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穿成九千岁的冒牌干孙 > 19、第十九章
    京城西苑太液池边,冬日傍晚的池水上空布满壮丽的晚霞,火烧云在鱼鳞似的波涛上映照出一串红紫色的锦鲤尾巴。草木枝叶也被这漫天的红霞映得灼灼发光,好像要燃烧起来似得。氤氲的水汽上,对岸的重楼台阁隐隐向往,不似人间景色,倒像是昆仑西王母瑶池仙境一般。


    即便是在严冬中,还是穿着单薄宫装,披着丝绢披帛的宫人们凝神屏息,望着眼前这个头戴沉香叶发冠,穿着用白色羽毛装饰的道袍的清瘦男人。


    他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布,这是他用半个月时间抄写的《文昌帝君阴骘文》。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绢布上的红字透出一股诡异的色彩,比池水上的晚霞要来的更加妖冶——因为抄写经文的红墨里不但掺了上好的朱砂和琥珀,更是加入了活人的鲜血。


    回头再细看那些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的宫女们,就会发现她们白若藕节的胳膊上横一刀竖一刀的伤痕。有些伤痕已经结了疤,丑恶的疤藓或是凸起,或是凹陷,仿佛肌肤上开出了荆棘丛。更有一些还新添的伤口,犹能见到斑斑的血迹,从薄如蝉翼的衣料下透出来。


    除了大国师,西苑里还养着百来号道士,也不知道哪个老道上了妖言,说处子的鲜血能够沟通阴阳,上达天听,从那之后在西苑里伺候的宫女们就成为了承载皇帝抄经所用的红墨的容器。每日子时和午时,要排着队伍接受道士的放血。


    更可恨的是,道士们说为了保持血液的纯净,不准宫女们吃荤,只准吃生的带着露水的素菜,还美其名曰“天蔬”。


    为了满足皇帝羽化登仙的愿望,整个西苑里所有服役的宫人都必须穿得跟神仙图里的人物一样单薄。若是夏天倒也罢了,冬天的京城滴水成冰,宫女们又要被放血,又要承担沉重的劳务,连饭都吃不饱,身体如何承受的住。


    自从入冬到现在,隔三差五就有宫人冻毙。


    曾经有人试图逃跑,但整个西苑防卫森严,即便是武林高手都不能在里头随意走动,更不要说这群本来就孱弱到了极点的少女们。有人也曾经试过勾引侍卫,结果是被人告发到了国师那里,国师以“玷污仙子”的罪名派一众道士将那侍卫扔进百兽苑,让他被猛虎野兽啃咬至死。宫女则投入炼丹炉,血肉之躯在凄惨的痛呼声中消散。


    听闻此事的宫女们在同情姊妹的遭遇的同时,更加庆幸那一炉金丹都被练废了。若是成功,等待她们的就不只是放血那么简单,恐怕是被直接当做柴火,挨个烧死在火炉之中。


    不过对于她们来说,死亡的威胁不只是冻死饿死那么简单,而是每个半个月就要进行一次生死的考验。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永无恶曜加临,常有吉神拥护。近报则在自己,远报则在儿孙……”(注释1:《文昌帝君阴骘文》)


    年逾六旬的男人双目紧闭,被两道深刻的八字纹包围着的薄唇念念有词,下巴上每日精心打理的胡须随着他念出的每一个字句不断抖动。


    “百福骈臻,千祥云集,岂不从阴骘中得来者哉!”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突然睁开双眼。


    年轻时曾经也迷人的桃花眼在十多年的色|欲熏心,又十多年没日没夜的服食丹药的作用下变得浑浊又阴鸷,吊梢眼皮下的沉重眼袋上一片青紫色,深深凹陷的脸颊让他看憔悴又干练,狠辣又孱弱。这么一个纠结了层层矛盾于一生的男人,正是当今大鸣朝的天子朱砀。


    他的人生也和他的长相一样矛盾,他也曾是个励精图治的少年君王,于国家危难之际接过父亲留下的宝座。诛国贼,平叛乱,清吏治,降徭役,是人人称颂的好皇帝。但人到中年,在亲眼目睹心爱的妃子难产而死的一幕后,这个曾经英明的君王突然迷恋上了修仙。


    从那之后的三十年里,皇帝再也没有上过一次早朝,只有在祭天祭祖的仪式上,群臣们才能见到皇帝的身影。他先是沉迷房中术,之后又笃信炼丹,甚至差一点因为炼丹把自己所居住的宫殿烧毁。


    好不容易册立了皇太子后,朱砀就搬入了位于西苑的万寿宫里过起了神仙似得日子,竟是连紫禁城都不回了。


    “恭请陛下燃书。”


    就在此时,跪在地下许久的礼部右侍郎,同时也是俸词大臣陈通匍匐到皇帝面前。


    陈通四十多岁,下巴上留着一簇美髯,相貌清俊。头上也戴着一只沉香叶做的花冠,是皇帝御赐之物,代表着无上的荣耀。朝臣之中,只有他和少数几个近臣才能得到陛下的天恩,随侍在皇帝左右。其他的人,恐怕从入仕到致仕,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皇帝点了点头,眼皮微微耸动,把抄写好的经书交到他手中。


    两个道童打扮的男孩上前,合力把一个金黄色的小鼎端了上来。小鼎里铺着一层沉香木屑,飘出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


    “千神万圣,护我真灵。所在之处,万神奉迎。”


    陈通一通念到完毕,弯腰把丝织的经卷恭恭敬敬地放进鼎中。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明明是没有点火的炉子,当经卷被放进去的一刻,却陡然窜出了一股七彩的火苗。


    “天尊显圣!祝愿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旁几个手持拂尘的老道一同高声呼喊起来,殿内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山呼万岁,不住地磕头。


    “恭喜陛下,三清是感受到了陛下的一番心意,这才显出神火。陛下抄写的经文已经直达天庭,被四方神仙感应到了。”


    其中一个带着莲花冠,身着黄裙绛褐的老道躬身说道。


    “唔……”


    皇帝略微抬了抬眼皮,算是听到了。


    这“五色神火”的神迹头一次看的时候确实也曾经让皇帝激动过,不过次数多了也就见惯不怪了。


    “进献金丹!”


    眼看皇帝不为所动,另一个带着芙蓉冠的瘦道士急忙大喝一声,轻轻地退了身边的小童一下。


    小童双膝跪地,膝行到皇帝面前,把托盘高举过头。


    “恭请凌霄上清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用金丹。”


    不用怀疑,那么长的一串名头,就是朱砀给自己加封的道号。


    皇帝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众宫女们。


    女子们无一个不是浑身颤抖。


    皇帝心想,她们应该是高兴坏了。


    “请仙女试丹。”


    他说着,指了指一个身材格外削瘦的姑娘。


    与此同时,一个年轻内侍穿过千步廊步履匆匆往池边而来,却在百米开外被侍卫拦下。


    “不知道陛下正在试丹么,退下!”


    侍卫伸出手,推开内侍。


    “大胆,这是田凌飞田公公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折,你们居然敢阻拦。”


    年轻内侍的手里捧着一只金色的锦盒。


    “田公公也不行,一切都等试丹仪式结束后再说。”


    侍卫不依不饶地拒绝。


    “你,你居然敢跟田公公过不去,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话怎么说的,跟田凌飞过不去就不能活?田凌飞还真的把自己当做九千岁了么?”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从千步廊的另一侧走来。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白面宦官,年约五十多岁,头戴烟墩帽,裹着暖耳,两只手插在衣袖里,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的手下也各个神气活现,并不把年轻内侍放在眼里的样子。


    “田凌飞就算是真的九千岁,他上头还有一个万岁爷呢。他还能大过万岁爷爷去了?”


    “参见肖公公。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内侍见状,急忙上前行礼。


    这个老太监正是如今提督东厂的厂公肖樁,虽然只是暂时“代管”,却是田凌飞实打实的上司。加上他原本也是御马监的太监总领,声势并不在田凌飞之下。在田凌飞得宠之前,最受皇帝宠爱的就是田椿了。


    “阿飞那小子传什么折子回来了,交给我。”


    他伸出肥硕的手指。


    “厂公,这是田公公上呈给陛下的密折……”


    “怎么?小兔崽子,你是怕杂家偷看,还是怕杂家半路截胡,不交给陛下呀?”


    他嗓音又尖又细,简直要炸裂耳膜。


    即便他如此拿腔拿调,那年轻内侍也只是低头不语,并不打算交出密折。


    “哼,阿飞从前就会养狗,他养的那几条叭儿狗深得太后的喜欢。现在把你们这群小畜生一个个也养得忠心耿耿啊。”


    肖椿的脸上的眉毛淡到几不可见,故而这挑眉的表情显得是又阴冷又滑稽。


    就在他预备发难之际,身后突然传来阵阵脚步身。


    “肖公公,你在这里,太好了。”


    陈通踏着大步上来,他走得太急,脑袋上甚至冒出汗来。


    “陈大人,陛下唤我?”


    见到这位因为特别善于写青词而受到陛下青睐的宠臣,肖椿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


    “是,陛下试丹完毕了……里面,需要你去处理一下。”


    陈通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好,奴才现在就去。”


    肖椿忙不迭地点头。


    他走了两步,转头望向那年轻内侍,“还等什么,进来啊!”


    都被外臣看到了,他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年轻内侍感激地冲陈大人打躬作揖,步履匆匆地跟了过去。


    留在原地的陈通呆立了一会儿,他双手摘下檀香叶发冠,抬起头看着今晚无星无月,阴郁乏味得几乎能拧出黑水来的天空,缓缓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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