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竹马◎陆秋云比预计回来的晚了一段时间,听吴常说好像是身体不好,路上走的慢。
不管如何,她能平安回来,曲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虽说陆秋云去边关这件事,不是父亲主观造成,可多少于他有些关系。
如今陆秋云回京了,她也把正妻之位还给了谢衍,择日再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正正式式的替父亲道个歉,这事的结果应该还不算很糟吧。
至少比上一世好殪崋多了。
她不奢求谢衍能彻底原谅父亲,也准备好替父亲承受他所有的愤怒。
其实和离之后,她有一点点的困惑,谢衍的很多行为她都不理解。
那些有意无意的挽留、解围、示好,都不该是他会对她做的事情。
即便因为她先提出和离,他心有不甘,但以他的清醒和凉薄,不至于和离后还和她“牵扯不清”。
但不管他这样做是因着挽尊、愧疚亦或只是无心之举。
陆秋云回来后,他必然会刻意回避她这个前妻,彻底和她划清界限。
说不定对她还带着点恨意。
只要这点恨意没有到打击报复的程度,她情愿他怨恨,也不愿他“纠缠不清”。
当然最理想的是他们彼此互不打扰。
如此她才算真正摆脱上一世的结局,彻底消失在谢衍和陆秋云这对有情人的世界里。
陆秋云回来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曲筝缓缓舒了一口气,身心都感到轻松起来,她对吴常道,“你去镇国公府走一趟,把陆秋云回京的消息告诉公爷。”
吴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领命离开。
曲家的航道拿回来后,很多事情都慢慢的操办起来,城东福同坊布行的第一批布已从江南装船,不出十日就能进京,城西春恩街的绣坊、银楼、海鲜酒楼已选好位置,陆续盘下铺面。
曲筝成日忙忙碌碌的,不经意发现自家院子的梅花都开了,一大簇一大簇,红的荼蘼。
时间过得好快,这一世,她来上京已经整整一年了。
翌日,天降大雪,还没等停,曲筝就收到太后踏雪寻梅宴的请帖。
踏雪寻梅宴设在距京城不远的凤鸣山上,每年由萧太后主持,是京城每年冬天的一件盛世,受邀的大多是名门贵族。
曲家是出了名的富商、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曲筝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三叔公一直鼓励曲筝融入京城上流社会,为曲家的营生打开局面,支持曲筝去。
沈泽则面色犹豫。
上一年,若不是曲筝去了踏雪寻梅宴,她就不会因为一截梅枝,嫁给谢衍,他对这座皇家梅园,没有好感。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出言劝阻,只道,“遵从你内心的感受。”
曲筝最终还是选择去,第一正如三叔公所说,曲家在京城做贵人的生意,这种场合她必须常常露面,再者,也不好驳了太后的面子,而且凤鸣山的皇家梅园确实好看,若不是太后开宴,平时根本进不去。
踏雪寻梅宴那天,曲筝穿戴好,坐在菱花镜子前,让绣杏在她的额头点了一朵梅花,织桃在一旁看呆了,“姑娘简直比佛典宝卷上的仙子还好看。”
曲筝嗔她,“你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
*
曲府大门外,谢绾笑眯眯的冲门房小厮道,“麻烦小哥通传一声,我来见三嫂。”
小厮自然是认得谢绾的,难为情的挠挠头,而后道,“有庚帖才能进门。”
谢绾瞪大了眼睛,指指自己,“我也需要么?”
守门小厮红着脸点点头。
谢绾怔愣半晌,脸一点点涨红,而后一拂袖,离开了。
府里,曲筝装扮好,带着绣杏走到正门。
守门小厮将拦下谢绾的事告诉曲筝,曲筝沉默片刻,对他道,“你做的没错。”
既然定了这个规矩,就必须执行下去,至于谢绾,她不是不明理的人,找机会同她解释一番即可。
而后,曲筝出了大门,刚要上马车,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抬头一看,谢绾正气鼓鼓的站在不远处。
曲筝忙笑盈盈的走过去,将她拉到自己的马车上,坐下道,“快别生气了,听我和你解释。”
谢绾同她坐的远了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曲筝语重心长道,“我和你三哥和离的事,满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在这风口浪尖上,若让人发现谢家人到曲府,不讲礼数,随意进出,这不是落人口舌么?你们谢家百年清誉,不可因这点小事被人诟病。”
谢绾心道,谢家的百年清誉在这短短十年早都被父亲和二伯父败精光了。
但听话听音,她几乎立刻明白曲筝是不想让三哥哥上门。
她一直一厢情愿的以为,在他们的关系中,主动权掌握在三哥哥手中,只要他放下矜贵,朝三嫂多走几步,复婚还有戏。
如今幡然醒悟,原来三嫂才是那个拥有主动权的人,她坚定不移的选择了离开,三哥哥只是被迫接受而已。
她心里一凉。
这是不是意味着,要想让三嫂回心转意,不是三哥哥“朝前走几步”就可以了,而是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曲筝见谢绾也化着梅花妆,就知她也要去梅宴,就邀请她同自己坐一辆马车。
谢绾没有拒绝,但她心里乱糟糟的,犹豫几许,还是道,“我今日来,是想和三嫂说一件事。”
曲筝看着她,正色,“嗯,你说。”
谢绾轻声道,“陆秋云回京了,今日的踏雪寻梅宴,她也去。”
曲筝倒不觉得惊奇,陆秋云是侯门小姐,出席这样的场合很正常,“她刚从边关回来,跟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谢绾听曲筝这口气,才知她竟然早就知道陆秋云的存在。
谢绾同曲筝提陆秋云的目的,是想给她解释一下三哥哥和陆秋云的关系,可看这情况,似乎也没解释的必要了。
想想还是不死心,谢绾想再帮三哥哥最后一把,缓缓开口道,“你知道陆秋云,应该也听说了,她自小在镇国公府长大,那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大长公主手下的一元大将,当年大长公监国的时候,周边有几个藩国不服,轮番来战,一次战役中,陆秋云的父亲替长公主挡了一剑,当场殒命,当时陆秋云刚生下来,母亲还在坐月子,得知噩耗后,伤心太过,不久也撒手人寰,长公主见陆秋云孤苦无依,就将她接到府里亲自抚养。”
曲筝记得大长公主当初禅位给顺安帝,就是因为自己怀了谢衍,她惊讶,“这么说,陆秋云比谢衍大?”
谢绾点头,“大两岁,再加上陆秋云早慧,那个时候,三哥哥像她的小尾巴,时时刻刻黏着他,府里人也会开玩笑问陆秋云嫁人走了怎么办,三哥哥就瞪着眼睛说不许她嫁给别人。”
曲筝有一点理解,为何上一世谢衍对父亲的怒气会那样大。
她甚至开始隐隐担心,得知陆秋云去边关和父亲有关后,谢衍会不会这一世还是不放过曲家。
她默默喟叹一声,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谢绾见曲筝眉眼下沉,忙补充,“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长公主去世后陆秋云就回了靖远侯府,三哥哥呢,弃武从文,从此一心只读圣贤书,两个人几乎连面都不见了,你想啊,他们之间若真的有情,怎么能忍住十年?”
曲筝知道谢衍一向自制力惊人,为了功名,忍着十年不和陆秋云来往也不算难以理解。
可惜还没等他熬到功成名就,就被迫娶了她。
如今谢衍恢复自由之身,不知他们能否再续前缘?
不过,这已经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到了凤鸣山。
远远的就看见山脚下,香车宝马排成长龙,锦衣华服的贵人们陆续下车,散进梅园。
曲府的马车刚在入口处停下,公主府的两位女官赶紧迎上来,请曲筝进公主的毡房。
三九寒天,梅花虽美,但一直站在室外难免冻僵,太后命人在梅园里搭了几个大毡房,供取暖之用。
除公共的大毡房外,还有几个稍小的私人毡房,女官指着远处给曲筝介绍,“最中间是帝后的毡房,其他的分别给了太后、公主、谢大人和萧国舅。”
谢绾一早就知道谢衍有单独的毡房,进了梅园就和曲筝分手,“我去找三哥哥。”
曲筝问她,“想不想跟我去公主的帐篷?”
公主爱热闹,肯定不介意毡房里多一个人,再者从上一世看,公主应该和谢绾很投合。
谢绾虽然很想和曲筝一起玩,但碍于和公主不熟,摇摇头。
曲筝没强求她,跟着女官继续往里面公主的毡房走。
刚走了一段路,忽听谢绾在身后叫她,她顿步,转身。
谢绾一脸无奈,“我还是跟着你吧,三哥哥把他的毡房给了陆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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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手攥成拳去捶他的胸◎曲筝和谢绾进到公主毡房的时候,清乐公主和一群身着华服的贵女围坐在炭盆边说话。
冯瑛柳也在,坐的离清乐最近。
清乐公主一看见曲筝,立刻从人群里走出来,拉着她坐到距离炭盆稍远的软椅上,迫不及待问,“你知道陆秋云这个人么?”
曲筝轻道,“知道。”
“听说她正在谢衍的毡房里呢。”清乐唉了一声,又问,“那她和谢衍的事你也知道了?”
曲筝原本知道的不多,听完谢绾的补充,七七八八差不多都清楚了,于是点点头,“嗯。”
清乐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你说,这个陆秋云对谢衍绝对有想法,当年大家都说姑母把她留在身边,悉心栽培,是给自己养儿媳妇呢,姑母去世后,她搬回侯府,和谢衍再无往来,本以为她这是歇了嫁进谢府的心思,谁知你和谢衍一成亲,她就玩失踪,一听到你们和离,又立刻回来了,你想想,这说明什么?”
曲筝淡淡一笑,“说明有情人终成眷属。”
清乐蹙眉,冲炭盆那边白了一眼,道,“你怎么和冯瑛柳说一样的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你成什么了?”
曲筝感激公主为自己打抱不平,塞了一包深海鱼干给她,“我是成人之美的前妻呀。”
她这句话只是想终结公主的这个话题,她不会自恋到觉得同谢衍和离就是“成人之美”,毕竟陆秋云去边关,父亲是有一定责任的。
清乐果然气了个倒仰,不想理她,恨恨的嚼了几口小鱼干。
毡房毕竟不比正经屋子,虽燃了炭盆,仍不暖和,曲筝和清乐在软椅上说了一会子话,就赶紧转移到炭盆边。
曲筝这才有时间把谢绾介绍给清乐公主,他们俩人就这样聊了起来。
曲筝让绣杏把其他的小鱼干分给大家。
这深海小鱼,通体没有一根刺,只中间一根软骨,晒成干后鲜香又有嚼劲,一吃就停不下来。
公主的这群小姐妹,一边尽情享受曲筝带来的美食,一边为她打抱不平:“你刚同小公爷和离,她就回来,也太心急了吧。”
“谁说不是呢,但是咱不生气哈,反正也是你不要的男人。”
“对,还是你敲锣打鼓不要的。”
这些人整日奉承公主惯了,捧起人来那真是一套一套的。
曲筝听的一身鸡皮疙瘩,在毡房内有点坐不住了,决定出去赏梅花。
她见谢绾和清乐聊的正投机,没好意思打扰她们,自己一个人走了出来。
梅林里人很少。
太后将近午时才到,早来的人都躲在毡房不出来,毕竟踏雪寻梅年年都有,很多人花都看腻了,只等太后来了,才出门,跟在她身后象征性去园子里逛一圈。
曲筝却没逛够。
她生长在四季如春的江南,对北方寒冷干燥的气候实在喜欢不起来,唯有两样除外。
一个是冬雪,一个是腊梅。
此刻她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看着满园怒放的红梅,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她和绣杏两个人没敢往山上去,只沿着山麓走,白净的雪地上都是她们踩出的脚印。
前夜这场雪也真够大的,梅园的积雪竟然有小腿那么深,有的雪花落在梅蕊上,阳光一照,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曲筝穿梭在盘枝错节的梅桠之中,流连忘返,直到绣杏惊呼,“姑娘,你的靴筒里都是雪!”
曲筝今日穿了一双麂皮棉靴,半高筒,敞口,很容易盛雪。
她低头一看,靴筒里塞得满满当当,两条细腿仿佛插进雪里,这才感到脚底有点潮,她恋恋不舍看了一眼前面的梅花,惋惜道,“我们现在往回走。”
绣杏见回去的路还很长,把出门时给小姐备着的披肩铺在雪地上,见四下无人才道,“小姐坐在这里,等我把你靴子里的雪倒出来再走。”
两个自小生活在南方的人没有经验,曲筝把脚一拿出来才发现,一小部分雪钻到脚底,绫袜被濡湿了,暴露在冷风中后,瞬时结冰,变得又冷又硬。
这可怎么下地走路?
绣杏吓傻了,为自己的愚蠢道歉。
曲筝温声说没关系,镇定道,“你去找公主要双干靴子和绫袜,我在这里等你。”
也只能这么做了,绣杏用披肩把她的脚包裹严实,而后小跑着返回毡房。
*
梅园外,一辆华贵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车厢寒寂,偶有手指碾过纸张的沙沙声,谢衍半倚在窄榻上,手里握着一卷。
文童瑟缩在一旁,肚子里直泛酸。
他平日打理书房,很少出府,今日公爷好不容易带他出门,梅园的门都没进,就拐到这山麓边,看空气。
若说原因,还不是公爷半道上遇到陆姑娘,怜香惜玉,将毡房拱手相让。
说起这位陆姑娘,都说她和公爷自小睡一个屋子长大,情意非同寻常,反正他不知道,他那时候还小。
文情同他们一起长大,倒是知道,只可惜他这个人一提到陆姑娘就故作深沉,烦人的很。
文童懒得问他。
但在他看来,若公爷和陆姑娘真像他们说的感情好,毡房那么大,他让给陆姑娘之后,自己为啥不进去,而是留在马车里避嫌。
文童在车里越坐越冷,见外面太阳升起来了,想着阳光下可能还暖和点,索性披着毯子下了车厢。
文童刚下车,突然从外面撩开车帘,犹豫着叫了一声公爷,而后指着梅园道,“您看雪地里坐着的是不是少夫人?”
谢衍视线一抬,顺着文童手指的方向看去,红梅树下,一尘不染的雪地上,坐着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下半身被一条披肩裹着,寸步难行的样子。
无助的像是折翼的梅花精灵,我见犹怜。
“要不要”文童转过头,刚想问要不要他去帮忙,就见车厢已空,再一看,公爷已越过梅园的栅栏,向少夫人走去。
曲筝正百无聊赖的玩身侧的一块雪,头上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她抬头,就看见谢衍那张脸。
他垂着头看她,目光带一丝质询,下颌线微收,大而圆的喉结随着胸脯的起伏,缓缓滑动。
“怎么坐在这里?”他问。
曲筝深知瓜田李下的道理,尤其是陆秋云回京后,绝对要和谢衍保持距离。
她迅速的低下头,声音里拒绝的意味很明显,“公爷不必操心。”
谢衍并没有被她的话劝退,蹲下,挑开裹着腿上的那一块披肩,就看到她绫袜被雪水濡湿。
他瞳孔几乎是下意识一缩,急声,“鞋子进雪了?”
曲筝觉得他越界了,一把拉回自己的披肩,复又盖在脚背上,声音带着点无奈,“你不要操心我的事好不好!”
谢衍见她恼了,语气缓和,伸手,“你不能这样坐在雪地里太久,跟我去马车。”
曲筝不知道一向聪颖过人的谢大人,这会为何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她抬头,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公爷,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谢衍眉头慢慢拧紧,深眸盯着她倔强的脸,一丝怒意从心底窜上来,不由分说的将她连人带披肩一起抱住,起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曲筝大半身体被裹在披肩里,只有一双胳膊能挥动,她狠狠按住谢衍硬邦邦的肩膀,低低的怒吼,“谢衍,快放我下来。”
男人对她的抗议置若盲闻,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半圈。
曲筝整个人坠入他的怀中,脸撞进他的胸脯,那胸肌上的鼓包隔着冬衣硌的她皮肤生疼。
她挣脱不得,手攥成拳去捶他的胸、他的大臂、以及一切她能够到的地方。
半晌他还毫发未伤,她的手反倒红成了小粉拳。
他仍然抱紧她不放手,大步流星踩在雪上,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见她胳膊还在空中挥舞,他腾出一只手握住她小小的拳头,嗓子沉哑道,“别打了,你手会疼。”
曲筝心里委屈,努力不让自己流泪,声音微微发直,“谢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走到车厢前,谢衍嫌文童速度慢,一脚踢开车门,走进车厢,轻轻放她坐下,双手撑在座位两边,将她小小的身子桎梏在自己的两条胳膊间,深眸锋利,声音带着燥意,“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卑劣么?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只是很想帮你。”
曲筝平心静气,诚诚恳恳的道,“你不觉得我们这种关系,避之不及、敬而远之比较正常么?”
谢衍深深的盯了她一眼,一副懒得和她说话的臭脸,蹲下身子,轻轻褪去她脚上濡湿的绫袜。
那只小脚已经冻的充血,五根小趾圆乎乎的挤在一起,细嫩的仿佛剥了皮的粉红菱角。
谢衍眼波如暗海,表面瞧着平静,内里不知怎样波涛汹涌。
曲筝目中一悚,脚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一把捉住脚踝,而后顺手扯过那张白狐毯子,紧紧裹上她的赤足。
接着又去褪另一只绫袜。
曲筝想伸手去挡,却被他强势推开,微砺的手掌擦着她轻薄的皮肤,另一只绫袜也被褪下,双脚被他手掌托着裹进狐毛毯中。
曲筝气的全身颤抖,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不讲道理,几乎到了固执的程度。
谢衍一条腿屈膝,一条腿半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将她那双脚包的密不透风,仿佛才舒了一口气。
“你知道么?”谢衍突然抬头,眼瞳漆黑如染了重墨,声音沉重、晦涩,“在雪地再多冻一会你的脚也许会冻伤,就像秋云在边关冻坏了膝盖一样。”
曲筝心里一跳,疑声,“陆秋云冻坏了膝盖?”
“那她现在还能走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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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怦怦心跳◎谢衍没料到曲筝听说陆秋云冻伤膝盖后的反应那么大,掀起长睫看了看她,肯定了一声,“嗯。”
曲筝不可置信的同他对视片刻,娇眼慢慢收回。
陆秋云竟然在边关冻坏了膝盖?
回忆上一世她从荣在堂经过去时,余光曾看到院子里有一个坐轮椅的女子,她当时要快点找到谢衍救父亲,没有多想,现在细细回想,那个女子应该就是陆秋云了。
怪不得前世谢衍对父亲有愤怒滔天,原来陆秋云不仅被送去边关,还冻伤了膝盖。
上一世陆秋云在边关生活了五年,而这一世只去了五个月,她的膝盖应该不会像上一世,伤到需要坐轮椅的程度吧?
希望如此。
谢衍见曲筝面色一会红,一会白,奇怪她对这件事的反应过度,问,“你认识秋云?”
曲筝缓缓摇头,“只听说过。”
不认识还操心,谢衍只当她心软。
等曲筝的脚暖的差不多了,谢衍敲敲车窗问文童,“干鞋袜拿来了么?”
文童在车厢外回道,“我已经把绣杏姑娘带过来了。”
谢衍活动活动蹲麻的膝盖,站起身子,抱住曲筝脚踝的双手刚一动,小娘子一把捂住狐皮毯子,警惕的看着他。
谢衍心里一冷,她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方才帮她褪绫袜是着急脱下湿袜,这会怎么会再窥她的赤足。
深眸睇了她一下,他隔着毯子将她的双脚转移到座椅上,抬腿,出了车厢。
谢衍刚下车,绣杏就进了车厢,揭开毯子,摸曲筝的脚被暖的热乎乎的,舒了一口气,“幸亏姑娘遇见公爷了,否则这双脚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等曲筝重新穿好鞋袜,谢衍才上车,马车掉了个头,往回走。
到梅园进口下车后,曲筝在谢衍面前停下,温声道,“我想和公爷一起去去看看陆秋云。”
她想先看看陆秋云的伤势,然后再想如何同谢衍说此事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谢衍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拒绝,两人一起走去谢衍的毡房。
没想到梅园的人也都知道了陆秋云膝盖冻坏的消息,此刻毡房围了很多人。
谢衍挑开门帘,让曲筝先进,曲筝略一低头,进屋,看到屋内的情景,缓缓顿脚,谢衍跟着进来,站在她的身边。
屋子的正中燃着两个炭盆,挨着炭盆是一个木制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子,五官出众,气质淡定,膝上盖着一张薄毯。
两世,这是曲筝第一次看清陆秋云的脸,明艳中带着一股英气,京城第一美女名号,所传非虚。
围在她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关心她的病情,“你的膝盖还能不能走路?”
陆秋云施然一笑,“气温高的时候还是能走两步的,温度太低站起来有点困难。”
此言引发一阵唏嘘声,这不等于半残废了么。
“苍天,那岂不是整个冬天都要坐在轮椅上。”
“你还正年轻,怎么遭遇这些?”
一直没说话的冯瑛柳忍不住问,“好好的,你跑去苦寒的边关做什么?”
陆秋云低头,睫毛轻轻一垂,轻叹道,“此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人大胆的联想,“你不会是被强迫去边关的吧?”
曲筝闻言,余光瞥了一眼谢衍,见他脸色很不好看。
冯瑛柳先人一步看到了门口的曲筝和谢衍,故意抬声道,“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有些人啊,为达目的最会旁门左道。”
说到最后她视线停在曲筝身上。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到门口的二人,心里也都了然冯瑛柳口中“旁门左道”的人是谁。
毕竟曲家作为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事,当初在京城还是蛮轰动的。
可惜冯瑛柳的呼应者并不多,这里大部分人都和曲筝打过交道,知道她和那些市侩的商家女不同。
再者,谢衍还在呢,谁想在他面前露出尖酸刻薄的一面呀,也就冯瑛柳是个傻子。
谁都没有办法忽视谢衍的存在,方才还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很多贵女脸上都晕出了一层粉红。
陆秋云看着门口的一双人,眼中一瞬的锋利后,又露出淡然的表情,看着谢衍,温声道,“飞卿,我知道你喜安静,但大家知道我行走不便,过来毡房看我,你不会生气吧?”
谢衍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有眼色的人这会子就听出话音,纷纷找借口离开,曲筝也随着人流走出毡房。
陆秋云那句话暗示的很明显,谢衍只允许她一个人进毡房,他喜静,不欢迎其他人。
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即便是十年都没怎么联系,相处起来还是那么亲密自然。
曲筝倒不关心这些,她只想知道陆秋云的膝盖有没有治好的机会?
即便抛开上一世的恩怨,陆秋云因着去边关,膝盖受损,曲筝心里多少有些负疚,如果她后半辈子都不得不坐在轮椅上——曲筝不敢想。
没想到父亲当初的一句无心的应承,竟给陆秋云带来如此大的厄运。
有些事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边想心事边缓缓朝公主的毡房走,还没进门,迎面就碰上清乐和谢绾一起出来。
看到曲筝,两人都舒了一口气,拉着她朝梅园走,“太后来了,咱们快过去。”
太后的凤鸾停到梅林边,顺安帝和萧皇后带众人迎驾,金銮车的门打开,萧太后从中走了出来,虽然贵为太后,却没有穿金戴银,衣饰都算得上朴素,但雍容华贵的气质,凌然在众人之上。
众人齐齐行礼,“太后娘娘万寿金安。”
太后扶着顺安帝的手走下鸾车,洪声,“免礼。”
而后和皇帝在前面,领着众人挨枝赏梅。
曲筝和公主以及谢绾,紧跟在皇帝和太后的后面。
从太后看每一朵梅花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梅花。
太后自小生长在海陵萧家,及笄后才进京入宫,同样生长在南方的曲筝完全可以理解太后对梅花的喜爱。
白雪皑皑,红花艳艳,这样的震撼的景象也只有北方才能看到。
众人随着太后走走停停,不觉就到了梅园深处。
曲筝突然看到了一株熟悉的梅树,这棵树上的梅花开的比旁的都要茂密,一团一团挤在一起,弹都弹不开,美中不足的是花枝太高。
一年前,谢衍就是为她折了这颗树上的梅枝。
她甚至还看见了折下梅枝后树干上留下的缺口,小小的,已经结痂,鼓包一样突出来,很丑。
就像她和谢衍的关系,虽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可是曾经的裂痕,即便愈合了,还是会留下丑陋的印迹,永远都抚不平。
但再丑再痛,这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只是希望不要伤及无辜。
比如,陆秋云不要后半生走不了路,谢衍不要因此迁怒父亲。
就在她看着那颗梅树出神的时候,谢衍从后面的人群中走过来,路过她身边时,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那颗梅树,而后就平静的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他没认出那棵梅树。
曲筝倒不觉得奇怪,折梅枝的事曾被她定义为浪漫的邂逅,于他不过是不经意之举,根本不可能在脑中有任何停留。
谢衍走到太后和皇帝的身边,深深一揖后,正色道,“启禀太后、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浅笑道,“谢大人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谢衍道,“靖远侯府的二小姐膝盖有伤,不能在寒风中久站,可否请太后和陛下开恩,准她现行离开?”
太后一听,心疼的不要不要的,“这个二小姐是不是以前常随你母亲进宫的那个?哀家记得她那时候长的玉雪团子一样,和你形影不离。”
谢衍面不改色道,“正是她。”
萧太后脸上笑眯眯的,“难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感情还这么好,快去吧,照顾好她。”
清乐公主和谢绾一起走到曲筝身边,清乐脸气的通红,“谢衍太过分了,这才和离几天,就当着旧好的面迫不及待呵护新人?”
曲筝心里淡笑,清乐公主哪里知道陆秋云才是谢衍深埋心底的旧好。
谢绾见周围的人都在用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睛看着曲筝,气不打一处来,见谢衍走过来,径直拦着他,压低声音问,“三嫂还在这呐,你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难堪么?”
谢衍远远的看了曲筝一眼,而后目光转向陆秋云的方向,示意谢绾,“你自己看。”
谢绾看过去,只见陆秋云整个人几乎倚在婢女的身上,膝盖不停的打颤,一副随时颓然倒地的模样。
身后的轮椅也不能坐,因为太后和陛下都站着。
谢绾沉默。
谢衍见她无话可说,抬脚离开。
*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期曲筝还听说,陆秋云搬进镇国公府了。
上一世谢衍找回陆秋云后也是直接让她搬进镇国公府,住在正屋荣在堂。
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急着等曲家的商船。
商船到的那天,她亲自去了一趟码头,接到需要的人和物后,她请吴常拿上曲府的帖子去换镇国公府的拜帖。
大夫人忙不迭找了一张拜帖给吴常,而后携二夫人、四夫人到了沈老太太的房中。
她进门先叹了一口气,“你说明明是咱家的媳妇,现在弄得客客气气的,想来府中,还要拿拜帖。”
二夫人觉得奇怪,“当初曲筝这孩子离开镇国公府态度那叫一个坚决,如今为何又突然要来府里?”
沈老夫人斜靠在引枕上,慢悠悠道,“不会是听说侯府二小姐住进荣在堂,气不过,想来宣誓主权?”
大夫人摇头,“她不是那种糊涂人。”
沈老夫人撇嘴,“你懂什么,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没吃过亏,受一点委屈就闹着和离,等真和离了吧,又见不得前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二夫人点头,“母亲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像咱们飞卿这样的夫君,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大夫人被她们说的将信将疑。
晚些时候,谢衍下值,沈老太太把他叫到寿禧堂,转告他这件事,并嘱咐道,“你接那个陆姑娘进府我们管不着,但曲筝这孩子好歹跟你夫妻一场,你们才和离没几天,她后悔呷醋也是有可能的,明日来就算言语有冲撞陆姑娘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护短,让她下不来台。”
谢衍沉声说,“不会的。”
沈老太太以为谢衍说他不会为难曲筝,放下心来,毕竟曲筝若真的闹的凶了,再弄个人尽皆知,国公府脸面上不好看。
谢衍从寿禧堂出来,步履沉重,他虽然不知道曲筝这次来国公府所为何事,但肯定不是祖母想的那样。
那姑娘在京城铺子开的如火如荼,忙的分身乏术,哪有心思关心他府里进了什么人。
只是这个时候她为何要拜访国公府?
谢衍一路都没想到理由。
心里止不住一跳,竟隐隐希望像祖母说的那样。
翌日,曲筝带着吴常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走进正堂才发现,谢府里大多数人竟然都在,严阵以待,仿佛她来是一件多么令人警惕的事。
曲筝这才发觉,和离的妻子再回夫家是一件多么唐突的事。
曲筝客客气气的同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问了好,又同谢绾和谢玉点头致意后,才对着堂上的沈老夫人和谢衍福身,“冒然讨扰,还请见谅。”
沈老太太道,“怎么说曾经都是一家人,孩子你不必如此客气。”
曲筝抬头,余光都能感受到谢衍沉甸甸的目光一错不错的压在她身上。
她转目把视线对了过去,声音温温道,“请问公爷,陆姑娘是否在府上?”
没有人想到曲筝这么直接,屋里的人俱都屏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谢衍亦是一惊,瞳孔缩了又放,那颗沉寂多年的心,竟止不住怦怦的跳,她是在介意么?
他嗓子发直,舌根僵硬,半晌才沉着嗓子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旁的谢绾有点看不懂曲筝今日的行为。
谢玉目光幽郁,下颌线不知不觉就崩出了一条锋利的弧度。
屋里人不约而同看着曲筝,都在等她的答案。
曲筝朝门外招了招手,吴常和那名老者走进来,吴常将一个半人高的木匣放在大堂正中,那名老者则站在曲筝身边。
曲筝指着木匣道,“这里面是我命人在北鄢以及海外收集到的膏药,治疗风寒风湿以及冻伤有奇效。”
她又转脸看向谢衍,道,“这些或许能治疗好陆姑娘膝盖上的伤。”
屋内哗然,这原来她不是来挑衅陆姑娘,而是想帮助陆姑娘。
家里的几个长辈如释重负,不是来闹事就好。
谢绾叹了一口气,只有她看见了三哥哥的眼神骤然从有光变成失落,黑沉沉的,仿佛要吞噬人。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替三哥哥绝望。
三嫂是真的不会再要他了。
大夫人见谢衍僵住,也不说话,忙问曲筝,“旁边这位是?”
曲筝接着介绍,“这位是江南圣手名医,对风湿风寒颇有经验,父亲托了好多关系才把他请进京,也是帮陆姑娘看病的。”
大夫人头皮一紧,笑道,“你对陆姑娘可真上心。”
曲筝淡笑,大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必然觉得她的行为匪夷所思,但既然陆秋云的伤和父亲有关,她有责任这样做。
如此一来,当谢衍对父亲和曲家的怨念才会轻一点。
她问谢衍,“公爷可以帮我把这些都转交给陆姑娘么?”
谢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道,“你跟我来,自己亲手交给她。”
说着在前面带路。
曲筝跟着他走了出去。
行至后院黑暗无人处,谢衍突然转身,凌厉的目光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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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维护◎曲筝迎着他的目光,“公爷为何突然不走了?”
谢衍让文情先带大夫去荣正堂,才转过脸,目光缓缓一垂,蛇信子般缠在她的身上,曲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默默往后挪了半步。
谢衍目光逼紧,脚一步步向她靠近。
曲筝下意识朝后又退了两步,背抵在甬道的墙上,退无可退。
谢衍顿步,黑色的皂靴距离她脚上的绣鞋只有一只拳头的宽度,他弯下腰,手撑着墙壁,高大的身子像樊笼,密不透风的罩着她。
三九寒天,正是冬日最冷的时候,他一袭墨黛长衫,宽绣的锦带束出劲痩的腰线,一枚透绿的玉佩贴身悬挂,同色系的玉穗被寒风吹的凌乱。
他眸子邃暗,直直的盯着她,嗓音沉沉带着一丝暗哑,“曲筝筝,你是不是在故作大方?”
关心秋云的病情,费尽心思找药,不远万里的请大夫,她做的这些事——于理,他应该感谢她这么做,毕竟他也不希望秋云后半生在轮椅上度过。
于情,他心里却像灌了一壶浊酒,又苦又涩,她此次来国公府,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秋云进府呷醋,来表达不满。
谁承想,她不但没有不满,还表现出不可理喻的“贴心”。
他知道她心地善良且有爱心,但她不是圣人,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帮助一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她对立的人。
其实他也知道,她在他面前故作大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她这么做的理由。
或者在他内心深处,有这样的奢望。
这样至少证明,她对他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他黯然敛眸,无声的干咽了一下嗓子,滚圆的喉结跟着缓缓滑动,想听她的答案,又怕是冷言冷语。
曲筝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最近铺子里的事太多,她没有时间细细筹划这件事,故而她今日带着药和大夫直接上门的行为多少显得有点突兀。
让谢衍误会了她的动机。
她原本打算等陆秋云的膝盖完全好了,再同他坦白父亲的无心之失,如今看来,等不到那么晚了。
她平心静气的开口道,“公爷可否把胳膊放下来,我要同你说一件事。”
谢衍见她整个人突然变得严肃,于是慌忙收回手臂,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之间这才拉开距离。
曲筝呼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掩唇小心的清了下嗓子,才正色道,“当初你我还未定亲前,二爷曾经找过我的父亲,暗示可以帮忙打发同你青梅竹马的陆秋云,父亲同意了,并给他一笔银子作为酬谢。”
她声音有一点难过,顿了顿才道,“所以说陆秋云膝盖上的伤,父亲是有责任的,因此我才搜寻药膏和大夫,想帮她治好。”
谢衍瞳孔阔了两圈,沉默良久,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震惊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他们这场婚姻阳谋已经很多了,没想到还藏着阴谋。
而她早早就知道了这件阴谋,却从始至终都没和他说,一个人怀揣着这个秘密,暗暗打听秋云的情况,把她从边关接回来,又四处求医问药。
想到她小心翼翼的努力弥补父亲错误的行为,他的心竟然像被一只手抓皱了般难受。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夫君,冷漠无情,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当得知曲父做了这样的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拼命弥补,而不是向他开诚布公,甚至在这一刻之前,她还不打算告诉他。
送陆秋云去边关这件事,她的父亲固然有错,最大的错误却在二伯,至于她,可以算得上无辜。
就算他之前对她再冷漠,他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怎么着她和她的父亲。
而她这一系列补救的行为,就好像以为他知道后,会对她做出多么严厉的惩罚似的。
他在她的心里到底是有多恶劣?
他声音尽量放的温软,免得再吓着她了,“这件事主错在二伯,你父亲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想你做的这些应该足够弥补他的错误了,我问过太医,秋云的膝盖还有救,等治好了,我同你一起去跟她说声抱歉,秋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一定会原谅你的。”
曲筝倏然抬头,美目睁圆,看着谢衍,“那你呢?你会原谅我的父亲么?”
他句句都是陆秋云会原谅她和父亲,却没有说自己的态度。
谢衍轻轻拧眉,“我?为什么需要我的原谅?”
曲筝懵怔,他不生气?
他怎么会不生气呢?
曲筝看着他没有一丝怨愤的面容,觉得他这一世的态度和上一世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这就是主动承认和被动发现之间的区别?
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差距,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上一世陆秋云在边关待了五年,而且曲家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曲筝心有余悸,幸亏她选择药膏和大夫到京才和谢衍坦白。
结果比想象中好太多,她心里猛然一松。
谢衍见她双颊晕了两坨薄红,瞬间忘记了心里的那点意难平,在前面带路道,“走吧。”
曲筝跟上他的脚步。
这是重生之后曲筝第一次进荣正堂,但谢衍没让她从正门入,而是从望北书斋绕进去。
进了院子,径直来到西厢房。
曲筝无意间瞄了一眼,三间正房和东厢房都紧紧锁着,感觉里面乌沉沉的,没有正屋该有的轩宇。
石大夫和文情候在廊下等着。
谢衍和曲筝约定过,等陆秋云膝盖恢复了再告诉她二伯和曲父的事,届时她会好接受些。
曲筝原本就是这样打算,欣然同意。
走到门前,谢衍示意文情敲门,文情刚扣了两下,门扇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陆秋云穿着轻薄的纱衣,出现在门口。
她用一根青玉簪在头顶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大半秀发如瀑披在身后,面若春花,眼横清波,慵懒明艳的样子,曲筝一个女子都移不开眼。
陆秋云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在看到曲筝后突然一收,怔了怔,才疑惑的看着谢衍,“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谢衍侧身,让曲筝整个人出现在陆秋云面前,而后介绍,“听说你膝盖冻伤,她特地让熟识的大夫来给你诊治。”
陆秋云看起来并不想领情,“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曲姑娘?”
谢衍接话,“这个你不用担心,她一向热心助人,听你膝盖有伤就赶紧让石大夫过来,至于药膏,曲家正好有,拿几瓶过来,也算是举手之劳。”
曲筝没有谢衍镇定自若的能力,只跟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陆秋云目光轻闪,淡淡笑道,“那就快快进来吧。”
说着侧身站到门边。
等人都走进去了,她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黑眸射出两道冷光。
她知道,谢衍在说谎。
他平时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只有想遮掩什么的时候,话才会多,而且他心里越在意废话越多。
这几乎是她认识他这么多年,见他废话最多的一次了。
他想遮掩什么?
还有这个曲大小姐,她们之前没有任何交情,平白无故为何帮她治病?
再爱助人为乐也帮不到她身上吧?
况且这位曲大小姐也是疑点重重,她当初费尽心思嫁给谢衍,现在为何又和离?更何况还是她主动。
陆秋云千百种心思萦绕心头,手里的两扇门迟迟没有关上。
“秋云。”谢衍喊她,“石大夫已经准备好了。”
陆秋云这才回神,快速掩上门,淡然的走过去坐下。
石大夫为陆秋云把完脉后,起身对谢衍和曲筝道,“膝盖上的湿寒虽顽固,好在这位姑娘的是新伤,只要好好配合治疗,开了春就能出去踏青了。”
曲筝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谢衍看着她也忍不住弯唇,这姑娘自进镇国公府就一脸严肃,身上担着千斤重担似的,如今见她白肤粉腮,笑意嫣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声音也温柔几许,“这下放心了吧。”
曲筝抿唇,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衍感觉自己也跟着她心里一松。
见石大夫开的药方有每日三次的针灸,曲筝于是拜托谢衍在府里给石大夫找个歇息的地方,否则每日往返两府之间,太折腾。
谢衍答应。
安排妥一切,曲筝告辞,谢衍也跟着出了门。
陆秋云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双远去的背影,心上仿佛在剜刀子。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谢衍不惜撒谎都要维护的,正是他的前妻,曲筝。
谢衍一直把曲筝送到前院,正堂里长辈们都散去了,谢绾和谢玉还在等着。
三人一起把她送到正门外。
上马车前,曲筝朝他们挥手告别,“快进去吧。”
谢绾也同样挥手,“曲大小姐慢走。”
曲筝第一次听谢绾这样唤她,怔愣了一瞬,而后笑着嗔她,“不许这么叫我,多生分啊,叫我曲筝或者阿筝都行。”
“阿筝。”谢玉在心里默默唤了一声,眼里几无可察的落了几星笑意,原来这就是她的闺名。
谢绾嗳了一声,笑盈盈道,“阿筝慢走。”
谢玉一揖,“曲姑娘慢走。”谢绾嘱咐过他的,以后不许再叫三嫂了。
谢玉是男子,曲筝没有纠正她。
谢衍站在二人身后,神情凝肃,等看着曲家的马车消失在巷口,才进府。
谢绾腿长脚大,几步就追上了先进府的谢绾,经过她身边时,突然问了一句,“为何不叫三嫂了?”
谢绾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问,“陆秋云都住进你的荣在堂了,她有问一句么?有生气么?”
谢衍摇了摇头,解释,“那是因为”谢绾打断他,“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另一个女子住到你的正屋,人家根本不在乎,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这三嫂我叫不出口!”说完,谢绾径直离开。
谢衍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向不怕冷的他,整个身子仿佛被一股凉风贯穿。
作者有话说:话先撂这,明早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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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缘由◎沈泽是三日后才知道曲筝去了镇国公府。
曲府茶室,谈完铺子近日的安排,三叔公出去后,屋内只剩曲筝和沈泽二人。
沈泽浅饮了一口茶水,头也没抬,淡声道,“你去镇国公府找他了?”
曲筝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沈泽口中的“他”是谁,这件事她没有告诉沈泽,一来他为了店铺开张的事忙的没有黑夜白天,两人没时间坐下来闲谈,二来她知道沈泽不喜她再和国公府的人来往,也怕他生气。
见他知道了,曲筝先道歉,“对不起表哥,这件事没第一时间告诉你,但我去国公府并不是去找他。”
接着就把带石大夫去给陆秋云治病的事告诉了沈泽。
沈泽心里还是失落,脸上却温温笑了出来,“以后再有这种事,让我陪你去。”
一想到她单独见谢衍,他就心揪。
曲筝看着沈泽疲倦的脸,心里感动,他为了曲家的营生宵衣旰食,不畏辛劳,还要操心她的私事,“表哥放心,我以后不会去见他了。”
沈泽面色稍霁。
沈泽去铺子后,曲筝又留在茶室盘了会库存,绣杏走进来道,“石大夫来了。”
他来的正好,曲筝原本打算这两日派吴常去问他陆秋云的病情。
石大夫坐下后,曲筝立刻让绣杏给他端了一杯他最爱的江南君眉茶。
石大夫却看都没看那茶碗一眼,只顾坐着生气,“老夫行医多年,就没见过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病人。”
曲筝心里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石大夫哼了一声,“那陆姑娘表面顺从,该施针施针,该喝药喝药,从不违拗一个字,可是今日老夫给她把脉,她的病情竟然没有一丝好转。”
石大夫素有“回春圣手”的称号,被他治好风湿骨痛的人,不知凡几。
陆秋云这点新伤请他来,甚至可以说是杀鸡用宰牛刀了。
曲筝问,“依石大夫之见,问题出在哪里?”
石大夫面露不屑,“她那点小把戏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一般人只要服下我开的药方,药性每日作用到哪里,我摸脉就能知道,可是她一连喝了三日,脉像中竟然看不到药性,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石大夫气的用手指扣了几下桌面,“说明老夫辛辛苦苦盯着药童熬的药,她一口没喝!”
曲筝瞳孔一缩,陆秋云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还有什么比站起来走路更重要?
曲筝怔愣半晌,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末了也只能好言劝慰石大夫,让他继续之前的治疗,再观察几日。
不管陆秋云存什么心思,曲家只要尽人事,做到问心无愧即可。
一连两日,石大夫那边给曲筝的回话,都是陆秋云没喝药。
曲筝坐在海鲜酒楼二楼临窗的桌子上,思索还有没有必要让石大夫给陆秋云继续治下去。
他们这个海鲜酒楼最终选址在金麟大街,这条街道在春熙街的背后,虽没有春熙街人流多,胜在街道宽敞,又位于城市的中轴线上,官员上朝、贵妇出行大多选择走这条道。
酒楼内部装潢已全部完成,等牌匾挂上,就可以开门迎客了。
曲筝还没里出头绪,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得得得声,她推开窗牖,见一群人驰马在路上飞奔,那领头的身披银甲,一手持缰,一手打马,像在沙场征战。
她问站在一旁二掌柜,“这人是谁,怎敢白日当街纵马急驰?”
钱掌柜是京城人,对本地的人和事洞若观火,他笑眯眯同曲筝解释,“这是咱们北鄢最年轻的小将军,萧国舅的嫡次子萧景行,自小被送进军营历练,十三岁就上战场杀敌了,这些年一直镇守西关,这几日才回京述职。”
说完,钱掌柜又补充,“少年将军,气盛一些,也是有的。”
旁边负责酒楼文书的喻秀才不服气,“若不是当年长公主去世后,先祖皇帝传下来的兵书被那些所谓的平叛军闯进镇国公府焚毁殆尽,长公主亲自训练的王师岂会被强压着出不了头,任由萧家军气势滔天,任行妄为!”
钱掌柜瞪了喻秀才一眼,“你啊,什么时候改了指点江山的毛病,什么时候就能中第了。”
喻秀才涨红了脸,“我一个读书人,学不来您那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
他们后面吵了什么,曲筝没有听见,方才那番话倒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只听谢绾说过当年大伯二伯给平叛军开门,让他们长驱直入,烧杀抢夺了长公主和谢将军的旧物,没想到还毁了先祖皇帝的兵书。
先祖皇帝在北鄢百姓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当年带着一支边关军,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打进京城,结束了前朝的暴.政,建立北鄢。
先祖皇帝用兵如神,以少胜多的战绩不胜枚举,晚年他专门组建了一支王师,把自己全部的用兵经验编册成书,同玉玺一起传给下一任皇帝。
一代一代,这本兵书和王师护佑着北鄢皇权永固。
后来,顺安帝登基,传下来的却只有玉玺,没有兵书,王师也在长公主去世后元气大伤,萧家军顺势突起。
这两年西域诸国试探的小动作不断,人们不禁又想起那本消失的兵书。
曲筝朝窗外看了一眼,萧家军已经远去,成了一个黑点,如果先祖皇帝的兵书还在,他们也不敢这么嚣张了吧。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酒楼也忙碌起来,花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酒楼的牌匾终于制好,三叔公在门外指挥着挂上去。
挂好后又在牌匾上蒙了一张大红的绸布,喻秀才说后天是良辰吉日,宜开市。
曲筝点头,“酒楼后日开张。”
喻秀才在幡旗上写下开张日期,交给一个小厮去挂上,让来往的人都能看到。
为了让幡旗更显眼,那小厮将其挂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再从二楼伸出去。
谁知固定竹竿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竹竿跌落。
只听“铮”的一声敲击金属的声音,那小厮回头,见竹竿不偏不倚砸到萧将军的甲胄,他脚下一软,差点没从梯子上摔下来。
曲筝听到吵闹声的时候,挂旗的小厮已经被踹倒在地,不停的磕头求饶。
她拨开人群走过来,见萧景行已经下马,大喇喇的坐在“人凳”上,慢慢抚摸手中的鞭子,眉眼锋利。
他一旁的随从朝小厮啐了一口,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我们将军的原谅?叫你们东家出来吃我们将军两鞭子还差不多。”
话音一落,钱掌柜忙笑呵呵的朝萧景行走去,还没走到身边,就被他挥鞭逼了回去,少年嗓音傲慢,“谁都不行,必须叫你们东家出来。”
正值朝臣下值的时间,很快酒楼前就围满了人,曲筝对绣杏耳语了几句,抬脚走到萧景行面前。
淡淡一笑,“我就是东家。”
萧景行眼也不抬,缓缓起身,激起一阵银甲片细碎的撞击声,只是拿鞭的手刚刚举起就顿住半空。
他这才看见,眼前站着的竟然是一个女子,玉姿琼颜,声音温婉。
还没等他缓过神,掌心突然一阵火辣,手里的皮鞭被人抽走,抬眼,就见辅国公谢衍手拿他的鞭子,挡在了那女子面前,整个人凛如霜雪。
“萧景行,你想做什么?”他一字一顿,上位者的威压甚至比方才上朝时更甚。
萧景行蹙眉,“难道说,她就是击鼓鸣冤同你和离的妻子?”
谢衍面色一阴。
萧景行哈哈大笑了两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瞥目过来,“我在西境边关就听闻谢大人被妻子无情抛弃,当时还不敢置信,现在看起来——”他看了一眼曲筝,眼梢一挑,“倒是情有可原了。”
说完一拉缰绳,转身离去。
才走出两步,腹部突然一紧,他低头,见被谢衍夺去的那条长鞭,此刻像毒蛇一样在他腰上紧紧饶了两圈,隔着铁甲,他都能感受到骨肉被勒断的威胁,而长鞭的另一头还握着谢衍手中。
他目眦,转脸。
谢衍冷冷一笑,松开手,紧绷如弓弦的鞭尾裂空回弹,嘭的一声甩在马腹上。
那匹马嗷呜一声,冲进萧家军马群,搅了个人仰马翻,萧景行手紧握缰绳勒出了血,才堪堪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
近日深受其扰的沿路百姓、商贩等,有人带头鼓起了掌,还伴着喝好声。
一行人灰溜溜的走了。
绣杏正好带着酒楼里的小厮抬了两筐试吃的鱼脯、虾干出来,曲筝一时竟忘了身边的谢衍,趁着人多,带着铺子里的人将筐里的东西分给大家。
“酒楼后日开张,欢迎惠顾。”
分到一半,沈泽正好办事回来,见曲筝在外面,疾步走过来,先将自己的貂皮暖手套给她,声音带着一点点的责备,“这样的小事,交给伙计去做就行,哪用你出来受罪,快回去,剩下这些交给我。”
曲筝冲他灿然一笑,“辛苦表哥。”
若在平日,她自不会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今日是见店里的小厮被人打了,才跟着大家一起鼓舞士气。
有沈泽在她就放心了。
曲筝袖着手往回走,脚刚踏进屋子,就见谢衍坐在里面。
她轻轻的走过去,问,“公爷怎么还在这里。”
谢衍狭长的凤眸睇了她一眼,嗓音沁凉沁凉的,“你好像还没有同我道谢。”
曲筝哑然,她好像是忘了,于是有礼有节的一福身子,温温道,“谢公爷出手相救。”
怕他不满又从柜台裹了包鱼干递过去。
谢衍接过那包鱼干,意态闲闲的放在手里掂了掂。
沈泽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血气瞬间涌到脖颈。
他一个外姓人能在曲家站稳脚跟,得到曲老爷的重用,这么多年凭的就是谨慎自持,这一刻,他却怎么都压不住心中的翻涌。
曲筝余光看见沈泽进来,转过了身,隐隐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敏感如谢衍自然也感觉到了,面不改色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碗。
沈泽径直走过去,手朝外一伸,不客气道,“小店还未开业,谢大人请回。”
谢衍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起身,把那包鱼干还到曲筝手里,垂头,低语,“一包鱼干就想打发我?”
曲筝知道谢衍较真起来,不是好打发的人,无奈问,“公爷想怎样?”
谢衍声音淡淡,“听说贵酒楼后日开张。”
曲筝接过鱼干,干脆道,“那日我给公爷留个雅间。”
怎么说他今日也算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否则还不知道萧景行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沈泽在一旁却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道,“谢大人,非得我提醒么?您和舍妹已经和离,还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住在府中,您这样的身份,还出现在她面前纠缠,实在有失体面!”
谢衍闻言,面色突变,没理沈泽的冷嘲热讽,转眼去见曲筝,见她垂着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他有心同她讲陆秋云的事,只是她表现的一点也不关心,他不知如何开口,再加上那日谢绾又在他心上剜了一刀,他更开不了口。
如今沈泽既然重新划拉开这道伤口,他索性今日就同她把话说开。
“文情。”他对外喊了一声,“请带沈公子出去。”
沈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文情带了出去。
曲筝面色微愠,只是还没开口,却听谢衍先道,“你嫁进国公府五个月,却从没问过我,为何不让你住荣正堂。”
“其实不是不想让你住,而是荣正堂住不了人。”
他面色沉肃,第一次很想解释好一件事,“荣正堂是当年父亲母亲住的地方,我八岁那年,一群人冲进来,翻箱倒柜,除了贵重的金玉器物,他们还要找先祖黄帝的兵书,我站在屋中怀里紧揣着兵书,心里只有母亲临行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如果保护不住兵书,就毁了它。”
见他顿住半晌,曲筝忍不住问,“后来呢?”
谢衍苦笑,“后来我见他们刨地三尺,搜了两天两夜还不离去,就知道他们若见不到兵书,是不会放过荣正堂的,于是在夜里趁他们睡着,偷偷把兵书一页一页拓印在博古架后的墙面上,第二日又当众把那本书一片一片撕下,塞进嘴里,嚼碎了咽进腹中,他们才撤兵。”
“为了保存墙上的字迹,荣正堂三间正屋至今还保持着十年前被毁坏的模样,没有修葺。”
曲筝眼睛不由的睁大,声音微颤,问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当时吃了整整一本书?”
谢衍喉头闷出一丝讪笑,摇摇头,“刚吃过一半,那些人就吓坏了,连滚带爬的离开荣正堂。”
他从回忆中抽离,掩住眼里的痛苦,认认真真的盯着曲筝,道,“小时候母亲让我抄兵书,我懒,都是秋云替我抄,所以书中大部分内容她都有记忆,再结合剩的残书以及墙上斑驳的字迹,是有机会复原那本兵书的。”
“秋云腿不好,每日往来行动不便,我才命人把荣在堂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我接她进府,只为复原兵书,没有其他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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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铁树开花?◎谢衍说完,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曲筝已泛红了眼眶,眸子水盈盈的像蓄了两弯春水。
噗通、噗通,他清晰的听到自己乱了的心跳声。
习惯了她对自己的无动于衷,这一刻的动容,是那么珍贵。
他向前靠了半步,曲指拭去她刚从眼窝滴下来的一颗泪珠,“我说了这么多,所以你可以理解秋云为何住在荣在堂么?”
指尖的泪水带着一点她的体温,洇进他的皮肤,融入血肉。
男人的手掌因为长年舞刀练箭,带着一层薄茧,手背却细白光滑,曲筝还沉浸谢衍所描述的那段黑暗过往中,脸上突然被软软一刮,待她回神,才发现是谢衍用指背帮她擦眼泪。
她被烫了般往后退了两步,眼眶里的泪水顷刻就逼了回去。
她是哭了,为他八岁时的遭遇而难过。
但也仅仅是为当年那个孤独而勇敢的小少年,双亲离世、亲族背叛、家园被毁,小小的身躯得有多大的能量才能负重前行。
虽然她现在知道,他让陆秋云住荣在堂是为了复原兵书,不是至少第一目的不是让她当镇国公府的正头夫人。
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她不是重生,没有前世的记忆,或许这时她会问,他一直爱着的人是不是陆秋云?
如今,他们已经和离了,他以前爱着谁,以后会爱谁,都跟她没有关系。
“公爷。”她直直看入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还是要感谢你费心同我说了这些话,但我已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屋子里住什么人,不必告诉我。”
谢衍心沉沉一落,如坠冰窟,刚才是他误解了么?
他目光紧锁着她,仿佛拼命想从那双眼睛中找到方才那一丝柔情。
刚才明明就有的。
现在却没有了,她眼中只剩下一如既往的抗拒和疏离。
眼底冲了丝丝血红,他嗓音沉哑着,“曲筝筝,太晚了是么,无论我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是么?”
曲筝长睫垂了垂,回答的很平静,“不是晚不晚的问题,是我和公爷从一开始就错了。”
谢衍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文情正在看着沈泽,若不是认识衣服,他完全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公爷。
公爷一向腰杆笔直,不怒自带威仪,此刻从后面看却略显狼狈。
他慌忙放了沈泽,赶紧追上去,在公爷到之前撩开了马车的车帘。
谢衍却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朝前走。
文情撂下车帘,又跟了上去。
跟着公爷走了一路,文情的脚步不知不觉也跟着沉重起来。
他一向踮起脚都看不到髻顶的公爷,此刻垂着头,削直的宽肩微微佝偻着,浩然的气势全无,就好像一身的傲骨都折了。
主仆二人就这样,没有坐车,一直走回了镇国公府。
*
谢衍回到望北书斋的时候,天色已黑。还没等他走进屋子,文童迎出来道,“公爷,陆姑娘说今日修复兵书时,有一句她拿不定主意,需要同您商议。”
谢衍虽然不知道兵书的内容,但他熟识各路兵法,那些陆秋云拼凑不起来的内容,他略一指点就通了。
略一踌躇,他淡淡道,“走吧。”
一声“走吧”,文童就知道公爷今日兴致不高。
以前文童经常见公爷对着那部残缺的兵书发呆,公爷是愧疚没有守护住母亲交给他的兵书,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过复原兵书的念头。
那日接陆姑娘进府,公爷嘴上不说,眼角眉梢都是欣慰,只要陆姑娘有请,他都会赶过去,从未像今日这般迟疑。
文童趁着去拿灯笼的时间,问文情,“公爷怎么了?”
文情没有理他。
文童白了他一眼,左右也习惯这家伙的冷漠无言了,取上灯笼后嘴努努荣在堂的方向,问,“你去还是我去?”
文情转身走了,“你去。”
文童嘁了一声,“我去就我去。”
谢衍和文童从后院进了荣在堂,本打算直接去修书所在的正屋,陆秋云身边的婢女绿衣却早早候在门口,道,“我们姑娘回厢房用晚膳也带着兵书,以便随时斟酌里面的内容,如今还没来得及回正屋,故而请公爷去厢房商讨。”
谢衍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西厢房,走过去,进了明厅后站住,道,“你进去对秋云说,我在这里等她一会去正屋。”
厢房是陆秋云平日歇息的地方,他不想久留。
绿衣愣了一下,只好进去禀告自家姑娘。
谢衍靠窗而站,看着漆黑的夜幕,不明白曲筝明明一点都不在乎秋云住荣在堂,为何自己突然想要避嫌。
其实她今日那句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之所以会分开,跟成亲后他对她的疏忽无关,跟谢家人的贪婪无关,跟陆秋云的存在也无关。
而是一开始就错了。
在她眼里,他们的相遇就是错误。
根本没有给他们这段关系纠偏查错的机会。
故而他解释秋云进府的那一箩筐话,于她就是浪费时间听了一场废话。
他从未这样深深的无力过。
他这一生,所有的挫败感都来自于她。
心里像灌了一杯苦茶,鼻尖都萦绕着苦涩的气息。
只是这感觉太真实,他不经意低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两盆几乎和他同高的绿植旁边。
那股苦涩的味道,似乎来自它们。
这种绿植他的书房也有,并不散发苦味,而且这两棵植物叶子明显泛黄,没有望北书斋的绿。
他从盆中捏了些土放在鼻下闻,里面有浓浓的中药味。
他眉头轻拧。
“飞卿。”片刻之后,陆秋云一身软纱薄衣飘飘坠地,怀抱着兵书,脚步蹒跚的走出来,“我在里面耽搁了些时间,让你久等了。”
谢衍黑瞳上抬,看了她一眼,“不久。”
“那”她水眸含笑,“我们现在去正屋?”
“不用了。”谢衍从靠门的位置走进来,在堂中坐下,“兵书的事等会再说。”
陆秋云皮下淡淡一红,垂睫掩住内里的欣喜,扶着婢女的手落座在谢衍身边,“好。”
谢衍仿佛是随口一问,“今日服药了么?”
陆秋云眼睛轻轻的眨了眨,浅声,“有点苦,但我都服了。”
谢衍不露声色的睇了她一眼,点头,“膝盖现在怎么样?”
这还是谢衍第一次关心她的病情,陆秋云喉头涌上一丝暖意,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避开,“时好时坏。”
谢衍幽邃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伸手,若无其事道,“兵书拿来,让我看看,哪句话有异议。”
陆秋云忙避着眼,把手里的兵书递过去
从荣在堂出来,谢衍去了石大夫住的屋子,把白绢包着的一包土放在他面前,问,“闻闻,是不是你开的药?”
石大夫打开闻了闻,肯定,“是老夫的药方。”
谢衍眉头皱起,犹疑,“难道她倒药?”
“公爷猜的没错,老夫开的药,陆姑娘一口没喝。”石大夫愤慨,“我自己配的药,病人有没有喝,喝了多少,我一把脉就知道了。”
谢衍目光慢慢变得锋利,问一旁的文童,“她每日在府中可有什么异常?”
文童想了想,“陆姑娘修兵书可上心了,每日就是待在荣在堂,哪都不去的。”
“哦。”文童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让我和公爷说一声,她后日出府一趟。”
后日?
听到这个日子谢衍心里下意识一暖,总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办。
片刻之后,他记起来,后日曲家酒楼开业。
秋云出府和曲家酒楼开业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
转眼就到了曲家酒楼开业的日子。
一早吴常就来见曲筝,道,“流言自昨日起就消失了,今日也没人再传。”
曲筝舒了一口气。
前日晚间,京城的茶楼酒肆突然有传言说,当年曲父为了让女儿嫁进镇国公府,买通胡人的商队将陆秋云送到西北边关,生生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才让女儿进了谢家的门。
听了此传言的人无不骂无奸不商。
曲筝听到后心知坏了。
商人手里银子多,但地位低,这就注定了商人会成为最佳的仇富对象。
一旦被抓住把柄,一人一个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曲家酒楼开业在即,突然出现这种传言,对酒楼开局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最难的是,这件事曲家还真没办法解释。
一旦解释,没人会在意父亲只是被诱导,曲家还做了补救行为,他们只会揪住一点错误不断放大,直到流言发酵到危言耸听的地步。
也不知是谁这这个时候散播流言?简直是专门坑曲家的生意。
好在流言昨天午后就消停了。
曲筝敲了敲沈泽的门,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
沈泽听了,温温一笑,“很好。”
他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曲筝知道,谢衍那日来酒楼的事,他心里始终难以释怀。
他只是帮她说句话,就被谢衍叫人点了穴拦在外面,任谁都受不了这份屈辱。
她替谢衍同沈泽道歉,可是她越道歉,他面色越阴,最后吓的她都不敢说话了。
他这是在恨她不争气,明明已经和离了,却还是和谢衍牵缠不清,虽然这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两个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默然片刻,曲筝突然抬睫,看着沈泽的眼睛道,“我听清乐公主说,顺安帝最近迷上炼丹,炼丹是个无底洞,虽然他有国库,用银子也不能随心所欲,不出半年就会感到手头吃紧,不好拿钱。”
沈泽疑惑,“说这个做什么?”
曲筝恳切道,“表哥,你我全力以赴,把曲家酒楼和其他铺子做成京城最挣钱的营生,然后献给陛下,并答应回江南继续给他供原料,顺安帝为了得到源源不断的银子,肯定巴不得我们赶紧走。”
沈泽眼睛一亮,“你真的想离开京城?”
曲筝点头,“我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离开京城,回江南。”
沈泽僵硬的表情终于舒展,想了想又皱眉,“如此岂不是太便宜皇帝了。”
这一点曲筝倒想的很开,“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用点小钱换取自由也算划算,再者顺安帝炼丹耗资巨大,一旦国库亏空,他搜刮的还是老百姓,咱们的辛苦就算行善积德了。”
沈泽脸上露出笑意,“好,阿筝,我们一起努力,尽快回江南。”
见沈泽振作起来,曲筝心头一松。
吉时一到,在一阵锣鼓喧天中,曲家酒楼开门迎客。
因着前期宣传到位,再加上只此一家,酒楼第一日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雅间大堂坐的满满当当,就这样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来。
好在三叔公和沈泽都有丰富的经验,人虽比想象中多,也安排合理,调度有序。
就是位置不够,过道里已经排起了队。
三叔公几次过来问曲筝,“二楼上东间的客人来不来了?这么多人没地方坐,他这白占最好的雅间一上午了。”
“再等等。”曲筝劝走三叔公,朝门外看了一眼,谢衍今日为何没来?
这一日曲家酒楼人来人往,热火朝天,只是上东间一直到打烊都是空着,谢衍没来。
三叔公可惜浪费了一个雅间,曲筝倒没觉得后悔,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至于来不来,就是谢衍的事了。
为了犒赏众人,曲筝让人去同福楼买了熟肉和小菜,又提了几坛好酒,在大堂庆功。
入座后曲筝才发现吴常不在,好像这两日都很少见到他。
他不是躲懒的人,这两日曲家最忙,他怎会缺席,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曲筝心里惴惴。
众人吃饱喝好,领了赏钱,就散了。
曲筝回到曲府,准备睡了,吴常才来求见。
曲筝刚进来明厅,吴常径直单膝跪下,道,“启禀大小姐,陆姑娘被公爷送回靖远侯府了。”
曲筝一愣,“谢衍不让她修兵书了?”
她边说边虚扶吴常起身,他眼里布满血丝,显然不在曲府这两日也没闲着。
吴常站起来,倦声回道,“她做了一件令公爷无法原谅的事,公爷宁肯不修兵书,也要赶她走。”
曲筝好奇,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修兵书明显都是谢衍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件事,陆秋云能做什么事,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吴常问,“大小姐还记得前日关于曲老爷和陆姑娘的流言么?公爷听到后,找了我,让我给谢二爷带了一封信,谢二爷看到信后,吓的浑身打颤,什么都交代了。”
“他说陆秋云就是个疯子,她去边关其实是自导自演,是她买通谢二爷给曲老爷设套,而边关是她自己要去的。”
曲筝刚端起的茶碗险些翻倒,惊讶,“这怎么可能?”
吴常重重点头,“她给谢二爷的酬金正是长公主当年赏给她父亲的一柄长公主专有玉如意,已经被公爷从赌坊赎出来了,刚开始陆秋云还不承认自己的罪行,看到那枚玉如意终于松口了。”
曲筝不懂,如果说陆秋云为了栽赃嫁祸父亲,那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要知道上一世她在边关可足足待了五年。
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若说效果,她那五年也值了,毕竟曲家最后也家破人亡了。
曲筝没想到自己一个两世之人,竟然被陆秋云愚弄,竟还对她心存愧疚,千里迢迢找药和大夫为她治病。
谁知道她姣美的外貌下内心竟如此狠毒,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到底对谢衍是什么样的爱意,才会做出如此疯狂地举动。
她一直以为上一世自己就够飞蛾扑火了,没想到还有一个。
女子把自己所有都寄托在男子身上,就是这样的下场。
曲筝一点都不同情她。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还是有点疑惑,“谢衍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就不让她修兵书了吧?”
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觉得谢衍这决定有点草率,他总不至于为了给前岳父伸冤,把修书这么大的事都停了吧。
这也不符合他的个性,他为达目的,一向不介意与狼共舞的。
吴常闻言,叹了口气,公爷自从长公主去世后,自我封闭十年,根本不会表达感情。
后来,他试着改变,虽然笨拙、虽然缓慢,但至少有进步。
如今,反倒是面前这位曲大小姐开始封闭自我,不肯相信公爷为她做了这一切。
吴常替公爷发愁,很想使点劲帮他,“陆秋云被赶回去,自然不止这一件事,公爷还发现她不仅倒了石大夫的药,还到处散播流言,说曲家是奸商,甚至还花钱找了一群散汉准备去曲家酒楼闹事。”
曲筝心里一咯噔,迟疑道,“那些流言和散汉”吴常回答的干脆,“公爷都提前替您解决了。”
曲筝愣了好大一会子神。
*
韶华书院。
宫北先生在炕桌摆了凉碟小菜,一壶酒,两个酒盏,呵呵笑了两声,“不过几个月没见,你的变化可真大,都能陪为师喝两杯了。”
谢衍斟酒,先敬了老师一杯。
凉液入口,喉结一滚,落入腹中,火辣辣的烧起来。
他凤目半阖,眼尾一点潋滟波光,“以前认为的那些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事,原来变起来不过是一念之间。”
宫北先生掀起眼皮觑他一眼,拿过酒壶继续倒酒,“你是指兵书?”
谢衍垂眸,“是,也不全是。”
宫北先生一生育人无数,得出一个真理:当一棵铁树开始说一些似是而非,让人头脑发昏的话,就证明他要开花了。
他问他,“那兵书呢,真的不修了?”
谢衍点头,“我修兵书,并不是为了兴复王师,也不是稳定朝堂,我只是不想让母亲觉得,先祖皇帝的兵书到她手里后没传下去。但母亲一向光明磊落,嫉恶如仇,一本沾满诡计和欺骗的兵书,她一定看不上眼。”
宫北先生知道,一个人若打定主意做一件事,必然能给自己找很多的理由,他端起酒杯同谢衍碰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你啊,什么时候敢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就不用来找老夫喝闷酒了。”
谢衍端酒的手一僵,抬眸看着老师。
作者有话说:嘤嘤嘤,许诺的时候气势如猛牛,码字的时候吭哧如老狗留评道歉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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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承认◎寅时,谢衍从黑暗中醒来,头有点儿疼,昨夜在老师家里贪喝了两杯酒。
净了齿,而后用打湿的棉巾擦了几把脸,他走到寝室。
一股鲜香扑鼻而入,灌进空空的腹中,食欲和头脑一起清醒。
文童见公爷走出来,一溜小跑过去拉开椅子,笑的见牙不见眼,“早膳准备好了,公爷快请。”
谢衍坐下,才发现今日早膳同往日不同,都是他没见过的菜色,眉头忍不住一拧。
饭菜闻着虽香,可他从不需要口腹之欲来满足味蕾。
文童见公爷变脸,赶忙解释,“这些都是新鲜的海产,蒸煮即食,没有过度烹饪,香味都来自食材本身。”
谢衍闻言,先尝了一筷箸海蟹肉,口感弹滑,自带鲜甜。
他又夹了第二筷。
文童松了一口气,继续介绍,“这些虾蟹都产自深海,不仅肉质好,营养高,还特别干净。”
谢衍睃了他一眼,“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文童嘿嘿一笑,“是少夫哦,不对,是曲家大小姐,她带人去码头提货,顺道送给公爷一篮子海鲜,我听绣杏说,给咱们的,都是曲大小姐细细挑出来最好的呢。”
谢衍紧蹙不展,以前这个时辰,她可睡得正香,平白无故的为何起那么早给他送海鲜?
早膳后,谢衍先在望北书斋练拳、看书,一个时辰后准时穿上公服,准备去宫里。
走到前院,见大伯母、二伯母站在院中,仿佛专门在等他。
走近了,大伯母迎上来道,“飞卿,过几日是母亲的六十岁寿辰,怎么摆宴,老太太让我们来问问你的意见。”
谢衍目光一沉。
大夫人心虚,脸色跟着一白,她知道谢衍刚升任辅国公,禁止府中大摆宴席,给那些想巴结他的人机会。
但国公府落魄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一飞冲天,老太太想扬眉吐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看谢衍这表情,老太太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她刚要作罢,却又听谢衍道,“那就在府中摆几桌,只邀请族人和常走动的亲戚,也不必厨房麻烦,菜品直接在曲家海鲜楼定,走我的账。”
大夫人和二夫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喜出望外,这几日就听人说曲家海鲜楼卖的都是稀罕物,她们早想品鲜了。
曲筝接到镇国公府的宴单后,瞬间打开了思路,客人不仅可以来店里吃,他们还可以上门做,一场宴席的收入能顶几日的营业额。
当下她就和几个掌柜商议上门办私宴的服务,大家都觉得可行。
为了第一单就打出名声,曲筝优选食材、精心配搭、巧妙摆盘,终于定制了一桌色香味俱佳的盛宴。
沈老夫人生辰那天,曲筝不放心,备了一份礼物,亲自跟去了后厨。
镇国公府虽说只请了族人和亲戚,还是有很多不请自来的人,把镇国公府挤的满满当当。
幸好曲筝预估准确,比原定多准备了一倍的食材,宴上才没出现不够吃的现象。
大夫人一边回味着口腔里的美味,一边看着空空如也的宴桌,心有余悸,她在京城多少年没见过真心实意吃东西的宴席了,今天来的人胃口真好。
幸亏这顿宴走飞卿的私账,否则中公不得被这一下子掏个精光。
沈老夫人今日格外的高兴,宾客和气,食物鲜美,这场寿宴给她挣足了面子。
谢衍刚从宫里回来,她就拉着孙子的手,连连赞好,差点都要热泪盈眶了。
谢衍见祖母开心,竟也心里一暖,纵然她有自私虚荣的缺点,毕竟是他的祖母,镇国公府风雨飘摇那十年,是她撑住了这个家。
谢衍拿出一柄玉如意递了过去。
谢老夫人接过来,爱不释手,逢人就道,“这可是宫里面的东西。”
正是散宴的时候,谢衍陪着祖母送客,几番客套热络后,客人全部离开,喧嚣的镇国公府终于平静下来。
曲筝这才从后厨出来,同大家见了面,并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把玉梳送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很是意外,一叠声道,“好孩子。”
送完礼曲筝又脚不沾地的离开,指挥店里的伙计收拾碗盘、家什,准备打道回府。
沈老夫人爱惜的摸了摸手里的玉梳,一抬眼,却见身边一直没出声的孙子,目光追随着那姑娘离去的背影,一错不错的。
她沈老夫人惋叹了一声,拍拍谢衍的背,“你还没吃过曲家的海鲜吧,暖阁给你留了一桌,快进去尝尝。”
谢衍回眼,慢慢垂睫,他尝过的,这几日每天都有。
谢衍进到暖阁,看着那一桌子精致的食物,没有一点胃口。
片刻,门扉从外面轻轻敲了敲,大伯母的声音传进来,“飞卿,你出来一下。”
谢衍走过去开门,只见大伯母递过来一沓银票,满脸的不敢置信,“曲筝听说今日宴席你付银子,居然把银票退回来,让我还给你。”
谢衍眉头沉沉的压下来,接过银票,阔步走了出去。
曲筝这边收拾妥当后,领着酒楼的伙计撤出镇国公府。
她站在西门的台阶上,看着跟着来的人一个不落的从侧门出去,进入马车,才松了一口气,准备自己离开。
谁知脚还没掂起,面前漆红的门突然被关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了下来。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辉,冬日的天空呈现出灰调的蓝,沉郁、清冷。
曲筝转身,青丝拂过男人的公服,额头几乎顶着他的下颚,目光落在他细长的脖颈。
云纹的小立领扣的一丝不苟,庄肃的蟒袍被他穿出清贵俊逸的气质。
“是不是我帮了你,你就一定要还回来,一点都不能亏欠?”
谢衍垂下头,寒潭般幽邃的目光洒在她的眼、滑落到鼻、定在唇上,喉结缓缓一滑,心里烦躁。
方才在祖母身边,他离的那么近,这姑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明明对他一如既往的敬而远之,却每日清晨把曲家渔船上最好的海鲜送进他的厨房。
今日带人在府中忙碌半日又分文不取。
他怎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那日酒楼开业,他拦下陆秋云闹事,算帮了她一个大忙,她就不惜代价的要尽快还他这个人情。
仿佛但凡亏欠他一点,都会让她于心不安。
可是她的那些弥补,他一点也不想领情。
曲筝见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嘴窝浅浅一笑,“公爷那日的帮助,我无以为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事上略尽绵薄之力。”
她这番客套话,又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好远。
谢衍沉着脸,一股涩意自心头涌出,蔓延开来,哑了嗓子,“你毕竟曾经是我的妻子,那点小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同我客气。”
曲筝用同样的理由说服他,“曲家渔船每日往来江上,一点海产同样是举手之劳,公爷也不必客气。”
谢衍深呼了一口气,寒风灌入身体,冷的刺骨。
这姑娘是铁了心还他人情,两人之间不想留一丝瓜葛。
他狠狠拉过她的手,将银票塞过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曲筝筝,你明天要是敢再送海鲜来,我就封了曲家的码头。”
*
那日之后,曲筝没有再给谢衍送海鲜。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亏着他不得劲,但她已经将诚意付诸行动,既然他不接受,她也不再勉强。
日子一天一天往后挪,转眼已是月底。
曲家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尤其海鲜酒楼,最受追捧,京城的有钱人趋之若鹜。
方圆十里的商家眼红的都要滴血了,却无法效仿,任由曲家一枝独秀,银子每天哗哗如流水涌入。
故而这一日,当曲家酒楼被戎装的士兵围住时,那些红眼病的商家无不扭曲事实,奔走相告,“曲家被官兵封了!”
吴常将酒楼被围的消息传到望北书斋时,谢衍正在看呈折,闻言,那本厚厚的呈折几乎被他捏到变形,厉声,“哪路官兵?”
吴常答,“曾经长公主手下最得力的老将,王师左旗统领,霍冲老将军。”
谢衍沉默。
曲家海鲜楼,曲筝客客气气的请霍老将军坐下,又命人给他上了一杯老君眉,微笑道,“老将军请喝茶。”
看这阵势,曲筝虽知对方来者不善,但对霍老将军,却是打心眼里尊敬。
他少年成名,历经三朝皇帝,一直是北鄢最会打仗的将军,无数次力挽狂澜,抵御住异族铁骑,不让他们踏进北鄢一步。
大长公主就是他的关门弟子。
当年他驻守京城,大长公主和谢大将军领兵去边关决战西戎王,后来传出消息说大长公主叛国投敌,被顺安帝派过去的平叛军当场镇杀,老将军一夜白了头,从此驻守边关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回京。
曲筝倒也没想到霍老将军回来,第一个找的竟然是她。
老将军见这小姑娘温婉大气,又懂礼数,一腔的愤怒消了三分,喝口茶水润润被黄沙磨粗的嗓子,才问,“就是因为你谢衍不修兵书了?”
征战沙场的将军,虽然刻意放缓了声音,一开口还是吓人,曲筝耳膜都跟着震了震,缓了缓才道,“敢问霍将军,此话怎讲?”
霍将军气的吹胡子瞪眼,“我听秋云那丫头的意思,谢衍是因为你,才不让她住在府中,她不住在府中,怎么修兵书?
殪崋”曲筝无心无愧,坦然道,“霍将军明鉴,此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霍将军冷哼一声,“谢衍都亲口承认了,你还要撇干净!”
曲筝怔愣,谢衍承认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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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表白◎“谢衍亲口对陆秋云说,让她出谢府,是不想让你再受到伤害。”
霍将军见曲筝一脸无辜,火爆脾气噌的就上来了,没打顿就连番炮竹道:“陆秋云被赶出镇国公府的前一日,谢衍是不是来过你的海鲜楼?你到底在他耳边煽动了什么,才让他母亲的遗愿也不顾了,江山稳固也不管了,就为了你,不让陆秋云继续修兵书?”
老将军的嗓子是沙场训兵练出来的,全开嗓音量可吓哭小孩,他这一连串的质问,震的窗棂都咯咯作响,屋子里的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掐了。
曲筝也不是没见过大嗓门,父亲就是其中一个,但曲父所有的怒吼都给了外人,曲筝从没有被人这么大声质问过。
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她鼻头一酸,眼眶先红了一圈。
她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看着老将军的眼睛道,“这件事,先且不说我到底有没有煽动,将军是看着公爷长大的,您觉得他是耳根子软的人么?”
霍将军语塞,其实他也不相信,仅凭一个女子几句话就能让谢衍放弃修兵书,可今日见了这姑娘,他心里一跳,脑中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影响谢衍的决定,一定是眼前这姑娘。
故而他今日对她严厉了些,因他一直觉得,谢衍的能力应该用在家国大事上,而不是拘泥于那些缠不完绕不开的儿女情长。
他拍桌子警告,“你和谢衍已经和离,没有资格再去管他的私事了,知道不?如果再让我听说你和他纠缠不清,本将军直接绑了你信不信!”
“霍将军。”曲筝眼圈憋的通红,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和离后这段时间挤压的情绪汹涌至胸口,她撑着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喉头却止不住哽住,“您说这话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清楚,到底是谁在纠缠?”
老将军一愣,继而瞪眼,“难不成是谢衍纠缠你?”
他嚯的一声站起身,洪声道,“这绝不可能,你这小姑娘”话未说完,只听重兵把手的门哐啷一声被打开,谢衍站在门外,他两三步走到曲筝跟前,看着她小兔子般红彤彤的眼睛,心里揪起,一把抓住她发抖的双手,转身将她紧紧护到背后。
曲筝心里抗拒极了,手腕用力很想挣脱,却被男人骨节有力的十指紧紧锁住。
谢衍面朝霍将军,颔首,声音恭敬,“师公不要为难她,她没有错,那个不愿放手的人是我。”
霍将军惊目,眼球几乎凸出来,“也就是说,你真的为了她,先祖黄帝传下来的兵书都不修了?”
谢衍垂睫,“是,我已经决定不再修兵书。”
霍将军厉目,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剑,雪亮的剑尖直指谢衍的胸口,一字一句从牙缝挤出,“你再说一遍!”
谢衍紧了紧握住曲筝的手,目光缓缓垂落,只是语气却坚毅,“启禀师公,我决定不修兵书了。”
嘶啦——锋利的剑刃割裂织物,顶着谢衍衣内的皮肉,霍将军目眦,“先祖皇帝当年横戈跃马、槊血满袖打下北鄢万里江山,他毕生的经验都在这本兵书里,它和传国玉玺一样是北鄢的立国之本,你现在有机会却不复原它,你对得起你冤死的父母么?你对得起这么多年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你,等着你重振朝野的十万王军么?”
霍将军的话如黄钟雷鸣,震的曲筝耳膜嗡响,两军叫阵从无败绩的老将军,发起怒来,有掀翻屋顶的气势。
随霍将军跟进来的将士,俱都冷汗涔涔,屏息,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衍始终抬头,眼睛直视着老将军如炬的怒目,朝前挺直了胸膛。
一股血腥在空气中散开,剑刃抹上一层鲜红。
霍将军眼神陡然一颤,看着血渍沿着剑尖从谢衍的衣服里流出来,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执剑的手却没有一毫放松。
谢衍身子本就高大,此刻挺的笔直,像山顶上苍翠的劲松,傲然耸立,不屈不折。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坚定,“师公,您在北鄢辅佐三帝,又同母亲并肩击退了藩国大大小小的侵袭,应该比谁都明白,先祖皇帝个人固然用兵如神,留下来的兵书却不适合后人完全照猫画虎,正如您说的,它和传国玉玺一样,对北鄢将士来说,更多的是一种信念意义。”
霍将军音量稍稍降低,可依然威慑全场,“信念又如何,将士们抛家弃子,在边关浴血奋战,靠着信念才能坚持下去。”
血不断的从谢衍胸前的衣袍洇出,在剑刃上凝成血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曲筝心跟着一跳,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那滴血上,看着它一点一点渗进木板的纹理。
耳边又传来谢衍穿透有力的声音,“师公说的没错,皇权稳固,这本兵书于王师,有锦上添花之功效,但如今陛下昏聩,皇室后继无人,单靠一本兵书,作用微乎其微,更有甚者,届时各方势力为了得到它,还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这十年谢衍之所以没有让陆秋云修兵书的原因就在这里,彼时他不过是一个落魄公爷,根本没有能力保住兵书。
霍将军气势微收,他虽然知道谢衍的话也在理,但在心里藏了十年的念头,哪是一两句话就能打消的,他问,“你想过长公主没有?先祖皇帝的遗物传到她手里被毁,你叫后人怎么看她?”
谢衍面色微恸,声音变得低沉,“母亲生前就把名声的重要程度排到最末,更何况身后,再者,她既然去边关前嘱咐我宁肯把书毁掉也不能落到别人手中,应是预见到乱世中这本书的危害。”
霍将军闻言,沉默几许,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谢衍,眼周遍布皱褶,眼神却依旧清明、犀利,“飞卿啊飞卿,你分析的头头是道,理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可是你扪心自问,放弃修兵书这件事,你做的真就问心无愧么?”
霍将军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着被他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女子,余怒未消,“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
曲筝余光看到谢衍宽阔的肩膀猛然一颤,明显感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微微发抖,方才他周身散发的浩然之气也瞬荡然无存,头垂了下来。
半晌,他才沉沉一声,“不敢。”
霍将军手里的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无声的闭上眼睛,趔趄了一步,颓然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声音沧桑终于像个古稀老人,“当年你和秋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为了一无挂碍的替父母报仇,和她说断就断,一坚持就是十年,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被情所困,堪担大任,如今看来,是我想当然了。”
谢衍仍垂着头,目光沉沉砸在地上,声音恭敬,却没有一丝愧色,“师公放心,父母的冤屈我没有忘记,所有参与到当年那件事中的人,一个跑不了,都要付出代价。”
霍老将军面色稍霁,声音缓和,“我在边关听说了,我给你的那份名单,你已几乎将他们全部抓进诏狱,只剩最后两根硬骨头,扳倒他们涉及到江山社稷,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谢衍松了曲筝的手,单膝跪在地上,恳切道,“师公为了查清当年父母在边关的真实情况,十年未回京,才有了那份名单,师公的大恩,我永生难报。”
霍老将军赶紧走到他跟前,扶他起身,看着他胸前洇湿的血迹,眉心一痛,“我生在王师帐内,长在军营,比谁都希望这支王者之师长盛不衰,长公主和谢将军一心为国,忠心耿耿,却蒙受不白之冤,到现在还尸骨无存,不知寒了多少将士的心,我老糊涂了,一心指望那本兵书恢复军心,现在细细想来,也是愚不可及,你说的对,一本兵书根本救不了北鄢,失去的军心,得靠行动拿回来。”
谢衍对着他深深一揖,“老将军为北鄢鞠躬尽瘁,令人敬佩,剩下的事,交给我。”
霍老将军点头,“交给你北鄢才有希望。”
而后他目光看着谢衍的伤口,担心道,“叫军医来替你包扎一下。”
谢衍摇头,“不用麻烦,已经不流血了。”
老将军出生入死之人,也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道,“既然你自己的事能自己解决,我就撤了。”
说着,冲屋里自己的人一挥手,“咱们走。”
谢衍行礼恭送。
霍将军往前走了两步,顿步,又转过身,目光朝曲筝淡淡一瞥,而后看着谢衍,面露担忧道,“你接下来要走的路无比凶险,而你显然既控制不住又掩饰不了自己的感情,在军中,这可是大忌,等同于把自己的软肋完全暴露在对手面前。”
谢衍垂下长睫,向来漆黑冷淡的长眸难得一见多了温情,“师公不必再劝,我尝试多次,在这件事上——”他余光朝身后瞥了瞥,认认真真的道,“我确实的无能为力。”
老将军扭头走了。
带人走出曲家海鲜楼,霍将军回望了一眼,目光逐渐多了几许温柔,除了为父母伸冤,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霍将军原本以为待他功成名就,那个陪在他身边人是陆秋云,可惜她不配。
他叫来文情,问,“除了你们望北书斋的人,还有谁知道荣在堂的事。”
文情犹豫一瞬,慌忙道,“除了曲大小姐、陆姑娘,就没别人了。”
霍老将军翻身上门,对随身的副官道,“去靖远侯府。”
文情目光一悚。
霍将军的人撤走后,酒楼的门从里面严严闭着,绣杏和文情守在门厅的位置,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冒然敲门。
偶有客人要进来吃饭,绣杏索性把“今日打烊”的牌子挂在门外,而后踏踏实实的坐在条凳上等小姐出来。
文情却坐立难安,走来走去晃的绣杏心烦。
正当她要发火的时候,文情突然掀帘跑了出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绣杏一脸莫名其妙。
当文情赶到靖远侯府的时候,陆秋云已经坐上了去乡下庄子的马车。
文情一勒缰绳,打马紧追而去。
陆秋云刚在家徒四壁的庄子里安顿下来,吱呀一声,那破败不堪的老木门从外面被打开,她面色一白,失声尖叫,“是谁?”
文情声音颤抖,“陆姑娘,是我。”
陆秋云这才敢转身,眼睛瞪大,“怎么是你?”
文情惶急,“陆家人凭什么把你送到这里?”
陆秋云苦笑,“霍将军可真是长公主留下的一条好狗啊,为了隐瞒谢衍不修兵书的事,竟然把那孩子的存在告诉了大伯,大伯为了侯府的清誉,怎会容我?”
文情拳头捏紧,“霍将军怎知道那孩子?”
陆秋云颓然坐在桌旁,“他在边关十年,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了他,现在孩子也在他手上,荣在堂的事若泄露出去一个字,都由我那可怜的孩儿负责。”
说着掩面哭起来。
文情自小陪着小公爷和陆秋云一起长大,见她如此,怎能不心疼,他面色涨紫,“当初公爷定亲,你实不该那样伤害自己。”
“你怎么会懂我的苦!”陆秋云泪水无声往下流,绝美的容颜看起来有点扭曲,“十年前,他说要弃武从文,为父母报仇,身边不能有一丝杂念,我为是他心中的“杂念”沾沾自喜,十年里从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只能偷偷的,远远的看他一眼。”
“这十年支撑我坚持下来的,是他从未对任何女子多看一眼,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把心中的位置留给了我,直到曲筝的出现,我才知道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文情蹙眉,“公爷一开始对曲大小姐也是不喜的,之所以成亲是沈老太太一手促成,目的是为了让曲家给她那俩儿子还债。”
陆秋云哈哈笑了,“到底是你高看了沈老太太,还是低看了谢衍?那老太太扣下科考的廪保,就能威胁谢衍?”
她面色突然戚哀,“她们定亲前,我去找过谢衍,告诉他我能说服祖母到陆家提亲,问他愿不愿意娶我,可是他拒绝了。”
文情面色痛苦,“公子那时没有心思娶妻,他虽然没有答应你,也没有答应她,你何必急着糟蹋自己。”
“可是,他也没有拒绝她啊!”陆秋云无力的低吼,“对比一下他在书院如何残忍拒绝那些追求他的贵女,你就知道,当初面对曲筝主动求亲,他不拒绝意味着什么。”
“他喜欢她,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
*
曲家酒楼,人都散去,空荡轩阔的大堂只剩谢衍和曲筝两人。
曲筝垂头看自己的脚尖,还保持着闭耳塞听的状态,方才那场对话在她看来,自己不应该存在。
谢衍目光从老将军离开的方向收回,深色的眸子轻微转了转,回身,长臂一捞,将那还想置身事外的姑娘朝自己怀里带了带。
想近一点跟她表达歉意,“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曲筝还没反应过来头就靠到了男人胸前,他身子像暖炉,炽热,发烫,胸腔里则能听到噗通噗通的悸动。
曲筝蹙眉,和他的身子一触即离,下意识用手推开他的胸膛,转身就朝门外走,“店里该来客人了。”
“嘶——”身后传来男人压抑的抽气声,曲筝回身,这才发现刚才她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按到他的伤口。
谢衍手捂着胸口,脸色发白,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曲筝只望了一眼,又转身,想走。
“曲筝筝!”男人一手仍捂胸,另一手拉住了她的腕部,一转身来到她的面前,弯腰,目光找到她的眼睛,紧紧锁住:“我的心意表达的这么明白,难道你还要装不知道,一次次把我推开么?”
作者有话说:后续文的走向,置顶评论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上一世男主醉酒后和女主同房这一段戏挺重要的,必须在重生之前揭露。
下一章主要展开写这件事,应该最多两章就能讲清楚吧,之后男主就该重生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安排吧,不喜欢看可以等两天直接看重生,我会标题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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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酒里有毒◎可能是谢衍拉曲筝的时候,用力过猛,他胸前那坨原本已经干掉的血渍上又渗出鲜红的血液。
曲筝从袖筒摸出一块轻软的绢帕,递过去,“你伤口又流血了。”
她垂着眼,长睫几乎扫着下眼睑,始终不曾抬头回应他的目光。
谢衍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没接,不顾胸口那点刺刺的疼,背又朝下躬,直到视线和她水齐平,声音带着点郑重其事的端肃:“曲筝筝,你不要再逃避了,我刚才在同你袒露心意。”
曲筝心里一沉,转脸避开他的深幽的眸光,叹道,“我们原本已经各自过上平静的生活,公爷又何必多此一举。”
她这句话说得轻飘飘,但落在谢衍心里,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冷石,坠着他整个人往下跌。
就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在她心里都掀不起一丝涟漪。
他默默咽下喉中的苦涩,声音沙哑道,“父母去世后,我习惯了独自的生活,心里无法容纳任何人,我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替父母报仇伸冤,而后的漫漫余生,和孤独作伴,可是,自从你毫无防备的闯入我的生活,又狠心离开,我才发现,比起孤独一生,我更愿意你留在身边,如果说这世上,我有什么最后悔的事,那一定是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对你的心意。”
“正如你说的,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而且这错误在我。”他偏过头,再一次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沉沉的;“如果时间可以回到初次见你的梅园,折下梅枝后,我或许会同你打个招呼再走;如果时间可以回到迎亲那天,我会亲自把你从曲府接进家门;如果时间可以回到成亲后的任何一天,我不会再冷漠、抗拒、无言。这样一来,我就能早点发现你对我的重要,而不是把你弄丢了才追悔莫及。”
曲筝怔愣,直直望着谢衍,眼睛里没有欣喜,没有感动,更多的震惊。
她从未想过从谢衍的嘴里,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一瞬的失神过后,她很快恢复理智,垂眼,平静道,“时间不会倒流,公爷也不必后悔,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不是我在你心中有多重要,而是你的征服欲在作祟,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愿相信有人会不喜欢你罢了。”
同样的话谢衍已经听她说过,他无奈的闭了闭了眼睛,再睁开,竭力压抑的情绪全部涌了出来,眼底如浓墨翻腾,火气很大,“曲筝筝,你是不是不敢相信,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曲筝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了蜷。
比起不敢,她更不愿相信。
如果喜欢一个人这么简单,她会觉得上一世的自己是个笑话。
她求而不得,最后赔上性命和曲家前程的那份感情,原来那么不值钱,只要她先转身离开,就能得到。
也就是说,他上一世不喜她,不是因为她很差,而是因为她付出的太多,其实她不用那么努力的,只要一个转身,就会被关爱,被珍惜。
多么可笑。
纵然上一世追逐爱情变得伤痕累累,她依然觉得爱情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不该如此廉价。
门外传来越来越多的人声,酒楼到开业的时间了,曲筝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两弯水目隐隐浮出淡淡的不屑,“公爷慢慢就会明白,那不是喜欢。”
谢衍瞳孔一缩,继而睁大,踱脚向她靠了半步,摇了摇头,“我知道和离后才和你说这个,太晚太突兀,我现在不奢求你接受,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那就是喜欢。”
曲筝刚要开口,门外传来沈泽的声音,“阿筝,你在里面么?”
谢衍脸色一阴。
曲筝朝外门口望了一眼,收回视线,身子朝后退了半步,对着谢衍一礼,道,“公爷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思,既然我们已经和离,还是各自安好吧。”
说完就走了出去。
酒楼大门一开,寒风侵入,一股凉意顺着谢衍的背脊直冲到头顶。
他回身,看着方才眼里充满冷漠和戒备的女子,对着门外的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才知,她的那句“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思”绝非客套。
*
霍老将军带人围曲家海鲜楼的事,被有心之人传的邪乎,可惜当日曲筝就正常开业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流言不攻自破。
沈泽那日去了西城的铺子,不想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后悔不迭,最后把西城的事务都交给三叔公打理,换他和曲筝一起守海鲜楼。
正好替曲筝挡了几次谢衍。
谢衍下值路过海鲜楼,总忍不住走进来,但不管他只是进来坐坐,还是花时间吃个晚膳,一直都没见到曲筝。
他知道,她在刻意躲着他。
他一腔热血的表白,像沸水蒸腾出的雾气,寒风一吹,消弭于无形,想抓都抓不住。
时间悠悠流逝,转眼到了除夕。
曲家的海鲜楼及其他铺子虽然只开业了不到两个月,盈利却颇丰。
岁末,曲筝找了十几辆牛车,把这两个月所得全部换成银元宝,装箱搬到牛车上,拉到户部,全部做税上缴国库。
消息很快传到顺安帝的耳朵里,他第一不敢相信曲筝短短两月能挣这么多银子,其次不敢相信她会把盈利所得一分不落的冲税。
顺安帝躺在龙榻上唏嘘感慨半晌,“这样的商人可比那些只知道伸手找朕要钱的大臣好太多了。”
他想着赏赐曲筝点什么,鼓励她这种行为。
丽妃建议,“商人最缺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地位,这不宫里马上要举行除夕晚宴了,陛下给她一张帖子比什么都合适。”
顺安帝觉得丽妃这个建议好,当下就派人把帖子送到曲府。
听说曲筝要参加除夕晚宴,清乐公主特意等着和她一起进宫。
见有清乐公主陪着,沈泽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临行前还嘱咐她进宫要万事小心,跟着公主。
曲筝答应,并承诺会尽快回府,陪大家守岁。
每年的除夕晚宴都是萧皇后一手张罗,地点也设在坤宁宫的正殿。
曲筝跟着清乐公主走进来,在上首的位置坐下,看着殿内皇亲贵胄,花团锦簇,觥筹交错,才突然想到,上一世谢衍正是在萧皇后的除夕晚宴上被人下了猛药。
算算时间,正好是这一次的除夕晚宴。
想起谢衍中猛药后把她拆骨入腹的吓人样,曲筝十指忍不住攥紧了袖口,听说那是明阳山道士用几百味猛药,再结合苗疆巫蛊之术练成的“阴阳噬魂散”,一旦服下,药性可渗进骨髓,需数月才能慢慢消解。
上一世,谢衍没有同她说,下药的是谁,目的何在。
这一世,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改变。
就是不知,今天谢衍还会不会被下药?
曲筝缓缓吐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她已经同谢衍和离了,若想这一世开始新的生活,就要学着和他的事彻底切割。
她今日只是受邀来参加宴席的,安安静静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不必想的太多。
清乐公主见曲筝目光虚置,没有聚焦,以为她初次参加宫里的宴席,拘谨放不开,亲昵的拉着她的手道,“走,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
转了一圈,曲筝跟很多人都混了脸熟,正当大家要开始细聊的时候,洪钟骤响,萧皇后和萧太后带着众宫妃进来了。
大家纷纷回席,等皇后和太后走上樨台后,齐齐行了礼。
皇后扶着太后坐下,而后对众人道,“平身。”
曲筝和清乐公主坐了回去,随行来的妃嫔也纷纷入席。
妃嫔的位置在清乐公主的后面,丽妃看见曲筝,眼里一喜,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席位上。
两人自上次南山温泉一别,已数月没见,丽妃听说了曲筝在宫外的所有事迹,既羡慕又佩服,而自己只能在宫里腐烂发臭。
故而她问了曲筝一箩筐的问题。
曲筝笑盈盈的,有问必答。
两人身子都微微靠向对方,相谈甚欢,公主被她们谈话的内容吸引,也转身加入,宴会正式开始之后,三人才依依不舍的结束对话。
所有人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下首右一的位置空荡荡的,特别扎眼。
皇后瞥了一眼,问,“国舅爷今日陪陛下在丹房守岁,谢大人为何还没来?”
站在她身边的公公回答,“谢大人还在勤政殿处理公务,稍后才能过来。”
萧皇后温声道,“那我们就等谢大人来了再开宴吧。”
没人敢反驳。
须臾,殿门外,黑暗中出现一个身影,宽肩窄腰,高大英挺,他缓步走来,五官逐渐清晰,凤眼、琼鼻、薄唇,每一处线条都像上天亲自操刀细细雕磨。
现场原本坐的端庄的贵女们,突然有了很多小动作,有偷瞄的,有理云鬓的,但无一例外都娇羞着红了脸。
谢衍还是小公爷的时候,已经是大多数贵女的梦中人,如今担任辅国公,矜贵气质之外又多了份上位者的威仪,任谁见了都很难不怦然心动。
殿里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跟着他的步伐移动,直到他在清乐公主面前顿步。
顺着他目光侧往的方向才发现,他看的并不是清乐公主,而是她身后坐着的女子,他的前妻,曲家那位大小姐。
见他面有动容,有人开始嘀咕:“谢大人应该不想在这种场合见到前妻吧。”
“曲家大小姐不会被逐出宫门吧?”
“应该不会,你没看到谢大人的眼神,没刚才那么冷了么?”
“啊!”有人心里不爽。
好在,谢衍目光只是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就收回,继续朝前走,撩袍坐到最前面的席位上。
曲筝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谢衍停下的时候,她感受到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冷箭一般,差点没把她打成筛子。
和离后,谢衍又成了京城最优质的夫婿人选,方才看她不顺眼的,应该都是待字闺中的贵人小姐。
谢衍坐定后,皇后才吩咐开宴,顷刻之间,端着菜肴酒水的宫女流云般涌进宴殿,给每人面前的小桌摆上精致的菜肴和酒壶。
待萧太后说了辞旧迎新的吉祥话,萧皇后带头,众人才纷纷拿起筷箸,品尝菜肴。
宫里的菜色中看不中吃,但是没人在乎,因为没有谁进宫是指望吃东西的,能被邀请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宴会中途亦有乐姬拨弄丝竹管弦助兴。
萧太后年事高,陪众人听了一首琴曲就摆驾回宫。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宴席过半,殿内气氛达到高潮,皇后这时命令早就守在殿外的侍卫,“传本宫的令下去,一炷香后,开始放烟花。”
这可是每年宫中除夕宴的重头戏。
很多人提前出去,想占据最好的看烟花位置,宴殿里的人稀稀拉拉,变得越来越少。
二楼露台是皇家专属的烟花观赏地,皇后招手叫清乐公主和丽妃上二楼,看第一束烟花升空。
清乐公主叫曲筝随她一起,曲筝摇手拒绝,她不想惹人非议。
等清乐公主走了,曲筝看着殿外黑压压的人群,打消了出去凑热闹的念头,其实每年除夕曲府也放烟花的,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是不知道曲家的烟花这会升空了没有?
嘭——第一束烟花腾空,人群沸腾了,喝彩声从门外直传进殿内,曲筝身处在一片喧嚣里,默默低下了头。
她好想父亲、母亲。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正想给自己斟杯酒,面前突然出现一只酒杯,杯中清浅的酒液微微晃动。
“除夕夜的压岁酒,不兴一个人喝。”
曲筝抬头,见谢衍不请自来的坐到她的对面,手里端了两个酒杯,一杯递过来,另一杯留给自己。
男人漆黑的长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有星星点点的波光璀璨,声音温和而感性,“曲筝筝,除夕瑞福。”
曲筝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酒杯,眉头轻轻拧起,她如果没猜错的话,上一世谢衍中的阴阳噬魂散就是下进酒中。
此药添加了鹿血、狗鞭、熊胆等腥物,若想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服下,只能融化到酒中,让酒的辛辣遮掩气味。
谢衍手里端的这两杯酒,不出意外,里面应该已经下了药。
谢衍见曲筝半天没有吱声,垂睫压下眼里的失落,复又抬起,直盯着她看,声音带着点与其强大气场不符的卑微,“这么多天没见,同我喝杯酒都不愿意?”
曲筝回神,看了他一眼,手伸过去,抽走那两杯酒,避之不及的放远,轻声道,“公爷得罪那么多人,你的酒我可不敢喝。”
她这借口也说得过去,刚才当大家都出去看烟花的时候,有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端着酒杯走到谢衍面前,娇声问能不能同他喝压岁酒,他愣是眼都不抬的就打发了。
那些贵女正坐在距此不远的地方,曲筝甚至能感受到她们射过来的冷冷目光。
谢衍闻言,摇摇头,无奈一笑,拿过她桌上的酒壶酒杯,重新倒满两杯,问,“你的酒总可以吧?”
曲筝不好再推脱,接过,轻轻碰杯后,两人各自饮下。
酒液入腹,渗进血液蒸腾,殿内的空气有点热。
曲筝改变主意,突然又想去看烟花,礼节性的同谢衍道了声,“除夕快乐。”就翩然起身,走到殿外。
已经没有能看到烟花的位置,曲筝站在黑压压的人群后头,仰着头,对着偶尔乍现的烟花碎片小声祈福。
十指合拢,刚开了个头,谢衍突然从身后揽着了她的腰,垂头在她耳边急声低语:“快跟我离开这里,酒里有毒。”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昨天状态不好,速度奇差无比。
留评有道歉小红包。
今晚还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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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混乱◎烟花在空中炸开,五彩缤纷,美丽异常。
二楼的阁台上,顺安帝的嫔妃,衣饰鲜妍,袅袅娆娆,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嬉闹着看天上的烟花。
皇后看着身边的这些妖娆身姿,心里莫名烦躁,一转身,从玉石栏杆边走下来,瞥一眼众嫔妃,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轻蔑,“陛下还在闭关聚阳,你们这一个个花枝乱颤的摇给谁看。”
新年是龙年,顺安帝按道士的吩咐,三日不碰女子,聚阳至龙年第一天,日出后同女子□□,能得龙子。
故而,顺安帝今晚连皇后的除夕晚宴都没有出席。
嫔妃纷纷低下头,她们自然知道皇帝今晚不会来,但是新年穿新衣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皇后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萧皇后将众人训斥了一顿,心中的那口浊气才得以排出去,傲然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同赴宴的人守岁,我去丹房看看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等皇后的身影消失,才有妃嫔小声问,“皇后这是怎么了?”
有人接话,“这点事你还看不明白,陛下明日出关,侍寝名单没有她呗。”
“啊,这事她也敢想,陛下都多少年没碰她了!”
“谁说不是呢。”
丽妃淡淡一笑,皇后可比谁都想怀上龙子。
清乐公主则觉得这群女子的对话真够无聊的,跟丽妃打了个招呼,就下楼找曲筝去了。
皇后来到丹房,先去见了萧国舅,见四下无人她悄声道,“情况比预计的乐观,那壶酒,两个人都喝了。”
萧国舅掀了掀眼皮,嘴角上勾,“很好。”
皇后忍不住问,“哥哥,那壶酒不是准备给谢衍的么,为何突然让我调给他那和离的妻子?”
萧国舅淡淡一笑,高深莫测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两人在彼此心中的有多重要,以便确定把曲家当做敌人还是朋友,原本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他们之间谢衍是主导,如今看来,这段关系竟是取决于曲筝的态度,所以我让你把酒换给她喝,如果她心里还是割舍不下谢衍,注定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江南那边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如果和谢衍经历过最亲密的接触,她仍然像和离时一样决绝的要离开他,那么曲家暂时还有拉拢的必要。”
萧皇后对哥哥的“大计”一向似懂非懂,不过她并不关心他的利弊权衡,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朝着皇帝闭关的丹室看了一眼,撇撇嘴,“陛下对子嗣竟然还不死心,真以为听那妖道的话就能生儿子啊。”
萧国舅睇了妹妹一眼,“你不也没死心么?”
萧皇后被揭穿了心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
宴殿外,曲筝听了谢衍的话,膝盖一软,声音不由自主的打颤,“我的酒有毒?”
“嗯。”谢衍略一点头,头高高仰起,锐利的目光越过人群,计划如何离开。
曲筝心里一落,清晰的感受到什么叫灵魂出窍,身子一动不能动,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她的酒里为何有毒?
那些人的目标不是谢衍么?
想起上一世谢衍中毒后凶狠的模样,她脸上血色顿失,万念俱灰。
不敢继续往下想。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身边。
等曲筝终于从神魂落魄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谢衍将她护在臂弯,半搂半推的已经离开了人群,朝宫里一条黑寂的小路走去。
她急忙顿步,挣扎出他的臂弯,一言不发,避之不及的抬脚就往回跑。
谢衍一把将她拉回,这才看到少女眼里深深的恐惧,柔声劝慰,“别怕,有我呢。”
她眼底的惧意加深,肩膀微颤,不敢想象两人都中毒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
“你若想帮我,就送我到曲家马车。”曲筝原本还想自己出宫,冷静下来才发现,她脚下已经开始虚浮,靠自己根本走不到宫门。
谢衍理解这种情况下她对自己的抗拒,他尽量耐心解释,“今夜宫里来人多,为了便于查验请帖,只开了距坤宁宫最远的武安门,我们根本坚持不到那里。”
曲筝想想来时那长长的宫道,心里掠过一丝绝望,“那你打算则么办?”
谢衍指了指前面的宫墙,“跟我从这出去。”
曲筝别无选择,说话已经不得不弯下腰才有力气,“公爷是正人君子,出去后,请为我”她细细喘了口气,才继续道,“为我找一辆马车。”
谢衍来不及回答,拦腰抱着她,起跑,加速,而后轻轻一跃,飞上宫墙,在侍卫发现之前,消失在墙外。
一起一落震的曲筝晕头转向,她躺在谢衍的怀中,手扒着他的衣襟,檀口一张一合,“公爷马车”她有气无力的还没把话说完,胸腔中一股热浪腾涌,她赶紧抿唇,手指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襟,几欲绞烂。
谢衍明显感觉到手里的身子变软变热,他脚下生风,几步跃进一河之隔的宅子里。
“胡叔——”他脚不沾地,边跑边低喝,“速去烧热水。”
“是,公爷。”漆黑的院子传来一声回应。
谢衍须臾就奔到一座雕梁画栋的阁楼前,他毫不吝惜那扇雕花精美的门扉,一脚踹开,抱着曲筝上了三楼。
把曲筝轻轻放到房间中央的大圆榻上,他转身把四面的窗牖全部打开,凉风涌进来,架子床上悬挂的软纱床幔轻飘飘飞舞,躺在床上的女子随着薄纱的起落,若隐若现。
感受到室内温度凉下来,谢衍转身消失在楼梯口,迅速到一楼药房抓了一包草药送去火房,“胡叔,把这个煎上。”
胡叔一手接过药包,一手把刚烧好的热水递过去,急声问,“公爷,出什么事了,您不是在皇宫么,怎么突然会来公主府?”
自长公主去世后,谢衍再也没有踏进公主府一步,只留胡叔看门,即便他有事找胡叔,也是在外面见面。
谢衍接过热水就走,“你先煎药,其他的之后再说。”
曲筝躺在硕大的圆床上,体内是从未有过的高温,热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她的面色由白变粉,又从粉转成了潮红,本就含了胭脂一样的唇愈发的鲜红欲滴。
她被体内的火灼的痉挛,唯有皮肤上吹来的风带来一丝清凉,她的手不受控制的在胸前撕扯。
谢衍提着水壶,三两步上了楼,只见飘飞的床幔间,那姑娘弓着身子,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如一朵娇花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他赶紧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扶着她饮下。
她浑身都烫,骨头却软,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他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柔软的唇瓣,她身体里的炽热像毒蛇,攀着他的手指往全身蔓延。
他这才想起,自己也喝了那杯酒。
他触感天生比别人发达,是以酒液入腹的当下,他就感受到了体内不同寻常的热意,这才去寻她,告诉她酒中有毒的事。
刚才谢衍只顾着关心她的身体,一根弦紧绷着,没有感受到身体的反应,如今那姑娘软软的倚在他的胸前,热的像个小火炉,呼哧呼哧往外冒热气,他承受着她的呼吸,那香气在他口鼻萦绕,沿着裸露的皮肤蔓延。
那根紧崩着的弦突然断了。
曲筝喝满足了,长睫轻阖,四肢像面条一样软塌塌蜷进他的臂弯,身上散发的灼热,无声无息的炙烤着他。
织金轻纱的罗帐垂下来,随风摆荡,暖黄的灯光下,两人拥抱的影子投在光滑的绸面床单上,在灼热的呼吸中,虚虚实实难以分清,潋.滟出一室浓浓春意。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难以抑制的反应与渴望,颤抖着细白的手骨,抚摸她火一样的红唇。
而后,揽起她的纤纤细腰,柔情万分的平放在床上,撑手俯身在她的上方,用深邃迷离的瞳孔狠狠凝视着她,一向自诩强大的自制力几乎要一溃千里。
他撑在床上的手掌默默攥成了拳,捏的指骨作响。
良久,他才翻过僵硬的身子,躺在另一边。
不看那姑娘,他身体内的波涛汹涌总算稍有平息,脑子也格外清醒,那阴阳噬魂散对他身体作用有限,更控制不了他的思维。
除非是他自己情难自控。
忽而,那晕乎乎的小姑娘翻了个身,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埋首在他的锁骨,檀口微张,“热,好热啊——”那声音像撒娇,更像索要。
他胸脯剧烈起伏,喉结上下翻滚,仿佛久旱的土地仿佛等到了雨露,埋藏在地下的种子,在黑暗中顶开龟裂的土地,探出了头,抽长,茁壮生长。
就在理性压不住身体本能时,楼下传来胡叔的声音,“公爷,药熬好了。”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从床上弹跳起来,回道,“端上来吧。”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
胡叔不动声色上楼,低头将煮好的汤药放到桌子上,谢衍正了正衣冠,才去端汤药。
曲筝服下汤药后,五脏六腑还是着火了似的,只有眼里暂得一丝清明。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谢衍走到桌前,把手里的那只空碗放到桌上,轻道,“谢胡叔。”
胡叔把另一碗药端给他,小声道,“老奴看公爷皮肤发红,想必也中了毒,您也喝一碗吧。”
谢衍缓缓摇头,“我尚能压住药性,这一碗还是留给她吧。”
胡叔放下药碗,“是老奴多虑了,长公主自小就专门训练公爷的意志力,这天下的迷药哪里能对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曲筝闻言,微微震惊。
原来谢衍靠自己就能战胜阴阳噬魂散?
难道说上一世他和她第一次同房,不是因为迷药的作用?
直到现在想起他当时的状态,她还害怕,就像饿了许久的猛兽终于看到了猎物,生吞活剥,拆骨入腹都难解其饥肠辘辘。
她被折腾了整整一夜,直到最后才得到几许温存。
不是因为迷药,那又是因为什么?
药汤的作用有限,曲筝只不过多动了会脑子,又开始头疼,阴阳噬魂散没有解药,药性能持续数月,要想挺过去,要么像谢衍一样有强悍的自制力,要么找人纾解。
曲筝身子止不住打了个冷颤,贝齿紧紧咬住嘴唇,不让难以抑制的喘音从嘴巴溢出来。
可惜她没有受过谢衍那样的专业训练,根本承受不住身体里一遭一遭的汹涌,脑子混沌,意识只剩细细的一线。
谢衍听到床上的动静转头,就看到曲筝又把身子扭成一团,他几步跨过来,蹲在床边,见她脑门一层细密的汗珠,洁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心口如被热血烫过,赤赤的疼。
他轻轻抱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撬开她细细的牙齿,把自己的食指伸了进去。
曲筝松开自己的唇,两排牙齿狠狠咬住谢衍的食指,咬破皮肉,研磨他的指骨。
谢衍先是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痛,而后在她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中,渐渐麻木。
他寒潭般的眸子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面色由阴暗变得狠戾。
“胡叔。”他声音沉暗,如来自地狱的罗刹,森冷刺骨,“她现在人在丹房,桌上的那个酒壶是从我宴会上带回来的,你拿去,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方才还是一脸老相的胡叔,腰板挺直,眼露精光,单腿屈膝道,“属下遵命。”
他可不是看门的老翁,而是长公主当年最得力的暗卫。
说完,嗖的一声,他身影消失在三楼的窗外。
*
萧皇后坐在顺安帝的丹房外,隔屋同他守岁,子时的更声一过,她起身,准备回宴殿观赏新年的第一束烟火。
她刚站起身,一个婢女走进来,道,“外面天寒,娘娘喝杯酒暖暖身子。”
若非今夜是除夕,萧皇后平日进不来丹房,里面伺候的宫女大多面生,她也没多想,端起酒杯饮下。
放下酒杯后,她整理了一下凤冠,抬头挺胸朝外走,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她膝下突然一软,浑身发热,脑中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中,被一只手引着撞开了顺安帝闭关的丹室。
“陛下——”干涸已久的身体猛然扑上去,抱住顺安帝那聚了三日阳刚之气的身躯。
顺安帝被这一声娇音乱了心神,但他憋了三日,哪肯半途而废,用力想推开身上的人。
奈何他身体早就被掏空,那女子又不知哪来的蛮力,三两下就扯烂了两人的衣襟,裸赤的肉贴在一起。
乳水交换,暖帐摇曳。
待那具纯阳之体半推半就的泻了个干净,顺安帝看清对方是谁,才咆哮怒吼,“来人,把皇后打入冷宫。”
萧皇后软成一滩,被这一生怒吼骇的直挺着坐了起来。
看到一片狼藉和猪肝色的顺安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子抖的像个鹌鹑。
顺安帝摔门而出。
萧皇后知道自己完了。
片刻之后,宴殿前还在欣赏烟花的人看到,四个内监扛着一具棉被包裹的人朝冷宫的方向走去。
那从棉被中露出来的上身,发髻凌乱,衣襟撕破,一副放纵太甚的模样。
当啷一声,从棉被中掉出一根红宝石凤簪,看制式,是只有皇后娘娘能戴的样式。
难道棉被里裹的是皇后娘娘?!
众人纷纷闭眼,不看再多看一眼。
新年的烟花腾空,在黑寂晦暗的天空绽开绚丽的光芒。
曲筝也终于在谢衍的怀中安静下来。
谢衍轻轻揽着她,视线穿过窗户,看着皇宫上空大朵大朵的烟花,面色阴冷。
自此以后,他绝不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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