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灵儿跟着他们从暗牢里出来。
她低垂眼帘, 只能看见他青色衣摆。
砚山时不时的回头看灵儿,极为提防的样子。
在凶案现场被抓个现行,据说这女子手上还握着匕首。
也不知自家大人怎么就如此胆大, 竟然直接将人从暗牢里提出来。
直接就地审问不行吗?
镇长家空着的屋子不少,当即收拾出一间宽敞的, 众人走了进去。
随着屋里烛火点燃亮堂起来, 林大才敢偷偷抬头看一眼这位新来的县令。
只是他刚抬起头,就惊讶的看着主座上,坐着一位光风霁月的矜贵公子。
眉眼昳丽, 面若冠玉。
修长的手指正在摆弄刚送来的匕首。
“你!你!”
林大连着说了两个你,就被镇长的家仆踢了一脚,当即跪倒在地上。
灵儿明白官民有别,她也要跪的。
但是要跪的人……
若随意来个不认识的人也就罢了, 偏偏是楚松。
灵儿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镇长呵斥道:“大胆刁民, 还不快跪下!”
说着, 他还拿出一快不知什么时候捡起来的石头, 假装惊堂木, 砰的一声敲在桌面上。
灵儿膝盖弯了下去, 作势就要跪下。
她刚弯下膝盖——
“站着回话便可。”
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相较于三年前十七岁的少年,现在已经弱冠的楚松不止身份变了, 似乎连声音也变了。
清润之中带着一点低沉,无形之中透出威压。
灵儿张了张口, 只觉得嘴唇发涩,竟然发不出声响。
旁边的林大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 才道:
“原来是楚大人啊。”
林大讨好的朝着屋里拿棍棒的人道:“认识,我们和楚大人都是旧识。”
镇长狐疑:“什么旧识?你认识楚大人?”
砚山也觉得奇怪, 不管在平城还是在京城,少爷几乎一直在书院呆着,怎么会见过这人?
林大高兴自己不会被冤枉成凶手了!颜灵是楚松的老相好,他怎么舍得处死她?
“楚大人,是我啊,我是林大!记得山寨吗?就是那个山寨里的林大啊!大人,我真没杀人,我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和我没关系啊大人。”
镇长抓住了重点,问他:“什么山寨?”
林大道:“我们在山寨里认识的,是吧,大人?”
“山寨这两个字,可是和土匪挂上关系的!”镇长言辞犀利,“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从刚开始到现在,楚松静静的看着他,一双眼眸毫无波澜,就像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不对,林大心里有个声音疯狂的呐喊,不对!不要再说了!
若他当真说出青山寨,那他岂不是自爆是土匪?在县令面前说自己是土匪,那就是找死!
林大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我瞎说的,哈哈。”
灵儿白了他一眼,心道算他还有点脑子。
等林大冷静下来,楚松才幽幽开口,先让人将灵儿带去隔壁房间,等只剩下林大后,他声音都冷了几分,道:
“将在凶案地点见到的一切事情都说出来。”
林大赶紧省略灵儿追他的事情,只说不经意路过,就看见了尸体云云。
等林大说完,楚松让他离开,叫人将灵儿带进来。
这时镇长小声的道:“大人,您不是说直接处置,免得夜长梦多吗?”
方才喝茶时他已经答应了,怎么这么一会就变卦?
自己的茶叶那么贵,他都说要收下了啊!
“直接提审,明日便可出结果。”
楚松抬起眸子,“还有何问题?”
竟是这么个免夜长梦多的方法!
镇长没由来的心突突,总觉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赶紧道:“没问题,大人,草民就不在这里打扰大人了,出去等大人。”
楚松颔首,镇长赶紧走了出去。
县令来到这里,只带了两个人,一个马夫,一个小厮。
不管怎么样,都翻不出什么花样。
镇长小声的吩咐了自己人几句话,然后朝着亮灯的房间扫了一眼。
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眼中轻蔑,不言而喻。
屋里,只剩下楚松和灵儿,以及……一直觉得气氛有点怪异的砚山。
砚山视线先是看了看灵儿,见她站在那一动不动,两只手揪着衣摆,低垂着脑袋。
再侧头看楚松。
砚山很轻易的看出不对劲来。
方才他还靠在椅背上,但此刻他直挺挺的坐在那,像是浑身都紧绷着。
怎么回事?俩人……认识?
可不对啊,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怎么不知道?
“知道要说什么吗?”楚松问。
“知道。”灵儿答。
被关在暗牢里已经一天一夜了,别说吃东西,连口水都没喝上,所以她的声音越发的哑。
嘴唇干裂的不成样子,说话时便崩开,落下血珠。
楚松微微蹙眉,灵儿还在自顾自说着当时的情况。
方才在外面等待时,灵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将头发重新束好,用的布料是从腰带上扯下来的。
没有镜子,灵儿也不知梳没梳好,用手摸过之后觉得还算平整。
衣衫倒是没坏,但是都是褶皱,只有抓着衣摆往下抻的时候,褶皱才会消失,看起来干净一些。
所以,当听见那人吩咐人送水给她时,灵儿有点慌。
尤其是水杯就在眼前,她却不知该不该接。
手拽着衣摆,松开就会暴露自己的落魄凄惨。
好像双手拽着的不是衣裳,而是一块遮羞布似的。
“你不渴?”砚山才看见这女人嘴巴干的吓人,道:“我们大人廉明,哪怕你是嫌犯,也不会虐`待你,喝吧。”
灵儿尴尬不已,觉得若是再不接,那就不好了。
何况,她是真的想喝水。
“多谢。”
话音落下,砚山就觉得一阵风吹过似的,等他低头时才发现手里的杯盏不见了。
而女子背过身,将水喝了之后又迅速的还给他,再次道谢。
砚山心道:手够快啊。
“不用谢,你好好交代配合就好。”
也不知道大人怎么就断定俩人不是凶手,还耐心的听他们辩解。
灵儿叙述的过程中,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她低垂着眼帘,只看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
可是明显能感觉到,楚松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
因为她是嫌犯吗?
灵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在快速说完前因后果之后,灵儿总算是鼓足勇气抬头,对上楚松的视线。
女子的眼眸还是那般清澈见底,只是眼下青黑,一看便知许久没休息。
漂亮的嘴唇得到滋润,紧紧抿着时,便有殷红的颜色。
楚松的视线从她的额头到她的唇,灵儿甚至觉得要化成实质一般,像是手指拂过她的面庞。
莫名的脸热,灵儿强装镇定。
一定是因为官员审案都是如此,没什么特别的。
灵儿在心里念叨了几句后,总算归于平静。
她的面无表情,在楚松看来则是另外一种意思。
二人对视结束后,她又低垂眼帘,像是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楚松缓了一口气,指着桌子上的匕首问:“这是你的?”
灵儿飞快看了看,点头承认。
楚松再次发问:“当时除了林大,可有看见其他可疑人等?”
“回大人,并无。”
俩人你来我往,除了问案子,并没有说旁的话题。可是砚山看来看去,总觉得那里不太对。
末了,楚松站起身走出去,守在外头的镇长立刻带着人冲进去,还笑呵呵的道:
“不劳大人动手,我这就将俩凶手押回地牢里。”
凶案现场除了尸体,就只有她和林大了。按照常理来讲,定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何况除了问话,楚松什么都没说。
三年前的喜欢,怕是早就被时间磨淡了。
灵儿扯了扯唇角,心想,说不好会由爱生恨,厌恶这个被他喜欢过的自己。
毕竟现在他已经是县令爷了,而她乃是一介草民,还是个落的这样下场的嫌犯。
理解,灵儿想,她可以理解他。
只是几息过后,灵儿重重哼了一声。
理解什么理解!办不好案子就是昏官,管他是谁!
“你在哼我?”
站在门口的楚松转过身。
屋里的烛火映在他的眼睛里,让男人的眼眸发亮。
灵儿这才惊觉,他似乎变了不少。
身量比之前高,瞧着也比三年前壮实不少,肩宽窄腰,站在那居高临下的看人,压迫感十足。
“本官在问你话。”
灵儿回过神,立刻错开眸子。
“没有,大人听错了。”
镇长抓着灵儿的手,其他人也围了上来,要将她带走。
楚松:“放手。”
镇长一愣,就听楚松接着道:“二人分开关押,她关在这里便好。”
“可是……”
楚松轻飘飘的道:“私自建牢狱,在大历朝触犯了第二十三条律法,按律该打三十大板。”
镇长:“大人您说的是!来人,将这女人关在这,门口守两个人!”
“是。”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屋里的烛火被吹的摇晃着,灵儿映在墙上的身影似乎也在晃。
但实际上,她肩膀总算是松懈下来,直接抬脚走到方才的桌椅旁,坐在楚松坐过的椅子上。
春日的夜晚也是冷的,因此更显椅子温热。
屋里除了这套桌椅外什么都没有,灵儿咂咂嘴,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
就在她饿的快要睡着时,房门开了。
楚松的小跟班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面,里面窝着一枚黄灿灿的鸡蛋,还撒了切的细碎的葱花。
香气如同温暖的手,轻轻捋顺饿的饥肠辘辘的肠胃。
砚山将吃食放在桌子上,灵儿赶紧道谢,接过来埋头苦吃起来。
等她吃了好几口后,才发觉砚山还在。
灵儿咽下嘴里的鸡蛋,抬头问他:“有事?”
砚山:……
凑近了看,发现这姑娘姿色过人。但少爷不是那等见色起意之人,为何对她如此照顾?
不止让他来送吃的,还特意嘱咐他在门口守着。
“没事,你吃吧。”
砚山转身离开,将房门关好后如同守卫似的站在门口。
旁边还有两个镇长的人,砚山站在这,他们就挪动脚步去守林大。
过了半响,俩人听见砚山哦了一声。
“哎呀,看我这脑子!”
砚山恍然大悟。
这一定是大人的计谋!
让那女人放下防备,招出一切!
第52章
夜深人静, 楚松却没休息,在屋里翻阅死者的相关资料,以及林大和灵儿方才的口供。
桌面上放着一个托盘, 里面正是所谓的“凶器”。
灵儿的那把匕首。
匕首在光下闪动着寒光,一看就知道吹毛可断。
站在桌子旁的镇长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 好心劝慰道:
“楚大人, 夜深了,您早点歇息吧。”
林大和灵儿被关押在后院最偏的地方,而楚松则是在镇长家的客房里。
待遇天差地别。
“镇长不必作陪, 自去休息便好。”
镇长陪着笑脸,道:“您不休息,草民哪能去睡觉啊。大人,您喝水吗?我叫人给您上茶水。”
楚松颔首, 很快就有热茶上来。
镇长倒了一盏递过去, 楚松总算是抬头了, 直接将所有东西归整好, 淡声道:
“凶手另有其人。”
啪嗒——
镇长手中的杯盏没拿稳, 直接掉在地上摔碎。
“大人啊, 您不能乱说啊,凶手不就在偏房里关着吗?就是他们俩啊!大人, 草民觉得,应该早点处置了才是。”
镇长被烫的指腹通红, 楚松轻笑道:
“镇长似乎很着急处置完这件事,连手上的烫伤都顾不上吗?”
镇长哎哟一声, 连忙扇动手指, 想让发烫的手指凉快一些。不过他还是没停下劝阻,道:
“大人, 您才上任,又年轻,所以草民仗着年岁大,便说几句。”
自打楚松来,镇长就一直观察他,发现他是个温润和善的人,因此镇长胆子大了不少。
“草民也是担心大人的政绩,毕竟刚上任就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上头肯定也知道了。若是大人能早早的解决此事,对您仕途好处多多啊。”
楚松笑了笑:“劳烦镇长关切了。”
见楚松油盐不进,镇长心里骂了小兔崽子,但是面上还得笑眯眯的,道:“方才大人说凶手另有其人,请问大人是何意?”
镇长只能采取迂回策略,先探探楚松的口风。
他觉得才短短的几个时辰,楚松怎么可能查到凶手是谁?说不定就是在瞎说。
对了,那个女犯长的貌美,莫不是楚松看中了她?
仔细想想,似乎他对那女子关注颇多。
心思百转,镇长没有表现出来,打算见招拆招。
楚松起身,拿过茶壶重新倒了两盏茶水。
水声轻轻的飘起袅袅热气,楚松说话的声音也像忽远忽近似的。
“凶手是镇长你的妻舅。”
水声停,屋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
但随后,便听见如破风箱的沉重呼吸。
镇长察觉到自己失态后,立刻整理好情绪。
到底是活的年岁久了,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立刻否定道:
“草民不知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肯定是错的,是有人诬陷草民一家!还望大人明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就算镇长再平稳自己,声音也不可自免的放大。
楚松看着瞪大眼睛的镇长,笑着道:“莫急,证据确凿,就是他。”
他坐下浅啜了一口茶,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风姿绰约,俊逸非凡。
深夜总是能加深人的幻想,镇长大人不由得头皮发麻,莫不是面皮昳丽的县令楚大人,是仙人?
否则他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得知这么多事情?
楚松放下茶盏继续道:“当时你的妻舅,哦,也就是王大福,在赌场里输掉了所有家当,入不敷出。已经红了眼睛的王大福在回去路上碰见打更人,恶从胆边生,打算抢劫对方钱财。”
“但打更人自有防备,和王大福厮打起来。想要钱的王大福泯灭人性,将打更人捅死,落荒而逃。”
楚松每说一个字,镇长的面色便白一分。
不待楚松说完,镇长立刻大喊:“不是!不是王大福!大人明察,肯定就是那二人!”
与他相比,楚松淡定不少。
“证据确凿,只需要让王大福出来,本官亲自审问便知。”
所谓图穷匕见,镇长明了,楚松这是铁了心要审王大福。
自己妻舅那个不长脑子的德行,三言两语就得被楚松套进去。
镇长镇定片刻,总算是棋高一着。
“大人,您都收了草民送的茶叶了,那可是一两一金的好东西。”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镇长这番话便是暗示楚松,已经给了他好处了。
镇长笑着道:“草民家里还有一株灵芝,珍藏了十几年一直没舍得用,草民叫人给大人送来。”
这暗示更明显了,可以说是明示了。
一株上好的灵芝在市面上起码要百两银子,如果是珍藏许久舍不得吃的话,说不定要超过五百两的价值了。
只要松口,就会获得巨大的利益。
镇长盘算了,若是让一个县令靠着俸禄得到五百两,这辈子都无法实现。
诱惑就在眼前,镇长看见楚松在思考的样子,便知他是心动了。
“来人,去,快去将灵芝取来!”
“慢着。”
镇长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看楚松:“大人?”
楚松还是那般挂着轻松的笑意:“镇长不如先让人将王大福带过来,若本官没有猜错的话,他此刻就在府上。”
还有哪里会比镇长家里更安全?
镇长脸上青白转换,好一会后,他咬着牙道:
“大人偏要如此?”
“天理昭昭,杀人偿命。”
二人目光对上。
镇长阴沉着脸,目光像是要杀人。楚松则坦然,再次让他交出王大福。
房门开着,外头准备要取灵芝的仆从不该如何是好,都低垂着脑袋。
片刻后,镇长几步走来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堵在出口处,阴恻恻的道:
“楚大人,你说若是你消失不见,这件事是不是就了结了?”
楚松挑眉:“镇长打算杀人灭口?”
“怪只怪你太年轻,楚大人,你该多带几个人的,而不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独闯这里。”
镇长面色骇人,按理说要被处理掉,合该害怕才是。但是楚松甚至姿态懒散了一些,背靠在椅子上,淡笑道:
“是吗?你猜猜,本官是如何调查知道凶手是王大福的?”
镇长皱起眉头,越琢磨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是啊,楚松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就凭那些口供和尸体,知道凶手是妻舅?
“你其实带人了?!”
楚松颔首:“如你所说,本官只是书生罢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当然要做准备。想必现在,王大福已经被缉拿了。”
镇长听他这样说便知不好,手指着楚松,大喝道:
“你竟如此欺瞒于我!”
楚松缓缓站起身,还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
“镇长,可是要旁听本官审案?”
事已至此,好像就没了什么转圜余地。
但镇长很快就镇定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楚大人,如果本案凶手畏罪自杀,那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镇长缓缓吐出一口气:“楚大人,姜还是老的辣,您明白吗?”
楚松这才意识到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你敢?!”.
砚山守着门口,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砚山打着哈欠,觉得自己站在这就可以睡着。
与他相比,灵儿幸福多了,吃饱之后身子也是暖和的,当即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的想,楚松不是昏官,他一定会抓到真正的凶手,还她一个清白。
睡的正香时,灵儿忽地被惊醒。
“外面发生了什么?”
灵儿凑在门口问到。
砚山困的迷糊,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草虫鸣叫。
“什么都没发生,你有事?”
灵儿立刻道:“不对,有人过来,起码五人。”
砚山刚要说没有,就看见院门口处突然出现几个人,且手中寒芒毕现。
灵儿看不见外面,只能贴在门上听声音。几息的功夫,便听得外面铁石相击的声音,还有那个叫砚山的人说话。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灵儿无奈。
要做什么?拿着武器过来,你说要做什么?
灵儿不知这些是什么人,但知道肯定对自己不利。
她的武器已经被楚松拿走了,手中空空如也。
正当灵儿想要卸掉凳子腿时,就听见嘭的两声,隔壁传来林大的惨叫,而灵儿的房门也被撞开了。
闯进来两个大汉,进来之后二话不说,朝着灵儿逼近。
凳子腿还没卸下来,灵儿只能翻身躲避,从桌子上滚了一圈。
喀一声——
是方才灵儿滚过的地方落下一刀,将桌子砍成两半!
灵儿冷汗直下,心想还好没执着弄凳子腿,否则还抵抗不住人家一刀。
没办法,灵儿只得将自己的腰带抽解下来,勉强对敌。
她没有任何优势,无法用腰带当利刃,因此只能讨巧,借用自己身体的灵活性,躲避攻击的同时,寻找对方的破绽。
很快,灵儿在矮身避开划过的一刀时,迅速欺身而上,来到大汉后背,直接将腰带往对方的脖子上勒。
但屋里还有第二个敌人,且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大喝一声急速而来。
灵儿想要躲开,却被身前之人扣住手腕,那人被她勒的脸红脖子粗,竟然还能反抗!
他直接转了一圈,让灵儿后背迎上同行之人的刀刃.
偏院的打斗声早就传了过来,镇长也没拦着楚松,还让他过去瞧瞧“凶手”到底死没死。
畏罪自杀,这件事就了结。
楚松步履匆匆,提着衣摆奔向偏房。
当他到了的时候,院子里的敌人已经被他安排的捕快制服,但屋里竟然还有打斗声。
“大人,”捕头马有材上前禀告道:“总计七人,已经制服五人,但还有两个人在屋里打斗起来,我们无法进去帮忙,容易误伤那姑娘。”
马有财还未说完,楚松就面色严肃的朝前走,看样子像是要去打斗的房间。
“大人不可!您过去会有危险。我看屋里那姑娘功夫不错,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楚松步伐未停,问道:“没有旁的办法?”
马有财刚想说话,就听见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楚松已经大踏步走了进去,马有财紧随而上。
屋里,两个汉子晕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油灯被打翻,落在地上热烈的燃烧着。
透过火光可以看见墙边坐着一人,背靠着墙壁仰头重重呼吸。
她的外裳没了,只穿着素色的里衣,上头沾着不少灰尘,胳膊处还隐隐透着血迹。
束发的头绳没了,乌发披散开来,脸上的汗液黏腻,头发便紧紧贴着脸颊。
在楚松看灵儿时,灵儿也在看他。
他还是如三年前一样,意气风发,翩翩贵公子。
我此刻的样子一定会很落魄吧,灵儿心想。
否则,为何楚松的表情那么奇怪,为何他眉头蹙起?
她看着楚松朝着她走来,不顾形象的半跪在她身侧,询问她除了胳膊,还有哪里受伤。
灵儿眨了眨眼,清澈的眼睛还是如以往那般灵动。
楚松注视着她,却见她笑了。
“你确实是好官。”
她忽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歪头晕倒了。
楚松扶住人,上下打量过后,确认只有胳膊一处伤。
他小心避开伤口,将人打横抱起。
后头,也受伤的砚山嘶哈的凑了过来,主动说道:“大人,我来吧。”
楚松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马有财。
“将所有人看好,少了一个,唯你是问。”
声音轻飘飘的,落在马有财耳朵里却像是炸雷。
大人怎么抱那女人?难道……
马有财赶紧应下,甚至不敢看楚松离去的身影。
完了,全完了。
他还觉得那女人定然不是好东西,所以才懒得出手相救。
毕竟进去之后施展不开,他的人难免负伤。
完了…….
当大夫包扎好后,楚松问道:“可还有内伤?”
大夫:“没有,姑娘只有这处浅浅的皮外伤罢了。”
甚至都不用包扎,明日就能好。这位公子心急,非要他清理伤口,撒药包扎。
楚松视线凝在灵儿身上,少女昏睡着,面色也不好。
“那她为何晕倒?”
大夫道:“我还想问公子,为何不让这姑娘吃喝?瞧她脉象和干瘪的腹部来看,她好像许久未曾进食了。”
楚松紧紧抿着唇,见他这样似乎是不想说,于是大夫起身,收拾好药箱,还看在诊金份上,多留了一副健脾胃的药材。
就在大夫要走的时候,听得身后那位公子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
烛火拉长楚松的身影,形单影只,透着几分寂寥。
楚松看着灵儿,目不转睛。
他猜到她被关一晚上没吃饭,所以让人煮了好克化的汤面。
但他不知道,她没好好用饭,甚至虚弱成这个样子。
怪不得她脸色白的厉害,原来是这样。
大夫离开了,将房门轻轻带上。
天将破晓,桌子上的烛火轻轻跳跃着,提供最后的光亮。
屋里安静,能听见女子浅浅的呼吸声。
但她似乎梦见了什么,呼吸有些乱了,且手臂抬起,似要抓住什么。
楚松上前,想要按住她乱动的手,免得不利伤口恢复,但刚一凑近,手掌便被她抓个正着。
灵儿额头上沁了一层薄汗,手心也是汗津津的。
湿热的感觉触碰楚松,按理来说该不适。
可楚松没觉得,他只是愣愣的站在那没动,任由她抓紧他的手。
似乎得到依托,她眉头舒展不少,抓他的手也渐渐卸了力道,慢慢的往下滑落。
片刻后,本该落在床榻上的手被楚松接住。
十指相扣后,楚松低垂眼帘,神情落寞。
“这三年来,你有没有那么一刻……”
“曾想过我。”
第53章
“大人, 已经将人处理好了,马捕头带犯人先返程了。”
晨曦微亮,楚松就靠在桌子旁, 看样子是一晚上都没休息。
砚山偷摸的往床榻看了一眼,就瞧见那个叫颜灵的姑娘睡的香甜。
大人还示意他小声汇报, 砚山觉得俩人关系未免太过微妙了些。
在楚家多年, 楚家大少爷楚松是什么性子,砚山自问比楚夫人还要了解。
楚松此人看似温和,面上总是带着笑意, 可那只是被楚夫人培养出来的躯壳,他内里根本不是这样。
他克制守礼,这是印在骨子里的。但同时,他也比旁人更加古板, 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迂腐。
这样的楚家少爷, 怎么会陪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子一晚上?
就算从他现在县令的身份出发, 也不该做到如此地步才是。
“出去说。”
就在砚山胡思乱想的时候, 楚松站起来, 轻声说了一句, 然后先跨步走到门口,将房门轻轻打开。
二人走了出去, 房门又轻轻的关上。
直到走的远了,砚山才敢开口, 道:“大人,那个叫林大的救不回来了, 只剩下一口气。大夫说, 也就一刻钟的事儿。”
当时镇长派的人杀了进去,楚松安排好的捕快们倒是在, 但是对方人多势众,没护住林大。而且林大当时就被砍中一刀,救的时候来不及了。
要不是灵儿身手好,怕是也……
砚山偷觑楚松,这话没敢说出来。
“大人,您要问话吗?”
楚松摇头:“若是咽气了,便将人好好安置。”
砚山称是,刚要抬脚离开,楚松将人叫住,轻声道:
“去找客栈的老板娘,请她帮个小忙。”.
灵儿醒来的时候,看着陌生的棚顶还有点懵。
她记得,自己被关在房间里,然后和人打起来了。
再然后呢?
灵儿脑子空空,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
对啊,后来楚松来了,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猛的起身,牵扯到胳膊上的伤口,灵儿嘶了一声。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裳,似乎还被清理过身子。
谁?谁给她擦的身子?
楚……楚松?
热度腾的上脸,烤的她整张脸都红彤彤的,等到房门被打开时,被楚松瞧个正着。
楚松眯了眯眼,站在那打量她。灵儿立刻别过脸,有些心虚的道:
“谢谢了。”
楚松嗯了一声,走到桌子旁神态自若的坐下,像是进自己房间似的。
灵儿有点懵,心道他要做什么?
想了好一会,她知道了。
大概是因为她现在是嫌犯身份,所以他在看守她?
可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管得住她?
灵儿心想,自己可太善良了,否则趁着这个机会跑路,他都抓不到她。
“凶手抓到了,案子已结,你自由了。”
灵儿没有哪刻觉得,楚松的声音如此悦耳。她惊喜的转过头看他,双眸熠熠生辉:
“真的?”
灵儿气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看样子就知道很健康。
楚松收回视线,落在自己倒茶的手上,淡淡的嗯了一声。
似乎是刚泡好的茶水,在这略冷的春日早晨,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勾人清香。
灵儿也觉得口渴的不行,想了想,她下地来到桌子旁。
楚松一抬头,就瞧见她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茶盏。
瞪大的眼睛带着渴望,还下意识的舔了舔唇。
特别像在京城书院里,那个吃百家饭的小猫儿。
楚松微微侧头,掩盖住自己勾起的唇角,修长的手指搭在茶壁上,轻轻摩挲。
他没说话,灵儿先开口了,道:“我能喝口水吗?”
楚松颔首。
灵儿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慢悠悠的喝了。
可是当不渴了,另外的弊端就显露出来。
她饿了,而且是肚子狂响的那种饿。
灵儿捂住腹部,讪讪的笑道:“见笑了。”
楚松还是不言语,灵儿便起身去找自己的旧衣裳。
幸而在床边找到了,最重要的是里面的钱袋子还在。
灵儿数了数,决定给自己点东西吃。不过下一瞬她忽然哎呀一声。
“完了,鲁大哥一定在到处找我,那个……我先走了啊,再见!”
灵儿来不及多说了,赶紧拿起自己的旧衣服,捧着就往外面走。
桌子旁的楚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过了一会,砚山回来,还端着托盘,里面除了鸡茸粥外,还有一碗褐色药汁,专门用来调理脾胃的。
“咦,人呢?”
怎么只剩下他家大人自己了?
“大人,那位颜姑娘?”
“走了。”
砚山啊了一声,傻眼了。
“按照大人的吩咐特意弄了鸡茸粥,告诉后厨多煮一会,米粒软烂煮出了粥油,鸡茸细碎融入粥里,正是最适合久不进食的人吃,她怎么走了啊?还有这碗药,我按照大人的吩咐亲自看火,三碗水煮成一碗,费了不少功夫!”
砚山说了好一通,这才发觉楚松一直低垂着眼帘,似乎……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难道是他有哪句话说错了?.
镇子不大,有心打听的灵儿,很快就找到鲁海一行人。
鲁海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看见灵儿后,他都要哭了。
“灵儿,你去哪里了?怎么连个消息都不给?你知不知这样会让我们担心?若是你出了什么差池,我怎么向老爷交代!”
灵儿笑笑:“有点事耽搁了,鲁大哥别急,你坐下我和你慢慢说。”
等到灵儿将这两日的事情说完,鲁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幸好县令大人是个好官,否则说不定你就要被诬为杀人犯了。”
灵儿点头,附和道:“他确实不错。”
这话说的随意,让鲁海有种奇特之感。问道:“灵儿和县令认识?”
否则说话语气为何这般熟稔。
灵儿:……
“算是认识吧,之前认识,但许久没见了。”
鲁海追问道:“那大人现在在何处?若是他也回平城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既保护大人的安危,也能表示感谢。”
鲁海觉得既然是平城新上任的县令,那他们更得打好关系。毕竟镖局刚步入正轨,其他的待发展的铺子,也需要过衙门眼皮底下。
现在他们不是土匪,得按照普通百姓的步伐来过日子。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灵儿不想让大家知道县令是楚松。
但转念一想,早晚都要知道的。
“他就住在镇口那间客栈里,鲁大哥,你见过他的。”
在鲁海的疑惑眼神中,灵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新来的县令,是楚松。”
回去的路上,大家默契的什么都没说。没提林大,没提县令,更不会提楚松。
鲁海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但又被他压了回去。
等回到平城后,鲁海先去颜武那里交差,之后赶忙回到自己院子。
柳青青大着肚子,但她闲不住,会帮望生嫂子想糕点样式,也算是过的充实。
赶紧将柳青青从望生嫂子那接回来,柳青青笑:
“干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鲁海关上房门,一鼓作气将事情说了。
柳青青面色转了好几次,最后听见灵儿平安无事后,她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幸亏楚大人公正清明,否则灵儿说不定会吃苦。”
鲁海疑惑:“你不惊讶县令是楚松?”
柳青青眼睛眨巴了几下:“有什么惊讶的?我们早就知道了。”
鲁海恍然大悟,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对啊,你们在平城,肯定比我先知道消息。”
接着他又道:“你说灵儿……她是不是放不下楚松?”
柳青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确实,三年前灵儿就喜欢他,三年过去,灵儿心思怕是没变。”
鲁海担忧:“可是三年前俩人就没缘分,三年后,楚松成了官,灵儿还是民,官民有别啊。”
柳青青也不知道了,她道:“只能随缘,说不定灵儿很快就开窍喜欢旁人,今年就能成婚。”
“今年成婚的事情,我再考虑考虑。”
在颜武德房间里,面对老爹和诸葛叔,灵儿低头小声道。
颜武皱着眉头,难道之前的苦肉计白演了?
“你之前可是答应过爹,说今年会成婚。灵儿,如今你已经二十岁,再拖下去不合适。”
灵儿哦了一声:“可是我暂时不想成婚。”
诸葛微微一笑:“好女儿,告诉我,是不想成婚,还是没有想成婚的人?”
灵儿不说话,诸葛朝着颜武看了一眼,俩人瞬间了然。
颜武咳了咳,试探道:“既然你知道新来县令是楚松,那爹也问问你的意见,若是你不想在这,爹同你一起离开,我们另外找地方过活。若是你舍不得这里,我们就继续在这,总之,都看你。”
“镖局才开了半年而已,生意越来越好,正是用人的时候,”灵儿一本正经的分析道,“我们若是走了,镖局怕是开不下去,爹,还是在这吧,何况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您不是要落叶归根吗?”
颜武哈哈大笑:“好,那就留在这。”.
因着伤势轻,又及时处理上药,所以没几天灵儿的胳膊就好了,甚至都没留下疤痕。
“也不知上的什么药,这么好用。”灵儿看着胳膊嘀咕着。
咚咚——
是有人敲门声,灵儿放下袖子,说了声进。
房门被推开,来的人是赵尺。他还拎着一个竹篮子,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葛大娘教葛三酿酒,这是葛三做好的,启封后第一坛,让我交给你。”
灵儿起身来到桌子旁,赵尺已经坐下了,除了一坛子酒水外,他还带了几碟下酒菜。
有卤肉,有糕点,都是灵儿爱吃的。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些,所以特意去买了,对了,这个是张记刚出炉的烤鸭,尝尝。”
三年的时间,让赵尺记住灵儿的所有喜好,每次带的食物都是灵儿最喜欢的。
但有些事情,勉强不来。
灵儿之前就已经和赵尺说的明白了,想了想,她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赵尺,你知道我拿你当朋友的,是那种你有事我拔刀相助的朋友,但除此之外,没旁的含义。”
灵儿怕自己做出什么事情让赵尺误会,所以将话说的很直白。
“烤鸭凉了不好吃,”赵尺神色如常笑着道:“放心,我知道你的想法,也尊重。不过灵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希望你可以尊重我。”
“嗯,我明白了。”
赵尺将烤鸭片好,再将匕首上的油渍擦掉放在手边,把烤鸭放入碟子里,推到灵儿面前。
“你最喜欢的,有皮有肉。”
“多谢,你也吃。”
俩人边吃边聊,赵尺聪明的不提感情之事,只和她谈论接下来山寨的发展。
不知不觉,将那坛子酒水喝了个干净.
这边葛三总计灌了五坛子,分别总了出去,还剩下一大碗,准备让老娘尝尝。
葛大娘看了看,先是点评色泽和味道,最后尝过后竖起拇指夸赞。
“我儿子,就是聪明!”
葛三憨憨傻笑,高兴的将剩下一碗酒全喝了。
然后没过多久,砰的倒地不起。
谁也没想到葛三酿的酒后劲怎么就这么大,赵尺趴在桌子上不动,灵儿还推了推他,道:
“困了就回自己房里睡觉~”
她眼神有点迷离,说话声音也放慢,脸颊通红,脑子也有点晕乎乎 。
推赵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匕首,灵儿弯腰去捡的时候,忽地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想了许久,灵儿才啊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我的匕首,它不见了。”
喝醉的少女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日落西山,斜照在她身上,就脸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是晃的。
“是这,还是这?”
灵儿站在岔口,在思考哪个是去往县衙的方向。
第54章
“大人, 到了下值的时间了。”
砚山温声提醒,但楚松坐在那没动,继续看手中的文书。
砚山摇了摇头, 心想这才上任几天,几乎都要日夜在衙门了。
砚山又在屋里点了几盏烛火, 扣上灯罩, 保证屋里亮堂不会伤眼。
既然大人在忙,那他也不能回去,只能陪着。
过了一会, 有人传话,说楚家来人了。楚松总算是抬起头,让砚山出去看看。
“是。”
等走到衙门正门口时,才发现来的是楚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香玉。
香玉长的温婉, 性子也平和, 总是笑吟吟的。不过她如今已有十九岁, 夫人还未给她婚配。
府里有传言说, 夫人有意让香玉入了大少爷的房, 教少爷懂人事。
但砚山嗤之以鼻。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假的啦!
“砚山,这是夫人特意叫厨房做的乌鸡汤, 见大人一直未归,便知大人被公事绊住脚了, 所以特意叫我送来,请大人趁热喝一些, 滋补身体。”
砚山作势要伸手结果, 却不想香玉笑着偏了一下,她温声道:
“大人可在公房?砚山, 你带我过去吧。”
估摸着夫人有什么事情想要交代吧,砚山没多想,领着香玉一路往公房去。
此时衙门都下值了,一路走来,香玉扫过衙门各处,见似乎还算干净,她才松了口气。
楚大少爷喜洁,她想着若是衙门灰尘多,她便派人过来收拾一番,免得少爷上工时不舒服。
正想着之际,砚山说:“到了。”
然后他就敲了几下门,听见那道熟悉的嗓音说进。
香玉在进门前,下意识的扶了扶发鬓,确保自己衣冠整齐,这才迈步跟了进去。
到了衙门,按理来说该称呼一句大人。不过香玉开口便是:
“少爷,刚出锅的鸡汤,里面放了滋补的药材,最适合春日夜里饮用,可生津壮脾,有强健脏器的功效。”
说着,见楚松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香玉继续笑着上前,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后亲自盛了一碗,双手捧着,递到了楚松面前。
“少爷?”
楚松正在处理公事,砚山都不敢打扰,生怕断了大人的思路。却不想这个香玉是个没眼力见的,还巴巴的往大人身边凑。
砚山立刻上前一步,自己接过那碗汤,放在一旁,小声道:
“汤送到了,夫人可还有什么话说?”
香玉跟在楚夫人身侧,是个人精,当即温柔的说了几句关切之词,表达了楚夫人的关心后告退。
砚山出去送她,香玉温声嘱咐道:“衙门到底不比家里,大人若是回家可休息的更好一些。”
衙门后院可以休息,香玉怕楚松宿在这不回楚宅。
砚山哦了一声,说了句:“大人如何,我也管不了,只能听从大人的吩咐。”
等回到楚家,香玉一五一十的复命,楚夫人叹气一声,道:
“儿子大了不由娘。”
香玉宽解:“夫人说的哪里话,少爷最是孝顺懂事,整个平城就没有不羡慕夫人您的。”
楚夫人道:“他回平城这件事也就算了,毕竟成了事实无法改变,现在他的婚事成了我的心头大患,如今已经弱冠的年纪,却连个合适的姑娘都没有。”
之前的县令章大人,倒是有女儿。可是现在章家一家都走了,随着章大人升迁离开,人选便没有太合适的了。
按照楚夫人的想法,楚松乃是县令父母官,且还是被皇帝钦点的探花郎。
如此优秀的男儿,自然要选个家世相当的女子。且要温婉可人,当的起后宅的担子。
想来想去,楚夫人觉得城里倒是有几家合适,但还得再探探口风才是。
尤其是楚松这些年来一直没安排通房,他这边也要探探。
“香玉,这几日你身子可爽利?”
楚夫人这话问的着实直白,香玉腾的红了脸,讷讷的说是。
楚夫人拍拍她的手,笑着道:“侍候好大少爷,好处少不了你。”
楚家这样的人家,楚松这样的身份,将来娶的妻子也定然是高门贵女。
明知道当个通房后,将来怕是连个小妾都够不着,可香玉还是甘之如饴。
一想到温润如玉的楚松,香玉面颊更红,心里甜滋滋的。
“是,夫人。”
与香玉相比,楚夫人脸上则带了几分凝重。
现在楚松大了,翅膀硬了,她似乎有些……劝说不动了。
楚夫人越发觉得楚松脱离了控制,好像是即将要断了线的纸鸢似的.
春日时分,放纸鸢的人不少。也都懂的,纸鸢不是越收紧越好,要松弛有度。
楚松和楚夫人之间的那根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紧绷。
但楚松此刻没心思想那些,他正在整理林大的案件,总算是整理好收起来。
砚山过来,道:“大人,加了药材的鸡汤,听香玉说可以健脾胃。”
炖煮了不知多久,鸡肉软烂,汤汁澄亮,上面隐隐飘着人参片。
楚松嗯了一声,接过后刚喝了一口,便听得外面砰的一声。
砚山立刻道:“大人,我去瞧瞧。”
推门出来,砚山拎着灯笼往声音来源处走去,远远的看见似乎墙角下有个——
在蠕动的人?
“谁?
那人没做声,依旧在拱来拱去,像是一只大虫子。
楚松也从房间出来走了过来。
近了之后,砚山用灯笼照过去,便见到一身绯色衣裳的,似乎是个姑娘家。
再定睛一看,粉面桃腮,眉眼浓丽。
“颜姑娘?”砚山惊讶,“你怎么在这?”
记得在镇子里时,她好像说要找人,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没想到,竟然又出现在衙门里。
砚山记得这姑娘会功夫,身手矫健利落。
只是现在——
她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上,双脚也在努力的蹬,似乎想要起来。
倒有点像是猫儿伸懒腰。
砚山疑惑不已:“颜姑娘?”
这回灵儿总算是给了反应,抬起一张红彤彤的小脸,看向砚山的方向。
只不过,她看的是砚山身后。
“楚~松~。”
声音软软的,拉长了尾音,将楚松的名字念的百转千回。
砚山转头看走来的楚松,赶紧替灵儿说了几句好话:
“大人,颜姑娘好像是喝醉了,应当无意冒犯。”
在县衙里,叫着县令大人的名讳,也就这位颜灵姑娘,敢胆大如此了。
楚松什么都没说,几步走到灵儿跟前,居高俯视她。
灵儿抬起头回望,眼睛半眯着,身子时不时的歪斜一下。光是看她的样子便知道是醉酒了,更别提身上带来的浓重酒气。
砚山道:“大人,她喝醉了,我去送她走。”
砚山作势就要拉灵儿,却不想醉酒的女子竟然还是那般灵活,避开他的手,抓住楚松的衣摆,借力起身。
但没想到,她起的太猛,直接朝着楚松栽倒过去。
完了!砚山想,大人肯定会躲开!他最不喜酒臭味!
可让砚山吃惊的是,楚松不止没躲,还伸手将人揽住,免于她落在地上。
“吃酒了?”他问。
男子身上带着冷香,一如三年前那般,让人魂牵梦绕。
灵儿往他身上贴了贴,还笑着说好香。
她说话含糊不清,声音又小,落在楚松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好想”。
楚松浑身一震,眼眸深深如不可见底的幽井。
扶着灵儿肩头的手下意识的收紧,弄疼了灵儿,她蹙眉躲开。
楚松收回手,道:“随我来。”
灵儿摇晃着,后头的砚山总觉得她下一瞬就会倒地,但没想到她竟然晃晃悠悠的跟着进了房里,还自己慢吞吞的坐在了椅子上。
“砚山,鸡汤给她一碗。”
“是。”砚山应下后,发现屋里只有一个碗,他得去衙门厨房再取一个才行。
砚山快步离开,屋里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灵儿歪在椅子上,脸贴着扶手,睫毛缓慢的眨呀眨,似乎下一瞬就要熟睡。
而不远处,楚松坐在那,低垂着眼帘看自己的手指,也不知在想什么。
吃醉酒的人总会觉得渴,此刻的灵儿觉得如此。
她想喝水,抬起头寻找水源。
看着看着,还真让她找到了,伸长了胳膊,将桌子上放着的那碗鸡汤端起来,咕咚咚的喝了。
那被楚松喝了一口的汤,被她喝了个干净。
楚松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仰头,将碗朝着楚松的方向伸:“还要。”
眼巴巴的看着楚松,渴望之意明显。
片刻后,屋里只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气。
楚松挽起袖子,亲手给她盛了一碗鸡汤,还将上面的草药都去了,只有汤水。
灵儿豪饮两碗,觉得肚子里舒服了不少,灵儿趴在凳子上,没一会就睡的香甜。
砚山回来时,看见自家大人站在那,似乎在观察颜姑娘。
“大人,她睡着了?”砚山问。
楚松嗯了一声,砚山道:“那我去将她送入客房。”
楚松摇头:“就在这。”
“可是我们得回宅子了。”砚山看了一眼天色,若是现在再不回去睡觉,这一晚上大人又休息不了几个时辰了。
楚松走到桌案后,撩开袍子坐下,气定神闲的说:
“无碍,今夜就宿在这。”
砚山苦着脸,觉得大人的日子过的可真难啊。
不说县令的身份,光是楚家嫡长子,也不该在公房里坐一夜才是。
“大人,不是处理完了吗?”
他记得方才说已经处理好了才是啊。
楚松神色认真的磨墨,道:“还有一些旁的。”
砚山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楚松让他去找件薄被过来。
春日夜里确实会冷,砚山看向灵儿,看见她身子缩了缩。
行吧,他家大人就是心善。
过了会,砚山取来了薄被,却看见灵儿身上早就盖了一件外裳了。
砚山:……
合着他白取了?
第55章
烛火跳跃着, 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屋内再没有旁的声音。
灵儿睁眼的时候,见这里是陌生的地方, 立刻戒备起来。猛的起身,身上盖着的薄被便滑落, 被她一把捞住。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 陈设极为简单,除了房内点着的多盏烛火外,便只有一张书桌, 几张椅子。
灵儿神色戒备的环视一圈,在看见伏案的人后,她明显肩膀松懈下来。
青年睡的很熟,一只手托着侧脸, 呼吸绵长。
灵儿看着他的脸, 认认真真的一点点一寸寸的看, 发现三年过去, 他似乎又没什么变化。
大概变的是他的身份, 以及他身上的气质吧。
灵儿忘了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 但是现在她需要赶紧离开。
趁着楚松醒来之前。
只是刚站在地面上,腿麻的不受控制, 当即要跪在地上。
灵儿眼疾手快,赶紧用手撑住自己, 这才没发出声响。
她转头看楚松,在看见他依旧睡着后, 松了口气。
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缓了好一会, 灵儿才呲牙咧嘴的站起来,抬脚就要走出去。
可是走到门口, 手都要开门了,她又脚尖调转回来了。
轻手轻脚的来到桌案前,灵儿身子微微前倾,凑近楚松。
他依旧一无所觉,呼吸均匀。
灵儿看他的薄唇,看他挺拔的鼻梁,看他浓密的睫毛。
最后视线落在他左眼皮,那颗芝麻大小的痣上。
三年过去,他还是那般清隽英俊,就连小小的痣,也透着几分清丽。
这大概是她最后能和他亲近的机会,所以灵儿定定的看了好一会,甚至情不自禁的伸出手。
指腹微凉,在快要落在他脸上时,又猛然顿住。
随后就传来轻轻的吱呀声,再然后就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灵儿跳墙之前回头望了一眼,轻笑一声。
没过一会,砚山从净房走出来,捂着肚子哼哼。
“也不知吃了什么,竟然跑了这么多次。”
大人在房里坐着,他自然也不敢回去睡觉,只能作陪。当砚山回到房间时,惊讶的发现灵儿不见了。
而自家大人正眸色深深的盯着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颜灵姑娘走了?”
“嗯。”楚松声音轻轻的,“她走了。”.
回到自己房间,赵尺已经不在了,就连桌子也收拾干净。
想必是赵尺醒酒之后收拾的。
灵儿洗了洗身上,这才倒在床上,准备接着睡觉。
不过,可能因为用凉水洗的脸,直接让她精神百倍,困意全无。
她也总算想起来,自己去衙门是做什么了。
“匕首……要不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买一把好了。”她道。
她有意不去想楚松,自顾自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许久之后才昏昏入睡.
翌日天刚亮,灵儿和往常那般起来,她负责教导孩子们武功,每天都如此。
今天六娃表现的不错,灵儿欣慰的点头。
待几个孩子打完一套拳法后,灵儿挨个指点,又让他们练了一遍,这才放人离开。
六娃满头大汗,凑过来笑呵呵的道:“小姐,我明日可不可以请休一次?”
灵儿好奇:“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六娃挠头:“老爷说想让我们去学堂念书,我怕到了之后跟不上,想要这些日子自己多看看。”
既然他们不当土匪,自然要像普通人一样活着。颜武规划的很好,打算小孩子们文武双全的发展。
之前就请了一位夫子给孩子们启蒙,但夫子的水平也仅仅能启蒙,想要学的更多,就必须让孩子们去学堂了。
“好,那明日你可以不来,乖六娃,好好温书练习大字,知道了吗?”
“知道的小姐,我走啦!”
六娃蹦蹦跳跳的往大门处走,他们一家三口与望生一家住在一个院子,就在附近。
“赵大哥,”六娃和刚进门的赵尺打招呼,还获得赵尺给的肉包子一个。
灵儿转头,赵尺走了过来,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道:“吃早膳吧,刚出去买的。”
灵儿点头,俩人就在院里椅子上吃起来。
“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赵尺问。
“啊?”灵儿有一瞬间的慌乱,“没,很快就回来,然后睡着了。”
她没说去哪,赵尺也没问。
不过,赵尺知道她在说谎。
昨晚赵尺在灵儿房间里醒来时,已经夜班三更了,他甚至出去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灵儿。
也就是说,她肯定是在他醒来之后才回来。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
加之她现在躲闪的眼神……
“嗯,葛三酿的酒后劲太大了,”赵尺笑着转移话题,道:“得告诉他改良一番才是。”
灵儿无比赞同。
若不是酒劲大,她也不至于做出那等荒唐的事情。楚松也不知会如何想她,会不会以为她脑子有病?
提葛三,葛三就到了,灵儿赶紧站起来,叉着腰道:
“葛三,过来!”
葛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后头的王七也来了,手里拎着食盒。
“葛三,你酿的什么酒水?后劲大的能醉倒一头牛!”
葛三讪讪:“小姐,我也是第一次酿酒嘛,难免掌握不好。”
王七摇了摇头,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他早上熬的醒酒汤。
“小姐,赵尺,喝一些吧。本该是昨晚就送来的,但我和我爹都醉了,今天早上才醒来。”
王七也把葛三说了一通,葛三委委屈屈的坐在一旁,慢吞吞的喝着醒酒汤。
大概里面还放了醒酒的草药,所以喝完之后头脑确实清醒不少。
灵儿擦了擦嘴,道:“葛三,要不你换个思路,做一些果子酿,或者什么桃花酿啊,这等不醉人的玩意。我听说城里的姑娘们喜好这等酒水。”
葛三眼睛一亮。
“对啊!小姐提点的是!”
他们没有铺子,只能葛三走街串巷叫卖,买的也多是普通人家汉子,干完活喝一碗,醉倒一宿,第二日再接着干活。
但,葛三的目标是开铺子挣钱,卖这等下品酒就显然不行了。
望生嫂子的糕点铺子都开起来了,那过不久的将来,他和他娘亲的酒庄也定然会实现。
考虑到种种陈本,还是卖一些富贵人家会买的酒水,更赚钱一些。
葛三得了思路,立刻回家和葛大娘商议去了,王七也不得闲,得回去接着和老爹学医术。
灵儿起身,对赵尺道:“望生嫂子那刚开张没多久,我去帮帮忙。”
镖局的生意没那么多,暂时没有需要灵儿跟镖的活。但她也不想闲着,得干点什么才是。
赵尺没多说,灵儿就去找望生嫂子了。
“灵儿,正好这几日生意好的很,你能帮忙就太好了!”
帮着将做好的糕点放在推车里,趁着早上人不多,慢慢推着往店铺送。
但灵儿推着推着,就觉得这条路越走越不对劲。
“嫂子,咱们铺子具体在哪里啊?”
望生嫂子指了指:“喏,就在前面,看见了吗?旁边就是一间卖羊汤的饭馆。”
“这地方是老爷帮忙挑了许久的,虽然店铺有点小,但是位置极好,来往的客人很多,所以还蛮赚钱的。”
望生嫂子笑着说了许多,但灵儿没听进去。
因为她的视线往铺子对面落,看见不远处的衙门。
没人告诉她,望生嫂子的铺子在衙门附近啊!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该来。
但现在已经说了帮忙,她也不好离开。
灵儿硬着头皮低垂脑袋,祈祷不要碰见楚松。
幸而一路到了店里,都没看见衙门的人。
灵儿背靠着墙壁,大大松了口气。
“累了?”望生嫂子取了几块可口的糕点,还为灵儿配了一壶茶水,道:“你坐下吃点东西,歇歇。”
灵儿不是累,她就是有点……
不知道怎么面对楚松。
脑子里有些纷杂的情绪,让她理不清自己。
罢了,反正也不会见面。
一大早生意就不错,刚把糕点摆好,就有人上门来买。望生嫂子负责收钱,灵儿则是帮忙打包。
将糕点好好的放在油纸包上,轻轻的包好,再用麻绳捆上一圈,递给客人就好了。
有来买过的主顾看见灵儿,笑着问望生嫂子:“这是你妹妹?长的真漂亮。”
望生嫂子:“哈哈,多谢了。”
也不知是因为灵儿在还是怎么回事,今日上午的生意明显比昨天还好。
“晌午饭口的时候我们就能歇歇,”望生嫂子扶着腰,哎哟一声才坐下。
“嫂子,没事吧?”
“没事,生大宝时候落下的毛病。”
她这么一提,灵儿想起来,那时候正赶上山寨被攻打,他们无家可归,在路上的时候,望生嫂子生了。
幸好顺利生产下来,但月子里恢复的没那般好,落下爱腰疼的毛病。
灵儿心生愧疚,默默地为望生嫂子揉着腰背。
“没事的,女人生产,难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小问题,”望生嫂子轻声宽解道:“灵儿,说实在话,能过上今天的日子,是我以往不敢想象的。”
在山寨里日子也不错,可是山寨人自给自足,总没有在城里这般便利。在城里他们是良民,可以正当的做生意,且将来她的孩子大宝,也有机会科考,说不定还会成为官老爷。
总之,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灵儿忽地想起来,问道:“我爹是不是给你们一家都弄好户籍了?”
他们山寨的人都是黑户,也就是没有户籍。颜武早早就想到这一层,因此这几年,他断断续续的给山寨里的人办户籍。
颜武毕竟是山寨当家,有几分智慧。
他选择每到一个地方,就办几个,这样分散开来,不容易引起人家怀疑。
为了给山寨的人办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颜武不止费心,还没少费钱。
此时,颜武正在和诸葛商议是户籍的事情。
“还差几个,”颜武叹气道:“本来上一个县令答应了,只要一百两银子,就可以帮忙办好户籍,但他离开走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办上。”
诸葛明白他的担忧:“现在县令是楚松,他知晓大家的身份,怕是不好办。”
颜武:“我担心的正是此事,当年他确实没将山寨供出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何况他现在又当了官,谁也不知道他心思如何。”
诸葛问道:“那用钱贿赂?一百两不成,就二百两,总是能打动他。”
颜武:“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试试了,但又该如何找由头,以及人选方面还要再仔细考量。”.
糕点铺子的生意不错,晌午过了饭点之后,便有人再次购买。
一是望生嫂子手艺好,都是真材实料。二是刚开业,会额外多赠送几块。
灵儿不停的包糕点,递给外面的人。
包好五块牛舌饼后,灵儿拎着绳子递出去,那人没接,喊了句:
“颜姑娘?”
马有财看见是灵儿,惊喜万分。
“方才还以为看错了,果然是颜姑娘。”
灵儿回想了一番,好像自己没见过他。
灵儿从房间里出来时已经晕倒了,自然不记得捕头马有财,但马有财认识她,且清楚的记得,是县令楚大人将人抱出来的。
马有财赶紧接着机会道:“抱歉了,那日不是故意不去救姑娘的。”
他这么说,灵儿想起来,当时确实有几个官府的人在外面,想必他就是其中一员。
“没事,”灵儿道,“你的牛舌饼。”
“多谢姑娘体谅。”马有财接过东西后,朝着她笑笑。心想她不计较就好,总怕因为这件事得罪了楚大人。
这回马有财松了口气。
往衙门里走,看见楚松从衙门后院过来,马有财赶紧上前献宝:
“大人,刚出炉的牛舌饼,您尝尝?”
楚松淡声道:“不必,你吃就好。”
马有财觉得得和县令关系好才是,于是再接再厉道:
“您尝尝,我买的时候还热乎着,而且是颜灵姑娘亲手包的,包的很好,肯定不会掉渣。大人,您尝尝?”
楚松脚步缓了下来,回头问他:“在哪里买的?”
马有财惊讶,心想难道大人不知道颜灵姑娘的铺子?
“就在衙门对面不远处,是近日新开的点心铺子,味道很好价格又实惠,生意不错的。”
楚松嗯了一声,转身离开。马有财赶紧将糕点给砚山,让他拿着。
晚上下值后,楚松捏了捏额角,砚山说道:
“夫人派人传话了,说晚上让您回去住,衙门到底不如家里。”
楚松没做声,砚山苦着脸劝解:“您就回去吧,衙门什么都没有,床板子也硬的厉害,长此以往,怕是身体受不住。”
砚山自己就受不了了,也不知道硬邦邦的床铺,自家大人是怎么躺下睡着的。
楚松总算是颔首应下,出门乘坐马车回府。
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所以楚松回自己房里用便好。
等送膳食的功夫,楚松清洗一番,正在擦拭头发的时候,房门敲响。
应该是送饭的来了,楚松说了声进。
因着在自己房里,所以他洗完澡之后只穿了一件里衣,隐隐能看到属于成年男人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衣裳略松,修长的脖颈往下,便是精致的锁骨。
楚松原本是低垂着眼眸的,但感觉到视线不对,他抬头后眉头微蹙:
“砚山在哪?”
“少爷,砚山身子不适,所以香玉来送晚膳,侍候少爷。”
香玉是楚夫人身边的丫鬟,聪明伶俐,颇得喜爱。楚松以为是受了楚夫人的嘱咐前来,所以没多说。
香玉将饭菜摆好之后,垂手立在一旁。
楚松淡声道:“退了吧。”
香玉盈盈一笑:“少爷,是夫人让奴婢来侍候您的。”
第56章
见楚松的模样便知, 他刚刚沐浴过。屋里还萦绕着淡淡的水汽,带着说不出的清香。
香玉手心有些潮意,心脏也怦怦跳个不停。
夫人今日特意告诉她保持干净整洁, 她在来之前洗过澡,从里到外都是干净的。
香玉自认为貌美, 每次走在府中和街上,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偷看她。
大概是几年前就被告诉,她是为大少爷准备的丫鬟,所以香玉眼界高上不少, 寻常人根本看不上。
想到这,香玉壮着胆子偷偷抬眼,却不想正好撞见楚松在看她。
“这里不用你侍候,”楚松声音轻轻的, 带着一丝不耐。
香玉没听出来, 就算她听出来也不会后退半步。
甚至她上前, 用公筷为楚松布菜。
就算砚山在身旁, 楚松也不曾用他布菜, 更加不可能让个姑娘家离的这么近。
也不知她身上弄了什么, 味道浓烈,将菜香都盖了下去。
楚松顿时胃口散尽。
香玉还不知道这些, 她微微弯着腰,正在给楚松倒水。
十九岁的姑娘身姿窈窕凹凸有致, 露出的一截皓腕莹莹可握。
香玉自持貌美可人,因此倒水的时候眼眸看向楚松。
本以为会看见惊叹着迷之色, 却不想他的眼神如他的语气一般, 淡淡的听不出起伏。
“退下。”他说。
香玉怔愣。
楚大少爷这些年一心只读圣贤书,身侧也不见女人。按理说暖香在侧, 总该有所松动才是。
为何他神色里,有不耐?
香玉不明白,年少时的心动,是一个人永远无法忘却的。
那年,绯衣少女笨拙的勾`引,少年胸膛里一颗心炙热又欢快的跳动,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兴许香玉的手法高明许多,可楚松就是无法触动,甚至让他更觉得灵儿的可爱之处。
见拿不下楚松,香玉有点慌了。
不过到底是楚夫人精心栽培过的,当即搬出了楚夫人这尊大佛。
“少爷,是夫人叫我来侍奉您的,往后当您的贴身丫鬟。”
楚松眉头拧了拧。
几息之后,香玉红着眼眶走出了房间,越想越委屈,等回到楚夫人那里时,已经哭的梨花带雨了。
楚夫人一看她这样子,便知道事情没成。下意识的数落道:
“不是让你尽心尽力吗?”
香玉哽咽道:“回夫人,香玉是想侍候少爷,可是少爷不喜香玉,还叫香玉立即离开,否则不用在府中呆下去了。”
这事儿没成,香玉心里有气,但她知道,楚夫人更生气。所以,她只能如实说来,免得楚夫人责罚于她。
果然,楚夫人没再说什么,但明显不悦。
“这孩子,自从京城回来后,就越发的不听我的话了。”楚夫人心里有气,狠狠的拍了下桌子,厉声道:
“他怎么不想想,我做这么多,不还是为了他好! 若不是从小精心培养他,还送他去京城书院读书,他现在能有如此成就?”
香玉对楚松有好感,就下意识的为他说话,道:
“夫人莫生气,少爷没有忤逆您的意思。”
楚夫人气的有点头疼,立刻喊外面的婆子,道:
“来人,派五个人去大少爷的院子,请大少爷过来一趟。”
“夫人,不可啊!”
一看这架势便知楚夫人生气了,她一生气就会将亲儿子扔进佛堂里。
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楚夫人被冲昏了头,但香玉没有,她十分清醒不能这么做。
“夫人,您冷静啊,”香玉赶紧倒一盏茶水,而外头的人已经在门口复命,眼看着就要过去楚松院子了。
“夫人,少爷如今已经弱冠的年纪,且是平城的县令,百姓们的父母官。您万万不可再让少爷入佛堂了!”
是啊,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楚夫人总算是冷静了几分,挥挥手,让那些人退下。
香玉又道:“夫人,我们要采取怀柔策略,方可让少爷懂您的心思。”
楚夫人看她:“你接着说。”
香玉脸上泪痕还未干,但她不死心,道:“不如您让奴婢去少爷的院子,相信时间久了,少爷就会看见奴婢的好。”.
这边楚松没用晚膳,叫砚山将东西撤了。
砚山收拾好之后担忧,道:“少爷,您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去做。”
楚松吩咐道:“去将门窗都打开,散散屋里的味道。”
“啊?”砚山道:“少爷哟,春日夜里还是冷的,您刚沐浴过,容易吹到风。”
“叫你打开你便打开。”
砚山只能听从吩咐,将房门和窗子都打开,让清新的风涌入,吹散屋里的气味。
过了一会,砚山才将房门关上,再次问楚松想吃什么。
楚松坐在椅子上,手中是一本杂书。他道:“白日里的牛舌饼,还在否?”
砚山啊了一声:“对啊,差点忘了。”
赶紧将马有财送的牛舌饼拿出来,打开油纸包后,见果然没掉渣。
“马捕头说的对,颜姑娘包的真好。”
楚松捻起一块,慢慢的吃起来,叫砚山也一起吃。
当楚松的仆从活计轻松,而且主子从不吝啬美食。砚山也抓起一块吃起来,瞪大了眼睛夸赞:
“少爷,真好吃!”
味道确实不错,吃起来鲜香可口,最后吃完一块满口回甘。
所以,当第二日晌午,楚松说没胃口的时候,砚山立刻请命道:
“大人,不如我出去买些糕点回来吃?”
楚松捏了捏眉骨,他正在为流民的事情所扰。
就在半月前,有个地方下暴雨,将河堤冲垮,百姓们庄稼被毁,流离失所。
不少人朝着这边而来,估摸着第一批快到了。
楚松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砚山宽解道:“大人,那些流民不一定来咱们平城,兴许在路上觉得哪个城池好,直接歇脚定居了呢。”
楚松道:“每个城池可容纳流民数量不一,如果流民过多,就会朝平城涌来,再依次往下一个城池去。总之,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去将马有财叫进来。”
“是。”
很快马有财就来了,楚松交代一番后,马有财领命离开。
楚松起身,眉眼总算是舒展了几分,抬脚朝外走。
砚山:“大人,您去做什么?”
楚松诧异:“不是说要去买糕点?”
砚山:……
啊?大人还要亲自前去?
想了想,砚山觉得,一定是因为那家的糕点太过于美味了!
原本以为还要找人打听一番,没想到走出来就瞧见有一家在排队。
砚山十分确定,就是那家,因为离开的百姓手里都拎着一个油纸包。
砚山自然也要过去排队,只不过等到他们的时候,砚山没瞧见颜姑娘,反而是个大汉。
“楚……”望生看见楚松,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但随即意识到,人家现在是县令。
“楚大人。”
楚松颔首,点了几样糕点,望生嫂子说不要钱,望生也说拿回去吃,但楚松坚持给钱。
没办法,望生收了钱,额外包了几块旁的糕点,一并交给砚山。
“大人,颜姑娘不在,”回程的时候,砚山道。
“嗯。”楚松声音淡淡的。
不是灵儿偷懒,也不是她不想帮忙,是因为葛三这边急需人手,所以她过来葛三这。
此刻的灵儿正在城外的桃花林中,帮忙采摘桃花。
“葛三,这些够吗?”
方才已经采摘不少了,这么一会,她又摘了一篮子。
葛三正踮脚够花枝,闻言道:“不够不够,你多采一些,这玩意当然越多越好。”
颜武说了,等办好户籍的事情,就给他和王七开一间铺子。
“老爷也是,亲生女儿的户籍都放在最后面。”
山寨里的人不少,总得有个先后顺序。颜武先给其他人办的,而灵儿王七,以及葛三等亲近之人,就放在了最后。
灵儿笑着道:“我爹是大好人,万一先给我办,其他办不上的人心生不满,岂不是影响团结。”
山寨毁了之后,其实有一些人离开了,他们觉得没什么出路。
当然,颜武也没强迫他们,给了一点盘缠,就放任自留。
葛三当然不会走了!他和王七要一辈子都跟着少主!
葛三道:“没事,反正我和王七也不参加劳什子科举考试,就算晚一些办也没关系的。”
灵儿哈哈笑,手指捻起一朵盛放的桃花打向葛三。
“你行啊,现在嘴巴甜了不少。”
能不甜吗?天天都要被老娘暴打一顿,只能说些好话,让老娘下手轻一些。
葛三总算是够到高处的树梢了,挑挑拣拣,摘了一些,还剩了不少,留着秋日结果子吃。
“少主,不是,小姐啊,我最近发现赵尺好像不总围着你转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赵尺一直陪着灵儿,就连葛三都觉得动容,觉得若是灵儿能嫁给赵尺,一定会被好好对待。
但当事人却没什么感觉,还几次三番的讲明白自己的心意。
“是吗?”灵儿耸耸肩,“没感觉。”
“赵尺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不在很正常。”她又道。
因为青山寨的前车之鉴,赵尺所在的瓦岗寨也开始着手做旁的营生了,前一阵子还听柳青青说,他们似乎要开什么武教馆。
本朝有文武考核,若是能拔得武状元的名头,就能入朝为官。
做的好了,将来升任一品大将军没问题。
想想也是,山寨里的人整日和武器为武,旁的技能也不会,教教孩子们武功还算不错。
“小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葛三又问。
这个问题困扰葛三和王七许久,也就葛三这个没脑子的敢直接问了。
灵儿笑着道:“什么怎么想的?”
葛三瞪圆了眼睛看她:“就是……”
灵儿还在等着葛三说话,便见葛三看向她身后。
灵儿也回头,看见有几个衣衫破损的人晃晃悠悠的往这边走,瞧着样子,像是逃难过来似的。
那几个人有大人有小孩,最小的一个瞧着和大宝差不多,但远没有大宝白胖可爱,脸颊凹陷,瘦的眼睛大大的。
葛三凑了过来,小声道:“小姐,我们走吧,总觉得他们看人的眼神——像看见一块肥肉。”
不等灵儿答话,那几个人眼冒精光扑了过来。灵儿吓的后退一步,葛三嗷嗷直叫:
“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是个男人,直接扑在灵儿面前跪下,哭着喊着让灵儿给口吃的,让他们一家做什么都行。
灵儿手里还拎着桃花篮子,那小孩看见花瓣,都咂咂嘴,想要尝尝的样子。
见孩子可怜,灵儿心生不忍,正好有块早上出门没吃完的饼子,交给了那人。
“就一块,你们分着垫垫肚子。”
那人感激的不行,非要说给灵儿当牛做马,灵儿摇头:
“不用,我有事,先走了。”
他们山寨里的人已经不少了,灵儿没法再领人回去。而且眼看着就能进城,相信县令大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葛三边走边时不时的回头,就见那人将巴掌大的饼子分成几份,给大家吃了。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那几个人都是男的。”
灵儿还真没注意这些,闻言回过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都是男子,最小的那个孩子倒是看不出是男是女。
葛三小声道:“搞不好是女子身体不好,路上就没了。”
灵儿叹气:“也不知他们是发生了什么。”
俩人回城里后,还真在路上听见人讨论。说是当地下了好大的雨,不止将河堤下垮,还将村子都给淹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媳妇的表妹的远房姨母,就是那边的,听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众人唏嘘不已。
难民来的不多,楚松叫人从城外接进来,暂时安置在城里废弃房屋中。
“房子还能住,但不防雨,今日就开始修整。”楚松一一安排下去。
正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砚山从外面回来,说有人想见楚松。
“谁?”楚松头都没抬,正在写文书打算上呈详情。
砚山回答道:“不认识,只说是城中的商户,有要事找大人。不过我看他手里拎着东西,恐怕是要送礼。”
楚松直接了当道:“回了对方,就说本官没时间。”
砚山:“好咧。”
他家大人才不是昏官,当然不会收受贿赂了。
出来告诉那个络腮大胡子道:“抱歉啊,我家大人忙的很,没时间招待你。”
来的人正是颜武,手里拎着的是个糕点盒子,里面也确实藏了银子。
他想的是,楚松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定会为他们办户籍的事情,但给点好处,就说不定能行得通。
可万万没想到,楚松竟然厌恶他们到不愿见他。
颜武皱着眉头,觉得事情怕是不好办。
“什么?楚大人竟然都没露面?”
颜武回来之后,一五一十的与诸葛说了,诸葛惊讶之余又意料之中。
“你亲自出面,他都不肯给三分薄面,此事属实棘手。”
颜武道:“当年那件事,他大概一直耿耿于怀。”
说的就是灵儿将楚松掳上山,困了好几日的事情。
诸葛心想,搁谁心里边怕是都无法忘怀。
“没关系的,当年我们也善待他了,不曾怠慢,他不至于那般生气。”
俩个中年男人对着唉声叹气,但二人谁都没提让灵儿出面。
楚松如此态度,灵儿过去怕也是受辱。
“此事,再议。”颜武道。
“也只能如此了。”.
一整天的时间,平城来了约莫十几个难民。还好,数量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楚松派衙役们安置好他们,马有财回来禀告道:
“大人,两个院子正好住下。”
楚松觉得隐隐不对。
“十二人,两个院子就住下了?可有将男女分开?”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可让男女混住,能免去不少麻烦。
马有财回道:“分开了,但是女子只有三人而已。”
砚山没明白:“为何女人这么少?他们不都是一家子逃难的吗?”
马有财:“我也不知道。”
楚松则是思忱过后,猜测道:“大概是有人将女儿卖了吧。”
屋里三个人,全部都沉默了。
砚山心里不太舒坦,虽然他也是下人,但不是被爹娘发卖的。他想着,若是卖去普通人家当仆从还好,若是被卖去烟花之地,女子怎么活?
可世道就是如此.
一个屋里,床上挤了好几个人,最里面躺着一个小孩。
若是灵儿在的话,一定能认出,正是白日里她给饼子的那户人家。
“爹,我饿了。”小孩道。
男人起身将桌边凉掉的粥水端过来,小孩子仰头喝了。
“我想要娘,”吃饱之后的小孩想娘了,泪眼朦胧。
“你娘不在,赶紧睡觉。”那人呵斥他。
小孩躺下之后哭了一会,慢慢睡着了。
而旁边躺着的人小声对男人说道:“大哥,你说那户富商说青青被人劫走,能是真的吗?”
“我看不像,估计就是不想接济我们,而找的借口。”
水灾发生了,他们所有的庄稼和房子都毁了,所以想来投奔女儿。
虽然这三年来女儿不曾和他们联系,但他觉得,哪有记恨爹娘的。
要不是他同意柳青青跟着富商走,说不定现在柳青青还遭罪。
所以他们壮着胆子,打听到富商的住处,却被对方用棍子打了出来,还说什么,青青被人劫走了!
“大哥,我觉得是看我们穿的穷酸,才不肯接济的。等过些日子,我们收拾好后再买点礼品上门,看他不好好招待。”
“是,小妾怎么了?小妾也是媳妇啊!那我就是丈人!”
“对对,大哥说的是,我们也不多要,就给点银子,够我们在平城立足就好。”
那位富商也是平城人,但他常年住在城外的庄子上,盖的房子又大又宽敞,看的哥几个十分眼红。
商定一番,几个人就睡觉了。
第二天,马有财等人来送吃食时,柳大就恳求,说给几件像样的衣裳。
马有财道:“有衣裳,一会就给你们送来。”
果然,晌午的时候有人来送赶紧的新衣裳。虽然是粗布衣料,不过大家都心满意足,有衣服穿就比什么都好。
可是柳大一家心生不满,他悄悄拉过马有财,一副神秘的样子:
“你知道钱员外吗?”
马有财:“什么钱员外?”
柳大挺了挺胸脯,道:“实不相瞒,我乃钱员外的丈人,今天想去女婿家拜访,但这粗布衣裳着实寒酸,能不能给我们几个换一身细布衣裳,穿出去也体面。”
马有财都被他说笑了。
要饭还嫌馊?
“没有,这都是大人自己的体己银子,还挑三拣四!”
马有财是捕头,一身的煞气。柳大不敢说什么,讪讪的离开。
“没办法了,就穿这个算了。”
柳大几人换好衣裳,整理一番,但带什么东西成了问题。
虽说家里出了灾祸,但柳大手里是有钱的。之前卖女儿的钱还剩下不少,够卖礼品了。
“要不,提几样糕点?不贵还好看,再弄两坛子酒就够了。”
“行,就这么办。”
几个柳家人寻摸了一圈,最后在望生嫂子的铺子买的糕点。
他们买的多,望生嫂子给仔细包了一番。
提着糕点,几人兴致勃勃的往前走。
而街对面,正准备给孩子买布料的柳青青笑着和灵儿说话。
布行老板谈起了灾民,柳青青也听说了,就问了一嘴。
老板道:“听说那地方靠河,叫什么……什么封谷县。”
柳青青白了脸,只觉得手脚冰凉。
曾经让她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闷的她呼吸不顺。
片刻后,柳青青忽地肚子一阵剧痛。
“灵儿……我、我要生了。”
第57章
柳青青的预产期还没到, 所以鲁海才会任由她和灵儿一起出门。
灵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见柳青青喊她快生了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的。
“要生了?”
随后灵儿反应过来, 赶紧问布行掌柜,最近的医馆在哪里。掌柜的心善, 还特意让伙计取来推车, 垫了被子后让柳青青躺在车上。
“姑娘,你能推动吗?”
掌柜见灵儿推车要走,想要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却见灵儿双臂用力, 轻松的推起车,头都不回的朝着医馆方向去了。
车里,柳青青心肝俱颤,生怕孩子出了什么差错。她忍着疼告诉灵儿, 一会记得叫鲁海过来。
灵儿其实也急的不行,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否则柳青青更心里没底。
“放心, 鲁大哥和你感情深厚, 定然会来看你。”
到了医馆后, 柳青青被安排进后院的一间客房里,还另外请了产婆过来。
一桶桶的热水往里拎, 站在外面还是能听见柳青青的痛苦声音。
灵儿呼吸有点急,随后想起自己该办正事, 于是快步走出去,让医馆的小童跑一趟镖局。
“找叫鲁海的, 就说他媳妇生了!让他快些过来。”
小童立刻照着吩咐往外跑, 灵儿则是留在原地,焦急的走来走去。
屋里, 产婆摸着柳青青的肚子,皱眉道:“早产加胎位不顺,产妇心情波动又大,怕是不好。”
大夫的妻子也在,急着问:“那该如何是好?”
产婆叹气:“我尽力,不过最好是能有人参让她含着,年头越久的越好。”
医馆自然有药材,但是不巧的是,人参没了。
灵儿知道后当即要去买,但这里没人她不放心。
幸好没过一会,鲁海风风火火的来了,同时来的还有望生嫂子,王七葛三,以及葛大娘等人。
灵儿急匆匆的说了前因后果,鲁海当即表示他们分开寻找,不管什么年份的,赶紧买回来。
“是,王七留在这,葛三也出去买。”
灵儿没让鲁海出去,想着他在,柳青青心里有底。
原本以为随便找一家医馆或者药行,就会找到有年份的人参。却不想,这东西这般珍贵,许多铺子里都没有。
“姑娘,别的不说,五十年的人参就已经价值百两了。”
有人好心提醒她道:“所以也不必买什么年份久的,不如看看这株野山参,功效一样。”
灵儿摇头,继续挨家找。
最后满头大汗,站在药行门口白着脸喘着粗气。
“颜姑娘?”
灵儿转头,就见是楚松的小厮,那个叫砚山的。
灵儿忽地想到,楚松说不定有办法。
可是,她和楚松之间的关系,着实有点……微妙。
但转念一想,为了柳青青母子,拼了!
不管楚松要她道歉也好,让她当奴做婢也好,总得求来这根人参。
“能不能带我去见楚大人?”
砚山是出来买糕点的,但发现那家糕点关门了。
当然关了,因为望生嫂子去陪柳青青。
砚山暗自思忱,要不要带她去见大人。
算了,还是先带过去,让大人自己决定吧。
“跟我来。”砚山道。
“多谢。”
砚山推门进去的时候,楚松正在吩咐衙役事宜。主要是关于难民相关的安排,怕继续有难民过来,吃住供应不上。
等吩咐好后衙役出去,砚山立即禀告道:
“大人,颜姑娘在外面求见,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砚山摸不清楚松对灵儿的态度,他总觉得自家大人对那位颜姑娘——格外的纵容。
一想到颜姑娘芳姿盛放的长相,砚山觉得,保不齐被大人看中了。
弱冠的年纪,看中一个姑娘很正常。
果然,刚说完,那头楚松立刻抬头,道:“你说谁?”
外头的灵儿来回踱步,幸好砚山很快出来,带着她往里走,还笑着问她:“姑娘可曾婚配?”
灵儿摇头说没有,砚山就没说什么了。
将灵儿送到一间房门口,砚山推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姑娘,请进。”
灵儿深呼吸一口气,打定主意,不管楚松说什么或者让她做什么,她全部应下,只要他能给她一根人参。
“拜见楚大人。”
灵儿进屋先是行礼,在听见他嗯了一声后,她才抬起头。
一身官服的青年坐在书桌后,身姿挺拔若松,手中拿着一支狼毫笔,桌面上铺展一张纸,似乎在写着什么。
“抱歉打扰大人,民女有救命要事,想要求大人施以援手。”
楚松放下笔,好整以暇的看她。
“何事?”
灵儿直接将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最后她道:
“大人,关系到两条人命,恳请大人帮忙。”
本以为他会提出一些条件,却不想楚松直接将砚山喊了进来,快速吩咐道:“回府里找夫人,将库房里那株人参取出来交给颜姑娘。”
楚家库房里好东西不少,什么人参灵芝自然也有。
不过品相好且年头久的人参,只有那一支。而且还是夫人珍藏多年的,之前炖汤的时候,只放几根小须。
夫人能同意吗?
楚松:“快去。”
砚山只能称是。
灵儿自然得跟着砚山走,临离开之前,她行礼作揖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待事情结束,我会送来谢礼。”
百两银子还是要有的,除此之外,还得多加点来感谢。
跟着砚山来到楚家,很快砚山就出来,将人参给她。
灵儿马不停蹄的往回跑,谢天谢地,正好救命了。
柳青青这时候已经脱力了,一片人参入嘴,让她生出一股力气,哭喊着将孩子生了出来。
婴儿呱呱坠地,院子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鲁海背过身偷偷抹了抹眼泪。
刚生产完,柳青青就昏迷了。还好产婆说母女平安,产妇只是没力气并无大碍。
赶了马车过来,鲁海轻手轻脚的抱着柳青青,孩子则是交给望生嫂子,灵儿在一旁束手束脚,不敢抱小孩。
等回了家,安置好柳青青和孩子后,鲁海过来问灵儿:“人参花了多少银子?”
灵儿:“没多少,放心吧,你快去煮鸡汤给青青补身子。”
鲁海坚持把一个荷包给灵儿,沉甸甸的。
“这里有银票和一些碎银子,只有八十两,估计不够买人参的钱。灵儿,这次鲁大哥欠你的,等鲁大哥挣到更多的钱,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还你。”
灵儿:“说的什么话,她们母女平安比什么都强。拿着,你这些钱得留着给青青滋补身体,还要养孩子。我都说了,没花多少钱,真的!否则我怎么会将人参带回来?”
鲁海半信半疑,灵儿说了好一会,鲁海才完全信了。
不过他将荷包里的五十两银票掏出来,交给灵儿道:
“就算不用百两,起码五十两也要的,不能让你掏钱,你还是个姑娘家,得攒钱做嫁妆。”
推搡不过,灵儿只得收下。
葛大娘送来自己养的老母鸡,望生嫂子带来煮好的红糖粥,其他人也都送来滋补的东西,堆满门口。
鲁海忙着照顾柳青青和孩子,灵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离开了。
她还有要事没做。
那就是还这根人参的情谊。
但看一眼天色,已经黄昏时分了,估计楚松已经下值回家,所以灵儿想着还是明日再去找他。
天黑后孤男寡女的,是不是不太好?
确实不好,十分的不好。
砚山心里嘀咕着,香玉怎么来少爷房里了?
香玉笑着给楚松倒茶,主动解释道:
“少爷,夫人念着您房里没个体己人,便调了香玉过来侍奉您。而且怕有什么事情照顾不周,比如白日里您让砚山回来取人参的事儿。”
这一段话恩威并施,楚夫人很直白的告诉楚松,拿了人参,就得收下香玉这个丫鬟。
楚夫人正愁没有理由让香玉贴身照顾,瞌睡就来了枕头。
这,就是那根贵重人参的代价。
茶水倒好后,香玉轻轻的推向楚松方向,轻声道:
“少爷请用茶。”
为了在楚松这里留下更好的印象,香玉特意悉心打扮过,擦脂抹粉,自认妩媚妖娆,美人一位。
可是,楚松并没如此觉得,反倒是觉得浓重的胭脂味,掩盖了茶香。
“既然来当丫鬟,那就要听规矩。”
楚松总算是开口了,而且还认下了香玉,喜的香玉眼睛一亮。
“是,奴婢全都听少爷的吩咐,定会侍候好少爷。”
砚山目瞪口呆,心想他怎么就同意了啊?
什么意思?难不成大人觉得我侍奉的不好?
砚山有点伤心难过,垂着脑袋在一旁不吭声。
楚松自己倒了一盏茶水,浅啜一口后才道:
“我不用人贴身侍候,端茶倒水有砚山,你只负责在我不在房里时,将屋里打扫干净便好。”
香玉不可置信:“少爷?可是我是贴身丫鬟啊。”
“我问你,可是来当我的丫鬟?”
香玉点头:“自然是。”
楚松颔首:“那听我的吩咐便是。”
留下香玉也是不得之举,就算他这次不留,楚夫人也总有办法再往他院子里塞人。
还不如以退为进。
香玉不甘心,可又不知如何辩解。
方才已经用夫人压过一次楚松了,再搬出来,怕是会引起楚松的不满,反而得不偿失。
不如先这样,只要留在这院子里,总有办法近身。
“是,香玉听从少爷安排。”
让香玉离开后,楚松再次要求砚山打开门窗。
这回砚山明白怎么回事了,捏着鼻子不满道:“她弄这么香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呛死谁?”
说完,没听见楚松言语,砚山回过头,就见楚松一只手扶着额头,眉眼间染了几分烦躁。
砚山其实明白他为何如此。
楚松自小到大,楚夫人对他的管教都十分严厉,不许他做这不许他做那,家教礼仪刻在了骨子里,也将重振楚家这四字印在了心头上。
楚松顶着众望成长,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那时候砚山跟着楚松去京城本家,他本以为本家的规矩更为严厉。但没想到,那些本家公子们,并不像他家少爷这般。
人家会有时间开诗会,会春日品茶秋日赏花冬日品雪,会有各种各样的宴席供少年人玩乐。
可是他家少爷什么都没有。
看似楚松笑吟吟的,可砚山明白那不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砚山想,少爷什么时候可以真正的开心?
夫人何时能真正的放手?
少爷现在已经成长为一方县令了,难不成夫人还要继续插手?
砚山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压抑不已,更别提当事人楚松了.
夜色深重,灵儿刚探望完柳青青,见她气色很好,她才放心许多。
那根人参没用完,王七帮忙分成几份,告诉鲁海每次煮鸡汤时只需放一份便好。
不错,很值。
不过转念一想,她是不是欠楚松一个大人情?
该怎么还?
第58章
鲁海夜里几乎没怎么合眼, 孩子时不时就会哭泣,柳青青被吵醒,但她没有太多奶水, 鲁海便遵从望生嫂子所言,兑了稀释过的羊乳。
小孩子嘴巴很有力气, 哭喊的声音震天。
鲁海头疼的同时, 也心疼柳青青,让她睡觉便好,一切有他。
柳青青红了眼睛, 抱着孩子不肯撒手。
“若是娘亲奶水足一些就好了,孩子不会饿的哭成这样。”
翌日,灵儿早早的就赶来,鲁海正好在院子里晾尿布, 赶紧将她拽到一旁, 苦着脸道:
“灵儿, 你帮我开解一下青青。”
鲁海一五一十的说了, 灵儿连连点头:“好, 包在我身上。”
俩人说话的功夫, 王七和他爹也来了,是给柳青青把脉来的。
几个人进到屋里, 王叔把脉后皱着眉头道:
“刚生产过肯定体虚,不过为何会早产?之前诊脉时, 脉象很平和,且胎儿发育的也不错。”
柳青青垂着眸子, 咬唇不说话。灵儿见她这模样, 觉得有点怪异。
过了会,王叔又仔细诊过之后, 问道:
“胎动之时在做什么?是不是受到了惊吓?”
灵儿立刻回答:“和我在一起,我们正在准备给孩子买布料做衣服。”
王叔捋着胡子:“不应该啊,脉象来看就是惊惧之后才导致早产的。”
说着,王叔看向柳青青:“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吓人的事情?”
柳青青想都没想,直接否认:“没有,就是突然肚子疼。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那几日夜里睡不好,白天又没补眠的关系。”
王叔道:“有点关系但不多。罢了,我给你开一副方子好生调理,去恶露利恢复。”
柳青青急忙道:“王叔,能不能开方子让我多产奶,孩子奶不够吃。”
王叔道:“大人都恢复不好,奶水自然不足,没事,这副药方你吃几日就好了,到时候再给你开旁的。”
等王叔走后,鲁海坐在床榻旁,边用木勺喂小孩喝奶边随意的道:
“青青,灵儿,你们昨日是不是被什么吓到了?”
“没有,都说了没有了。”柳青青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鲁海见状也没多想,但是灵儿却是认真回忆了一番。
她记得当时正在挑布匹,还叫掌柜的多几个花色来看。然后……
然后什么来着?
她有点记不清了。
从鲁海这里离开,灵儿推着车往布行去。
到了之后先是谢过老板,又送了一些鲁海煮的红鸡蛋。
“哎哟,恭喜贺喜啊!”
能得到红鸡蛋表示一种沾喜气的方式,掌柜的高兴的合不拢嘴,说了不少好话。
“掌柜的,实不相瞒,还有一事想问问您。”
“昨日您说遭难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掌柜:“你说封谷县?听说好多人都流离失所,我们平城还来了十多个难民呢!”
“新上任的县令爷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心怀百姓们。你知道城东那片荒宅吧?县令大人安置难民去那里住,还给他们吃喝衣裳穿。”
掌柜的感叹县令楚大人的慈悲心时,灵儿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如果说,当时柳青青是因为听到天灾的事情,心情波动情有可原,但应该达不到吓的早产。
除非……
除非她知道封谷县这个地方。
回想当年将柳青青带回来的场景,灵儿似乎有些头绪,但需要最后确认一番。
谢过掌柜,灵儿快步朝着城东去了。
犹记得那日在城外看见的难民,灵儿本以为会很好辨认,却不想她还是靠着衙役们找到此处。
捕头马有财带着一众人手,正在给废弃房屋修顶,免得下雨时屋子漏雨。
而院子里,不少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正在和泥,还有的在帮忙扶住梯子。
细看这些人的脸,会发现脸颊略凹陷,应当是许久吃不饱导致。
灵儿看了一会,确定楚松将人都安置在这里。
于是灵儿上前,笑着和马有财打招呼道:
“马捕头。”
“哟,”马有财一回头,便见到一个笑脸盈盈的姑娘,本来烦躁的心情顿时大好,“颜姑娘。”
马有财走到门口和灵儿说话,灵儿只说自己恰好路过,随意的打探了几句。
“这些是来自丰城底下封谷县的流民,家园被毁,他们一路来到这里。大人心善,派我们修缮房屋给他们住。”
灵儿道:“天意难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么一遭。”
马有财道:“是啊。”
灵儿看了看院子里的人,察觉到好似没有十个,便问了一嘴。马有财一提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道:
“有一家人太怪,大人给他们送衣裳,他们还嫌弃是粗布衣裳,后来干活的时候也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哪里了。”
“颜姑娘,你说我带着兄弟几个,在这累死累活的,为了谁啊?他们怎么能这样?”
这事确实那几个人做的不对,灵儿偏向马有财说话,道:
“是啊,就算不能干重活,但总得尽一份力才是。明明是他们住,却一点都不尽心。”
马有财正有苦水没地方说,倒豆子似的全和灵儿说了。
“那几个人是一家,都姓柳,说什么城外的一户富商员外是他女婿!骗我做什么呢?还女婿。若真是他女婿,他女儿能见死不救,让他住在这里?我看啊,就是逃避干活。”
当马有财说姓柳时,灵儿心里就咯噔一下。再听什么富商员外云云,灵儿立刻明白柳青青为何激动了。
谁能想到三年过去,她家人竟然阴差阳错的来了平城!
若是普通人家,大概会很想和家人相见。但当年他们为了一点银子,就将柳青青送给富商,受尽了苦楚和责难,她好不容易才和鲁海过上好日子,怎么会认他们?
弄清楚原因,灵儿从城东返回。
她心事重重,垂头看自己脚下方寸之地,边走边思索这件事。
所以当前方喧哗声靠近之后,灵儿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了一眼。
就见不远处的一家朱红大门前支起个摊子,摊子前摆放了几个木桶,桶里冒着热气,似乎是粥水。
而棚子里还站了个漂亮小姐,身后跟着俩丫鬟。
“你们别急,按照顺序排好,每个人都有的。”那位人美心善的漂亮小姐道。
没一会,大家就排成了一排,等待施粥。
灵儿觉得这户人家真好,毕竟设棚施粥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没看见有人衣着不错,依旧来领粥吗?
队伍最后排了一个带小孩的男人,灵儿就多看了几眼。不过她现在有要紧事情,所以快步回去了。
喧闹的街市,将男人的咒骂声掩盖住,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肩膀处,边骂边嘶哈的皱眉。
“大哥,员外不认我们也就罢了,怎么每次都让人打我们?”
这几个人正是柳家人,他们买了东西上门,结果被人打出来。不死心,以为礼薄,特意花重金备了厚礼再次登门。
可谁知,这回那员外更加不客气,没等到门口,就派了家丁暴打一顿,还说若是他们再纠缠,那就报官!
柳大心里苦啊!
不止没得到女婿款待不说,还搭了不少钱。那些买来送礼的东西,全部被砸个稀巴烂,完全不能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他当时挺喜欢青青的,没道理骗我们啊。”
富商员外已经说过一次了,说柳青青压根就没跟着他回家,在路上时候就被土匪劫走了。
柳家人还特意打听了一番,三年前平城确实有这么一桩剿匪行动,但据说压根就没抓到什么土匪。
柳大觉得员外在说谎,就是不想招待他们。
“也有可能是青青心里记恨我们,怪我们将她卖了。”
柳大立即反驳:“怎么能怪我?要不是我将她卖了,她也享受不到这么大的房子,享受不了仆从成群的日子。要我说,她得感谢我。”
“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手里的钱花了不少了。”
柳大早就想好了,道:“这不是有施粥的吗?混个饱饭没问题,免得回去后,那衙役因为我们没干活而阴阳怪气。等着,再找几次,若是再不出来见我,我就去衙门鸣冤去!”.
灵儿回来的时候,鲁海正抱着孩子,哄小宝宝睡觉。
也难为他了,大山一样的壮汉,抱着孩子像是捧着包谷似的,形成巨大的反差。
不过他小心翼翼,满脸幸福。
床榻上,柳青青看着父女俩,也笑了笑。可瞬间又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不少。
灵儿轻声敲门,鲁海叫她进来。
“鲁大哥,孩子睡着了就放下吧,望生嫂子说别总抱着。”
孩子吃饱就不闹腾了,鲁海深感欣慰。正好给小宝宝换了尿片,他拿着众多尿片出去洗去了。
屋里就只剩下两个大人,灵儿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柳青青给女儿盖好被子,回过头来就看见灵儿一脸疼惜的看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就是在街上听见点事情,想告诉你。”
灾民的事情,灵儿全都说了,边说边观察柳青青的脸色。果然,见她面色愈发的苍白,一双手抓着被子,指甲都白了。
“青青,这里没有旁人,你和我说实话,我好帮你。”
柳青青是灵儿带回来的,当时她还几番寻死,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她现在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有了丈夫和孩子。
这是柳青青感觉人生最幸福的时候。
“为什么,要在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要来打扰我?”
柳青青眼含热泪,带着迷茫和不解。
她抓住灵儿的手,哽咽着道:“灵儿,为什么?你说为何世道如此不公?”
在家时,她本本分分为家,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干活,春夏秋冬一直如此。
那时候她娘病着,爹又是个不顶事的,若是柳青青不勤快,她们娘俩都得饿死。
“后来,我娘久病不医,死了。没多久,我爹就又找了个继母回来。继母嫌我吃的多,嫌我干活少。后来继母怀了孩子,他们就以各种理由,将我卖了。”
说这段的时候,柳青青眼睛里带着恨意。
“就像是卖掉一只鸡,一头猪一样,将我卖给了富商。”
被带走之前,她求着爹和继母,说会好好孝敬他们,只要不卖她,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没人听她的话,没人伸以援手。
那时候柳青青觉得,天都是黑的。
直到,她遇见了灵儿。
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眸,蹲在车辕上,笑着问她:
“要不要跟我走?”
热泪滚下,被灵儿用帕子拭去。柳青青道:
“灵儿,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也没有现在的我。灵儿,我不想和他们相认,我现在不是柳家的那个柳青青,我只是鲁海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
美梦一样的生活,柳青青愿意付出一切,不让它破碎。
见柳青青哭的不成样子,灵儿轻声安抚:
“你还在月子里,望生嫂子说了,不可以吹风不可以哭,否则眼睛会痛的。而且你的心情会影响孩子,所以别去想这些,都交给我。”
柳青青停止哭泣:“真的吗?”
灵儿笑了:“我将你带回来时,就曾告诉过你,那个柳青青已经被土匪掠走了,怎么可能还活下来?最近这一个月左右你不出门,但你要记着,你就是临山村的柳青青,明白吗?”
当时办户籍的时候,将她和鲁海的户籍落在了临山村。
“有户籍佐证,谁也不能说什么,放心吧。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恢复,好好照顾孩子。”
“灵儿,谢谢你。”
“谢什么,谁让我们是好姐妹。”
事情就暂时这样,灵儿想的是,那些难民估计不会久留,他们总得回到自己家乡。
只要柳青青不出现在柳家人面前,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和过去.
这日,葛三叫灵儿去帮忙处理桃花。
眼看着灵儿心不在焉,将好好的一朵桃花揪的稀烂,葛三捂脸大喊:
“我的祖宗哟!您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也别拿我的东西撒气啊!
“没心情不好,”灵儿答道。
她只是在想到底要怎么回报楚松的割爱,怎么还他这份人参情谊。
给钱?那多少钱合适?
送东西?那送些什么呢?
总之,灵儿的思绪十分混乱,所以三天了,她都没做出决定。
“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还嘴硬。”
葛三哼了哼,旁边的王七插话:“是啊,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好帮你一起想办法。”
是啊,怎么把这俩智囊给忘了!
灵儿高兴起来,端坐在凳子上。
院子不大不小,晾晒着药材和花瓣,散发的味道异常的和谐,让人身心放松。
三个青梅竹马围着中间的小桌子而坐,手中处理花瓣的动作没停,但葛三和王七都支起耳朵,等待灵儿说话。
灵儿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来。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呢,欠下别人一个特别特别大的人情,你说,她该怎么还?”
葛三皱眉:“小姐,你说的不够清楚,怎么欠的人情?或者,你给个可以计量的范围也成啊!比如,五十两的人情,一百两的人情,还是五百两的人情。”
王七打了葛三脑袋一下:“你傻不傻,所谓人情,便是无法用银子来衡量的。先听听少主怎么说,少主,接着讲。”
“没了。”灵儿眼睛眨巴几下。
葛三:“?啊?这就没了?”
“让我来捋捋,”王七用手托住下巴,做出思考状,道:
“少主,你应该是因为那根人参,欠了别人人情,现在不知道怎么还人家,对吧?”
轻风拂过,现场无人似的寂静。
灵儿不争气的有点慌,不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理直气壮道:
“我都说了,是我的一个朋友!”
“好好,是你的一个朋友,因为一根人参,欠了人情,对吧?”
灵儿翻了个白眼。
葛三这时候捅了捅王七,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是少主?”
王七弹了弹他的脑袋:“你呀,就好好酿酒,其他的都别想,想也想不明白的。”
接下来,葛三就一直听的云里雾里。
因为有时候王七会说少主你得这样这样,而灵儿则是叉腰反驳:
“都说了,是我的一个朋友!”
王七疯狂点头:“好好好,是少主的一个朋友。我觉得吧,要是不想欠下这个人情,还是尽快还比较好。首先,要将人参的价值还上,其次,要给对方多一些银钱或者是情绪上的东西。”
灵儿:“什么情绪上的东西?”
葛三:“是啊,给钱不就行了吗?”
王七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非也非也,少主,你想啊,对方愿意将那么珍贵的人参给你,并不是图你的钱。”
葛三恍然大悟,猛的一拍手:“我懂了,对方贪图少主的美貌!”
灵儿扶额:“闭嘴!”
葛三总算是消停了,但他颇有怨念的在那处理花瓣,还不轻不重的哼了哼。
王七没管他,继续分析道:“既然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就是想交朋友,也就是交好的意思。”
“交好?”灵儿脑皮都有点发麻。
楚松,想和她交好?
“不可能,你一定是猜错了。”
灵儿回答的斩钉截铁.
小院里一派平和,望生嫂子的铺子则是人声鼎沸,来买的人络绎不绝。
望生嫂子高兴的很,每天都不觉得累。
等闲暇时候,还会和望生道:“今日县令大人没来买糕点。”
每个手艺人都希望,自己做的东西能受到他人喜爱,尤其是像楚松这等大人物。
不说天天来买,其实也差不多了,每次来望生嫂子还会多赠两块。
望生闻言道:“最近流民不少,大概是处理这些事情,听说城东的废屋,被大人派的人修葺的很好呢。而且楚大人还每日叫人给他们送饭,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望生嫂子感叹道:“那时候在山寨,我就觉得此子必成大器!”
望生疑惑:“你有说过这话吗?”
有没有说过无从查证,但忙碌是真的。
公房里,马有财汇报道:“大人,房子全部铺了一遍,下雨也不怕。而且有裂缝的墙体也补过了,不会倒塌。”
桌案后,一身暗色官袍的楚松淡淡的嗯了一声。
清隽的面上,带了一丝疲惫,手边茶盏里一直都是能提神的浓茶。
呈上的公文已经得到回应,上面的意思就是让他看着办。
也是,如今春夏之际,雨水增多,不少地方都会受灾,各方官员都忙的焦头烂额。
他们这里离受灾的地方不算近,因此过来的流民不多,至今为止,才二十几个,且全部被安置好了。
马有财再次汇报柳家的情况,皱着眉头道:
“大人,他们几个每天什么都不做,日日都出去,然后鼻青脸肿的回来。”
这件事之前马有财提过,但楚松没往心里去,现下手边没事,楚松便仔细询问起来。
“难道是去施粥棚?”
最近城里的世家大族,都建了施粥棚。每日一早施粥,那些贫苦百姓以及城中乞丐,都可以喂饱肚子。
马有财叹气:“若是这样还好,其实根本不是干什么正经事情!我听人说,他们总自称是某户人家的岳丈,日日去人家门口,说什么要见女儿,但那户人家根本没有姓柳的媳妇,所以总是将他们打出来。”
听到这,只是个荒诞笑话而已。
楚松摇了摇头,道:“日日去?”
马有财肯定:“日日去,之前好像还买什么糕点上门,后来空着手去,满脸淤青的回来。”
楚松道:“不必管他们,现在日子一日比一日暖,城外那处空地可以动土了。”
马有财:“是,属下一会就告诉他们,城外荒地可自己开垦,多劳多得。不过……”
“不过什么?”
马有财为难:“如果有人好吃懒做怎么办?”
这时候砚山笑了笑,道:“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大人早就想好对策。一日三餐照常提供,但提供的地点就是在荒地。也就是说,他们得出城干活,才会获得餐食。”
其实那些流民们手里肯定多少有点银子,砚山觉得这么多天,天天给送饭已经算不错了,怎么还有人要偷懒?
而且大人还特意请批了荒地,只要肯靠着双手,趁着春日时分开垦出土地,种上庄稼,待秋日来临,就一定会吃上饭。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只要他们肯干。
马有财激动坏了:“好好好,这样柳家人不去干活就不给饭吃!”
楚松微笑:“当然,他们也很有可能去施粥的地方吃。”
不过施粥,顾名思义,只有粥水。想要填饱肚子,还得吃饭菜才行。
相信那些懒散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勤奋起来.
晚上下值时间到了,众人累了一天,早早的就走了。
砚山看着一动不动的楚松,心里有些着急。
“大人,您得按时按晌的用饭才行,否则脾胃容易虚弱。”
自打香玉入了他们院子后,就一直没消停过。
不是借口进来收拾东西,就是要提着水侍候沐浴。
总之,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靠近大人。
砚山也不小了,当然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他觉得,既然大人不喜,她就该放弃才是,怎么还次次往身上贴啊。
而且香玉身上总是一股浓烈的味道,弄的每次楚松回去,都要让砚山开好久的门窗,散尽味道通过气,才肯入睡。
“嗯,在等一盏茶的时间。”楚松道。
砚山有点没明白。
现在大人忙完手头的事情了啊?
仔细一想,好像这几天他都是如此,每天下值后都会等一会。
等谁?
就在砚山疑惑的时候,门房的伯伯来,说外面有个姓颜的姑娘,求见县令大人。
砚山看见楚松的眼眸一亮。
第59章
听完王七的话, 灵儿深刻以为,自己该早点还了楚松的人情。
她问王叔了,得知那株人参价格不菲, 最少也值二百两。
说实在的,灵儿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她拼拼凑凑, 勉强凑齐了一百两。
带着鼓鼓囊囊的的钱袋子, 灵儿跟着砚山往衙门里去。
甬道很宽,不过灵儿乖巧的跟在砚山身后,目不斜视, 只看自己脚下。
可是她察觉到,砚山好似时不时的偷看她一眼。
她脸上有东西?
灵儿抹了一把脸,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在来之前, 灵儿特意沐浴更衣, 怎么可能脏。
甚至在要进屋的时候, 灵儿还低头整理好衣襟, 这才昂首挺胸的走进去。
砚山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心中纳罕, 觉得大人面对这位颜姑娘时候,总是变得格外不同。
“大人, 我来还你的人参钱。”
灵儿说着将钱袋子放在楚松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案桌后的青年坐姿端正, 两只手搭在桌子上,十指相扣。
灵儿的视线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定了一会, 才缓缓挪开, 道:
“这里加上银票,总计一百两银子, 你点点。”
楚松没动,灵儿觉得对方一定是嫌少,于是道:
“我知道那株人参价值不菲,这样,我给你写个欠条,成吗?”
“最近镖局生意如何?”他忽地问。
“啊?”灵儿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明白了,他应该是看她能不能还上债务吧。
“还好,单子也越来越多,想必不久的将来,我们平城镖局一定会名震大历朝!”
楚松颔首,将钱袋子往旁边拽了一下,食指弯曲轻叩桌面,道:
“坐下说。”
“我站着就好。”灵儿不自在的答了一句。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楚松时候,灵儿觉得自己心情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是她很明确,她不想和楚松对视。
如果灵儿站着,还能视线乱飘,但是若坐在他对面,岂不是俩人要脸对脸?
幸而楚松没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
“钱不用还。”
“那怎么行?”灵儿急了,“我不想欠你的。”
楚松眼神冷了下去,灵儿还没察觉到,继续说道:“何况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知道了,你一定觉得时间久吧?这样,我还可以提供别的服务来还,比如给你打扫房间?比如给你送一日三餐?”
青年的眼眸暗了暗,他看向面前的姑娘。
乌发光滑如上好的绸缎,被一根银簪随意的挑起,有种自由自在的美感。
一身湖青色的长裙,腰带略宽,显得其身段莹莹,婀娜多姿。
她侧着头对他,一双清眸不知在看哪里,只给他一张侧脸。
鬓边的碎发散落在她耳边,更显小小的耳垂饱满圆润。
楚松的视线定在灵儿的耳垂上,笑着问她:
“你所说的,是丫鬟的活计。”
灵儿撇了撇嘴,心道这还不满足?罢了,她也没有给他当丫鬟的兴趣。
“不如,你做点旁人做不到的事情。”
灵儿转过头看他,有些不明白他说的意思。
“我做的到,旁人做不到?”
楚松眸色深深的看她,似乎在鼓励她说下去。
片刻后灵儿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好!那就让我来当你的武师傅!”
楚松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目光炯炯的看他,说当他的武师傅,教他习武。
“怎么样?我武功你知道的,不算顶尖但也很厉害的。”
楚松扶额,闭着眼睛应了。
事情就这样说定,灵儿给楚松当一个月的武师傅,之后人参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灵儿迫不及待,当即就要教楚松,被他制止。
“从明日开始,每到下值的时间,你就过来。”
“好!那我先走了。”
此时天色擦黑,砚山觉得得赶紧回府了。他进屋道:
“大人,颜姑娘离开了,我们是不是也回府?”
说完,见自家大人一只手托着下颌,也不知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唇角高高翘起。
“好。”楚松回道.
楚家原本在平城就算是豪门世家,等到楚松当上了县令父母官,楚家更是跟着水涨船高,甚至楚家的庶女们都跟着吃香,身价提高议了一门好亲事。
解决完庶子庶女们的婚事,楚夫人开始头疼楚松的终身大事。
“老爷,松儿已经弱冠的年纪了,若是再不定下婚事,怕是会遭人诟病。”
已经有风言风语了,说楚松不近女色,说不定是……
楚夫人不敢往下想,铁了心要让楚松早点成亲。
“他如今已经是大人,很多时候你要过问他的意思,而不是一昧的自作主张。”
楚老爷一直不管孩子们和宅子里的事情,其实楚家的所有大事小情都是楚夫人做主。
正是因为楚老爷的放纵,所以楚家才会有这么庶子庶女,楚老爷的沾花惹草给楚夫人带来无尽的痛苦。
现在楚松长大成人,他却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什么让孩子自己决定。
他倒是说的轻松!
楚夫人心里有怨气,面上却没显露。她温声笑道:
“老爷,松儿这孩子从小便刻苦读书,于男女婚姻之事知之甚少。而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要我们把关为好。”
楚老爷正在喝茶,闻言将茶盏放下,道:
“所言有理,你想如何做?”
楚夫人道:“最近平城不是来了许多流民吗,那些心善的人家支棚施粥,我们楚家该对他们表示感谢才是。”
楚老爷会意:“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请那些姑娘们来到府里?”
这也算是世家大族之间互相相看的机会,除了双方长辈外,小辈们也能结实一番,对彼此有个初印象。
楚夫人道:“老爷觉得如何?”
楚老爷:“不错,就按照你说的办。对了,正好楚涟和楚石的婚事也一并办了。”
楚石整日跟着楚老爷做生意,一肚子花花肠子,之所以没成婚是因为房里女人太多,他心还没收回来。
而楚涟,他落榜之后一蹶不振,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
这样的两个人,谁家的好姑娘会嫁给他们?
何况楚夫人要请的可不是普通人家,都是为楚松挑选的,楚家庶子可配不上。
不过,楚夫人还是应下,笑着说是。
反正到时候不成,也不怪她.
当楚松回来后,早就候在院子门口的香玉笑着迎了上来。
她手里提着灯笼,贴心的为楚松照亮,道:“少爷回来了。”
楚松只嗯了一声,视线轻飘飘的扫过砚山。
砚山当即会意,赶紧接过香玉手里的灯笼,道:“我来便好。”
被从楚松身侧挤走,香玉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却也知不可操之过急。
楚松天刚亮就从家离开,天色擦黑才返家,白天只有香玉一个人在院子里。
她总是会将屋里收拾一番,倒是做了一个婢女应尽的责任。
不过楚松十分不喜她留下的气味,所以每次回来要开着门窗。
香玉还以为楚松嫌热,于是自作聪明煮了绿豆凉汤,端上桌后笑着道:“大人,用井水冰过,喝起来凉爽去燥。”
本来绿豆汤散发着阵阵香甜气息,楚松兴许会用上一盏。但香玉为了拉近关系,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往楚松身份凑,便有浓烈的胭脂气味入鼻。
楚松微微蹙眉,砚山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大人不喜这些,香玉,你还是去传膳。”
香玉哎了一声,只能照做,但觉得砚山着实耽误她,甚至在和砚山擦身而过时,翻了个白眼。
用膳之后,仆从过来传话,说主院请楚松过去。
到了之后,楚夫人便说了要宴请几位世家的事情,楚松颔首:
“在灾民入城之后,他们最先做出表率施粥设棚,确实该有此宴答谢。”
所以第二日,当灵儿来的时候,楚松告知她今日不行。
“不行吗?其实我们也用不了多久的,我教你一些基本的功夫。”
楚松道:“今日有事。”
灵儿只能失落的哦了一声。
那一月之其岂不是又拖了一天?.
设席的地点就是楚家,楚松赶回去的时候,宴席已经快要开始了。他被楚夫人推着去房里换一身衣裳,还道:
“下了值就是楚家大公子,免得其他人怕你。”
回房里换了一身竹青色的袍子,重整衣冠,收拾整齐才去前厅赴宴。
此次宴席分为两桌,男女不同席,只在中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帘,其实根本隔不住什么。
“松儿快来,坐在这。”
楚老爷坐在主座上,除了认识的几个叔伯之外,还有不少眼生的少年郎。
一一介绍之后,楚松也听见旁边女宴上说话声音了。
几个不认识的妇人笑着夸赞楚松,说他英姿潇洒,年少得志。
总之,都是些好话。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言笑晏晏,气氛十分融洽。
后来,楚夫人叫楚松过去,楚松端着酒盏,笑着敬了几位长辈一杯,同时也收到宴席上几个姑娘家的关注。
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楚松,当真是清隽如仙,貌若潘安。
姑娘们红了脸,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几位长辈还推自家女儿出来,让她们站起来和楚松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里,若是再看不懂他们的意思,楚松便是个蠢的。
所以,当宴席结束,楚夫人问楚松觉得哪家姑娘好时,楚松冷了脸。
“母亲,我已说过,暂时不考虑婚姻嫁娶之事。”
楚夫人不满:“那你要如何?”
“母亲,是您将此事逼迫到如此境地。”他淡声回答。
楚夫人后退两步,痛心疾首。
“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我是为你好!”
当年那个豆大点的小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她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楚夫人承认,她有一种失控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要握不住楚松了。
这怎么可以?
慌乱,紧张,无措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楚夫人情绪外泄,甚至楚老爷来了她都没能及时收敛。
楚老爷:“瞧瞧你像是什么样子,哪有高门主母的沉稳?松儿,夜深了,你快去休息。”
楚松行礼之后告退,但砚山察觉到他心情不虞。
揉了揉额角,坐在凉亭里,喝了一碗砚山端来的醒酒汤后,楚松忽地道:
“想起衙门还有一些公式未处理完。”
说着,楚松起身。
后头砚山哎哟一声:“大人呀,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赶紧歇息吧。”
可是他哪能劝动楚松?只能紧紧跟随。
夜色正好,街道上摆摊的小贩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歇息。
所以摊子上的最后一碗馄饨格外的多,吃的灵儿肚子发胀,只能慢悠悠的顺着街道消食。
走着走着,灵儿眼睛眯了眯,随后她还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
再定睛一看,果然没看错。
“楚大人?”
第60章
生在楚家, 是楚松的幸事。他自出生起就有比旁人更多的东西,名贵的笔墨,上好的衣料, 最优渥的生活。
可生在楚家,也是楚松的不幸。
从小就被灌输要用功读书, 扛起重振楚家的大旗。小时候的楚松就像是被捆绑起来的树苗, 他被捆的窒息,却也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生长。
后来,楚松遇见了灵儿, 如长在山野间烂漫绚丽的花儿,带给楚松别样的冲击。
就像此刻,他明明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可当看见对面笑容明媚的姑娘时, 所有的不适烟消云散。
“楚大人!”
灵儿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夜色下, 她的眼眸亮的像是星星。
“楚大人, 其实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当时提了一嘴当楚松的武师傅来还人参, 但事后灵儿有点后悔。
如果真是如此, 那岂不是日日要相见?
她悔的想拍自己一巴掌。
所以当看见楚松的时候,灵儿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毁约。
“何事?”楚松问。
已经弱冠的楚松, 身量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灵儿发现, 自己才堪堪到他的下颌处。
灵儿微微仰头看他,在他说话的时候, 感受到淡淡的酒气。
喝酒了?记得他似乎不喜饮酒来着。
罢了罢了, 这和她也没关系。
灵儿先是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友善:“大人, 实不相瞒,我觉得我可能无法胜任武师傅一职。”
楚松未言语,只幽深的眸子盯着她,似乎在鼓励她继续说。
灵儿被他看的不自在,捏了捏耳垂,错开视线盯着他的衣襟,这才继续道:
“是这样的,我回去仔细想了想,我虽然功夫还行,但是教导大人还是不太合适,所以……”
“所以,你之前说着什么不想欠我的,都是说说而已?”
“自然不是。”灵儿有点慌,赶紧道:“说了不欠你就是不欠你,我打听了,那株人参大概价值三百两,虽然我暂时还不上,但是早晚能还给你的。”
楚松颔首,像是同意了似的,接着他就越过灵儿朝前去了。
“哎,行不行啊?”
他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灵儿快步追了上去。
夜色下,灵儿挤在楚松身侧,小声说着什么。而楚松偶尔点点头,偶尔轻笑一声。
银白的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地上,砚山低头看了看,嘴角忍不住抽搐。
香玉近身,自家大人烦的不行。但是颜姑娘缠着他,他似乎乐在其中。
莫不是大人当真看上了颜姑娘?
砚山努力回想对方的身份。
似乎在平城开了一家镖局,而颜姑娘本身就是一位镖师。
镖师,县令……
这……
砚山低吸一口气,觉得俩人怎么看都像是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夫人能同意吗?今天的宴席明摆了就是相看。
在夫人心里,只有世家小姐才配得上大人。
砚山摇了摇头,几步追上去。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县衙门口了。
楚松侧头看向灵儿,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灵儿哎呀一声:“罢了罢了,既已答应你,就没有毁约的道理。这样,从今天开始。”
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好了,她想。
而且三百两银子听起来就很难挣,她还不知几年能挣这么多钱,不如这样解决算了。
衙门有空地,完全施展的开。因此灵儿让楚松站在一旁,先给他演示一遍。
“按理来说,习武该从最基本的开始,但你年岁大了,我就先教你拳法,可以防身。”
年岁大了?
楚松眯了眯眼。
灵儿还没察觉他的变化,她放缓了动作,一招一式都会认真讲解。
看似纤细的手腕打出去,隐隐有风声。长腿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稳稳落地。
砚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开始鼓掌,同时也在心里暗记动作。
“怎么样,不难吧?”
灵儿一套拳法打完,缓缓收招,杏眸莹亮的看楚松。
“嗯,”他应了一声。
“好,那现在你过来,”大概是教六娃他们形成习惯,在楚松走过来时,她下意识的撩起他的袍子,想要给他挽起。
“做什么!”
姑娘家若葱白的手指搭在他衣摆,直接将衣摆提起,像是要耍流氓一般。
大概是他吃了酒脑子糊涂了不少,才让她抓个正着。
他微微蹙眉后退半步,衣摆便从灵儿的手里逃脱。
“你得把它别起来才行,否则不方便的。”灵儿无比认真的道。
“男子的衣物,女子不得轻易触碰。”
楚松自己撩起来,掩在腰带上,同时一本正经的告诉灵儿:
“男女有别。”
灵儿啧了一声,似乎岁月倒流,又回到当年山寨里那个小院子。
十七岁的书生面红耳赤,咬着牙怒道:
“进屋先敲门,男女有别!”
现在的楚松倒没脸红,不过他依旧有着男女大防。
灵儿撇了撇嘴,心想不就是捏了他的衣服一下嘛。
“好,先开始第一个动作,起势。”
灵儿先摆出动作,回头看楚松。就见青年如法炮制,有模有样。
不过灵儿还是认真的走过去,用手指拨了拨他拳头的位置。
“这样,对,朝着这个方向用力,是手腕用力。”
女子的手心温热,覆在楚松的手腕上时,如同泡了热水的面巾,柔软温和,带着惬意之感。
只是楚松绷紧了唇角,眸子暗了几分。
他到底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腿也要用力,对,”灵儿松开手,用脚尖去踢楚松的小腿,只是刚碰上,就觉得硬邦邦的像是一块玄铁。
灵儿惊讶抬头。
这还是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吗?怎么感觉身板子比鲁大哥还好?
一套拳法打完,楚松衣衫染了汗,灵儿也满头大汗,喘了一会才接过砚山递来的温水。
“很好,今日就先到这里,大人洗洗睡吧。”
说完,灵儿就朝着楚松笑笑,转身离开。
“大人,颜姑娘走了,我们也回府歇息吧。”
眼看着日上高梢,若是再不回去,夫人那边又要派人来了。
“还有一些公文没处理完,今夜就在衙门歇息。”
砚山苦着脸道:“大人,您就回去吧,否则一会肯定有人催促。”
楚松低头,正用水盆净手。
“打发了便是。”.
事实确实如砚山所料,在楚松迟迟不归后,香玉坐不住来前厅寻人。却被告知,在宴席刚结束时,楚松就已经离开了。
香玉觉得十分委屈,放着她这么个体己的人,楚松非要睡那简陋的衙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没办法,香玉故技重施,打算来找楚夫人哭诉,这样楚夫人就会出面请楚松回来。
一个孝字压下来,他必须得乖乖听话。
但还没进主院,便听得主屋里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香玉赶紧问门口的粗使婆子,婆子小声道:“香玉姑娘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老爷在。”
意思就是老爷和夫人吵起来了,你进去容易殃及池鱼。
香玉诧异,不明白多年来温和持家的楚夫人,怎么和楚老爷发生口角了?
如果是以前,大概楚夫人不会。
那时候她强撑着一口气,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楚松身上,想让楚松变得越来越优秀,这样楚老爷留在他们母子身上的注意力也越来越多。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她预想的去发展。
楚家的妾室并没有减少,甚至她还知道,楚老爷在外面养了两房外室。
在楚夫人看来,沾花惹草是人的天性,但他总有回头的那天。
眼看着楚松越发的优秀,楚老爷回到主院的时候也多了,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们夫妻距离越来越远似的。
眼下,楚老爷便开始数落她。
“松儿现在是朝廷命官,他想做什么自然有其自己的考量,你将他逼的那么紧做什么?”
楚夫人泪眼朦胧:“我逼的太紧?那老爷
可曾多问过他一句?这么多年,我一直看管着楚松,照着着府里上上下下。不说有功劳,但起码有苦劳吧?怎么到现在,全成了我一个人的过错?”
楚夫人指控楚老爷不管孩子,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楚老爷那时候大概在和女人厮混吧。
被戳到了痛脚,楚老爷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将人说了一通,最后还掠了她管家权。
“传我的话,夫人近日身体不适,管家权益交给二姨娘。”
“是。”
“老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楚老爷根本不理会身后的呼喊,砰的摔了门,甩袖子离开。
怒气冲冲的楚老爷从香玉眼前过去的,香玉和其他人一样低着脑袋,喊一声老爷。
如此情况,她自然不能进去求夫人了,只能不甘心的跺跺脚,就此作罢。
算了,他早晚得回来,只要她还在他院子里,就总有机会.
连着几日,灵儿都会在衙门下值后去找楚松。
有时候还能赶上他们主仆用晚膳,正好蹭一顿饭。
时间久了,赵尺第一个发现不对,问灵儿晚上去做何事,灵儿犹豫了一下,没告诉赵尺。
主要是怕他知道后让鲁海两口子也得了消息,那岂不是让鲁海和柳青青心里有负担?
但她犹豫的模样在赵尺看来就是心虚。
赵尺忧心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因此在这天晚上灵儿走后,他悄声跟了上去。
眼见着灵儿轻车熟路的从衙门后门走进去,赵尺觉得不太对。他绕到围墙处,轻声翻了上去。
先是听见院子里女子轻笑声,等到探头望过去的时候,便见到灵儿笑的开怀,手里拿着一块切好的瓜果,正吃的香甜。
“大人,这东西应当很珍贵吧?”
汁水没有夏日里的瓜丰沛,但胜在新鲜,吃起来很是不错,正好春日里降燥。
院子里着官服的男人随意的道:“还好。”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赵尺看见楚松的眼睛里带着光亮,在看向灵儿时光亮更甚犹如灿星。
忽地见灵儿似要转头,赵尺快速跃了下去,片刻后就消失在巷子里。
“怎么了?”
楚松问灵儿。
灵儿视线从围墙处收回来,摇了摇头。
大概是她看错了吧。
只是第二日,就听诸葛叔说,赵尺走了。
“回家了吧?也是,他许久没回去,应当是想家里了。”
赵尺几乎两个月回去一次,灵儿以为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回去呆几日便回来。
诸葛摇头:“他说暂时不回来了。”
灵儿怔愣。
就在她想昨晚那个黑影是不是赵尺的时候,葛三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小姐,不好了!有人在击鼓鸣冤,说是状告柳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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