”
一路安静无声。
纵然两个人都不希望这一路的行程这样快的结束,可路总有终点,在疾驰一个多时辰之后,书院近在眼前。
“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凌恒明日仍然得早起去府衙,因此送完宁颂之后,还得赶回去。
“好。”
宁颂拍马走了几步。
没走几步,他又停下来。
转过身去,发现那个本应该赶回临州府的人仍然还在原地,看见他转头,朝着他抬了抬下巴。
“你快回去。”
远处人对着他点点头。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宁颂进了书院。齐景瑜在门口蹲他,见到他,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齐景瑜听说了婚约的详情,便担心是宁颂的那位养母作祟,害怕宁颂一个人处理不了,被人用辈分拿捏,于是一直等着。
没想到这位当事人从临州府回来,非但没有生气,还看上去心情颇佳。
齐景瑜打量了宁颂一番,一把捏住刚下马的小伙伴的肩膀,恶狠狠说:“眉眼带着春|色,说,去临州府干什么了?”
他怎么不知道宁颂在临州还有一个相好?
“胡说什么?”
宁颂嘴上说着,手上却没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唇角。
果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嘴边的弧度没有下去过。
“那你怎么一幅心情很好的样子?”
宁颂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错了。”
两人你捏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如同顽皮的学童一般往宁颂的住处走。
走到了附近,宁颂才看到自己家的灯烛仍然亮着,映照在窗纸上,看上去分外显眼。
“颂哥儿。”吴管家看到他,如同看到了救兵一样,赶了过来。
“什么情况?”宁颂问。
吴管家说:“送信的人还没走,非要等你回来,有个结果才肯离去。”
“……”这么晚了,按道理说宁木与宁淼也该睡了。
他倒是要看看谁这么执着。
宁颂拧了眉,朝着待客的堂屋走去。
第69章
月色昏黄, 一灯如豆。
魏林弓着背,坐在桌子边上喝茶。
他打量着四周的陈设——红木茶几,几个凳子, 看上去都是最常见的木料做的。
除此之外, 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 没有落款, 按照经验来看,应当是主人自己写的。
总之, 这位曾经的少爷看上去经济状况都称不上好, 很是符合对方穷秀才的身份。
可是, 话又说回来了, 书生们穷归穷, 偶尔也会被他们这些人嘲笑, 可归根到底,对方有的是社会地位。
就像他们这些依附于权贵过日子的人, 纵然日子过得花团锦簇, 在外人看来亦是不错。
可在这样的读书人面前,似乎总少了一点儿底气。
更何况,曾经这位被赶出家门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啊。
怀着极为复杂的心绪, 魏林端着桌上的茶壶,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想起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那一日, 林大人找上门,想要与宁家结一门亲事。
这本是极好的喜事,奈何对方想要结亲的对象出乎人的意料。
主母黄氏笑吟吟地答应了林大人的请求, 借口自己到底是伯母,管不了宁颂的婚事, 将事情拖了下来。
“世兄的盛情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一则世怀不在家,我做不了主。再次嘛,也得去问问颂哥儿的想法。”
林家是来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
林大人听黄氏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想了想点了头,留下了信物暂时先回了临州府。
黄氏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叫来心腹。
“我想了,这事儿不能让老爷知道。”
在外人看来,小辈们的婚姻都是大事,黄氏无法自专,就应该快马加鞭去找丈夫拿主意。
可黄氏并不这样想。
“当时将颂哥儿赶出去,是我的意思。当初,我想的只是颂哥儿与我们家没有缘分,想着将他放出去会更好。”
“可颂哥儿显然是不这么想,在离开之后,从来未与我们联系过。”
黄氏的心腹一个是身边跟了她多年的老嬷嬷,专门负责内宅的事,另外一个,就是魏林了。
魏林低着头,脑海中随着黄氏的这句话,想到了当时宁颂被打了一顿板子,生着病被塞进了马车时的样子。
小小的一个孩子,当时他们都以为再见不到他了。
“我担心,颂哥儿若是对我们心怀怨恨的话,要得了这门亲事,会与我们翻旧账。”在自己的心腹面前,黄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所以,这婚事不能成。”
婚事不能成——若是没有这婚事,宁颂仍然是一个普通的侄子,哪怕背着他们偷偷用功,考取了功名,仍然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一个没有助力,没有家族的普通秀才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但若是和林家结亲就不一样了,有了林世兄这位妻族长辈作为后盾,宁颂之后的路就会顺得多。
若是丈夫知道了,怕也是会将注意力投入在这个侄子身上。
她的儿子还没成长起来呢。
所以,无论如何,这门亲事不能成。
“姑娘的意思是?”老嬷嬷拧着眉问,哪怕黄氏嫁入了宁家这么多年,老嬷嬷的称呼仍然没有改过。
“不告诉老爷,魏林去一趟。”黄氏拧眉道。
“最好让颂哥儿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
若是宁颂不愿意,那么无论是林家还是丈夫这边,双方都好敷衍。
“……这,若是老爷知道了呢?”魏林听完了,忍不住问。
黄氏笑了笑:“他不会知道的。”
何况,知道又如何?
丈夫靠的是她和她家,而不是自己都还没有立住的侄子。
翌日,魏林带着黄氏写的亲笔信出发了,目的地是临州府的白鹿书院。
他不停歇地赶到时,宁颂恰好不在书院中。
那位自称是管家的、姓吴的人拒绝了他想见一见宁颂一双弟妹的要求,将他带到了这里。
眼前茶壶中的水已经换了两回。
就在魏林踌躇着是否该离开时,门外忽然有了响动,他站起身来试图走出门张望,还没有动身,就有一人携带着夜色的凉意进了门。
见到来人,魏林愣了一下。
眼前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直缀,头上一根木簪子将头发束起,脚下踏着的鞋看上去也是最普通的款式。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装束,来人却穿出了一种写意潇洒来。
就好像是魏林还在黄家时,偶尔见到的世家公子。
这是宁颂?
这怎么可能是宁颂!
在他的记忆中,宁颂分明是那个羞怯的、胆小的、不敢言语的少年才是。
难道读书会有让人脱胎换骨的本事不成?
“你非要见我?是伯母的意思?”就在魏林还处于震惊、不敢相信的情绪中时,眼前人已经说话了。
语气中透露着几分陌生,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
“是,是的。”对于这样陌生的宁颂,魏林在说话时,竟然打了个磕绊。
“哦,伯母有什么吩咐?”
能有什么吩咐?
魏林在对上宁颂似笑非笑,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时,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其实主母的目的,是派他来想办法诱使对方拒绝婚事的吧?
“有趣。”
对于他的沉默,对面人评价了一声。
“回去和伯母说,婚事我没答应,日后也不要来找我。”宁颂这话,说得格外不客气。
在这不客气背后,宁颂的情绪是不满。
他以为上一回伯母因为陈家而来找他,他拒绝了,对方就应该明白他的想法。
“给。”
宁颂将一封信递给魏林。
“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去。”说罢,宁颂出了门。
之所以没有再说难听的,没有将魏林赶出去,也是因为宁颂在原主的记忆中曾经见过这位姓魏的年轻人。
当时,养父下令之后,是魏林打的板子。
对方没有用劲,只是做了样子。
翌日,魏林骑着马带着信回了松阳。
关于黄氏看到信之后怎么操作,怎样瞒着宁世怀拒绝婚事,又怎么找机会收尾,都不是宁颂的关心的事。
他如今的注意力正式转移到了备考上。
因为乡试来得着急又难以预料的缘故,今年白鹿书院干脆取消了假期。
在临近年关时,所有秀才们都进入了模拟考试的模式。
模拟考试,用的是宁颂以前在西山村私塾时用的方法——联考。
如今书院不是像当时私塾那样的遍地都是,因此联考在参加成员方面,只邀请了府学。
临州府的府学在去年乡试时,因为陆之舟陆大人那封折子的缘故,损失了不少优质生源。
到了最后,甚至招收的生员只有平日里的一半多。
府学里的教谕丢不起这个人,因此专门去东省各地的县学里挖了一些人来。
目的虽然是为了脸上好看,但归根到底,仍然是心怀芥蒂,想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击败白鹿书院证明自己。
“无论什么年代,读书都是以官学为首,哪能让这私人开的书院抢了先。”府学人亦有自己的骄傲。
联考的请求被府学婉拒,白鹿书院无法,只好自个儿找别的书院一起。
考试的结果不必多说。
哪怕联考的试题已经完全交由别的书院的夫子来出,阅卷也是双方交叉阅卷,可答出来的水平仍然差距巨大。
“就好像他们在考完了府试之后就再也没有读书一样。”
看着结果,白鹿书院的学子忍不住吐槽,遭到了夫子鄙视的眼神。
“你也不看你是在哪里读书。”
白鹿书院敢在临州范围内与府学叫嚣,显然不仅仅是因为自身是普通书院这么简单。
无论是院长的身份,还是学子们这些年来逐步进入官场,这些先辈所积累的经验,都变成了新一届学子们掌握的解题方法。
这些积累,无异于是让新来的学子站在巨人肩膀上读书。
由于书院之间的学业水平差距过大,以往采用的联考的形式便没有了效果,宁颂想了想,同院长提了新建议。
模拟考试。
所谓的“模拟”,不光是模拟试题,还模拟考试的环境。
连考试的时间都要一样。
这一个提议,惊到了许多人,就连苏期都瞪大了眼:“这,我们在书院里考试,也要进号舍吗?”
众所周知,乡试考试与之前的考试有一个巨大的不同,就是考试途中需要在号舍里做饭,并且还要过夜。
许多学子知道归知道,但内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儿逃避心理。
他们知道乡试的考试过程很辛苦,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真正要考试的时候,只要咬咬牙,就能渡过去。
反正无论怎么辛苦,归根到底只有一次。
如今宁颂打破了他们的侥幸,提出了模拟考场艰苦环境的办法,实在是不给他们留活路。
“你们还以为今年是往年。”
若是往年,对于宁颂提出的这个办法,书院的夫子们是要打犹豫的——他们也不想将学子们受苦,将具体的考试情况这样早的进行模拟。
可问题是,今年的情况不一样。
就在年前,那位梁巡抚忽然同朝廷上折子,要求自己的加入明年的这一场乡试,作为主考官来主持这次乡试。
这本是一省学政的职责。
陆之舟不愿意,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下属,同样上折与梁巡抚吵了一架。
最后的结论,就变成了朝廷端水,让梁巡抚与陆之舟共同主持。
其中,陆大人是主官,而梁巡抚负责监督、监察。
“他是不是没事闲得慌?”对于梁巡抚的横插一脚,白鹿书院的学子都有话说。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咬着牙,接受现状。
谁都知道梁巡抚在不久之前,才对白鹿书院出过手。
基于此,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为了自个儿的成绩着想,只能够付出更多的辛劳,来换取好一点儿的成绩。
“不过也不必担心。”齐景瑜宽慰身边的人。
“我听说京城里皇上与端阳公主闹起来了,短时间内顾不上咱们。”
这也是梁巡抚有闲心插手乡试的缘故。
“闹什么了?”宁颂虽然不是八卦的性格,但也关心朝政时局。
“就是听说皇上当年夭折的那些小皇子,都影影绰绰与公主有关呗。”
“公主动手,谋害皇嗣?”
纵然宁颂在现代见多识广,听到这种程度的宫廷秘闻,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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