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钱,速来

    暑假还没结束, 冬树迟迟没有收到小央的回信,她一边预习高一的功课,一边抽空捡起了老本行, 去了郊外卖果子。

    她卖果子的地方不远处就是当时程导的片场,不过程导早就离开了。

    剧组已经走了很久,旁边几个卖果子的村民仍然津津有味地聊着当时的场景,聊自己当时去偷看拍戏。

    剧组只是短暂地来了一段时间, 却成了他们能聊一辈子的话题。

    冬树不参与他们的聊天,安安静静地卖果子。

    她有些着急,之前不觉得清卉有什么不对,现在被医生提醒过之后,她看着清卉处处都觉得不妙。

    清卉个子不高,明明吃得是全家最好的, 但总是矮瘦。

    她皮肤很白, 几乎没有血色。

    而她的唇,看起来颜色很重,像是太过浓烈的红, 但细细看来, 才会发现, 那其实是紫。

    冬树非常焦虑。

    她尽力不将这股子焦虑转移给清卉和既生,但他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早就对彼此的情绪非常熟悉。

    冬树的情绪传递给清卉和既生, 既生更加努力地学习,为了那个状元的奖学金而拼命,他只能做到这些了。

    而清卉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是默默地、天真地许愿:让我们变得有钱吧。

    开学两个月后, 冬树终于收到了小央的回信, 信上的字迹匆匆,但写了很多内容。

    小央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倦怠劲,他写自己现在很忙,写自己陪了一个制作人喝酒,喝到胃出血,终于拿到了一个小角色,虽然现在还没上映,但他感觉应该能被更多人看见。

    他不无得意,表示自己仍然和当时在蔚市时一样干干净净。

    紧接着,他写了自己对于冬树下一步的考虑。

    他在下个月会去另一个剧组试镜,如果他能顺利得到一个角色的话,会帮冬树争取机会。但他知道冬树的演戏基础太差了,小央如实相告,大概率还是替身。

    但可能下一份替身的工作就没有上一份那么好了。

    在程导的剧组里,冬树只负责单人的拳法和剑法表演,到时候,将她的这些镜头剪辑进去就好。

    但大多数的戏份中,替身要做的,可不止这些。

    “越危险,越挣钱。”这是小央的原话。

    冬树想了想,最后没有给小央回信,他应该又出发了,既然小央已经有了打算,冬树就等着他的消息。

    她不怕危险。

    她最怕的,是无能为力。

    人在生死面前最无能为力,但若是因为没钱而失去了搏一把生的机会,便更加可悲。

    祥文叔知道了清卉的情况,也知道蔚市的医疗也许无法应对以后清卉会出的问题。尽管祥文叔工作的厂子现在正面临倒闭的风险,他仍然尽心尽力帮忙问了很多人。

    最后,祥文叔告诉了冬树一个消息:“可以去试试一个捐助项目,针对十八岁以下的。”

    抽了个周末,冬树带着既生和清卉去了京市。

    京市离蔚市不远,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去。

    冬树买了三张火车票,他们三个坐在座位上,吃着从家里带来的洗好的水果。

    过道里坐了个大叔,穿得破烂,一手白酒,一手烧鸡,吃得高高兴兴。

    火车上很是嘈杂,有孩子的哭声,也有人在絮絮叨叨埋怨路途遥远。只有那个大叔悠然自得,喝着自己的小酒。

    既生忍不住看了他几眼,大叔喝酒喝得有些昏昏的,和既生的视线对视,然后慢慢移到既生的腿上。

    大叔大大地叹了口气,既生迅速地扭了头,假装无事发生。

    但大叔伸出手,努力地挥舞:“孩子,孩子!”

    大叔声音挺大,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既生虽然装作自己不再注意的样子,但最后还是转了头。

    大叔看他看过来时,咧着嘴笑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小马扎,掀开了盖在腿上的军大衣。

    露出了半截左腿。

    这是既生第一次见和自己情况一样的人,竟然活得比旁人还要自得。

    大叔摇晃着起身,从身后拿出一根拐杖来,他来到了既生的身边,将怀里另一包还没拆开的烧鸡拿出来,用力掰下来一只鸡腿。

    既生看着大叔,心神有些恍惚,没提防,手里就被塞了一只大鸡腿。

    清卉坐在姐姐和哥哥中间,大叔看出来清卉是既生的妹妹,想摸一摸清卉的头,但手有些脏了,他最后只说:“和你妹妹一起吃吧。”

    坐在最里侧的冬树赶紧从包里拿出来两个苹果还有几个小橘子,送到了大叔的手里。

    大叔接过去,什么都没说,兀自拄着拐离开了。

    冬树他们是吃饱了再上车的,这只鸡腿被她好好收了起来,在京市的面馆里,成了他们的一道小菜。

    祥文叔问到的那个爱心项目的位置很详细,荷花婶子本来想陪他们一起,但家里实在离不开人。

    最后,祥文叔在纸上记下了所有的线路。

    按照纸条上的说明,他们转了几次公交,终于到了一栋小楼前。

    “我们是嘉明集团的捐助项目,”工作人员解释:“针对十八岁以下,又分了几个年龄段,像是你弟弟妹妹,就在年纪最大的年龄段里。”

    工作人员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先报名,把所有的信息写上。”

    既生也被拿了一张纸,他本来想还回去,但想了想,也填写上去,他想有义肢。

    冬树帮着清卉填好了信息,然后工作人员带他们去了一个房间里,给清卉和既生分别抽了血,等血液结果出来后,便能将他们的信息补充全面。

    等全部办好之后,冬树对工作人员鞠躬道谢。

    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

    冬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来一个苹果,轻轻放到了桌子上。埋头工作的姑娘看了看那颗苹果,犹豫着开了口:“我们的捐助对大年龄段的孩子,是帮助力度最小的。”

    那姑娘看了眼门口,确定没人,于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给冬树看,里面有很多纸,每一张都是等待帮助的孩子,最多的已经等了四年了。

    “就算你的弟弟妹妹等到了,可能也过了十八岁,已经不在这个帮助范围内了。”

    “尽量找找别的机会。”姑娘隐隐暗示了他们。

    工作人员将他们送出门去,冬树站在门口,觉得有些疲惫。

    既生乖乖走过来:“没事,总归是个机会。”

    冬树点了点头:“我带你们去公园玩。”他们没什么钱了,去不了太贵的景点,碍于既生和清卉的身体,也不能去长城,只能在公园里溜达一圈。

    冬树牵起弟弟妹妹的手,已经知道,他们大概率是得不到这个捐赠项目的机会了,那么他们来京市便去玩一圈,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在公园里,他们再次看到了摄影的地方。

    “拍个照吗?”冬树问。

    既生都可以,但清卉摇了摇头:“我们有一张了,以后再拍吧。”

    只是,他们有的那张,已经被清卉剪下去一个人了。清卉现在有些畏惧拍照这件事,她怕拍一次照片,便会失去一个人。

    冬树给虎爷爷的信里问到了许老师和小吉,但最近收到的回信里,没有回答她许老师和小吉的信息。

    许老师和小吉,彷佛从来不存在一样,消失在他们的生命中。

    在接下来给虎爷爷的信中,冬树没有提到既生和清卉身体的问题,她不想和虎爷爷要钱。

    现在能住着虎爷爷的房子,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她哪有脸去祈求更多的东西?

    他们从京市回去后,仍然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又过了一个月后,小央的信来了。

    他找到了机会,在一部现代背景的警匪片中,有个颇为重要的女孩角色,从小被反派收养,没有接受正常的教育,而是成了一把匕首。

    这个女孩为了反派做了很多坏事,最后在主角的感化下清醒,经过一场艰难的打斗后,终于逃出生天,成为了污点证人,迎来了光明。

    小央为冬树争取的,便是最后那场至关重要的打斗戏的武术替身。原来有个武替,但最近身体出了问题,没办法参演了。

    小央对于戏份表述比较粗略,但对于报酬描述详细。

    只是,小央也说了,也会有其他人来竞争,来得越早越好。

    总之只有一句:“有钱,速来。”

    冬树立刻便买了票,她选在了周五的晚上出发,如果能顺利的话,她也许不会耽误下周的课程。

    既生不想让她去,他从小央的粗略描述中看到了危险。

    “匕首”,“高空坠落”。

    但既生和清卉都拦不住她。

    冬树想的很简单,这个戏份最后肯定是要有人演的,但既然有人演,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别人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

    冬树一个人坐着夜晚的火车,跨越了很多的大山和土地,终于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她按着小央信上的地址找到了剧组,她到的时候,小央正在拍戏。

    他演的是个反派的小角色,现在正穿着破洞牛仔裤,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吊儿郎当地站在一群人中,呼呼喝喝地吓唬可怜的商户。

    他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在生活中扮演一位大明星,能够做到不抢镜头,这一幕拍得很顺利。

    导演一喊“卡”,小央便急匆匆跑出来,拉着冬树的手去找导演了。

    “导演,导演,这就是我推荐的武替,她很厉害,很专业……”小央不遗余力地给她争取。

    导演打量了冬树一会儿,随手指向了另一个人:“去找王武指,让他看看怎么样。”

    这就说明冬树的形象过了导演这一关了,让武指看看她的专业程度。

    王武指很忙,看到了冬树,仍然没停下自己手里的活,指挥着道具组:“把那个匕首擦亮一点……你给我表演一下。”

    冬树没反应过来后一句话是和她说的,小央赶紧推了她一把,冬树这才反应过来,她立刻做好起手式,在身周走来走去忙碌的人群中打了一套拳。

    道具组乱糟糟的,王武指视线从未停在冬树身上,嘴里不停安排着事情,另有些群众演员慌乱地跑来跑去。

    小央也回去拍下一个镜头了。

    只有一个冬树,成了湍流中的一点原地旋转的水珠。

    她应该觉得寂寞的。

    但她没有,她认认真真完成了无人在意的演出。

    最后一式结束,冬树躬身对前方示意,她并不期待回应,接下来她会站在这里等待着,等着王武指下另一个命令的时候。

    王武指果然没有看她,拍了另一个人的肩膀:“罗血衣的武替不用再找了。”

    王武指什么都没和冬树说,冬树茫然站在原地,等王武指离开了,她才反映过来,自己好像……成功了?

    导演非常忙碌,他们和公司签了协议,这部片子必须要挣钱,所以压力很大。

    导演只和演员聊戏,不说其他的,看起来有些冷淡。

    但小央仍然拉着冬树去求了导演。

    因为冬树是新来的,按照规矩,她是要先在剧组训练一段时间,才能正式开拍,但冬树没办法在剧组耽误太久,她的主业还是个学生。

    “冬树是个高一的学生,学习紧张。家里没有大人,弟弟妹妹身体不好,离不开人。”

    小央说这些的时候,导演正在反复看镜头,检查今天的戏份有没有问题,对于小央的话根本没有回应。

    “导演,您看是不是能把冬树的戏份提前点?别让孩子耽误太久?她基础很好,不需要这么久的准备时间。”

    需要冬树的就一场打斗戏,她已经粗略看了王武指给她的材料,里面有她需要对每个反派演员需要做出的打斗动作,还有她应该受的伤和血量等备注。她觉得自己能做到,不用准备几周的时间。

    只是,戏里除了她和一些群演,还有个男二号。

    群演也许好说,但男二号已经算是个腕儿了,小央求不动,只能看看导演愿不愿意开口了。

    小央巴巴地说了一通,导演认认真真把今天的戏份检查了一遍,小央说完了,他们就此沉默下来。

    冬树不声不响地等待着,她心里盘算着下周要上的课程,数学应该学三角函数了,这个还好,既生已经在暑假给她讲过了,到时候可以让既生再给她补充些内容。

    语文也还好,是两篇文言文,这对冬树来说是最容易的东西了,她看文言文可比现代文还简单。

    最难的,是英语,既生也教过她了,但她还是没怎么明白。

    但就算可能会错过一些重要的课程,她仍然会留在这里。钱对冬树而言,不仅仅是钱,而是妹妹的命,也是之后不求人的尊严和底气。

    导演检查完了镜头,又去翻看了明天的拍摄计划,小央大气不敢出地恭敬站在一边。

    片刻后,导演终于开了口:“本来是可以的,但宫亭今天拍了淋雨的戏,身体不太舒服,已经和我申请接下来休息几天了。”

    宫亭就是冬树那场打斗戏中的男二号,扮演反派养大的另一个孩子,对反派忠心耿耿,于是在知道小妹罗血衣将要潜逃的时候,带人追了过来,要将她抓回去,给干爹个说法,然后是死是活就看干爹的心意了。

    宫亭今天确实拍摄了淋雨的戏份,因为雨中光线不好找,拍了很多次,宫亭尽职尽责在雨中淋了很久,终于完成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有些喉咙嘶哑了。

    那就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为了个小小的武替,就让身体不适的男二号继续拍摄呢?

    但导演看了冬树一眼,推了推眼镜,仍然面无表情:“高一?重点高中?”

    冬树点了点头,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应对不够恭敬,她想开口说:“是的,导演。”

    但导演没给她这个时间,继续问:“成绩怎么样?能考上大学吗?”

    冬树认真想了想:“成绩还可以,上次考了全班第二十一名,但还有进步空间,现在能稳上二本,一本还得努力。”关于成绩,她有些想炫耀:“我弟弟是全校第一……”

    冬树自从来了片场,一直乖乖站着,听从着指令,稳重地像个成年人,但她现在提起自己的成绩,说起了自己的弟弟的时候,终于有了些孩子的模样。

    导演的脸上露出了不可见的笑意:“很好。”

    导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冬树没听见导演说了什么,但电话挂断的时候,导演对冬树点了点头:“你找王武指试试,如果他同意了,明天下午就能拍。”

    她没时间细问了,便被着急的小央带去找了王武指,他怕来不及。

    现在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大多数人都回了房间休息,小央低三下四把王武指从休息的房间里叫出来,然后带着王武指和冬树去了饭店里。

    吃着饭的时候,冬树终于得到了王武指的指导。

    “这场戏为了显得罗血衣的出逃惨烈,也为了显示反派的没有人性,所以你手里没有武器,对方有球棍,还有匕首,戏中必须要受伤,要演出来那种艰难的感觉来。”

    “到时候,反派演员会按照我定好的节奏一个个动手,你要做的就是记住在面对每个演员的时候要做的动作,血袋要及时,如果配合不好,就要重拍。”

    这些动作冬树都已经记住了,基本没问题,只差到时候和其他演员配合了。

    王武指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口小央给他倒的酒,心情还算舒畅。

    “最后一幕是从楼顶坠下,落在地上的帐篷顶上,这里没用真实的高楼,摄像机拍不到,用的是四层的楼房,会吊威亚,这个可能需要你多跳几次,到时候会做后期处理。”

    罗血衣毕竟是个重要的角色,是弃暗投明的人物,所以到时候会有打斗的特写镜头,因此冬树必须要表演真实。

    真实就意味着,不能使用太多的道具,受到真实伤害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小央和冬树将醉醺醺的王武指送回了房间,他们回去的路上,小央悄悄安慰冬树:“不会受伤的。”

    但这句只是纯粹的安慰,并不意味着小央真的知道,小央意识到自己这句有些太过敷衍,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受伤了剧组会出钱治疗的。”

    “那就好。”冬树应了他。

    “那就好”——不是冬树在糊弄,小央知道,她和他一样的缺钱,所以他知道她的想法。

    最好不要受伤,但如果真的受伤了,剧组能出钱治疗就是能让他们安心的大好事。

    他们两个不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走回了片场。

    尽管担忧着明天,冬树仍然没有失眠,她读了几遍材料,便睡下了,睡得还相当好。

    上午,她又背了很久,也上手练习了拳脚,让王武指检查了之后,他终于点了头,也告诉了导演。

    下午冬树便坐了剧组的车去了不远处的四层废弃的楼房处,她到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一辆很大的车开了过来,后排下来了一个穿得很厚的男人。

    这样的天气一件薄衫就够了,根本用不着外套,但男人穿了厚厚的大毛衣。助理跟在他身边,不停地絮叨着,埋怨他不该同意导演的请求,应该多休息休息。

    男人长得很好看,面庞棱角分明,眼睛却很多情。

    这就是宫亭了,他说话时还有鼻音,他走过来便看到了冬树,宫亭站在原地,笑眯眯地问:“这就是我们的小高中生了吗?”

    他这么说话,有些轻浮,但眼中却没有什么猥琐的含义。

    冬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她知道自己该讨好这些人,但她仍然按照自己的心意解释得清楚:“我是高中生。”

    她隐隐拒绝了“我们的”这个定语。

    宫亭笑得更加灿烂了,他还想说些什么逗逗她,但导演将他叫过去,谈了谈今天的戏份。

    宫亭的戏不多,他不必上手打斗,只负责站在一边,冷眼下令,让弟兄们拿着刀棍冲向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妹。

    然后在小妹跳楼的时候,拿着匕首冲过去,站在楼顶看小妹坠落。

    这些戏份运动量不大,因此生病的宫亭都能做,但他愿意来,冬树就十分感谢他。

    午饭后,就正式开始了。

    冬树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衣裤,其实罗血衣不应该穿白色的,毕竟是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之前也没有她喜欢白色的设定,但这场打斗中,她会出很多血,血必须要在白色的衣服上才更加刺眼。

    冬树还化了妆,化妆师将她的肤色调得更加白皙,将她的眼睛延长,又在下巴上打了浓重的阴影,尽力向扮演罗血衣的演员的长相靠拢。在远景镜头中,就可以拍冬树的正脸,观众们很难看出用了替身。

    在化妆结束之后,冬树真正有了演戏的感觉。

    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恍惚间便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在上一部戏中,她素面朝天,只是负责剑法和拳法的展示,归根到底还是在做自己。

    但容貌变了,她便不再是谢冬树,她忽然间理解了小央的所谓“扮演大明星”。

    什么是扮演?

    冬树以为自己不知道,但这时候,她猛然意识到,其实,在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她便开始了扮演。

    扮演一个名为谢冬树的女孩。

    只是,当时她的观众只有两个不经事的孩子罢了。在经年累月的扮演中,宁冬树和谢冬树融为一体,无法分离。

    现在,她同样是扮演。

    冬树站起身时,尝试着将自己代入了另一个女孩的人生里。

    她叫罗血衣,她被坏人养大,于是接受了错误的教育,跟着做了许多坏事。但后来,她认识了几个好人,那几个好人带着她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带着她看到了自己和干爹犯下的罪孽。

    于是,她决定出逃,决定弥补,决定赎罪。

    因此,在最后的这场出逃中,即使她遇到了生命危险,她也不曾畏惧,即使是死,她也不曾后退。

    冬树从化妆位往外走,刚开始,她只是冷着脸,然后慢慢的,她的嘴角垂了下来,带着一股子天真又无畏的意气。

    她的脚步也从原来的轻而稳变成了重重的、还有些凌乱。

    不可能不凌乱的,毕竟是这么一件大事。

    宁冬树走进了谢冬树的身体里,然后现在,她慢慢的,又走进了另一个女孩的身体中。

    导演正在外面和其他的反派演员讲戏,导演想好了,等冬树来了,他要给冬树讲讲情绪,要让她爆发。

    因为冬树看起来太稳了,稳得没有情绪,没有冲击。

    但当冬树从化妆间走出来的时候,导演愣了愣,最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挥了挥手:“灯光,摄影,准备!”

    第42章 小高中生

    冬树和对面几个扮演反派的演员简单打了个招呼。

    和几个演员长得不怎么好看, 但很有辨识度,她立刻就记住了他们的相貌和出场顺序。

    第一次,导演没有拍, 而是让冬树先上手试试。

    一号反派演员直接冲过来,按照王武指之前设计好的动作,对着冬树打出了一击勾拳。

    冬树反应很灵敏,在勾拳到自己面前的时候, 她便向后躲了几步,然后用了勾腿,将对方打倒在地上。

    冬树做的很好,但她发现了一些问题。

    一号反派演员在她出勾腿之前,便已经做好了防护和摔倒的准备。因为他看过剧本,知道冬树会怎么做, 所以下意识提前做好了应对。

    但这不应该出现在真实的打斗场景中。

    这点问题, 冬树心里觉得违和,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毕竟只是个武替,既然王武指和导演都没有说什么, 她又有什么资格对其他人提出建议?

    更何况, 如果要求这些演员不提前做好防护的话, 那么受伤的概率会更大,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但二号反派演员上阵, 他的动作是直击冬树的腹部, 在剧情中,罗血衣在这一击中受了第一个伤,开始慢慢势弱。

    二号跑过来了, 冬树也是提前看过剧本的人, 她自然知道这人会来打她的腹部。

    但冬树知道, 罗血衣却不知道。

    她现在不是谢冬树,她是罗血衣。

    于是,她从那记勾腿后站立起来,在转身的时候,没有做任何防护的动作,便被身后跑过来的二号,一下子打中了腹部。

    她的身子顿时弓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于此同时,二号反派演员脸上的表情从恶狠狠变成了茫然和惊慌。

    “卡!”导演大声喊:“怎么回事!”

    导演和王武指都看向了二号反派演员:“不是演的好好的吗?怎么了?”

    在旁观的人看来,确实一切都好好的,罗血衣的武替演的很好,所以是出了什么问题?

    二号长得凶恶,跑了多年龙套,是个资深反派打手扮演者。他懵懵地看了眼冬树,又看了眼导演:“我可能打伤她了……”

    这种触感,一定是重重地打到了。

    所以,那个小姑娘不是在演,是真实的疼痛。

    但是为什么?二号不明白,她明明知道这一步应该要保护腹部,为什么却毫无防备?

    导演的女助理已经跑了过去,背对着人群,将冬树的上衣掀开,检查了一下,确实有发红,但还好,不算特别严重。

    冬树安慰女助理:“我躲了,不是很疼。”

    导演严厉地看向冬树:“你是不是没有记住所有的动作,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不能拍。”

    冬树摇头:“我记住了。”

    “记住了怎么还会受伤?”

    “我记住了,但罗血衣并不知道。”冬树轻声说:“罗血衣并不知道下一步会受到什么攻击,所以她不能提前防护,她只能在即将受到攻击的时候,下意识地躲。”

    导演和王武指沉默地听着。

    忽然间,他们意识到一些问题来,一些他们之前从没思考过的问题。

    为什么在电影里,打斗的场面看起来总是没那么惊心动魄,为什么主角总是看起来游刃有余,不像是在面对生死危机?

    因为他们知道。

    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会受什么攻击。

    所以演员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防护着身体即将受到伤害的那一部分,即使是没有防护,但肢体动作和视线已经告诉了观众,其实没那么危险。

    电影行业已经发展了很多年,他们着力于将故事讲好,将人物演真,却没有精细到这种地步。

    导演逐渐明白,冬树说的是对的,他却不能按照冬树的道理去这样要求其他人。

    她这样的作法,能演得更好,却有很大的概率受伤。

    之前没有这样的先例,演员们进组之前,也并没有被告知要冒这样的危险。他们这部戏中,打斗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并不需要这样完美。

    导演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这部分打斗戏,其实经过剪辑后,光影就遮掩了细微的动作,根本看不清这么细致的东西。能让观众愿意为了这部戏花钱的,是最近大热的女主角,是男主角的隐忍深情,是惩恶扬善的主线剧情,是宣传中“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噱头。

    这场小小的打斗戏,也许呈现出来的,只有不到一分钟,着实有些微不足道。

    其实,她不必做的这样好。

    但导演却没有这样说。

    导演学了很多年的电影,也看了很多电影,他想拍一些很文艺、很崇高的东西,讲述一些普通人的不闪光人生。

    但为了家中总是生病的孩子,放弃了挣不到钱的那些东西,投入到商业片中。

    导演不懂武术,也并不在意,因为经费问题,只是潦潦草草请了个没什么经验的武指,只要场面流畅就没问题。

    但现在,对场中那个有些固执的女孩,导演却莫名生出了一些尊重的情绪。

    “就这样拍吧。”最后,导演只是这么说。

    那些反派演员按照自己的经验来,没什么问题,只是习惯性地会做好防护,不让自己受伤。即使他们也明白这个小小的武替是对的,他们也不愿意这么做,也做不到。

    而冬树也按照自己的想法:罗血衣不知道,只能下意识地作出反应。

    不仅仅是为了罗血衣这个角色,也是因为冬树自己。

    她曾是个女将军,她曾经只能靠着武艺才能活下命来。即使她现在已经是谢冬树,但她也不愿意在这里演得像是未卜先知。

    武术不是这样的。

    战场不是这样的。

    生死不是这样的。

    几台摄影机同时开拍,每个反派演员按照顺序上台,罗血衣在中间踉跄着躲闪,勉力逃离。

    剧组的所有人都围在周围,认真看着这一切。

    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戏。

    被围攻的女孩,没有一点点防备,全然靠着自己的反应和能力做出应对,真实到让人揪心。

    等到匕首拿出来的时候,血液溅开,场面更是真是到可怕的地步。

    每拍过一个场景后,女助理都会跑过来,检查冬树的身体。

    她身上确实有些青紫,但这对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平日里,她练拳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伤痕,没几天就好了。更不用说上辈子了,这些都称不上是伤。

    戏拍得很顺利。

    反派演员们已经演过很多打斗戏了,导演检查过都不觉得有问题。但当他们和冬树在一起时,便能很明显看出差距来,一边是演戏,一边是真实。

    导演认真看着冬树,眼睛里是满溢出来的敬佩和赞赏。

    而刚刚检查过冬树的女助理,满眼都是痴狂。她是刚毕业的导演系的学生,没什么资本,只能在剧组做做助理。

    但她有个很大的梦想,她想拍出很厉害的电影。

    现在,她为自己梦想中那部很厉害的电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主角。

    拍完了几个镜头后,导演把宫亭叫过来,拍了他的镜头。

    宫亭站在角落里,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根本不像是应该出现这里的人。

    但他手里握着一把细长的尖刀,冷漠地看向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妹。

    导演给他拍了几个特写,又在冬树和反派演员打斗时,拍了一段人影错乱中的宫亭的平静侧脸。

    之后,便是罗血衣坠楼的场景了。

    冬树之前没吊过威亚,女助理帮她穿上威亚衣,然后又穿上戏服。

    她不太习惯,女助理还小声安慰她:“没关系的,不用怕,绳子的长度计算过,下面还有防护垫,十分安全。”

    冬树并不怕,她捂着左腹部,里面的血袋还在不断渗血,指缝中不断流出血迹。

    当导演说了开始的时候,她侧身对着镜头,一刻都没有犹豫,直接冲到了楼顶边。这时候,还有宫亭的一点戏份。

    他走了过来,手里仍然握着那把打算手刃小妹的尖刀,他们遥遥对视。

    这时候,导演又给宫亭拍了几个特写镜头。

    按照剧本,下一刻,罗血衣就应该坠楼了。

    冬树站在楼沿,等着导演的下一个指示,镜头已经从她身边拉到了宫亭的身上,她无事可做,便盯着宫亭看。

    她觉得宫亭是个演得很好的演员,所以她想看看他是怎么演的。

    冬树直视着宫亭,看他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哀伤和恨意。

    她很佩服宫亭,不知道他是如何才能用眼神表达出这么多情绪。但她渐渐发现,宫亭也不是全然依靠眼神,其实也配合了面部的肌肉和眼角的细纹,这让她又学到了一些新的东西。

    这时候,忽然间宫亭做了剧本之外的事情。

    他微微张开嘴,对着冬树无声地说了些什么。这是剧

    丽嘉

    本里没有的,剧本里,宫亭一直沉默着。因此剧组没有准备收音,没人知道宫亭到底说了些什么。

    冬树认真盯着他,但这时候,导演发出了下一步的指示,她不再多想,转头直接从楼顶坠下,奔向了一个新生。

    她相信剧组,相信导演,相信女助理,所以她拼尽全力,直直地冲向了地面。

    这个镜头拍得太好,导演看了几遍回放,都觉得没有什么重拍的必要。

    最后,只让冬树在空中多停留了一会儿,多拍了她在空中的特写镜头。

    她的戏份,成功在一天之内结束。

    冬树很高兴,导演也很高兴,大大地夸赞了冬树。

    同时,录音师汇报,说宫亭自己添加的情节,没有录到声音。导演问:“宫亭,你说了什么?”

    宫亭无所谓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张了张嘴,我觉得也许他有些话想对妹妹说。导演要是觉得不合适,把这段掐了就好。”

    导演考虑了之后,同意了他的看法:“可以加上这一段,给观众留个遐想的余地。”

    冬树站在一边,悄悄看向了宫亭。

    骗人。

    她听见了。

    “回去之后好好学习啊,小高中生。”

    ————————————————-——

    最后,冬树一共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完成了她在这个剧组的所有工作。

    周一下午,小央将她送到了车站。

    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电影叫《外焰》,等上映了你可以去看看。”

    冬树点了点头:“我们化学学过焰火了,外焰是焰火比较亮,温度最高的部分。”

    小央思考了一会儿,明白了过来:“我高中没学过这个……”他终于明白了电影名字的含义,寓示着行动队的男女主角就是外焰,不是最明亮的,却散发出了最灼热的温度。

    小央又问了冬树火焰的其他组成部分,他认认真真把这些知识点记下来,准备找机会说给导演或者其他人听,希望自己能被赏识。

    聊完了化学,他们又说起其他。

    “但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演员表里,”小央觉得很遗憾:“这是扮演罗血衣的演员提出的要求,被写在了合同里。”

    “其实这事是保密的,只是导演让我和你解释一下。写在合同里的东西,就不能违背,不然导演还要赔钱。但这样子,你的功劳到时候都是那个演员的。”

    小央侧头看她:“别难受,刚开始都是这样的……”

    “还好,”冬树认真想了想:“我没有难受。”

    但她又说:“其实有一点点不开心,但没有到难受的地步。”

    没有难受,是因为她能赚到钱了,最大的目标已经完成。

    而不开心是因为自己即使拍了这部戏,仍然不会有一点点名气,以后不好找活,也挣不到更多的钱。

    小央也和她说了自己的情况,他搭上了一些人,开始有了一些机会,他很累,但也挣到了一些钱,这些钱被他邮回了村子里。

    他托人找了养老院,将几个年纪很大的奶奶送了进去。

    他送奶奶们去的是高端些的养老院,定期会给小央打电话,还会给他寄照片,听到几个奶奶的笑声和含含糊糊的絮叨声,让他注意身体,天冷了要添衣,要吃饱饭,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很久很久。

    冬树没有告诉他清卉的具体情况,如果说了,就像是要借钱一样。

    因此,她只是说清卉的身体最近不太好,还说了既生做了个小手术。

    小央问:“你家里缺钱的话,要不要我找个角色给清卉?她长得好看,应该没问题,两个人挣钱总比一个人挣钱强。”

    但冬树摇了摇头:“也没那么缺钱。她成绩不好,还是学习要紧。”其实,更主要的是,清卉的身体撑不住剧组的高强度劳动。

    清卉只是个学生罢了,顶多是个长得有些漂亮的学生,剧组不会对她特殊关照的。

    小央陪着冬树在车站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冬树的火车来,他就不得不离开了,下午还有戏呢。

    临走前,冬树用小央的手机给武馆附近的面馆打了个电话。

    面馆的孩子会告诉清卉她要回去的消息。

    冬树坐在车站里,书包背在胸前,比她来时重了很多。

    里面有钱,钱其实现在不该给的,但导演知道她缺钱,也知道她没有银行卡,于是自己掏了钱先给她了。

    里面还有巧克力和香蕉牛奶,都是导演的那个女助理给她的。

    女助理叫杜疼,剧组的人时常拿她的名字开玩笑,但杜疼毫不在意:“我爸妈疼我,哪知道他们忘了我爸姓杜呢。”

    杜疼对冬树很好,信誓旦旦地告诉冬树,等她以后拉到钱了,就来找她拍戏。

    但杜疼现在刚毕业两年,在剧组的经验甚至不足小央,对于她承诺的事情,冬树并不十分信任,但仍然给予了祝福:“希望疼疼姐早日来找我拍戏。”

    杜疼颇为感动,几乎想把自己所有东西都送给冬树一份。

    最后,冬树只要了一个血袋和一把有些破损的道具匕首,既生和清卉还没见过,她想给他们见识下。

    冬树坐在车站外,享受着阳光。

    她身上有些酸痛,在打斗中形成的青紫其实还好,都是她熟悉的痛感。最让她不舒服的是吊威亚时造成的擦伤。

    拍完之后换衣服的时候,她才发现出了血,涂了紫药水之后,走路时还是会疼。

    但她的背包里有钱,这种安心感让疼痛和伤痕都值得。

    冬树的火车还得很久才能到,进站太早也是无聊。

    她现在坐在车站外的花园台阶上,慢慢吃了一根香蕉。车站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大包小裹。

    路过的人偶尔会向花园中无意扫一眼,便看到里面有个挺瘦的小姑娘,独自坐着,怀里抱着个书包,一看就是一个人。

    一对路过的老夫妻看冬树的时间更久了一些,夫妻两个年纪很大,穿着得体,看到冬树的瞬间,视线彼此交换。

    他们看冬树的时间太久了,冬树也看了过去,等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便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车站上方挂了一个很大的钟表,冬树能看到上面的指针,她预估着时间,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该出发了。忽然间,有人走到了花园,遮挡了冬树的阳光。

    她抬起头,便看到了刚刚那对年迈夫妻中的丈夫。

    “哎,姑娘。”老人慈眉善目:“你看见我老婆子了吗?”

    冬树只看见他们夫妻两个走了过去,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竟然走散了:“没有看到。”

    老人愁眉苦脸地叹息:“那可怎么办呢……”

    “我们说好一起去公交站的,老婆子可能先过去了,她认死理,等不到我也不会回来找,只会在那里一直等,我可怎么办呢……”

    老人往旁边走了一步,冬树便看到老人身后有个很大的袋子,看起来很重。

    冬树的火车其实没多久了,她本来已经打算进站了,但是老人刚刚挪动的时候,冬树便看到了他有些跛。

    一下子,冬树就心软了。

    一切能让她想起来清卉和既生的人或者事,都能让她心软到极致。

    她站起身:“我送你到公交站。”

    老人颇为惊讶,还想说些什么,全都堵在了嘴里,最后只道了谢:“谢谢姑娘了。”

    冬树背起自己的书包,将老人身后的包拎起来。

    在拎起来的那一刻,老人还在说:“小心点,挺重的……”

    但那个重字还没出口,冬树便单手将包拎了起来:“没事。”

    老人只能不再说话,跟在冬树的身后。

    老人指路:“我家住在附近,那个公交站走过小胡同就到了。”他手指指向了车站旁边一个狭窄的小胡同。

    即使在白天里,那个小胡同看起来也有些昏暗。

    冬树扭头看了一眼老人,老人小心问:“姑娘,既然都帮了我了,就再帮一点吧,我年纪那么大,真的不行啊……”

    冬树忽然笑起来:“当然帮你。”

    她步子加快,老人都快赶不上了,只能喘着气小跑着跟着她。

    走进那个阴暗的小胡同的时候,冬树一点都没忧郁,她甚至心情很好,快快活活地从阳光中走入了一片阴暗中。

    再向前一段距离后,果不其然,她发现这是一个死胡同,并不通向什么公交站。而在她走过的地方,胡同里唯一一扇门里钻出来一个颇为健壮的年轻人。

    门里停着一辆面包车,冬树能看到车里有个隐约的人影在挣扎。

    原本还满脸温柔的老人阴沉着脸站到了一边:“小贱种,身体还挺好,走得挺快,累死我了……”

    “走吧,跟哥哥去挣大钱。”那个看起来凶恶的年轻人对着冬树走过来。

    冬树心情愈发愉悦了。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今日的穿着,是剧组的姐姐送她的白T恤和牛仔裤,一眼看上去便是涉世未深的单纯和天真。

    她决定以后自己可以多穿这套衣服外出,说不定还能多挣到几封感谢信,学校就会给她发奖金。

    等那个年轻人走近的时候,冬树一直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手中一直没有放下那个很沉的包。

    她拎了一路,路上那包曾撞在她腿上,冬树慢慢猜出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几块砖头。

    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额外的动作,在那个年轻男人即将伸出手的时候,干脆利落将手中拎的包甩了出去。

    没有人提防看起来就是个学生模样的小丫头,她这一击打得很准,将那个年轻人伸过来的胳膊打得有些怪异地弯曲了。

    年轻男人的身子一踉跄,便摔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起来。

    老人被吓得一顿,看着地上的儿子有些心疼,但又害怕前面一直站着没动的冬树。老头的妻子已经站在了胡同外,看到了里面的场景,立刻便转头跑开了。

    没一会儿功夫,外面就有了声音。

    老妇人带着两个年轻的男孩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哭:“你们看啊,这个小偷偷了我们的钱,还打我儿子!”

    很明显,被老妇人叫过来的,是两个刚下了火车的过路人,不得不说这一家人很厉害,选的人都很合适。刚开始选的是冬树这样的天真女学生,现在为了能压制住冬树,找的又是看起来就年轻气盛、没什么脑子的小伙子。

    老头当机立断,登时便躺倒在地上,假装自己犯了病一样,手还不停指着冬树。

    那两个小伙子一看这家人惨状,两个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而冬树的脚还踩在老人儿子的肩膀上,一下子冬树便站在了道德的下风。

    “你怎么能这样呢!”一个义愤填膺的小伙子说:“快把钱还给这个奶奶。”

    冬树冷漠地看着他们:“哦,那你们报警吧。”

    老妇人立刻开口:“不能报警啊,小丫头虽然做错事,但把钱还我们就好,报警了会影响她之后的生活。”

    这话听着太过仁善,但老人孩子在道德上大部分时候都立于不败之地,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被人宽容。

    那两个被当枪使的年轻人还想说什么,冬树却看到了老头手腕上表的时间。

    她当然可以好好解释,也可以和老头一样演一演戏,但她没什么时间了。她也不想用包里的血袋表演,那是给既生和清卉的小礼物,怎么能浪费到这种小事上?

    更何况,她不是很强吗?

    在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必浪费什么口舌。

    在那两个年轻人还想絮絮叨叨指责冬树的时候,她拎着包向前一步,重重将包砸在墙上。

    这一下刚好贴着一个年轻人的耳朵,墙上的碎屑从他脖子旁边掉落,将他惊得不敢说话。

    另一个年轻人还想说话,刚向前一步,冬树便抓住了他的胳膊,一瞬间的头晕目眩后,他便躺在了地上。

    冬树不管身后,自顾自走进了院子里,将车上那个被捆绑起来不断挣扎的女孩解开了绳索,扶了下来。

    “看好那三个人。”冬树没有回头,只抛下一句话:“我去找警察。”

    她搀扶着那个受了惊吓,不断哭泣的女孩。

    女孩颤抖得厉害,走路很慢,冬树便将她背在了身后。

    走出了胡同口,她一边向前,一边大声喊:“有警察吗!我要报警!”

    警察离得很远,但她叫声很大,附近有人听到了,冬树的声音便被他们层层叠叠地传了出去。

    “有人报警……”

    “北广场好像有人报警……”

    “我也听到了……”

    没多久,便有警察向着冬树跑了过来。

    她将背上的女孩交给了警察,然后带着警察去了胡同里。

    胡同里,那两个年轻人仍然懵懵地守在胡同口。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话,但他们确实被吓到了。

    两个警察一个负责将地上的人铐起来,另一个开始呼叫警车。

    警察太忙了,冬树不能耽误了,不然会来不及上车,她只能将自己想说的话说给这两个没脑子的年轻傻子听。

    “你们待会去做笔录?”

    他们两个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好,你们记住。”冬树从包里拿出来自己的学生证:“我叫谢冬树。”

    “蔚市一中的谢冬树。”

    她让那两个重复了一遍,才放了心。

    “你告诉他们,到时候把感谢信邮给蔚市一中的谢冬树。”

    她不再多留,跑向了入站口,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时候,终于跨进了车厢中。

    第43章 他所想象的最好的一生

    这一路, 冬树心情都很愉悦。

    她包里有钱,即将又要收到一封感谢信,然后再次被学校奖励。

    因为既生的手术和清卉的很多个检查项目而变得单薄的小铁盒马上又能变得丰满起来了。

    她买的是硬座, 比较便宜,虽然时间比较久,但她仍然十分高兴。

    这份好心情持续到到达蔚市的时候。

    火车到站后,冬树去了趟卫生间, 于是本应在一号出站口出站的她,绕了点距离,从二号出站口出来了。

    她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出站口很多人在等,她想起了上次,既生和清卉分别等在两个出站口, 生怕耽误了见她。

    但今天是周一, 是既生和清卉上学的时候,现在这个时间,既生和清卉应该刚刚下课, 不可能赶到车站。

    更何况, 她给面馆打的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 不需要他们接,她能自己回家。

    果然, 出站口没有既生和清卉。

    冬树将背在胸前的书包正了正, 便大步走了出去。

    她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有些多余的担心。

    万一那两个孩子来了呢?

    她在电话里说了自己的车次,她本应在一号出站口出来的。

    冬树理智觉得, 既生和清卉不会来。

    但她感情上有些担心, 害怕两个孩子会在那里空等她很久。

    想了想, 冬树还是走向了一号出站口。

    一号出站口人很多,来来往往,她站在人群中逆流而行,迎面而来的都是因为重逢而喜悦的面庞。

    她走得艰难,几百米的距离走了十几分钟,她越走越安心,因为两个孩子没有犯傻而感到高兴。

    但忽然间,冬树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人群在前方分出了两条支流,然后再度汇集。

    而人流当中的那颗小小石子固执地站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手中举着一张大大的纸,上面用醒目的颜色写了:“小树。”

    少年面色沉静,看向出站口走来的人群的目光却专注又灼热。

    冬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她只是走了一个周末加一个周一罢了,短短的几天时间,她却似乎不认识既生了。

    也许是因为既生今天穿了她从未见过的白色衬衣?

    家里是没有白色衬衣的,这件衣服从哪里来,冬树毫不知情。

    但这件衣服很适合既生,冬树能看到他的侧脸,少年的面庞干净又明朗。

    车站里没有风,既生的右腿裤管垂直落下,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就引得周围无数人回头去看。眼神中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旁人曾给予清卉的目光。

    是欣赏。

    冬树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弟弟,也是个俊秀的少年郎。

    她走了过去,轻轻将手搭在既生的肩膀上。

    既生感受到肩膀的温度,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迅速地转了头:“姐姐!”

    他高兴得过于直白,平白多了很多孩子气。

    冬树喜欢看他这样不经意外露的情绪,但她仍然板起了脸:“不是说不让你们来了吗?”

    既生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担心你……”

    “清卉呢?”冬树左右张望:“你妹妹在哪儿?”

    既生咬着唇看向冬树,这是冬树熟悉的,他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我告诉她,我们两个都不接姐姐……”

    然后,参加过学校的比赛后,他谎称自己不舒服,偷偷从学校溜了出来。

    这是欺骗,冬树瞪着他。

    既生有些慌张:“不可能不接姐姐的。”尽管害怕姐姐生气,但这话他仍然说得笃定。

    “但清卉下午是数学和物理课,她这两门成绩最差,不能翘。”

    既生试图将责任推卸给清卉一半:“要是她成绩好的话,我就带她一起出来了……”

    冬树看着既生找了很多的理由,最后也没舍得责备他。

    她牵住了他的衣角,两个人走出了车站。

    因为姐姐离去了三天而觉得焦虑的既生,被不怎么柔软的、带茧子的手牵住了,心里终于慢慢安顿了下来。

    他一手拄拐,另一手保持着平衡。

    姐姐的手轻柔地扯住他白衬衣的下摆,既生垂眸,看到了姐姐的手。不怎么细嫩,关节有些粗,还有些细碎的伤口痕迹。

    他仍然觉得,姐姐的手是最好看的手。

    他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有两条腿的话,姐姐是不是就能像牵住清卉一样,牵住他的手了?

    他们两个上了公交,先坐了两站,然后换乘。

    这一班公交就可以直接到家了,冬树和既生都找到了位置,冬树坐在内侧,既生坐在外侧。

    外面是最熟悉的城市,身边是家人,冬树的身体中慢慢生出了一些疲惫来。

    她在剧组不能累,累了就没有钱赚,她在回来的路上不能累,因为无人可依靠。

    但现在,冬树放心大胆地累了。

    她含糊地说了句:“我睡会,快到家了叫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靠在椅座上。

    公交车开得有些晃,周围也很嘈杂,但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冬树竟然发出了细微的小呼噜声。

    既生扭头看她,看姐姐的眼睛下方有了一点浅浅的黑眼圈,看到了姐姐的嘴唇有些轻微的起皮。

    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轻微疼痛。

    如果他有用就好了。

    他会把世界上最好的、最美的、最香的、最洁白的一切,全都献给她。

    公交车转弯的时候,冬树的头微微晃动,贴在了玻璃上。

    既生轻轻将手伸出来,从姐姐的后背绕过去,垫在了她的头和玻璃中间。

    在公交再次转弯的时候,冬树的身体无意识地靠向了既生。既生立刻坐得笔直,让姐姐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维持着这样辛苦的姿势,从冬树入睡那一刻,坚持到了下车的时候。

    既生的手在冰冷的玻璃上甚至有些发麻,他的身体也有些累,但心中的喜悦和幸福,充斥了他的全身,足以让他遗忘一切不美好的东西。

    他们两个下车时,商量好了对策。

    肯定不能说既生自己偷偷来接了冬树,如果说了,清卉一定会发疯。

    冬树先回了家中,清卉刚刚放学到家了,看到姐姐推门进来,她像个疯兔子一样冲了过来。

    “不许跑!”冬树大声呵斥她。

    清卉立刻慢下来。

    冬树微笑着看向她:“你不用跑,姐姐会跑向你。”

    话音刚落,冬树便大踏步地奔向了清卉,将小小的姑娘抱在了怀里。

    清卉在她怀里腻腻歪歪:“姐姐,我可想你了,特别特别想……”

    和以前不一样的想念。

    因为这次姐姐是为了家里去那么远的地方挣钱。

    在清卉眼里,姐姐就是战士。

    或者,姐姐就是一头凶狠的、温柔的母狼,为了家中的小狼去捕猎。

    清卉和既生因为之前的经历,对片场的印象不太好,总是担心姐姐受欺负,清卉因为担心,而难得地有了心事。

    冬树好好哄了哄她,清卉吧嗒吧嗒跑过来,给姐姐端了水,又吧嗒吧嗒跑过去,给姐姐剥了个橘子。

    她兴奋地忙碌着,既生终于从门外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三碗面。

    “你干嘛去了?”清卉狐疑地看着他,放学的时候,她去找哥哥,结果哥哥的同桌说他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让她不要等。

    清卉有些怀疑这个最讨厌的既生是不是背着自己偷偷去接姐姐了,但他们又不是一个时间回家的。

    既生面不改色:“我身体不舒服,下午去了趟诊所,刚刚回来的时候,买了面回来,正好不用做了。”

    他面色真诚,语气和表情都没有漏洞。

    清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既生化被动为主动:“今天下午的数学和物理都听懂了吗?”

    清卉一下子泄气了:“听懂了……”但语气不是很自信。

    既生威严地通知她:“晚上你先做数学作业,我给你检查下,如果有问题,我再给你讲一遍。”

    清卉彻底没了脾气,乖乖应了好。

    他们三个围在一桌子旁边,聊着天将面条吃完了。

    既生很担心姐姐:“剧组怎么样?”

    这次的剧组人确实都很好。

    “他们都很好,”冬树将自己记得的每个人都告诉他们:“导演知道我是学生,要回来上课,专门缩减了准备时间。”

    “还有个疼疼姐,是导演的助理,给我回家的路上准备了香蕉牛奶,还有一些吃的。”

    “小央帮我打听了好多消息,也争取了很多东西。”

    “还有个挺有名的男演员,叫宫亭……”

    清卉叫起来:“我知道!”

    休息的时候,她还会在面馆或者摄像馆看电视,还会和班里的女生讨论明星,对宫亭很有些印象。

    “他长得好帅!”清卉举着筷子大声说:“但有些绯闻,说他人品不好,和很多女明星勾勾搭搭的,还有人说他傍富婆。”

    既生很担心:“他怎么了?”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人,会不会对姐姐做什么?

    冬树摇了摇头:“他生病了,但是为了给我赶进度,带着病来拍戏了……还让我好好学习。”

    这和传闻中不一样。

    清卉表示:“我以后都喜欢他。”

    既生立刻也发言:“我也喜欢他。”

    冬树被他们逗得笑起来:“那倒是不必专门去喜欢他,不过他确实帮了我很多。”

    饭后,冬树给他们展示了血袋,还有道具匕首,引来了清卉的惊叹。

    然后,便到了清卉最痛苦的数学时刻。

    她做完了一套习题,错了很多,被哥哥冷酷的批评,又听哥哥重复讲了一遍今天的课程,等她结束数学的时候,已经昏头昏脑了,根本无暇思考学习之外的事情。

    等到了晚上入睡的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一些事情。

    按照哥哥的说法,他明明是刚刚见到姐姐,可是一点都没有惊喜的情绪,只是寻常地和姐姐打了招呼。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那个臭坏蛋已经见过姐姐了!

    清卉想明白了一些真相,气愤地不能自已,但她困倦至极,只能在这样气愤的情绪中进入了睡中……

    小铁盒又满了。

    但既生和清卉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清卉和姐姐一起洗澡的时候,看到了姐姐身上的伤痕。虽然平日里姐姐练拳也会有这样的伤痕,但这次不一样,姐姐是为了给他们挣钱才会这样。

    一向都很快活的清卉难得地难过了起来。

    清卉悄悄将这件事告诉了既生,她并不是让既生来心疼姐姐,她说:“我告诉你这个,是因为如果我不说,你就根本不知道姐姐受了这么多伤,这都是为了我们。”

    “以后如果你对姐姐不好的话,我就一点都不喜欢你了。”她重重宣告:“我会恨你的。”

    既生其实没那么在乎清卉会不会喜欢自己,因为平日里,他教她数学的时候,时常会批评她没脑子,那时候清卉就会说不喜欢他了。

    清卉的喜欢,和数学息息相关,并不怎么珍贵。

    既生明白,只要自己还是她的哥哥,生完了气,她永远还是喜欢他的。

    但既生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一定会对姐姐好。

    冬树正在练拳,她穿着短衫,这件短衫还是很久之前虎爷爷送给她的。

    那时候她个子不高,短衫显得有些长,但现在穿在身上便有些偏短了。衣服被磨出来了毛茬茬,既生和清卉给她买了一件新的,但她舍不得穿。

    毕竟练拳伤衣服,身上这件还能穿,她就不想折腾新的,于是新买的那一件被她庄重地挂在了衣橱里。

    “下次再穿。”她总是这样说,但清卉和既生一直没等来姐姐穿新衣的下次。

    虎爷爷看样子不会回来了,信也越来越少了,最近的一封信上,他语气满足,终于融入了哥哥的家中,开始贪恋家庭的温暖。

    阿丁和阿呈几年内也不会回来了,但他们邮了信来,说自己的生意做起来了,开始有了稳定的客源和货源,信里还夹了一些钱,给冬树他们日用。

    冬树想的明白,等他们三个上了大学了,武馆就要还给虎爷爷了。

    他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便是最大的幸运,他们要感激虎爷爷的帮助。

    但房子终究是虎爷爷的,虽然虎爷爷可能不回来了,那这个房子也应该是阿丁的,毕竟他才是虎爷爷除了哥哥一家之外,唯一的亲人。

    冬树在吃饭的时候,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清卉和既生。

    清卉有些不舍得:“我们住了好些年啊……”

    她时常在院子里蹲着将砖缝中的野草除掉,对每个石砖的缝隙都清清楚楚。

    但既生立刻接受了,开始想下一步:“清卉才初二,还得住四年,我后年就高考了,我在学校里就开始兼职。”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可以住在学校里,等我毕业的时候,一定能攒够租房子的钱了。”既生十分乐观:“到时候我们还能住在一起。”

    “但这样就有个问题,”清卉缓缓开口:“我一定要考到和你们在一个城市的大学去。”

    既生一定会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而冬树成绩不差,一定能在京市考上一所大学,最大的问题就是清卉了。

    冬树和既生盯着清卉,目光沉重。

    清卉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悲伤地预感到自己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果然,在这天之后,既生对她更加的严格了。

    在冬树的高一这一年里,小央忙得厉害,中间又给她推荐了一个当武替的机会,但冬树那时候正要期末考试,只能遗憾地放弃了。

    冬树还收到了公安局寄到学校的感谢信,也如愿获得了学校发的奖金。同时,她还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当时那个被当枪使的年轻人写的,他为自己当时的冲动和愚蠢表示了歉疚。

    因为这份愧意,他隔三岔五就给警局打电话,直到冬树的感谢信发出去了,才终于安了心。

    冬树看了信,波澜不惊地将信与清卉收到的情书放到了一起,之后这些都不会被打开。

    接下来,他们三个度过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又在越来越热的天气中,迎来了夏天。

    暑假之前的期末考试中,既生一如既往,仍然是第一名,他发挥很好,也是蔚市的第一名,几乎是一中公认的神灵。

    学校曾找他聊过,有保送的机会却被既生拒绝了。

    只有考出来的状元才能获得最高额的奖励,既然他能考上,那他自然会选择最优解。

    冬树的成绩稳稳提升,终于跨入了班级前十,成为了第九名。

    清卉的进步不是很明显,和上次的名次基本持平。但既生看了她的试卷后,保持了乐观的想法。

    “是有进步的,”他指着试卷分析:“这次数学试卷的错题,答案都很合理,只是计算中有了点误差。”没再出现奶奶十九、孙女三十八之类的离谱答案。

    既生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清卉:“蠢东西开窍了。”

    清卉受宠若惊,她努力挺直了后背,感到十分骄傲。

    她开学才初三,还有足够的时间进步。

    这个暑假,他们三个心情都很好,既生给他们规划得很好,到时候,既生会上京市最好的大学,冬树可以冲击一下位处同一个大学城的理工大学。

    至于清卉,就得等她上了高中之后,看看成绩再评估了。

    “实在不行的话,”既生安慰她:“你可以在大学城附近捡垃圾,也能见到我们。”

    清卉十分气愤,但她是家里成绩最差的,有些心虚,不敢和哥哥吵,于是她立刻发挥了天生小绿茶的天赋,委屈巴巴地看向姐姐:“姐姐,你看他……”

    冬树被清卉的小眼神一看,立刻批评既生:“不许这么说妹妹。”

    接着,冬树转头哄清卉:“要是你捡垃圾了,我也陪你去。”

    一听有姐姐陪,清卉立刻觉得捡垃圾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她乐颠颠地强调:“就我和姐姐捡,不带烦人的坏东西!”

    坏东西既生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也不想去啊。

    暑假对他们来说,是个学习冲刺的好时候,冬树习惯早起,每天都六点起床,先练半小时拳,然后便开始读英语。

    等到了七点左右,既生和清卉也醒了,他们再一起读会儿书,之后便轮流做饭。

    早饭后,他们休息会,便又开始学习了。

    既生开学就是高三,冬树开学是高二,清卉就要初三了。

    离他们上大学、实现梦想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们每日里都很忙碌,但心中充满了希冀,积蓄了无尽的热情和力量去迎接一个未来。

    既生满心欢喜地以为,在他们奔赴向未来的时候,未来同样奔赴向了他们。

    暑假结束后,老师们也看紧了既生,他们一中出过市高考状元,但是也许这一次,他们学校能出一个省状元了。

    到时候,班主任和各科教师都会是蔚市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他们看既生的眼神,就像是看亲儿子一般。

    而既生心绪平静,虽然校长没再提过,但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和姐姐争取清卉入校的条件,其中一个便是自己要考上最好的大学。

    他有信心,所以不慌张,每天有条不紊地掌控着自己的节奏。

    既生高三的第一个学期以全省联考第一名圆满结束。

    寒假里,冬树筹备着新年。

    明年九月份之后,既生就会在大学里了,不能和现在一样天天回家了。

    因此,冬树很珍惜这个新年,她甚至难得的奢侈起来:“买个新锅,我们在家里吃火锅吧。”

    清卉高兴得不得了:“年夜饭就吃火锅吧!”她立刻盘算起来:“我想吃鱼片和土豆片……”

    冬树拿着一张纸记录着清卉说的想吃的东西,但清卉的小嘴一直不停,叭啦啦几乎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报了一遍,最后,冬树威严地将纸折起来:“你失去发言的权力了。”

    既生现在在姑奶家里,帮洛洛和洛洛的弟弟辅导功课。

    姑奶现在每天陪着两个孩子,不用再和年轻时一样,剑拔弩张地面对这个世界,慈眉善目了很多。

    既生来的时候,背包里背了两大块肉,是冬树让他送过来的。

    等辅导完洛洛之后,既生给她布置了作业,年后开学前洛洛做完了直接送到武馆就好,既生会给她讲解。

    等既生要走的时候,姑奶给他背包里已经装好了一大包炸丸子和带鱼。

    姑奶一家要回村里过年,所以他们从不一起。

    既生背着背包,感觉重量和来时没什么区别,他满脸带着笑,拄着拐回了家中。

    他没注意到,他走过胡同的时候,一辆车在他身后驶来。

    车上下来了几个看起来就不同的、穿着西装的人,走进了胡同里,径直走向了姑奶的家门口。

    后天就是除夕了,既生满心雀跃,他有些算不清楚,这是自己和姐姐妹妹一起过的第几年?

    天太冷了,他身后的背包里的丸子散发着暖洋洋的温度。

    他放弃了思考,不管这是第几年,他们都还有无数个年要过。

    在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五十年后,他们三个都会和现在一样,在一起忙忙碌碌地筹备着新年。

    他可能会和清卉吵吵闹闹,姐姐在旁边笑着看他们。

    这就是既生想象中,最好的一生。

    他回了家中,果然看到清卉蹲在地上在摘菜。姐姐在屋里准备炖肉了。

    既生将丸子拿进厨房里:“姐,要不要做丸子汤?”他说着话,便开始准备往锅里放水了,但外面清卉大声叫起来:“今天不喝丸子汤!”

    “姐啊!”清卉鬼哭狼嚎:“丸子肯定是新炸的,今天就吃丸子吧!”

    既生对着外面喊:“就你事多!”

    冬树摸了摸丸子,确实还热着,脆脆的,于是点了头:“吃丸子吧。”

    他们三个忙碌着,商量着后天除夕年夜饭吃什么,盘算着家里还需要买什么东西。

    他们聊着年夜饭,已经感受到了过年的情绪,心里充斥着一样的欢快。

    过年是个很特殊的事情,明明平时他们也这样生活在一起,但过年就是能更快乐、更满足。

    忽然间,外面有了敲门声。

    清卉和姐姐在和面,手上满是面糊,只有在加热丸子的既生手上还算干净,只能他去开门了。

    他满脸的笑意,还因为刚刚和姐姐妹妹聊天而感到快乐,门开了,他看到了门外停着的两辆黑色豪车,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人。

    这几个人穿的衣服很整洁,看上去就很高级,但他们脸上满是严谨和恭敬。

    “请问……”来人的视线克制地、不引人注意地扫了一眼既生的右腿:“您是谢既生吗?”

    既生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些穿黑西装的人面色更加恭敬:“您的家人让我们来接您回家了。”

    第44章 令人作呕的亲情

    既生站在原地, 他一直在厨房忙碌,因此只穿了一件毛衣,现在冷风吹过,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你们找错人了。”他努力平静地回答:“我是谢既生,但我的家人就在这里。”

    他随即转身,就要关掉房门,但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轻柔地抵住了门, 露出了一道缝隙。

    “既生!”清卉在厨房里大声喊:“哥哥啊!帮你的好妹妹烧点热水呗!!”

    既生沉默着,没有回应。

    清卉着急起来:“哥哥啊!”

    冬树终于开了口:“既生,怎么了?”她有点担心既生:“要不要我出来帮你?”

    厨房里有走动的声音,是冬树要走出来了。

    既生看向门外,抵住门的手十分坚定,没有让开的意思。

    门口的几个人恭谨地低着头, 脚下站得牢固。

    既生看出来, 他们没有离开的打算,但是姐姐就要出来了,他只能让了一步, 打开了门, 又对着身后喊了一声:“姐姐, 有人问路,我去帮下忙。”

    厨房里的脚步声停下了:“远吗?远的话我去。”

    “不远, 我去就行了, 姐姐和清卉快点,我有点饿了!”既生语气中满是欣喜,但面色冷酷得像是凝了冰。

    他向前一步, 关上了武馆的门, 他甚至谨慎地拉了拉房门, 生怕冬树和清卉从缝隙中看到他。

    等他确保没了缝隙,姐姐真的看不到他之后,既生终于松了口气,他拄着拐,打算向左侧走几步。

    但是,他刚一走动,就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快步走来,伸出手搀扶住了他。

    这让既生觉得很不适,他站定身体,用力甩了甩手,将那人的手甩开。然后,他克制地保持了对陌生人应有的礼貌:“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他们站在了角落里,既生面对着他们终于开了口:“你们是谁?”

    黑西装微笑着看向他:“您不好奇您是谁吗?”

    既生同样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是谁。”

    “我是谢既生,”他指向武馆那边:“我的家人都在那里。”

    他的目光收回来,冷漠地看向对面:“所以,你们是谁?”

    既生的抗拒太过明显,黑西装脸上一直维系的恭谨和胜券在握终于有了挫败的痕迹。

    “我叫段季,是嘉明集团的总助。”

    这是既生没接触过的词语,他问:“什么是总助?”

    “是总裁的助理,”段季回答:“也就是您二叔的助理。”

    既生沉默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二叔,我的家人都在这里。”

    段季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说下去:“您在小时候遭遇了一场意外,走失了。这么多年里,您的家里人都在寻找您。”

    “老爷子,也就是您的爷爷,想念了您很多年,家里的房子一直留着您的卧室和玩具间,听说找到您了,老爷子在家哭得不能自已。”

    “老夫人很多年前便去世了,去世前还在念叨您,你的父母很是疼爱您,给您留下了十分珍贵的财富。”

    “那些财富……”段季的语气放缓,隐隐有了诱惑的意思:“足够您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

    “家里人都很想念您,一知道您的消息,便立刻让我们前来迎接,老爷子叮嘱,务必接您回去,全家过上一个团圆年。”

    “您家里还有十几个亲人,都很激动,在等您回家。”

    既生看着他,目光平静:“你们找错人了,我的家人都在这里。”

    段季本以为这不会是个多难的活,现在忽然间觉得有点为难,他刚刚已经在暗示了。他打听到了这个孩子家境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贫困了。

    所以,段季着意在言语中暗示,暗示他本可以拥有硕大的卧室,拥有自己的玩具间,还能拥有一笔随心所欲的财富。

    甚至,他还为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勾勒了一个团圆的梦,说他的家人都在期待地等他团圆。

    段季觉得,这孩子不会拒绝这样的财富和爱他的家人。

    他试图继续诱惑:“您的家人都在等您团圆……”

    既生笑起来:“你们从哪里来的?”

    段季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京市。”

    “京市啊,”既生点了点头:“我去过京市,京市离蔚市不算远。”他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豪车:“开车的话,也许是三个多小时?”

    段季想了想,慎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既生视线慢慢移向天空,他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他自言自语一般:“你说我还有十几个亲人?”

    “你说亲人们都很想我?”

    “你说我爷爷想我想到哭泣?”

    他平静地问:“所以他们一个都没有来?没有来接这么宝贵的我?”

    段季忽然语塞,他费力解释:“老爷子年纪大了,受不得劳累……”

    “啊?”既生遗憾地开口:“想必其他的家人应该都是同样的年迈吧。”

    段季终于放弃了挣扎,不再进行辩解。他忽然间有些佩服这个少年,从自己的话中竟然找到了一些微妙的地方。

    “到底找我做什么?”既生冷漠地问。

    但这是段季不能说的事情,他只能保持了沉默。

    既生知道,这个人只是集团的员工,也许并没有权力知道或者说出一些隐秘的事情,既生不再问他,而是再次拄起拐杖。

    “我并不厌烦你们。”既生被风吹得有些冷,因为穿的单薄,他身子有些抖,所以走得一瘸一拐:“只是你们来得不巧,我要和我的家人过团圆年了。”

    没人再阻拦既生,他走到了门口,艰难跨过了门槛,然后关上了武馆的大门。

    关上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对门外露出了客套的微笑:“新年快乐。”

    他背对着门外的一切,一步步走向自己最珍视的幸福——厨房里,冬树和清卉正在锅里下面片。

    既生真的不讨厌那些人。

    他只是有些厌恶那些自称他家人的陌生人。

    他们高高在上,洋洋得意,似乎在施舍一般,想在除夕夜之前试图用团圆的名义绑架他。

    既生知道,也许自己真的是他们的家人。

    但在那些人的行为中,既生没有看到一点他们对姐姐的尊重。

    养大他的姐姐啊,那些人并没有表示出半分感谢和敬重。

    那便不是他的家人了。

    在之后的几天里,段季和那群黑西装没有再出现,既生过上了一个安稳的年。他顺遂惯了,在学校里就没有他解不开的题目。

    所以这个难题,他打算留给自己来解,所以未曾将题干告知冬树和清卉。

    冬树毫无察觉,在火锅中认真捞菜:“清卉要的土豆,多吃点。”她又捞起几片藕片:“藕片也熟了,既生吃点。”

    既生先给姐姐的碗里夹了两片,又给自己一片,还有两片,他说:“给清卉。”

    清卉正吃着土豆,土豆已经煮的烂烂的,刚进嘴,便化成了一团。即使有些烫,清卉仍然吃了一大口,她含含糊糊说:“我不爱吃藕……”

    既生没等她说完:“吃什么补什么,给她补补心眼子。”

    清卉立刻生气了,她赌气一般,将碗里软烂的土豆艰难戳成了心形,用勺子送到了既生的碗里。

    既生颇为惊讶:“以德报怨啊?”

    冬树也问:“怎么给你哥哥送了个心?”

    “给他补补良心啊,”清卉气呼呼的:“明年就不会欺负他那么善良、脆弱、可爱又美丽的妹妹了!”

    他们和以往一样斗着嘴,既生笑容灿烂,与往常无异。因此,冬树还毫无察觉、无法预料到既生将会离开她们很多年。

    事实上,既生也满心以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他们明年、后年、所有的年都会一起过。

    他们三个认真讨论着既生的高考。

    “听说考试当天要穿红色的衣服,”冬树这是听胡同里的老太太说的,这是大事,冬树要谨慎些,所以打算采取这个做法:“既生好像没有红色衣服?”

    “不用红色的衣服吧,”既生说:“给我身上系个红色的布条也行吧。”

    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高考那天,冬树和清卉会提前把小学用过的红领巾系在既生的拐杖上。

    “我们穿红色的衣服去接哥哥吧。”清卉有了另外的主意。

    既生没意见,正好趁机给姐姐买件新衣服:“也行,听说最后一场考完的时候,门口全是家长,人特别多,你们穿红色,我可以立刻看到你们。”

    “红裙子,红裙子!”清卉大声喊着:“红裙子比红上衣好看。”

    “可以买红裙子,主要还是图个吉利。”冬树强调。

    这么重要的大事,一定要有仪式感。

    过年的快乐持续了好几天,但在大年初四的时候,一伙人上门了。

    冷酷着一张脸的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武馆的大门,开门的冬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大声问:“你们是谁?”

    老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一副尊贵惯了的模样,老人身边的人开了口:“我们是谢既生的家人。”

    冬树愣在了原地。

    这一伙人径直进了武馆中,清卉和既生匆匆从屋中出来,刚刚他们正在学习,被这嘈杂的声音吓了一跳。

    清卉还在茫然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既生看到来人的时候,面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迎面而来的老人看到了既生,面色有些犹疑,但瞬间便调整到了惊喜和感动的模样。

    “我的孙儿啊,我的怀屹啊!”

    既生下意识看向了被重重人影挡住的姐姐,看到了姐姐有些无措,但还算镇定,他松了口气,也调整好了表情。

    “你们是谁啊?”既生装作惊吓的样子,然后在老人的解释中,适时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对面这家人其实一样。

    一样的虚伪。

    几乎令人作呕。

    来的人全都挤进了武馆里。

    冬树被隔离在人群之外,她终于听清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都知道既生不是她的亲弟弟,但她觉得这没什么关系。她想过,她会在既生高考后告诉他的来历,到时候寻不寻找父母都由他自己拿主意。

    冬树万万没想到,在高三的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他的家人竟然找了过来。

    也算是好事,冬树站在墙边,身边是清卉。清卉面色平静,但袖子下,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冬树同样紧紧回握住她。

    既生的家人找来了,以后既生便多了家人,虽然有些心酸弟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弟弟,但冬树也为他高兴着。

    她想着,既生这么优秀,等他高考完,他的家人们便可以分享她和清卉同样的喜悦了。

    她踮着脚往里面看,不再试图往里面挤,不去打扰既生和亲人相认的幸福。

    冬树听到了一些声音,她隐隐认识到,既生的亲人并不是一般人……

    老爷子握着既生的手,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老爷子身后的人,同样的面色激动,但既生却总是觉得怪异。

    看啊,他这个爷爷一直拉着他的手,却只是浅浅握住了指尖的部分。他的家人们一直在述说他们寻找他的艰难和找到他的惊喜,却无人问他一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既然他们能找到他,既生觉得,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

    对于失而复得的宝贝,是不是应该对宝贝的保管人表示一些适当的感激?

    但既生的视线慢慢发散,便看到了姐姐和清卉站在无人的角落里,像是无关的局外人。看到姐姐脸上的落寞和勉力维持的笑意,既生的心越来越冷。

    他也曾猜测过自己的来历,也曾认真想象过亲生的父母应该是什么样子。但这么些年过去了,心中最重的只有姐姐和妹妹。

    能被家人寻回固然是好事,但这不应该影响到姐姐。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应该姓江,叫江怀屹。

    江家人一口一个的“怀屹”,既生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叫我既生吧。”

    少年笑得腼腆:“我还有些不是很能接受新的名字,我叫既生,谢既生。”

    一直握着他手的江老爷子不引人注意地松开了他的手,老人体弱,他有些累了。江老爷子已经当了很多年的上位者,早就忘记了纡尊降贵的滋味。

    江老爷子本不想来的,对于这个孩子,他早就没什么印象了,若不是找回后对江家利益有好处,他其实一点都不希望这孩子回去。

    毕竟,在外面普通人家长大的,没受过什么精英教育,怎么配得上当他们家子孙?

    江老爷子本想着,十几岁的孩子罢了,没什么见识,让段季开辆好车,多带些人,耍耍威风,便就带回去了。

    之后,等带回了家里,带他见见尊贵的生活,家里人再演演血脉情深,自然心就跑到他们江家来了。之后自然是说什么,他就怎么做了,根本不必花什么心思。

    只是,事情竟到了这步田地,还得麻烦他老人家亲自来一趟。

    又看到怀屹现在这副残缺的模样,还自称什么谢既生,江老爷子心中对他越来越不喜。

    江老爷子累了,有些想坐下,但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椅子,便微微皱了眉头。身后便有人识趣上前,在冬树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垫了一条金色的毛茸茸的毯子。

    江老爷子不再嫌脏,坐在了毯子上。

    既生脸上的笑意更加冷淡了几分。

    “怀屹,”江老爷子身后笑盈盈的女人站出来,刚刚介绍过了,这是既生的姑姑:“跟我们回家吧。”

    既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有其他的江家人开了口:“是啊,这些年苦了怀屹了。”这人说着话,眼神不遮掩地扫了武馆里一遍。

    “我们都安排好了,家里给怀屹留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还给怀屹新买了海市海边的一套房子,专门给怀屹放松心情。”

    “你堂哥堂弟的好朋友,都想认识你呢,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现在还在我们家里的海岛上,暂时没赶过来,以后让他们带你去玩。”

    “这样吧,我做主,下个月让怀屹去国外先待一阵子,这样的大事,可能心绪不宁。听二叔的,怀屹啊,你就去那不勒斯住几天,那里有座古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一趟,在古城里看看生死,就觉得啊,什么都是小事……”

    有人轻轻打了二叔一下:“去那种穷地方做什么,要我说,还是我带着怀屹去买点东西,他们年轻孩子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电脑啊,还有什么球星的衣服,搞点签名款来……”

    这些江家人嘻嘻闹闹的,亲热地给既生勾勒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个新世界里,有很多很多亲人,也有很多很多钱。

    跨进了那个新世界,他便一脚跨进了仰着头都看不到的天端。

    他不必再想着如何去赚奖学金,如何在大学里打工,不必思考如何减少花销,如何中午对食堂阿姨说好话,好让阿姨多打一点菜。

    既生心动了。

    他眨了眨眼睛,想把冬树和清卉带到他们说的那个海岛中,想给姐姐妹妹买最好看、最时尚的衣裳。

    “怀屹,走吧。”江老爷子说。

    既生笑起来:“我们家里真好,爷爷。”为了那些能让姐姐和妹妹生活得更好的钱,他立刻改变了叫法:“我真想回家。”

    但他立刻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是不行呢,我马上就要高考了。”

    他认真说:“等我高考完吧,等我高考完我就去看你们。”

    但二叔立刻夸张地笑起来:“高考?”

    他笑得张扬:“还高考什么啊,怀屹。”他摇着头,觉得十分可笑:“我们江家人不需要,就算考到了最好的大学,最后不还是争着抢着想来我们家里的公司当个小员工吗?”

    “你想去耶鲁,还是剑桥?”二叔慈祥地问:“我们家族很多人都是那里毕业的,很好进去的,当然了,国内的也很好进。不要耗费时间在其他无用的事情上了。”

    这是非常大的差距,这是普通人一生接触不到,甚至意识不到的差距。

    冬树平静地看着,她想到了很久之前,她也曾认识几个书生,为了科举几乎拼了命去。

    但还是那些畅意纵马的官宦子弟,不曾科举,便得了更高的官位。

    冬树怅然意识到,她和清卉的既生,以后不仅仅是她们的了。但她也知道,既生永远都会是既生,这是她养大的孩子,她有这个信心。

    江家人说了很多,但既生都很坚持:“等我高考完。”

    最后,江家人只能暂时放弃。江老爷子面色不豫,但二叔低着头,在江老爷子耳边轻轻说了什么,老爷子点了点头,表情舒缓了很多。

    江家人热情地和既生道了别,说几天后还回来看他,便要出门了。

    但既生忽然叫住了他们:“爷爷,二叔!”

    二叔回头看他,以为他改了主意,满脸的兴高采烈,但既生微笑着指了指冬树和清卉:“这是我姐和我妹。”

    二叔没太明白既生要什么,茫然地看着他。

    既生只好再次提醒:“我姐养大了我,要不是我姐,我已经死了。”

    他把这个恩情说得很重,江家人明白了,他们脸上挂着惯常的真诚笑意,拉着冬树和清卉的手道谢。

    然后,他们将一张银行卡塞到了冬树的手里。

    冬树有些不习惯,她发现了江家人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其实谁都不在意,对谁都高傲无比,但当他们发现谁有用时,便能热情真诚得像是全心全意。

    即使现在被拉着手感谢,但冬树仍然记得这些人进门的时候,目光冷漠地扫过她和清卉,继而便是江家人身后的助理轻声让她们两个走远些。

    “我不要,”冬树退拒着这张卡:“既生是我的弟弟,这是我应做的,不需要感谢。”

    江家人眼中传递着微妙的情绪,彼此达成了一致。他们笑容更加灿烂:“我们怀屹啊,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不好,不在身边,只有我们这些亲人了。”

    “是啊,多亏了你们两个,才能让怀屹暂时感受到了温暖。你要是不收这卡,我们家人心里多难受啊……”

    “多谢你们照顾了怀屹这么久……”

    字字真诚,字字怀屹。

    字字将他与她们拉开了关系。

    字字告诉她,他与她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冬树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她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既生。既生也专注地看着她,他们的视线碰触到一起的时候,既生无声张了张嘴。

    他说:“姐姐。”

    冬树忽然笑了起来,她心无芥蒂,和江家人客套着,最终说了再见。

    等这些人走掉,院子里只留了几个大箱子,里面放了些他们给既生的东西。

    院里恢复了极致的安静,他们三个谁都没有说话,清卉站在姐姐身边,与既生遥遥对视。

    许久后,清卉愤怒地冲过去,将院子里昂贵的行李箱全都推倒在地,然后她又从姐姐手里抢过那张银行卡,作势就要折断。

    冬树拦住了她:“别跟钱过不去。”

    虽然这钱像是羞辱,像是江家人买断了恩情一样,但他们缺钱,既生要读大学,还有清卉的身体。

    清卉手一顿,最后只狠狠将银行卡丢在了地上。

    然后,清卉大声骂起来:“去他奶奶的,这是既生啊!”

    “不是什么他们的狗屁怀屹,这是我们的既生啊!”

    既生默默地看着,在刚刚和江家人的沟通中,他全身都在发冷,现在却慢慢有了暖意。

    清卉恶狠狠走到了既生面前:“你是谁?”

    既生慢慢开口:“我是既生。”

    “我是谢冬树的弟弟。”

    “我是谢清卉的哥哥。”

    “我是谢既生。”

    既生松开了拐杖,将清卉抱在了怀里。像是被激怒的小野兽一样的清卉在哥哥的怀抱中,终于慢慢松懈了身体。

    “如果你不是谢既生了,我就恨你一辈子。”

    清卉说完这句话,终于大哭了起来。

    第45章 再见,谢既生

    清卉今天的情绪很激动, 但冬树没有阻拦,憋着不好,让她哭出来就好了。

    等她真的在既生怀里哭出来了, 冬树也松了口气。

    冬树走过去,拍了拍既生的肩膀:“没事的,我在呢。”

    这句“我在呢”,既生听过很多遍, 每次都能让他安心。这次也是一样,于是既生点了点头。

    清卉哭声渐小,既生也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往怀里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让既生有些害怕:“小花你怎么了?”

    他们着急了, 还是会叫她小花。冬树立刻看过来, 却看到清卉微微闭着眼睛,呼吸急促,面色发青。

    “小花!小花!”冬树大声叫她。

    清卉勉强睁开眼睛笑了笑:“没事……”她声音含含糊糊的:“就是有点累……”

    冬树立刻将清卉抱起来, 放在了房间的床上。

    然后, 冬树和既生轮流看着她, 如果情况变糟糕,他们就立刻去医院。

    清卉躺在床上, 呼吸又急又轻, 冬树将她的外套脱下来,她的胸脯不停地起伏,像是小猫儿一般。

    冬树紧紧盯着她, 慢慢的, 清卉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冬树慢慢放下了心,她扭头小声和既生说:“医生说,情绪不能激动……”

    “嗯,最近我们都注意点,好好看着,不能让她再激动了。”

    既生看了眼院子里,几个箱子还歪倒在地上,泥土里露出半截银行卡,他沉吟片刻:“现在有钱了,带她再去趟医院吧。”

    冬树点了头:“好。”

    清卉已经醒了,她却不想去,她不想用那张卡,但她不愿这么说,于是找了理由:“快开学了,开学老师得讲中考的变革,题型变化特别大,我怕跟不上。等过段时间吧,要是我再不舒服就去。”

    现在清卉是初三,面临着中考,开学时间比较早。听说今年中考要改革,题型和考试重点变化很大,开学了老师会认真讲讲这事的。

    这确实是件大事。

    冬树和既生细细检查了她的身体,确定她现在呼吸节奏正常,心跳也平稳有力,终于松了口:“那你在学校注意,不要激动,不要剧烈运动,一旦不舒服,立刻告诉老师,听到了吗?”

    清卉答应了,冬树和既生这才暂时放了心。

    然后,冬树给清卉喂了水,让她继续休息,之后她和既生出了门,在外面小声说话。

    “要好好高考,知道吗?”冬树认真看着既生:“要当状元。”

    她很怕既生被那些人说动了,于是解释:“你已经努力了那么久,他们给你的都是捷径,但你其实没必要走这个捷径的……”

    既生点头:“我知道。”

    他有些感慨:“不用高考、活在顶端、一切都被安排顺遂的,那是江怀屹,不是谢既生。”

    “谢既生会好好高考、好好工作,好好地和姐姐、和妹妹一起生活。”

    “至于江家的那些人,”既生淡漠地说:“以后过年过节的,我会给他们打个电话问好。”

    冬树觉得那些人目前对既生不算坏:“也不必这样……”她实话实说:“他们毕竟是你的血脉亲人,更何况,他们的条件要比我们好得多。”

    “以后看你心情吧,如果愿意和他们亲近些,我和清卉也不会介意的。”

    “我们很爱你,只要你高兴点,怎么做都好。”

    既生盯着院子的角落,那里有个水龙头,下面是青石板。每次洗手的时候,水流都会落在石板上,溅起水珠,于是青石板的周遭长出了一片野草。

    冬树是想把野草定期清理的,但清卉那个小蠢东西坚持说好看,也就这样留着了。

    但留着也好,夏天的时候,竟会长出几朵小花来。小花盛开那天,清卉尤其高兴,自封花仙子,说自己能看到一切美好的东西。然后被既生怼了一顿,说她就是看不清数学题。

    江家人来的时候,很是嫌弃这里,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片野草,和青石板下的土地,小声嘀咕:“脏乱……”

    这些云端上的人不染纤尘,只能看到泥土,却看不到三个孩子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年年。

    这些人说既生受苦了,但既生不觉得苦,他打心眼觉得自己幸福极了,苦的是姐姐。

    只是因为出身不同,明明最苦的姐姐,最后却无人心疼。

    如果他跟江家人走了,姐姐呢?

    姐姐身边只有一个不怎么懂事的清卉,以后谁来心疼她呢?

    以后啊,既生想,他永远是谢既生,他可以去给那个已逝的父亲上柱香,也去见见一直生病的母亲,感谢生恩,如果母亲很需要他,他就经常去陪一陪。

    但他永远是谢既生。

    之后,江家人果然如他们所说,时常来看既生,江老爷子再也没来过,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

    他们来时,总是劝说既生给他们回去,接受他们给他安排的人生,也总是带着贵重的礼物。

    但那些礼物,确实对既生现在的生活毫无帮助。就像他们安排的人生,既生也不愿意接受一样。

    比如,他们送了一个有国际球星签名的篮球,听二叔说,这个篮球市价能卖到十几万,国内现在只有六只。

    但这有什么用呢?

    既生没有右腿啊。

    他们送了昂贵的电脑来,但其实冬树他们三个都不会用,他们每天都要学习,也没有时间用。最后只能放置在桌子上,上面套了一条清卉小时候的旧裙子算是罩子了,最新款的电脑彻底成了件摆设。

    他们还送了价格昂贵的衣服和鞋子。

    但这些东西,根本没什么用,还不如姑奶每年过年时给他们送来的炸丸子。与其说是来送礼物,不如说是向既生展示能力,意图诱惑他。

    这些东西被冬树好好地放置在了柜子里:“能拒绝就拒绝,拒绝不了就收着,以后等你工作赚钱了,就给他们也送些礼物。”

    “不用那么贵,”冬树补充:“我们没什么钱,量力而为就好。”

    “那我送一箱苹果。”既生立刻回答。

    冬树摇头:“太轻了。”

    她严肃地说:“得两箱。”

    既生笑起来:“听姐姐的,那就两箱。”

    清卉咬着笔生气:“太多了,太多了,给他们一人一个好了。”

    江家人坚持了两个月后,终于有些耐不住了,先是二叔找了既生谈话,说家人想念他,盼着他回去。

    又说爷爷身体不好了,想让他回去看看。

    后来,姑姑说,家里给他安排好了所有,国外大学的入学机会,公司的股份,什么都有。

    但既生永远只有一句:“等我高考完。”

    他们三个在家吃饭时,既生也说起来:“挺奇怪的,感觉他们很急。”

    “我都说了高考后,其实也就几个月了,但他们急得好像等不了了一样。并且我问了我父母的事情,他们只说了我父亲去世,却不说我母亲的情况,似乎在隐瞒什么。”

    冬树给他俩夹了菜:“你觉得他们另有所图?”

    “对,但我说不清。”

    “那就按你的节奏来。”

    离高考只有两个多月了,他们三个的梦想正在一步步实现,不管什么事情,都等到高考后吧。

    江家的姑姑也找了冬树,她不想让既生知道,于是在学校里找的,自习时,老师把冬树叫出去说有人找她。

    江家的姑姑坐在校长办公室里,穿着得体的深蓝色套装,和面对既生的笑模样不同。

    校长看冬树进来,便走了出去,将办公室留给她们。

    “我想让你和怀屹说说,”江姑姑直接点题:“他信任你,你说的,他肯定会听。”

    “说什么?”

    “这些年,我们确实很难,”江姑姑试图以情动人:“你多说说我们的难处,他会思考的。”

    冬树只有一句:“您自己和他说就好。”

    不管江姑姑怎么装可怜,她都只有这么一句“他是大孩子了,您自己和他说就好。”

    江姑姑终于变了脸色,她俯视着冬树,用命令的语气:“你告诉他,说我们这些家人找了他很多年了,让他回来陪我们。告诉他,不要准备什么高考了,以后我们全都给他安排好。”

    “至于你,”江姑姑倨傲地说:“你确实对怀屹有恩情,但你要知道,人这辈子都是不停在和不同的人走散的过程。”

    “你成绩一般,长相一般,说实话,什么都一般。”江姑姑挑剔地看了看她,拍了拍桌上的成绩单:“但我们江家给你准备的东西,能让你一辈子无忧。”

    她担心一个高中女生对一辈子无忧不理解,于是细细解释:“凭你自己,你能考上什么学校,毕业了找什么工作,拿多少工资?”

    “你还当武术替身,挣那么一点钱,最后一身伤。”

    “我们给你的,是最好的大学的入学名额,是毕业后高薪清闲的工作机会。如果你不想工作也很好,一张卡给你,每年上百万打给你,愿意做什么做什么,有事了打给我的助理,他给你摆平。”

    “明白了吗?”江姑姑问她:“明白你得到的是什么了吗?但你需要付出的,只是在无意中和怀屹说上几句话罢了。”

    冬树听着,她想着,百万是什么概念啊。

    她出神地计算着,在她给自己勾勒的未来中,如果好好努力,抓住所有机会的话,其实也只能赚到上百万的。不过也许是一辈子的时间。

    她并不是孩子,她喜欢钱,喜欢钱带给她的安全感。

    但这份安全感,是能保护弟弟妹妹,而不是用弟弟妹妹换来的。

    冬树一直知道自己很爱既生和清卉,但今天,她才有了一个具体的量值。

    她爱他们,起码比每年上百万都要多。

    她对着江姑姑鞠了个躬:“既生是大孩子了,您自己去找他说吧。不过不要说太久,他要高考了,现在很忙。”

    冬树不再管江姑姑,自顾自走出了办公室。

    回家后,冬树自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既生和清卉。

    她很骄傲:“看,我对你们的爱很多吧。”

    清卉抱着冬树:“姐姐对我的爱也这么多,那就是好多好多个百万了。”她搞不清百万是什么数量级,只觉得很厉害。

    当然,不是百万厉害,是姐姐厉害。

    既生郑重发誓:“我以后会努力,给你们挣回来好多个百万。”

    冬树拍拍他的手:“我们一起努力,挣不来百万也没关系。”

    他们谁都没把这个当回事,继续如常地读书。要是江家的人再来,他们就好好招待着,给他们上茶,请他们吃饭,然后他们三个就在一边认真学习。

    但是给江家人上的茶,他们从没喝过,冬树请他们在家吃饭,他们也没吃过。

    冬树可以理解,她见过助理给江家二叔递过来的水杯,十分精致,自然看不上他们有了裂纹的白瓷杯。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离高考越来越近了,江家来的次数也变少了一些。

    冬树满心以为没事了,大大地松了口气。

    但在学校的时候,她正抬头看老师在黑板上讲题,忽然间,有人冲到了教室门口。

    “谢冬树!谢冬树,你妹妹晕倒送医院了!”

    冬树霍然起身,猛然从座位上跑出来,等她跑到教室门口,才反应过来和老师请假:“老师,我……”

    老师没等她说完,便着急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去!”

    冬树立刻奔向了校外,在她奔跑的时候,看到了既生也从高三那边走了过来。

    既生拄着拐,走的慢,冬树停下来,准备过去接他。但既生站在原地,挥了挥拐杖:“姐,你先去!”

    冬树不再迟疑,当即冲到了校门口,刚刚清卉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校长正开车在校门口等待着,冬树上了车,校长便发动了车,径直向医院赶去。

    待会,还会有人从学校出发,既生可以坐下一辆车。

    她心急如焚,一上车就问校长:“清卉怎么了?”

    校长告诉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晕倒了,听她班里同学说,脸色特别不好看,几乎喘不过来……”

    到了医院之后,冬树狂奔向救护室,护士站在门外,告诉她:“心脏出问题了,手术还得很久……”

    冬树在门口待了会儿,等到既生赶来,她便又立刻奔回了家中。

    那张江家人给的银行卡,被冬树放在柜子里,和那个全国只有六个的限量篮球放在一起。

    冬树接受了这张银行卡,但她希望这张卡没有拿出来用的时候,她想他们三个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但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来了。

    她拿了卡,再次跑到医院,去交了费,之后的费用要看手术的情况。但她检查了银行卡的余额,里面还有很多很多钱,她彻底放了心。

    冬树忙完这一通后,满身都是汗,她在手术室门口坐在既生身边,两个人紧紧握住手,等待着医生出来。

    他们等了很久,医生才走了出来。

    医生很是疲惫,冬树亦步亦趋跟在医生身边,等医生喝了口水后,才开了口:“不乐观。”

    “是很麻烦的手术,我们这里能暂时让她脱离危险,但要想治好,必须要去找最先进的心脏治疗团队。”

    “这样的团队,目前世界上只有三个,其中两个都在国外,但还有一个在京市,花费很大。”

    冬树立刻说:“我们有钱。”

    医生点了点头:“那我帮你们联系。”

    医生匆匆向前走:“我和贺教授团队的一个助理是同学,能联系到。”

    能救就好,冬树的心根本放不下来,她想去看看清卉,但进不去救护室,只能将手按在墙上,想让里面的清卉感受到姐姐的温度。

    之后,还有些手续要办,既生继续守在手术室门口,冬树按照护士的指示去办手续。

    她走在楼梯上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

    江姑姑坐在院长办公室里,怡然自得地转着椅子,冬树进门的时候,她正好背对着门口。

    “你要说什么?”冬树率先开了口:“我这边挺急的。”

    江姑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几次的接触,她已经能看出来冬树性格耿直,便没有绕圈子:“我救你妹妹,你让怀屹回家。”

    冬树摇了摇头:“我不用一个换另一个。”

    “这不是让你用怀屹换你妹妹。”江姑姑说:“怀屹在江家,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并且生活要比现在好得多,前途光明。”

    “他只是年纪小,想不通而已,这件事对你和他都没有坏处,而你妹妹还能得救,这是双赢的大好事。”

    冬树后退一步,她坦率地说:“可我妹妹并没有到需要你救的那一步。”

    “医生说了,我妹妹需要更好的团队,便可以得救。”

    “如果是在以前,我也许会考虑你的建议,但现在不用了。”冬树挥了挥手里的银行卡:“多谢你们,我相信你们不会在既生面前当一个要收回银行卡的出尔反尔的小人。”

    江姑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孩子蠢得有些可怜了。

    “医生说有人能救,只需要钱而已?”她轻声问冬树。

    冬树点了点头:“对。”

    江姑姑的眼神都变得怜悯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有钱便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少女坚定的目光和妇人俯视的目光撞在一起。

    “所以说,”江姑姑转过身,对着窗外自言自语:“我一直不愿意和下层人离得太近。”

    “他们太天真,太弱小。”

    “没野心的,安心过苦日子,而就算是有野心的,也只是想挣钱。”

    “但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头顶的世界里,钱是最廉价的东西。”

    江姑姑拿起了手机,随手打了个电话:“请一科院的贺教授团队近期不要接受任何手术,等我通知。”

    冬树脸上维持的礼貌笑意慢慢僵住了。

    江姑姑放下了手机,坐在了椅子上,她缓缓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她的脚尖微微翘起来,鞋底没有什么尘土的痕迹。

    “好了,”她若无其事:“现在你需要和我交换了。”

    冬树并不相信,她潜意识知道也许是真的,但她立刻转身,想去确认下,问问医生是不是真的联系不到了。

    江姑姑不管她,只在她即将跑出门的时候告诉她:“不要告诉怀屹,不然没得谈!”

    冬树一口气跑到了医生的办公室,看到医生正在皱眉打电话:“刚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什么?你们研究经费被卡了……”

    “怎么能这样!这孩子才初三,小小年纪……你们明明做得到……”

    电话那端的声音也很大:“我们也得吃饭!”

    吵闹了很久,最后挂了电话,医生歉疚地看着冬树:“贺教授最近不见人,另有安排了。”

    冬树什么都没说,只是鞠了个躬,她走到了救护室门口,看到既生仍然呆呆地看着里面。

    她坐在既生的身边。

    这些年来,其实他们三个毫不隐瞒彼此。但这会儿,冬树却犹豫了。

    真的要告诉既生吗?

    她要怎么说,说他的血脉亲人用清卉的命做要挟,逼他回家?

    然后呢?然后既生就会知道他的亲人原来竟是这样的豺狼,原本维系的表面亲情是不是会就此分崩离析?

    就算既生去找了江姑姑,江姑姑又会承认自己所作的事情,然后因此给予清卉帮助吗?

    冬树忽然意识到,江家不会。只要他们咬死了自己和清卉没有关系,那他们便能完全无辜。

    清卉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起身,摇晃着朝着院长办公室走去,既生在她身后喊:“姐!姐!”

    冬树回头,勉强对他露出了笑意:“我没事。”

    既生有些担心,想跟过去,但冬树阻止了他:“好好看着你妹妹。”

    她到了院长办公室里,江姑姑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中一本晦涩的医学书。

    “发病率低,死亡率高……”江姑姑轻声说:“必须要在五天内手术,不然活不过三个月。”

    然后,她似乎是刚发现冬树一般,惊讶起来:“我不是故意让你听见的。”

    “当然了,就算不从我这里听见,也会从医生那里听见。”

    “毕竟……这是你妹妹的诊断。”

    书里掉出来一张诊断单,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只要……”冬树艰难开口:“只要既生去了你们家,清卉就能得到治疗?”

    “对,”江姑姑点了点头:“聪明孩子,但是怀屹必须要心甘情愿,并且一直留在江家,最好能和之前全部割舍。”

    “这个我做不到。”

    “这个,你必须做到。”江姑姑温和起来:“你知道应该做什么了吧?”

    “……我承诺,我和妹妹……不会主动联系既生一次……”

    “错了,再说一遍。”江姑姑笑吟吟地看着她:“乖孩子,之前承诺给你的,都会给你的。”

    冬树视线放在地上,她看着阳光投射进来摇晃的树影,身体有些发僵。

    “我承诺……我和妹妹……不会主动联系江怀屹……”冬树抱着一丝期待:“但我无法阻止他联系我们。”

    江姑姑脸上露出了悲悯和好笑的表情:“只要他回去了他本属于的那个世界,就不会联系你们了。”

    “别耍花样,”她轻飘飘地说:“在我们眼里,你妹的命,可不值钱。”

    冬树再次坐到了既生的身边,她扭头认真看他,好好看自己养大的少年。少年皮肤白皙,因为不怎么室外运动,而全身温润,没什么棱角。

    少年的眉骨高,显得坚韧,但睫毛又有些长,有些矛盾,但很好看。

    冬树贪婪地看着他,看他的眼睛,看他手背上的小痣。

    直到既生扭头,有些害羞地问:“姐姐?”

    冬树眼含热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泪水全部擦去,她不再看他。她不想让既生走,但江姑姑不是商议,而是通牒。

    他们握住了清卉的命,便握住了冬树和既生的全部转机。

    清卉在冬树和既生的眼里,是世间光明,但在江家眼里,宛若蝼蚁。

    冬树微微侧身,不让既生看见自己的脸,她胸中闷痛,片刻后才努力发出了声音:“你回江家吧。”

    既生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姐?”

    他茫然地又喊了一句:“姐姐?”

    他似乎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便因为自己身体残缺,时常担心被抛弃、被嫌弃。冬树察觉到他的想法,总是尽力守护着他,给他安全感。

    她用了全心全力,将他养成了最好的少年,现在却真的要将他抛弃了。

    即使既生看起来茫然又无助,但冬树什么都不能说。她应该骂他一顿的,假装生气,说些恶毒的话将他赶走,但她说不出来。

    她养大的少年和少女,是多么美好的小东西。

    两个人陷入了僵持中。

    既生却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看向救护室,又想起姐姐刚刚着急地跑来跑去,他试探着问:“贺教授来不了了吗?”

    冬树没看他,只微微点了点头。

    既生心中的想法更加清晰:“……我走了,他能来吗?”

    冬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既生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又大大地舒了口气。

    他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原来,姐姐并不是主动要放弃……

    他不想走,但如果他不走,他能做什么?难道去闹吗?闹就能成功吗?大概率是撕破脸,连表面的和谐都无法维系,他和姐姐不敢拿清卉来赌。

    他看向救护室,里面一直很忙碌,那个嘴巴欠兮兮的小东西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也许现在还被切开了胸口,露出了血肉。

    “他们说,以后我和清卉……不能主动联系你。”冬树说出了与江姑姑的约定。她希望既生能明白,她一直爱他,只是迫不得已。

    既生微微点头,即使刚刚有些难过,但现在他却心绪平静了起来,甚至因为自己终于对姐姐和妹妹有用了,而感到一些隐秘的幸福。

    既生撑着拐杖站起身,走廊的尽头,嘉明集团的总助段季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他装作是刚知情的样子询问着护士:“怎么回事……”

    但问话的时候,段季的视线却隐隐地停留在冬树和既生的身上。

    “姐,”既生笑起来:“我走啦。”

    少年拄着拐杖,背着光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冬树扭头看着他,眼睛中的热意终于涌出了眼眶。

    她没有哭出声音来,她怕他听到她的哭声便会跑回来。但她不知道,少年迎着光,同样的满脸泪水,段季走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敢说。

    他走过了长长的通道,在出口短暂停留了十几秒。

    他身体有些晃动,但最终没有回头。

    冬树一直盯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兴冲冲地跑过来:“贺教授的团队可以了!今天就能出发!”

    冬树点了点头,她再次扭头看向通道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在心里默默告别。

    再见了啊,谢既生。

    作者有话说:

    清卉发病是因为江家人不止找了冬树聊,他们也找了清卉,告诉她说她和冬树没有血缘关系,说她和既生一样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说冬树耽误了他们的前途,清卉与他们大吵,情绪极度激动,然后昏厥,这些内容会在后文陆续提到。

    本文存稿已过大半,均由存稿箱发出,文章主线无法做也不做任何更改,本文从头到尾没有勾选过爽文标签。

    重生不是稳赢,冬树上一世死亡不是自己的选择,这一世仍然会遇到一些让她无能为力的事情。我想写的是一个女孩子成长生活的故事,她曾被现实打败,但最终仍然会打败现实。

    第46章 心痛的红裙

    冬树晚上没回家, 她就坐在妹妹病房前的椅子上,枯枯坐了好几个小时。

    她到的时候,还是下午, 她坐过了西斜日落,坐到了月明星稀。

    清卉的病房里,一直有医生和护士在,他们得到了医院领导的叮嘱, 要不惜一切代价治疗这个女孩。医生们不知道这个女孩什么来历,但既然是领导的指示,他们就遵守了,用上了最贵的器械和药物。

    这里是重症病房,人本来就不多,现在走廊里空荡荡的。

    楼梯处的灯光是声控灯, 外面偶尔有汽车的鸣笛声, 声控灯便亮了起来,片刻后再次变暗。

    那抹灯光便忽明忽暗,冬树目光无神地盯着那处灯光。

    妹妹得救了, 但既生走了。

    冬树心中没有一点开心的情绪。

    她觉得很悲伤。

    在除夕, 他们三个还高高兴兴的, 商量着上大学之后的生活,怎么赚钱租个小房子, 那时候他们以为每一天都能和除夕那天一样过。

    冬树非常难过, 难过的是既生离开了,难过的是清卉的命竟然要用既生的离开来换。难过的,也是自己始终都无能为力。

    她看向自己的拳头, 她之前曾以为, 她有力量做到很多事情, 但现在却发现,其实她软弱至极。

    她练拳有什么用?

    她并不能把既生从江家手里抢回来,也不能自己拯救清卉。

    冬树悲伤地发现,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始终都是湍流中的一滴水珠,融不进去,却被挤着、推着、反抗着、被迫着,沿着既定的路线行进。

    她没有比其他人更聪明,也没有比其他人更厉害,唯独擅长些拳脚功夫,却无法打碎看到的、遇到的一切不公。

    “睡会吧。”病房里一个护士从病房走出来。

    冬树抬头看护士:“姐姐,我妹妹怎么样了?”

    “明天贺教授就来了。”护士拉住冬树的手,将她带到了一间空置的病房中,让她在床上躺下了。

    冬树不放心,挣扎着想起身:“我想陪着妹妹……”

    护士坚定地将她按下:“明天你还得陪一天呢。”

    冬树只能睡下了,她脑中乱糟糟的,精神已经紧绷了一整天。她闭上眼睛,眼前却总是似乎闪着迷幻的光。

    她其实很疲惫了,但总是睡不着。

    她很少失眠,现在却只能逼着自己休息。

    冬树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她又听到了护士姐姐的声音:“吃点东西吧。”

    她从床上起来,趴在小桌子边上,一口口地吃护士送给她的小馄饨。小馄饨包得很精致,冬树一口一个,她吃了好几个,却没尝出味道来。

    护士姐姐又去忙了,冬树停下勺子,眼里又蓄满了泪。等发现眼前模糊的时候,她慌忙抹了把眼睛。

    她并不是个脆弱的人,今天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从大清山出来之后啊,日子虽然苦,但遇到的都是好人。现在慢慢长大了,社会就缓缓地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冬树默默地流着泪。

    她不爱哭,因为觉得哭没用,与其哭一场,不如动手打一场。但现在哭没用,打也没用,她只能这样宣泄下情绪。

    她哭自己上一世的娘,哭上一世的大妹二妹,哭这一世的既生和清卉。

    但等她哭完了,便又是那个刀枪不入的谢冬树。

    她用纸巾细细擦干净脸蛋,吃完了那一碗小馄饨,又把碗刷干净,就再次躺在了床上。

    这次,她很快进入了睡中。

    早上,冬树不用护士叫,自己就醒来了。

    她站在清卉的病房外等待着,等着贺教授的到来,但她没等到贺教授,先等到了祥文叔。

    祥文叔急匆匆走过来,有些不认识路,于是一边问护士一边找,终于找到了站在病房门口的冬树。

    “冬树,”祥文叔拉住她:“我们听说消息的时候晚了点,一大早去取了钱。”

    祥文叔把手里的小包使劲往她手里塞:“你看看还差多少,不够的话,你姑奶还在找她年轻时候的那个金耳环。”

    冬树死寂的心,慢慢有了动静。

    她将小包握在手里,沉默片刻后,将小包还给了祥文叔:“叔,我们不差钱。”

    祥文叔从自己的挎包里往外拿包子和鸡蛋,左顾右盼没找到既生:“既生呢?你们一起吃点吧。”

    他才反应过来冬树刚刚说不差钱,他不信:“你们三个孩子,怎么可能不差钱呢。”

    冬树脸上露出了和哭一样的笑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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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问既生吗?”

    “我用他换钱了。”

    祥文叔觉得她在说什么傻话,但一看她表情,又发现不太像。

    “怎么了?”他问:“既生去哪儿了啊?”

    冬树不能再说了,她只摇了摇头:“叔,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今天有京市的专家来给清卉治病。”

    祥文慢慢有些明白了,他从自己娘那里听说过,既生是捡来的孩子,前段时间总有些穿得很好的人去找既生……

    他想不明白,但不再问,陪她等了很久,看她情绪一直不对,绞尽了脑汁想哄哄她。

    冬树却劝他离开:“清卉还不知道要住多久的院呢,祥文叔走吧。”

    祥文不想走,但他看了冬树的状态,终究还是离开了。他得给冬树自己的空间,临走前,他仍然执意把钱留给了冬树:“要是需要了,随时叫我来。”

    之后,姑奶带着洛洛来过一趟,荷花婶子来过一趟,都被她劝走了。

    她小学的好朋友王星星也来了,带来了一个厚厚的装着钱的信封。

    校长和清卉的班主任都来了。

    冬树没了和别人说话的力气,沉默地坐在病房门前等待着。

    等到了下午,风尘仆仆的贺教授一途才出现在医院里。

    “我们看了孩子心脏的图片,上午去找了资料,现在已经想到办法了。”贺教授直接走进了办公室,铺开一张纸,和其他医生商量着手术的细节。

    没多久,他们便达成了一致,全都换上了白大褂,进入了清卉的病房中。

    这次手术持续时间未知,难度未知,没人告诉冬树这些。

    她自己一个人,只能吊着个心,等在门口。

    偶尔还有些年轻的医生也站在门口,激动地看着里面:“这可是最难的手术,要是成功了,就是经典案例了,能上教科书。”

    护士不满地瞪了这个医生一眼:“病人家属在这儿呢!”

    医生紧张地看了冬树一眼,生怕冬树生气。但冬树直愣愣地看着关着的病房门,心里没有一点情绪。

    中间,有护士出来,急匆匆地让冬树签署什么单。

    冬树签了很多张,上面的词语都很吓人,但她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安静地签了一张又一张。

    手术做了很久,之后还有术后的其他流程。

    冬树等了几天,嘴巴上干出了皮,也不记得自己每顿饭吃的什么,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终于等来了能进病房的时候。

    “手术成功了,”医生松了口气:“贺教授果然是全国顶尖的专家,如果不是他,你妹妹这次凶险了。”

    “之后,你妹妹需要漫长的恢复期,但恢复期后,她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但还是要注意,千万不要情绪波动太大,不要剧烈的运动。”

    “你妹妹这次爆发,应该就是情绪太激动或者剧烈运动导致的……”

    冬树走进去,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清卉,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如果既生在,也许会说她现在是个真正的小怪物了。

    但既生不在。

    既生不在了。

    她只有清卉了。

    冬树奔过去,轻轻抓住了清卉的一只小手指。

    这就是她唯一拥有的了。

    她又守了很久,这次能看到清卉,总算比守在外面更安心一些。很久后,清卉终于挣开了眼睛。

    她看着趴在床边的冬树,小声叫:“姐姐……”

    冬树抬起头,清卉便看到了姐姐现在憔悴得不像样子。清卉有些想哭,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像虚无飘渺地在空中,看到了姐姐在外面痴痴地等着她。

    清卉即将哭出来的时候,冬树哄她:“不要哭,你哭了,姐姐更担心。”

    清卉就憋回了自己的眼泪,她随口问:“哥呢?”

    冬树摸了摸她的头:“等你好了再说。”

    这一下,清卉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有些不敢信,但姐姐现在憔悴成这样,清卉不敢再追问。

    等两周后,清卉终于能出院的时候,冬树才告诉她既生已经走了的事情。

    清卉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她知道,自己的得救和既生的走之间,肯定存在着什么关系。

    但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为什么要为了她回到那一家去?

    清卉无法接受,她发着脾气:“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冬树立刻呵斥她:“清卉!”

    但清卉仍然很生气:“姓江的那一家,猪狗不如的,他怎么能回去!”

    清卉之前也讨厌江家,但没有讨厌的这么厉害。冬树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来一些疑点来。

    为什么当时清卉送了医院,校长就立刻跟了过来?听说还是校长打的急救电话,但不是说清卉是在教室里晕倒的吗?

    江家人找过冬树,那他们……是不是也找过清卉?

    冬树一激灵:“清卉,你晕倒的时候在哪里?”

    清卉看了她一眼:“不在教室……”

    冬树已经猜到了:“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和对姐姐说的一样,我一激动,就这样了……”清卉声音有些虚,但随即愤怒地说:“所以他为什么要回去!他为了我回去,还不如让我死了!”

    冬树总觉得有些不对,江家说的话,自己都对清卉说过一遍了,就是担心她生气,所以提前让她知道情况,她怎么还会情绪激动到发病?

    但现在清卉愤怒地在骂既生,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冬树只能先哄哄她,让她不要生气,也不要责备既生了。

    清卉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埋怨自己。

    她盼着哥哥能给她打个电话,她能问问哥哥现在怎么样,也许能让哥哥回来。

    毕竟,她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哥哥就算不方便回来,也一定会打电话问问的。

    她日日在面馆附近溜达,既生知道面馆的电话,要是既生打了电话,面馆的孩子一定会去叫她们,她就能立刻过来了。

    但她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既生的一个电话和和一封信。

    既生就这样,真的不见了。

    既生消失在她们的生命中。

    冬树和清卉回家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已经少了一些,都是属于既生的东西。冬树把既生的那间房锁上了,很少进入。

    偶尔,她也会进去打扫下,但从未幻想过既生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知道,他们共同度过的十几年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深厚情谊也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们却是已经身处不同的环境中,人都是会改变的。既生肯定会记得她们,但他也会被各种事情缠住手脚,被新的家人困住身体,旧的记忆会被新的记忆覆盖,从此变得黯淡。

    冬树不喜欢江姑姑,但她不得不承认,江姑姑说得对,人都是会走散的。

    人生,就是一场场相聚与别离。

    冬树之前就不是多话的人,现在更加沉默了一些。她时常觉得无能为力,不再有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意气。

    冬树记得自己的承诺,绝不主动去联系既生。但清卉不死心,拼了命去找办法,想联系上哥哥。

    但她问了很多人,打了很多电话,发出去很多信件,最后没有收到一点回复。

    清卉慢慢地,不再提起既生这个人。

    三个人的时候,武馆住着正好,现在却空旷了很多,但她们默契地不再提起,偶尔做饭的时候,冬树会随口喊一句:“既生,递块姜……”

    话还没说完,她便戛然而止,而清卉默不作声,把姜递了过来。

    因为清卉要休养身体,一直没能上学,冬树便在家里陪着她,有时候,姑奶和荷花婶子也会过来。

    也许明年她们两个都需要留级,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很快便到了高考的日子。

    高考的最后一天,清卉一反常态起得很早,冬树睁开眼,便看到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

    那是除夕后他们三个商量要在既生高考最后一天穿的。

    冬树便也穿上了红色的裙子,这一天,她们两个都安安静静的。

    到了下午,冬树问清卉:“去不去?”

    清卉点头:“姐,走吧。”

    她们牵着手,走到了一中门前。

    一中很大,是整个蔚市的高考考点。她们站在树下,等到铃声响起的时候,高考便结束了。

    无数兴奋的考生,奔向了自己等在外面的父母。只有两个穿着红裙的女孩,满脸的平静——她们等不到自己要等的人了。

    她们从高考结束的铃声开始等,看到了第一个考生激动地跑出来,等到了人山人海,又等来了冷清,直到空无一人才离开。

    但她们并不知道,在人群中混着考场里零星开出的几辆车,里面坐着学校的领导,其中还有一辆车,里面坐了个沉默的考生。

    既生出神地看着外面。

    回到江家之后,他得知了很多真相,也明白了很多之前不懂的道理,见到了很多钱和权力做到的可怕事情,他回不去了,也不敢和姐姐妹妹再联系。

    能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亲近便会招致对姐姐妹妹的致命伤害。大象经过时,脚步带来的震颤便可能毁了蚂蚁的一生。

    姐姐再厉害,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有些拳脚功夫、懂事很早的小姑娘。一个人无法战胜不了一支军队。姐姐也无法战胜一个豪门家族的威势和权柄。

    这次是用清卉的命来拿捏,下次呢?

    他宁愿无情。

    但高考,他还是坚持来了。

    这是和校长说好的,换清卉入学的条件,他得完成。

    这也是……他们约定了很多年的梦想起点。

    只是,这个起点,已经变成了谢既生的终点。

    他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了吊儿郎当的声音:“怀屹,今天和二哥去玩吗?”

    他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雀跃:“好的啊,二哥。”

    说话间,车子开出校门,他眼角闪过两点红色,猝不及防便刺痛了眼睛,流出了眼泪。

    电话里,二哥还说着今天去哪儿玩,他却拼命地回头,贪恋地看着那两点红色……

    除了巨额的手术费,冬树实在出不起,只能使用了江家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其他的时候,她和清卉都不再使用它了。

    对冬树而言,那就是她用既生换来的,每次看到,便觉得心痛。

    而对清卉而言,那就是自己无能的表现,也是哥哥背叛她们的证据。她年纪小,对哥哥的思念和对自己的责备,成了她放不下的痛。

    冬树发现了清卉的这种征兆,尽力在生活中来改变,她想告诉清卉,这事不怪她,也不怪既生。

    清卉不想生病,既生也不想回去,冬树也不想成为今天的结局,他们都是迫不得已。

    但清卉现在十分抗拒听到既生的名字,只要姐姐说到既生,她就立刻捂住耳朵。

    为了清卉还在恢复期的心脏考虑,冬树也只能暂时放弃了继续劝清卉的想法。她想着,清卉现在还小,等她长大点了,应该就能想明白这件事的不容易了。

    高考完没多久,就放暑假了。

    她们两个彻底荒废了一个学期。现在冬树拿起旧教材,给清卉讲课,但她自己,却没人帮忙辅导了。

    没多久,高考成绩出来了,但这事已经和她们两个没关系了。

    冬树和清卉照常在家中,继续往常的生活。冬树练拳有时会带着清卉,清卉现在身体慢慢康复,比之前好很多,可以低强度的运动了。

    有一天,冬树发现少了些课本,她给老师打了电话,老师帮她申请了暑期进校。

    她和清卉两个人便出了门,去学校里拿东西。

    她们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学校门口挂了一张硕大的红色条幅,上面是喜气洋洋的大字。

    “恭喜本校学生谢既生获得省理科状元!”

    清卉看着那张条幅,结结巴巴的:“姐,他来考了……他考到了状元!”清卉有些喜悦,这是她们追逐很久的梦想,真的成为了现实。

    但她立刻愤怒起来:“姐!他来考了!”

    “他明明来考了!却不见我们啊!”

    清卉撕心裂肺一般喊起来,冬树连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尽力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清卉呜呜地哭起来,对□□渐累积的思念慢慢消散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张条幅也许是哥哥留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了。自此,世上再无谢既生,只有江怀屹。

    谢冬树和谢清卉思念谢既生。

    但江怀屹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亲人,他也许慢慢开始,不再思念冬树和清卉。

    明明他能联系到她们,明明他可以!

    清卉心中日渐积累的思念,在这一刻变成了恨意。

    在之后的一天晚上,冬树和清卉在一间房里一起学习,冬树写完一篇英语作文后,先去外面洗漱,等她要进屋的时候,却看到屋里清卉正认真地剪着什么。

    冬树悄悄走近窗边,便看到清卉正在从照片上剪下既生来。

    这张照片,是他们在动物园的时候拍的。

    刚开始,上面有四个人,后来,清卉剪去了小吉。

    现在,她又剪去了既生。

    可是,照片里,既生就站在冬树的另一侧,冬树还伸出一只手来拥着他。清卉这一剪,便剪走了既生和冬树的半条胳膊。

    照片变得瘦长,上面只有冬树和清卉两个人。她们笑得心满意足,被定格在那时的快乐中,感受不到现实的苦涩。

    既生就此,成了一个从未在她们生活中存在过的人。

    校长来过武馆一趟,问问冬树和清卉之后的学习计划,她们这学期没怎么上课,可以选择留级。

    清卉本应该中考的,但校长影影绰绰地暗示,有人打过招呼了,清卉如果想上高一的话,不必经过中考的流程,便可以进入最好的班级。

    冬树表示要考虑下,之后再给校长回答。

    她们两个认真思考了几天,“我不想留级,”清卉诚实地说:“我想快点长大,如果留级的话,我还得四年才上大学。”

    冬树也在思考问题,之前按照她们的考虑,一个接一个的上大学,等冬树上了大学后,清卉可以住在姑奶家里两年。

    但现在,她却舍不得了。

    只有她们两个了,她不想和清卉分别那么久。

    “我留级,”冬树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你正常升学。”

    这样子,清卉高一,冬树高二,她们只差了一年。并且,冬树能辅导她落下的课程,肯定能跟上。

    清卉也同意了,她亲亲热热地抱着姐姐:“我们都要考个好大学。”

    这次之后,她们不再打算使用江家承诺的特殊途径进入大学,她们会自己努力,不再和江家有任何的交集。

    她们做好决定,便告诉了校长。

    然后,没多久,便接到了小央的信。

    小央这次到了南方,他说已经到了新的剧组,他问过了,剧组还有个小小的角色没有定,需要武术功底,也许可以露露脸。

    小央说,他想着现在是暑假了,也许冬树愿意来,便写了这封信。

    清卉也看了这封信:“去啊,姐!”

    冬树却有些纠结:“不然还是在家里吧,我担心你身体。”

    清卉乐呵呵的:“那我跟姐姐去!”这话一出口,清卉就发觉,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她一条条分析:“医生说我需要休养,但也说了不能总在家里,要走一走。姐看,小央哥哥说的地方,四季如春的,现在天气可比蔚市舒服。”

    她撒娇:“姐姐就带我一起去吧。”

    清卉说得有道理,冬树听她说完之后也觉得,可以带她去一趟。一是确实能赚钱,二是让清卉散散心。

    这段时间,她们心力交瘁,其实情绪都不太好。

    冬树同意了:“行,那今天就收拾行李,明天一起出发。”

    清卉欢呼着去收拾东西了,冬树看着桌子上展开的信。

    里面有句话让她心动——“也许可以露露脸。”

    她很想露脸,露脸了,演好了,以后才可能有名气,有更好的机会。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才能有一点点能力,也许能不被胁迫,能做出自己真正想做的选择。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冬树现在出神地想着,露脸啊,如果她在电影里露脸了,是不是既生就有可能看到她了?

    第47章 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儿

    蔚市位置不算很难, 也不算很北,但夏天很难熬,并且昼夜温差较大, 因此冬树带着清卉到了西市的时候,深深地吸了口气。

    西市前不久刚刚下了一场雨,现在空气湿润,阳光不像蔚市一样带着灼人的温度, 微风习习,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西市是个历史颇为悠久的城市,有很多古迹,也是个旅游城市。

    正值暑假,西市的游人很多。

    虽然小央说,剧组还在选人阶段, 并不着急, 但冬树仍然想尽快去剧组,把这事确定下来。

    清卉很少外出,她不像哥哥一样, 时常能参加竞赛, 得到外出的机会, 也不像姐姐出去拍戏。她是个真正的小可怜,除了之前一起去了京市一趟, 其他的时间, 她都呆在蔚市。

    清卉目不暇接,先看了路过的女游客的漂亮长裙,又盯着街边的仿古路灯看。

    冬树看着她, 就想笑了, 傻孩子, 看景点都不知道该看什么,只看路灯。这些路灯虽然做的挺真的,表面都是生锈的痕迹,但在冬树眼里,还是假得明显。

    她牵着清卉的手,一直不敢松开:“先跟姐姐去剧组吧?”冬树柔声问清卉:“等正事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去玩。”

    清卉响亮地答应了:“好!”

    临出发前,冬树终于花了一笔钱,买了一个手机。

    她买的最便宜的,只有最基础的功能,但这就足够了。她给小央打了电话,小央本来要接她们的,但冬树拒绝了。

    现在,她们两姐妹就坐上了小巴车,前往了剧组所在的位置。

    小央之前说得清楚,这次拍的是悬疑片。这个剧组不大,资金不多,应该不会拍很久。他的信里没敢写得太明白,但冬树能看懂,他意思是说,因为演员都没什么咖位,导演也不出名,所以冬树才能争取拿个小角色。

    后来,在电话里,小央才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剧本挺垃圾的,”他坦然承认:“我读书不多,都从这个剧本里看出来不少逻辑漏洞来。”

    “但谁知道呢,红不红都是缘分的事,反正有了机会,还是要试试的。”

    冬树和清卉在小巴上晃悠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剧组。她已经有过两次拍戏的经验了,所以一下就看出来,这个剧组果然不怎么样。

    人少,现场也很混乱。旁边就是一个废弃的古村庄,里面正在组装临时的拍摄间。

    乱糟糟的,冬树带着清卉无所适从,看不出来谁是导演,谁是演员。

    幸好,一个人站在原地,看了她们一眼,便大大地挥了挥手:“冬树啊!”

    是小央!

    他现在穿得灰扑扑的,刚刚还在帮忙拉绳子,冬树还以为是道具组的人,根本没看出来是他。

    小央跑过来,将冬树怀里的包裹接过去,看了清卉一眼:“呦,小花又漂亮啦?”

    小央笑嘻嘻的,就要用自己干活的脏手去捏一下清卉的脸蛋,清卉挺爱干净,立刻将他的手打了下去:“你脏死啦!”

    他们仍然和之前一样的相处,似乎小央刚从武馆离开不久一样。

    他们三个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忽然,小央反应过来:“没带既生来吗?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清卉还笑着的脸一下子绷紧了,冬树解释:“他不在蔚市了。”

    这话不明不白的,但小央这几天跟着剧组一起忙得昏头昏脑的,思考不了太多,自己心里便把逻辑补齐了:“高考了是吧?”

    他想了想:“去学校挺早啊……”

    小央成绩不好,对高考分数什么的不怎么关心,也没继续问下去:“我看清卉瘦了好多。”

    “之前还是个孩子样,这次看就是个姑娘了。”

    清卉气哼哼的,小央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你们家三个啊,就你脾气不好。”

    小央句句都在踩雷,清卉也越来越生气,冬树走在他们两个中间,头大得很,希望清卉不要生气了,又希望小央能少提几句既生。

    幸好,马上就要到住的地方了。

    小央先把冬树的行李放到了自己的帐篷里,这次条件确实不好,之前最差还能住板房,这次只有帐篷了。

    在帐篷里休息的时候,小央给她详细介绍了剧组的情况。

    “导演之前不是拍电影的,是个搞探访类新闻的,摄像出身,积累了挺多素材,这次想拍个偏心理恐怖的悬疑片。”

    这是冬树从没接触过的范畴:“什么意思?”

    小央想了想:“简单来说,就是个人吓人的故事。”

    这个介绍够简单,清卉都听明白了:“我姐要试镜的角色是什么来着?好像是村里的姑娘小环?”

    “对,这故事讲的就是几个地质专业的学生来到了一个村里,在这里听到了奇怪的传说,之后有人和传说中一样的描述死掉了,还有各种奇怪的事情,之后揭露真相,就是主角自己因为之前的经历,有了心里阴影,而产生的幻觉。”

    冬树和清卉都没怎么看过悬疑片,不知道这是烂片标配,但清卉一听,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冬树去试的那个角色啊,戏份不多,就比较无辜,因为意外死掉了,成了诱导男主出现幻觉的部分因素。”

    “在男主角的幻觉中,小环会以鬼的状态出现,肢体有些扭曲,这个需要舞蹈或者武术基础,其他的没什么难度。对了,这部戏很大部分都是主角的幻觉,反正我是看不懂,挺意识流的。”

    清卉听着没什么危险,也就不管了,她是真的觉得这片没意思,等小央和姐姐聊完了待会的注意事项,她才开了口:“这片肯定不好看。”

    小央将头伸出帐篷,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将头收回来:“我也觉得不好看,但导演和编剧都说好。”

    “他们说这是救赎,是什么人性本能与善良的谦让,精神疾病患者的陷落与自我拯救,还有爱情的啥啥啥……”其他的小央记不得了:“导演还说这个主要拿来申什么国外的奖。”

    清卉一撇嘴:“骗不了自己人,拿去骗外国人呗,但我觉得外国人也没那么傻。”

    但总归是给钱的,也没什么危险性,能拿到角色也是好事。

    “不过也有好事,剧组小,大家咖位都小,都没什么名气,不装腔作势,氛围比较好。”

    清卉看了小央一眼:“我看出来了。”

    大家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演员,都在一起忙碌,确实没什么身份高低之分。

    “你们来的不巧啊,”小央唉声叹气:“要是早一天来,还能帮小央哥哥我拉绳子去,今天活都干完了,你们无事可做了。”

    清卉表示十分遗憾:“太糟糕了,我和姐姐可太想干活了。”但她笑得十分得意,一看就是庆幸着呢。

    他们聊了会儿,小央还给她们要来了香蕉和牛奶垫了一下肚子,过了会儿,小央就带着冬树去找导演了。

    谷导正抽着烟和编剧说话,导演姓谷,身形清瘦,编剧圆胖,两个人身上也是干过活的痕迹,衣服上都有泥道子,站在一起颇为喜感。

    冬树过去之后,谷导看了看她,自觉把手里的烟掐灭了。

    冬树鞠躬问了好,正想自我介绍的时候,导演忽然问了:“我想起来了,小央说过你,你是不是《外焰》的罗血衣的武替?”

    冬树点了点头。

    导演从兜里又拿出来一根烟:“不试了,就你了。”

    回去的时候,冬树还问小央:“为什么不试试就同意了?”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导演,看到导演又点燃了一支烟。

    “你还不知道吧?《外焰》前几个月上映了,然后扮演罗血衣的演员现在可火了,现在很抢手,一是演得挺好,人设也好,还有一点就是,你那段武打戏确实很出彩。”

    前几个月上映的啊,那时候冬树正忙于清卉的手术,痛苦于既生的离开,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管其他的事情,怪不得没听到一点消息。

    “她宣传时,也着重提了这一点,说自己亲身上阵,练习多月,才有了这个效果。但你又不能公开,不然就违反合同,得赔钱,只有一些业内人知道她用了替身,这些功劳都在她身上了。”

    “并且小环这个角色,戏份不多,对演技要求不好,导演就觉得你足够了。”

    冬树不介意,只是有点遗憾,不过以后机会多着呢,她不着急这一个。

    很少有人带着未成年的妹妹进组的,冬树自己又找了谷导问了问,谷导没什么问题:“能和你住到一个帐篷就行,没多少空余的地方了。吃饭的话,你和程姐多报一个名额就行,别让她乱跑,这里不安全。”

    当天晚上,冬树就拿到了一个剧本。

    她拿着手电在帐篷里看,看了会儿,她就把剧本合上了:“睡觉。”

    清卉好奇:“姐还没看完吧?”姐姐很少把事情留到第二天,按理来说,姐姐会把剧本看完再睡觉的。

    冬树躺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编剧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写的剧本还挺可怕……”

    她已经知道了这是个人吓人的故事,但剧本里的环境描写,还是挺让她害怕的。

    清卉立刻缩回了好奇的小手,乖乖和姐姐一起躺在了被窝里,离剧本远远的。

    她们姐妹两个都一样,从来不信鬼神,但看了恐怖故事后总归有点害怕。

    她们性格坚定,只要事到临头,不管多么可怕,她们都能顶上。但要是好好的过日子,她们也不爱自己找事,不做刺激危险的事情,也从不听恐怖故事什么的。

    其实既生也一样,临睡时,冬树忽然想到,既生也从来不听恐怖故事,那这部电影,其实他根本不会看到了……

    主演都齐了,还差几个不重要的角色没找到演员。

    谷导又联系了几个人,等了几天,最后决定一边等,一边开拍,如果实在找不到人的话,就让剧组的人顶下,到时候镜头处理下就好。

    在剧组还没开拍的几天里,冬树向谷导申请了带妹妹出去走一走。

    冬树是个学生,她和谷导申请的时候,也是学生的模样,和老师打报告一样:“导演好,我和妹妹没来过西市,我们能出去走一走吗?我会在开拍之前回来的,不耽误拍摄。”

    她说话的时候,十分严肃,导演工作了很多年,身边都是混社会的,很久没见过这么正经的孩子了,只能同样地回答她:“冬树好,可以去,到时候会提前联系你的。”

    小央也跟她们出去了。

    小央这些年跑过挺多城市的,但没怎么玩过,都是拍完了就走,这次倒是挺新奇,第一次作为游客,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摸摸。

    冬树带着清卉和小央,颇为头大。他们两个到了一个景点就不想走了,冬树只能不停催促着。

    其实,冬树对西市还是挺有些感情的,西市在她那个时代并不叫西市,而是西州,刚开始,冬树没意识到西市和西州是一个地方,直到到了一个景点,看到了石碑上的介绍,她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西州啊!

    是她带兵行过的西州,是她击退了敌人、双手带血握剑夺回来的西州。

    原来的西州,百姓凋零,人口稀少,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但现在人来人往,处处欢声笑语。

    她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漫长的岁月,有些东西没有变,但也有些东西是真的变了。

    虽然有些事情仍然让她难过,让她无能为力,但人民大多生活在阳光下,不接触到黑暗,那便是极好的事情了。

    西市对古建筑保存得很好,清卉和小央很有兴致,到了一处就要去看看,但有些地方,冬树不想进。

    进去之后,她便会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徒增烦扰罢了。

    等接到剧组的电话,要回去开拍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半个西市。

    “等拍完之后看还有没有时间吧,”冬树安慰清卉:“如果时间足够,就再来一趟。”

    清卉倒是挺满足的了:“没时间了也没关系,下次我带姐姐来看另一半西市。”

    他们回了片场,一起庆贺开拍大吉,这是在旧村子拍悬疑片,导演很是郑重地按照规矩在地上铺了一块红地毯,让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上去踩一踩。

    大家笑笑闹闹的,全都在红毯上走了一遍。

    毕竟是开拍的第一天,为了图吉利,导演选择了拍最简单的一幕,男主和同伴们进了村子后,他发现了村子入口处一块残破的石碑,他出神地看着这块石碑,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卡!”导演大声喊:“完美!”

    小央很积极,跟着喊:“完美,顺顺利利!”

    这个彩头便是讨到了。

    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第二天的拍摄任务便紧张了起来,开始正式赶进度。

    导演和编剧商量着:“明天拍幻觉场景二和三吧……”

    冬树紧张起来,幻觉场景二就有她的部分。她已经选了个白天通读了剧本,看完后她才发现,其实没有小央说得那么糟糕。

    只是里面有些情绪,她搞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男主角为什么一直带着自己初恋的照片,却从来不敢打开看一眼,为什么最后他明明发现是幻觉了,好像放过了自己,却仍然选择了死亡?

    这个故事,让冬树感到了一种怅然的情绪,她明白了男主对于初恋悲惨死去这个事实的无奈与痛苦,也明白他试图接受过别人,却无法遗忘过去。

    她和主演慢慢混熟了,扮演男主的萧哥耸了耸肩:“我也没看明白剧本。”

    “我问过导演,说我没看明白怎么演?”

    “导演说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做就行。”萧哥猛拍大腿:“就今天那一幕,我就没明白,为什么我非得看着个烂叶子发呆。”

    “导演说的什么恍然大悟的情绪,反正我是一点没找到,但按照导演说的,一直盯着王助手里举着的水杯,你猜怎么着?”萧哥小声说:“拍完后,我去看了看镜头里,我竟然真的有那么一股子恍然大悟的感觉了。”

    冬树受益匪浅,又学到了一些东西。

    下午到了她的镜头时,她穿上了碎花的短衫长裤,扎了两个麻花辫,扮成了村里姑娘小环。

    “往前一点,”谷导叫她:“对,就那里。”

    “目光不要动,没有生机一样,空无。”这都是冬树找不到的情绪,但她记得萧哥的话,认真听着导演接下来的话。

    “先盯着王助的头发,然后慢慢、慢慢看向镜头。”这句话才是最有用的。

    王助疲惫地站在原地,当好他的工具人。

    冬树记住了,然后还有些动作,她在心中默念着,等着导演喊了开始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现在她演的是男主幻想中的女鬼小环,自然没什么情绪,怎么吓人怎么来。

    视线就按照导演说的来,然后她的手臂在身边僵硬地摆动着。

    但只是僵硬怎么能够呢?导演要的不只是僵硬,僵硬是普通人也可以做到的事情,而导演要的是只能有舞蹈或武术基础的人做出来的动作。

    那就是变形。

    冬树僵硬着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她的腿慢慢弯曲,一只膝盖向内,一只膝盖向外,整个人呈现出奇怪的姿态。

    等她的视线移到了镜头的时候,她的肩膀也一边高一边低,而她的头却保持着怪异的端正,脚下也很平稳,走路不见一丝倾斜。

    摄像师看着镜头中的冬树,脑壳子都隐约有些发凉。

    “卡!”谷导大声喊:“可以的,很吓人!”

    清卉立刻跑过去,给姐姐递水。她也觉得很吓人,于是很崇拜姐姐,甚至感到了骄傲:我姐做什么都很厉害!就算是演鬼,我姐都是厉鬼!

    冬树今天只有这一个镜头,时间很短,运动量也不大,根本不用喝水,她将清卉递过来的水又塞给她:“我不渴。”

    清卉也觉得姐姐应该不渴,但之前她和……去蔚市城外的片场,那些有名气的大明星一拍完,都有助理立刻过来送水披衣服,她也想让姐姐有这种待遇。

    清卉小声问:“姐姐怎么想出来这种动作的啊?真的好可怕啊。”

    冬树也同样小声地告诉她:“我在换装间对着镜子练的,我换了好多个,最后到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心里一颤,当时就知道自己选对了。”

    “下次姐姐可以叫我去看,我能帮姐姐看哪个吓人。”

    “我怕你害怕……”

    她们两个嘀嘀咕咕地说着话,那边又开始拍了,但拍了一会儿之后就停下来,开始嘈杂起来。

    “道具组忘了准备了?”谷导有些气恼。

    “这怎么能忘啊?”

    道具组的人疯狂道歉,然后想解决办法:“能不能先不拍?之后补一下镜头,把两个镜头切到一起?”

    摄影师觉得难办:“本来是想拍个长镜头的,感染力比较强一些,男主手里拿着照片,然后镜头慢慢从照片滑到他手上,再到脸上。”

    “你们这照片没准备,之后再补照片镜头的话,切起来有些僵硬啊。”

    冬树听懂了,男主的初恋是个关键人物,但从始至终都是以一张照片的形式存在的。导演本来找好了一个女演员,名气不大,但是气质长相比较符合,所以让道具组的人去沟通,拍好一张照片带过来就好。

    但道具组忙起来,就把这事全都忘了。

    现在有些麻烦了,如果现在再去找,就需要很长时间了,那个女演员已经进了别的剧组了。

    导演在犯难的时候,冬树和清卉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她们怕大家都在犯愁的时候,自己还在没心没肺聊天不太好。

    冬树牵着清卉走到了一边,默默看着大家想办法。

    “实在不行,只能先拍了,之后再补镜头。”谷导叹了口气:“我看了挺多女演员的照片的,就她还算符合。”

    导演有些崩溃:“你们知道吗?男主的初恋在学生时代,所以要年轻,要足够清纯。”

    “但她已经惨死了,所以在照片上一定要显得有故事,要哀伤。黑白照片,在光线不好的时候,还要显得阴森……这张照片是暗线!”

    导演发泄自己的情绪,编剧小声对愧疚的道具组组长说:“也不是全怪你,他要求这么多,谁都满足不了,他之前找的那个也不行。”

    导演说了一大通,最后气哼哼地端了水杯,因为这点差错,他感觉自己的电影差了好多东西,有种梦想有了裂缝的感觉,整个人都低落起来。

    剧组安安静静的,那边冬树和清卉的动作便变得显眼了一些。

    清卉剥了只香蕉,小声问:“姐,你吃吗?”

    场中太过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你吃吗?”

    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清卉有些茫然,但她立刻意识到是自己太吵了,于是迅速露出了一个羞怯的笑意。

    之前找她给摄像馆拍广告的哥哥说过,她这样笑起来最好看,看起来极其无辜,有种很难描述的脆弱感,不管做了什么都让人不忍心责怪。

    这个笑对哥哥姐姐是没用的,他们只会轻轻捏她的脸,让她赶紧做数学,不要偷懒了,但在学校里很好用。

    当清卉脸上绽出这抹笑的时候,导演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就她了!就是她!”导演站起身,失态地大叫着:“不会有更好的人选了!”

    他狂热地奔过去,指着茫然的清卉问大家:“你们还曾见过这个世界上有比她更美丽的花儿吗!”

    第48章 干净的活法

    清卉是漂亮, 冬树心里妹妹是最漂亮的小姑娘,但她也没想到导演对清卉的评价那么高。

    小央站在一边,左看右看, 也觉得清卉虽然好看,但绝没有到导演说的这种地步。

    导演知道自己和这些没有艺术天赋的人说什么都说不通,他一摆手:“你们不懂……漂亮的人很多,但故事感才是电影里最重要的东西。”

    小央嘀嘀咕咕的:“她这样的小丫头, 没经历过什么事情,能有什么故事感啊……”

    “这是天赋!”导演瞪了小央一眼。

    小央这话,冬树也是不认的。她心情有些复杂,细细想来,清卉跟着她这个姐姐,其实已经经历了很多。

    她们一道从大清山走出来, 走到了蔚市。

    之后, 清卉经历了两次痛彻心扉的离别,还有巨大的身体创伤。

    导演半蹲下来,和蔼地问清卉:“你愿意帮忙吗?”

    清卉并无所谓, 直接点了头:“好啊。”

    化妆师带着清卉离开了, 摄影师也跟了过去,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摄影师兴奋地跑过来, 将手里小心握着的照片递给导演看。

    “我终于知道谷导要的是什么感觉了。”编剧感慨:“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们不可能找到。”

    冬树走到了谷导身边, 探着头看照片。

    里面的女孩留着披肩的长发,额上是一些碎发,这是化妆师刚刚给清卉剪出来的。明明还是清卉的五官, 但上了妆后, 冬树便有些认不出了。

    黑白照片中, 女孩的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很明显的笑意,眼睛却没有一点弯度。整个人似乎在开心,但又没有开心到心里去,只是浮在了表面,而水底另有些其他的东西。

    女孩微微侧着身子,像是已经坐不住了,着急离开一般,但又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这么着急呢?

    冬树恍然意识到,这就是谷导总说的故事感。

    清卉的眉眼,天生就带着故事,而她自身的经历,更是加重了这些感觉。

    清卉溜溜达达地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妆容,不说话的时候,便仍然是照片中的模样,但当她开口了,便全都变了。

    她看了一眼照片,自己做了点评:“真好看啊。”她乐颠颠的:“导演,我拍得好不好?”

    “我小时候啊,我家附近的照相馆就找我拍照,当时我挣了不少钱呢,不过后来都被我姐收走了。”

    清卉似乎在讲她小时候的趣事一般,逗得大家笑起来。但是冬树听懂了清卉的潜台词:要钱呢。

    小丫头总归是没好意思直接要钱,只能隐隐绰绰地表达下自己的意思。

    但谷导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看完了照片,直接对王助说:“记得发钱时给清卉发。”

    “不过你也不是演员,没什么名气,”谷导很喜欢她,和她好商好量的:“给你的钱只有当初那个女演员的一半了。”

    这个没办法,毕竟正式演员和清卉还是不一样的。

    清卉倒也没什么问题,她还算满意:“那导演以后有这样的好事,记得再叫我啊,也带上我姐。”

    谷导答应了:“放心吧,你这张脸不拍电影都亏了,只是我这里没什么适合你的角色,以后一定给你注意着点。”

    然后,剧组继续拍了下去。因为清卉那张照片十分好,谷导让摄影师专门拍了个长长的特写。

    冬树的戏份不多,但是有时候有些群戏,需要露下脸,比如在村口迎接学生的时候,还有村中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没什么额外的动作,但是一定要站在人群中。

    冬树连拍了三天,这三天里,清卉便坐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她看得格外入神,有时候还有些发愣,冬树趁导演喊“卡”的时候回头看她,便看到她若有所思一般。

    后来还有一次,冬树看到清卉去找了化妆师和编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冬树便知道了。

    晚上,清卉轻轻给姐姐揉着肩膀:“姐,我这几天好好想了想。”

    冬树伸了伸胳膊:“嗯?”

    “我不是成绩不好吗,”清卉挺委屈的:“其实我努力了,但总是不如别人。那谁和姐姐都成绩很好,我老早就觉得,其实我脑子有点笨。”

    清卉嘴里的“那谁”就是既生,清卉不想提他的名字。

    冬树揽住清卉:“你一点都不笨,人天生就有适合不适合的东西而已。你看,姐姐总是学不懂英语,你觉得姐姐笨吗?”

    清卉立刻回答:“姐姐才不笨呢!”

    她继续慢慢说自己的想法:“我很怕考不到姐姐附近的学校去,很怕和姐姐分开。所以,这几天,我想了想,换个办法吧。导演不是说我很适合拍电影吗?我就想着有没有这种大学。”

    “我问了化妆师姐姐和编剧叔叔,他们说我可以试试学表演,表演不像是舞蹈,需要从小学起,他们说我现在学也来得及。”

    “到时候我走艺考,应该比现在容易点。”

    “并且吧,”清卉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的挺喜欢在片场的感觉的,喜欢镜头对着我的感觉。”

    这是条路子,冬树慢慢思考着,清卉的成绩确实不太好,她擅长的从来都不是学习,换条路子也许是对的。

    并且清卉还喜欢这一行,喜欢和擅长的事情是同一件,便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只是之前清卉身体不好,冬树也没想过这些,现在清卉手术后,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以试试了。

    但有些话,她还是要和清卉先说清楚:“学表演的话,以后大概率只能在这一行干了。”

    “清卉,虽然导演说你很适合,但将来你并不是一定能当上大明星。这一行里,大多都是默默无闻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够努力,也不意味着你不够优秀,有时候可能只是差些运气罢了。”

    “如果你一辈子都没能有名气,没能有什么成就,你能接受吗?”

    清卉挺无所谓的:“没关系,有口饭吃就行。我问过了,编剧说毕业后也不是非得做演员,如果混几年没混出来,就可以考虑其他的法子了,可以去当老师,给孩子们做培训,还能在剧组或者公司帮忙,法子多着呢。”

    但她也说:“要是真的考上了表演专业,我肯定还是想拼一把试试的。”

    这个行业的天花板比其他行业的天花板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她们姐妹两个只是待了几个小剧组,并没有看到特别出名的明星,便已经感受到了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清卉怎么可能不想试试呢?

    她十分渴望能混出些名堂来,给姐姐最好的生活。但和姐姐沟通后,她也做好了准备,就算没有成就,她也能安乐地过这一生。

    毕竟,她最爱的姐姐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多出名的妹妹,而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妹妹。

    这一次拍摄,持续时间不长,她们待了两周半就可以回去了,正好准备上学。

    冬树的拍摄难度也不大,清卉除了拍了几张照片,其他的时候无所事事,算是给自己休了个假。

    但在这段时间里,她们做出了重要的决定。

    小央是经过艺考的,不过他是学舞蹈的,他听清卉说了要学表演的想法之后,给了她很多建议。

    她们两个回到蔚市之后,冬树便着手开始给清卉联系教表演的老师了。

    这种培训班价格挺贵的,但小央表示能借给她们钱,不要求还的期限。她们两个办了张银行卡,回家没多久,便收到了剧组打来的钱。

    导演知道,这两个孩子日子不好过,并且他十分看好清卉的未来,专门多打了一些钱。

    冬树算了算,暂时是足够的,不到迫不得已,她们就不会再次使用那张于她们而言充满了屈辱的银行卡。

    开学后,清卉进入了一中的艺术生班级,一中毕竟是蔚市最好的学校,自己也有专门的培训老师,给冬树减轻了一些课外培训班的经济压力。

    而冬树继续留在了高二,她的同学们都已经升入了高三。

    冬树的同学们很遗憾,专门跑来高二和她说话:“冬树,我们班里没有班长啦,大家都很想你。”

    冬树走了,班里就没有这么能服众的人了,并且学习紧张,没人愿意当班长,大家愈发想念冬树了。

    但大家也都知道,冬树是家里发生了大事,迫不得已。

    还有人问她:“既生呢?既生是不是在京市大学呢?”

    大家都知道既生考了省状元,但之后就没听到消息了。既生毕竟是一中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大家都很好奇他的去向。

    冬树表情平静:“他去最好的大学了。”

    最好的大学,大家默认是京市大学,于是纷纷表示他们猜到了。

    但事实上,冬树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既生现在是不是还在国内,更不知道他在哪座城市。她只是觉得,江家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不会亏待既生的。

    既生应该在世界上最好的大学里安心读书吧?

    现在的江怀屹确实在世界上最好的大学里,但他这一刻并没有在认真读书。他托人找来了国内一部不出名导演拍的低成本恐怖电影,正在卧室静静地看,想从里面找到自己熟悉的面容。

    他一边被吓得胆战心惊,一边不敢错过一个镜头。

    江怀屹新认识的朋友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天资聪颖、寡言少语的他竟然有着如此离谱的爱好。

    两年后,冬树考上了京市的一所综合类大学,她考的成绩不错,其实报名时可以冲击下更好的学校。

    但这所大学位于京市的大学城里,能离清卉要报考的艺术大学更近一些。

    冬树上了大学后的第二年,清卉也如愿考来了京市的这所艺术大学,她们两个学校离得很近,在兼职攒了一些钱之后,她们两个在校外租了房子,再次拥有了自己的小家。

    这和她们三年前那个除夕规划的人生没什么两样,只是从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罢了。

    冬树下了课之后,大大地呼了口气。

    她的同学们还在讨论课上的一些知识点,她却走出了教室。

    冬树学化学,是高三班主任的建议,说毕业了好找工作。班主任也建议过冬树去考军校,但冬树查过资料之后便拒绝了。

    如果进了军校,就要军事化管理,清卉出问题的话,冬树根本没办法及时赶到。

    当初清卉和既生都想去研究炸药,把大清山炸平,最后既生走了,清卉学了表演,竟然是冬树学的专业最为接近两个孩子当时的梦想。

    但冬树学了一年多的化学,终于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比起在实验室里盯着试剂慢慢发生变化,她更愿意出去动动拳脚。

    如果她没有别的技能,毕业后便只能去找化学专业的工作了,做着不喜欢也不擅长的工作,普普通通过一辈子,但她现在并不是没有完全的没有选择。

    课上,她的手机便震动了好几次,冬树看了眼,是小央的电话。

    她将电话拒接,回了条信息:“在上课,下课联系。”

    所以,现在她要给小央回个电话。

    大一时,课程比较多,她没时间去找剧组拍戏,大二现在轻松了一些,她便能抽空进组了。

    “冬树啊,”小央在第一时间接通了电话:“我打听到有个角色,你看愿不愿意来试试……”

    小央说着角色的事情,语气昂扬,听起来意气风发,熬了这么些年,他也终于熬出来一些小名堂了。

    他们当时在西市参演的那个冬树看的不太明白的意识流恐怖电影,上映后平平无奇,在国内没激起一点水纹,但谷导持之以恒,坚信这部电影是蒙尘的宝藏,不停地向国外的各个电影节投稿自荐。

    两年后,也就是在冬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竟然真的得奖了。

    对此,冬树心情颇为复杂。因为电影实在有些可怕,冬树和清卉没敢去电影院看,只在网上搜了零星几个场面,说实话,那种氛围极其吓人。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瞎眼的伯乐就更加罕见了。

    此后,谷导十分兴奋,再次想开拍一部更加意识流的电影,到处找人投资,但投资人都是向钱看的,立刻便看出来谷廉这个人确实有些才华,但他所谓的艺术对国内人民来说,还是有些太过超前了。

    于是,投资人们全都拒绝了他。

    谷廉导演自此郁郁不得志,一边重捡老本行,给电视台拍节目挣工资养家,另一边继续寻找愿意拿钱给他打水漂的伯乐。

    不过,这对参演过电影的演员来说是好事。

    谷廉很会拍人,尤其是会选角度拍美人。男主角没什么名气,看起来硬朗,但被谷廉拍出了情深的模样。男主角后来靠着这部电影,终于有了更好的机会,现在有了小小的名气。

    而小央也比之前进了一大步,终于靠着几个出色的镜头被其他剧组接纳,慢慢有了更多的戏份,甚至担任起男五号的重任,最近还有了自己的粉丝团。

    虽然冬树和清卉没能得到什么明显的好处,但她们参演的电影获了奖,就是能写进简历里的亮点。

    小央继续介绍:“大剧组,投资高,预期很高,非泛投资的……演个丫鬟,对主子很忠诚那种,挺拉好感的。戏份不多,需要一定的武术基础,应该能在省级以上电视台播放,算是个好机会。”

    非泛是圈里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冬树肯定要去试试的,她问好了试镜的时间和地点,又问:“有适合清卉的角色吗?”

    小央想了想,觉得很难:“她那张脸吧,肯定有合适的角色……”

    “太出色了,但又没什么名气和资本,绝对当不上女主角,但又不能比女主角好看,太难了。”

    小央最后只说:“能来试试,但我估计她应该找不到角色了,谁家的女配能比女主还好看啊。”

    清卉确实越来漂亮了,自从上了大学后,她上了化妆课程,每天花在化妆上的时间至少半个小时。

    她之前未显露的美丽终于全部展示出来。

    冬树时常盯着清卉,感慨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清卉从小身体弱,所以现在个子不高,也吃不胖,鼻梁细挺,不说话时,眉目柔婉。她的唇色有些浅淡,所以平日里只用粉色的口红。

    她最好看的,是一双眼睛和唇,眼睛并不十分大,但与她同样小巧的脸蛋相得益彰。双眼皮线条清晰流畅,在眼角还延申出一点长度来,上睫浓密,下睫不浓,但很长。

    清卉没有表情时,便楚楚可怜,当她盯着人时,便让人生出想呵护她的感觉来。

    漂亮的人很多,但漂亮还能有记忆点就更为可贵。

    最为珍贵的是,清卉有着和外表不同的坚韧性格,她简直像块小牛皮糖,什么都不怕,总是笑嘻嘻的。

    大学的同学们以为她是天生的乐天派,其实她是经历了情绪激动后的心脏病爆发,她永远记得从病床上醒来后,看到姐姐憔悴的模样。

    她的姐姐只有她了,所以她不能出一点事。

    清卉乐观地认为,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清卉学校很支持学生们出去试镜,因此,冬树找了个自己课少的时间,定了车票,然后告诉了清卉,清卉和老师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出去试镜,立刻便收到了“同意”的回复。

    她们回了租的房子里,她们钱不多,租的是学校附近的老小区,环境颇旧,但很安静。

    房子只有一室一厅,被布置得很温馨。

    她们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到了时间便出发了。

    这次的戏是大投资大制作,圈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块香喷喷的饼,因此每个演员都要经过正式的试镜环节,不再像之前一样,导演看一眼,说句行了就可以了。

    小央不在这个剧组里,他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他能做的也只是给冬树提前打听好角色,看看哪个适合她,也打听下哪个角色没有被内定。

    看来看去,也只有一个丫鬟的角色了。

    她们到了海市,没敢直奔试镜的地方,而是找了个酒店休整一下。

    冬树收到了小央发来的资料,找到了丫鬟那一页,认真看介绍。名为剑声的丫鬟性格刚强,寡言少语,忠心为主,最后为了主人的大业付出了生命。

    尽管她的主人是个反派,但剑声却不让人讨厌,甚至显得有些悲剧。

    冬树默默看着,想着应该怎么演。虽然她已经演过几部戏了,但全是电影,也都是肢体动作更多,这种需要表情表演更多的戏份,还是她第一次尝试。

    试镜要求演的是其中一段:剑声听到主人需要将一份密报送出去,然而外面已经被重重包围了,为了帮助主人,她决定孤身犯险,她跪在地上对主人郑重承诺,自己拼上性命也会完成任务,然后含泪离去。

    小央和冬树讲了,这种戏主要考察台词和情绪,台词一定要精准,最后如果能做到眼中含泪便可以十拿九稳。

    冬树把台词默读了好几遍,全都记在心中,清卉怂恿:“姐,演一遍给我看看。”

    冬树便站在屋中,开始演给她看。冬树知道自己的缺点,当穿着自己的衣服时,她便很难进入角色,换上了戏服和妆容,便更易进入角色。

    但试镜当天,她没有穿戏服的机会,只能硬演。

    果然,现在她演的就不对劲,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是丫鬟剑声了,声音和情绪却仍然属于谢冬树。

    清卉皱着眉看她:“姐,不是这样的啊。少主,我去吧,这句,要说得更重一些。”

    清卉为了展示给她看,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床上,对着冬树声情并茂:“少主……我去吧!”她看向姐姐,眼中满是说不出的决然爱意和情深意重。

    冬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天赋。虽然环境不对,但冬树看进清卉的眼睛,便恍然进入了戏中。

    她忽然间想到了当时看那个叫郑毅的演员演戏的感觉,能将周围的人都拉入戏中,郑毅现在已经是影帝了。

    冬树顺着清卉的情绪,重演了一遍,这一次,清卉终于点了头:“走的时候最好顿一秒,有那种想回头、却没回头的感觉。”

    冬树佩服极了:“这都是你们表演课上教的吗?”

    清卉颇为不屑:“我们表演课教的理论多,主要还是看自己,姐,你别忘了,我可是专业课第一欸!”

    清卉学了表演之后,比平时学数学时开心多了,冬树觉得这样看来,这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冬树在旁边继续背台词,清卉躺在床上看姐姐发给她的资料,她想找找里面有没有自己能试镜的角色。

    她觉得里面郡主和名妓的角色挺适合自己的,其实女主也适合,但她知道可能性基本没有。清卉给小央打了电话,问问自己能不能去试试这三个。

    但小央说,这三个角色都是被内定的。

    投资商投资的一个条件就是女主的人选,另外郡主和名妓这两个角色也都被制作人送给了两个正当红的小明星。

    现在冬树和清卉算是踏进圈里了,有些事小央也不瞒着,从他这里听到总比从别人那里见到好,还能早点做好心理准备。

    “女二,就是那个郡主的角色,是戴黛演,已经定了。她现在风头挺足的,其实没演过几部戏,全是捧上来的。她会说话,也放得开,背后金主最近喜欢她喜欢得紧,你们争不过她。”

    小央和她们很熟了,所以肆无忌惮开玩笑:“要是清卉也愿意,其实肯定能比戴黛混得好,清卉可比她漂亮,肯定不少人喜欢,只要豁得出去……”

    话音还没落,清卉就在电话这边骂他了:“你要是放得开,我和我姐还能沾点你的好处呢!我可听说了啊,有不少人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呢!”

    小央被她气到了,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好给她讲内幕呢,开个玩笑就被怼,这孩子真是狼心狗肺!两个人在电话里也能吵,吵得正在背台词的冬树脑壳子嗡嗡的。

    “别吵了,”她制止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你小央哥要是愿意放下脸面,早就不至于现在才演上个男五了,还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一天和我们炫耀八百次。”

    “至于清卉,”冬树威严宣告:“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能让她活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既生(崩溃):我希望我姐和我妹能少拍恐怖片

    第49章 推她一把(一更)

    到了试镜的那天, 清卉专门给姐姐画了个妆,她知道姐姐的问题,于是专门将妆化得更浓一些。

    妆容越重, 冬树越能代入角色。

    清卉化妆的技术很好,冬树本来长相就不柔和,经过清卉的手之后,她眉目间英气更重。

    清卉细细给姐姐描了唇线, 然后涂上偏紫的口红,还扎了高马尾。冬树站在镜子前,微微蹲了马步,任由清卉摆弄。

    随着清卉的手落下,冬树也渐渐变了些模样。她眼睛极为明亮,在清卉画好的眼线衬托下, 更加夺目。

    清卉的鼻梁也很挺, 但轮廓柔婉,冬树却是更偏凌厉一些,若是冷着脸的时候, 几乎带了杀气了。

    清卉看着姐姐, 觉得惊艳, 一想到这样的姐姐竟然养大了她,给她洗澡, 哄她睡觉, 她心里便隐约有些荒谬和幸福的感觉。

    她十分仰慕地看着姐姐:“要是穿上了古装,姐姐实在俊秀极了!”

    清卉今天不试镜,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 既然小央说得清清楚楚, 她看上的几个角色都定好了人选, 只是走个过场,她又何必非得陪着他们演这么一出,当个陪衬?

    清卉简单地散着头发,妆容清淡,拎着小包便陪着姐姐出去了。

    试镜是在演艺公司的大楼里,丫鬟一角来试镜的不多,毕竟资料里写了,需要一些武术基础。

    因此,丫鬟剑声便没有安排额外的面试日期,只要到了和助理报个名,里面便会在其他角色的面试过程中穿插进行。

    冬树到了之后,和助理报了名,然后助理便将她们带到了十四层。

    “在这里等会儿,”助理说:“今天是女二的试镜,上午场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之后便是你了。”

    冬树道了谢,和清卉一起坐在了门口等待。

    清卉觉得挺有意思的,女二啊,她伸长脖子往里看,女二不就是已经订好了戴黛的那个角色吗?

    清卉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了里面正在试镜的女孩。

    女孩和她差不多年纪,长相清秀,演得很认真,单词背得极好,努力争取着机会。

    但是越认真,越显得越可怜了。

    小央说了,女二早就定好了,只是走一遍流程罢了,但是这些来试镜的女孩并不知道,心中仍然抱着幻想。

    里面女孩的表演结束,导演组的几个人义正言辞指出了她的一些问题,让她等之后的通知,女孩出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紧张和期待。

    清卉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

    冬树不管清卉,在心里默默背诵着台词,按照助理说的,应该还得等上个一个小时左右,但中途,助理忽然来叫她:“下一个人还没来,现在有个空档,你来吧。”

    冬树立刻从座位上起来,清卉给她比个了加油的手势,然后看着姐姐进入了房间中。

    刚开始是自我介绍阶段,冬树不卑不亢,介绍得十分流畅。

    她一进屋的时候,导演组的人眼睛便亮了。

    今天是女二的试镜,女二的设定是男主角的堂妹,是一个郡主,生性纯良,天真可爱。

    因此,面试组已经看了一上午的娇俏少女。

    有些演的好,便还算是能入眼,但也有些对天真可爱的理解有些偏差,演出来便有些油腻了。

    几个小时的糖味有点超标,忽然来个了英气的,便像是花香腻人的暖春里忽然吹来了一缕来自冬天的寒风。

    恰到好处。

    冬树并不知道,她只是简单往这儿一站,便已经得到了接近满分的印象分。

    坐在中间的人点了点头,冬树便要开始正式开始表演了。

    她牢记住妹妹的嘱咐,努力入戏,控制住脸上的每块肌肉,台词更是一字不错。但说实话,对于导演组的来说,这样的表演只能说是合格。

    他们拍过很多电视剧了,见过浸淫演艺圈多年的人的表演,虽然冬树的长相和气质让他们很满意,但目前来说,表演方面有些欠缺。

    这部电影,他们自己知道,很多主要角色都被塞了人,演技大多是有问题的,所以其他的角色,他们必须把控好。

    导演组有两个人开始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有些纠结是不是要再等等,是否能等到气质和冬树差不多,但演技更好一些的。

    而冬树在台上,即将演到要下跪的一幕了。

    她听到了导演组说的话,知道自己有些悬了,但她又不可能去解释,说自己穿上戏服,进入片场的氛围便能更好一些。

    她没什么资本让他们去相信她。

    她必须要他们心动。

    “少主,我去吧!”冬树嘴里说完了这一句,然后她俯身向前,膝盖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这一声颇大,将还在窃窃私语的两个面试官给吓了一跳。

    冬树穿的是黑色的紧身薄裤,这是实打实地用肉和骨头撞在了地上。之前也有面试剑声的女演员演过这一幕,虽然也都磕在了地上,但是动作比较轻柔,会有一个借力,不像冬树,一点力气都没藏。

    导演组还在惊吓的时候,冬树脸上表情却一刻都没有变化,继续演了下去。

    一个女面试官终于反映了过来,她有些震怒:“怎么能这样!”她站起身:“怎么样了?受伤了就送医院!”

    冬树终于等到了这句,她扭头对着导演组一笑:“谢谢姐,我没事。”

    她若无其事一般:“我不是练武吗,平日受的伤多着呢,这不算疼。我想演得更好一些。”

    她就这样,让导演组正式记下了她:那个姑娘,是真的练过武。演技不是最好的,但是对自己狠。

    等冬树表演结束,对着导演组鞠躬退下,她抬头的时候,便看到了她的简历被单独放到了一个文件夹里。

    冬树面带微笑,走了出去,留给导演组一个稳妥的背影。

    但一出了门,她的膝盖便有些发软。

    这不是大问题,她是练过的,自然知道怎么摔能最大程度的避免伤害,现在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没有很疼了。

    冬树以为一出门,清卉便会奔过来扶住自己,但她出了门后,却没看到清卉。

    忽然,她听到了身后有些争执的声音,她扭头看过去,便看到清卉面前站了两个人。

    站在清卉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穿白裙,一个戴墨镜。

    她们声音不大,但语速挺快,似乎在争执些什么。

    冬树有些担心,急忙走过去:“怎么了?”

    那个穿白裙的人长相很是漂亮,冬树觉得她很面熟,多看了两眼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小央说的被内定了女二的戴黛吗?

    虽然戴黛算不上特别出名的大明星,但对于冬树和清卉来说,也是她们够不着的咖位,怎么会吵起来?

    戴黛挺生气的,但她有着明星的矜持,没有说话,而她身边的女助理喋喋不休:“我们黛黛的时间多宝贵啊,竟然拦着我们……”

    清卉挺委屈的:“我在这儿等姐姐……”

    但这一句出来,黛黛和女助理的面色就好了很多。

    “好了,”戴黛摆摆手:“算了。”

    她带着女助理径直离开,进了面试的房间。

    “怎么回事?”既然事情没有闹大,冬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小声问清卉:“怎么和她对上了?”

    清卉解释:“我站在门口等姐姐,然后她就过来了,直接就想推门。”

    “我就拦住她说里面有人正在面试,她就不高兴了,然后她的助理就开始说我,说她们时间珍贵……”

    但是清卉不想让她们耽误了姐姐的试镜,于是坚持拦在了门口,结果惹得戴黛更不高兴。

    戴黛还放了狠话,说“你肯定选不上任何角色!”

    看样子,戴黛以为清卉也是试镜女二的,所以对她敌意比较大。

    “算了,”这事冬树也没办法,只能劝她。

    “她记下我了,”清卉没精打采的:“以后要是真的有交集了,她肯定使绊子……”

    “我也不喜欢她……”清卉嘀嘀咕咕的:“她们推了我好几把……”

    冬树皱了眉头,看到妹妹这么委屈,她心里也不舒服。

    两个人走到了面试房间门口,偷偷往里看,看到了导演组对戴黛的态度与对其他人完全不同,很是亲热,但为了过个明路,戴黛还是要表演的,毕竟还有摄像头全程录像。

    但戴黛表演的时候,便有面试官忍不住轻轻皱了眉头。

    也不是说演得不好吧,只能说太格式化。生气就是瞪眼,撒娇就是嘟唇,害羞就是揪手指……

    但不管怎么说,都还算是过关的,更何况,戴黛已经被内定了,导演组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冬树看着,却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来。

    “清卉,”她小声问:“你想让她也不舒服一下吗?”

    “你也去选女二,演给她看。”

    清卉自然是能演的,她昨天着重看了女二和青楼女子的戏份,兴头上来了还演了给冬树看。冬树自然知道,清卉演的比这个戴黛要好得多。

    她想让清卉出口气。

    “但是,”清卉有些担心:“姐姐以后可能会进组……”她担心戴黛会为难姐姐。

    但冬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姐怕过什么。”

    这一句,便让清卉安心了。

    是了,她默默想着,姐姐怕过什么?姐姐和犯罪分子死命搏杀,姐姐敢和校长谈条件,姐姐敢独自跑到很远的地方拍戏赚钱。

    她唯一一次看到姐姐怕,就是那次手术了。

    姐姐最怕的,就是清卉过不好。

    她一下子安了心,对着冬树笑起来:“好。”

    在屋里戴黛演完之后,导演组不咸不淡地点评了两句,主要还是夸奖,两边其乐融融的时候,清卉推门进来了。

    “导演好,”她局促地站在门口:“我是上午场最后一个面试的。”

    人太多了,导演组也不记得人数了,但其中一个面试官隐约记得戴黛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了吧。

    面试官开口问:“上午的不是结束了吗?”

    清卉满脸茫然:“可联系我的时候,就是说的今天上午啊……”

    “我专门从学校跑过来的,坐了好久的车,好难请假啊……”小姑娘声音很小,几乎带着哭音了。

    年纪大点的男面试官立刻心疼了:“应该是的,是我们记错了。”

    戴黛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了,她刚刚看到这女孩,就有点担心,怕她是来试镜的,她能看出来,这女孩比她适合。

    戴黛虽然争取来这个角色,但其实并不稳当,当时和那个老男人说了不少好话,撒了好多娇。别人看她靠着大山步步走得轻松,但谁知道她天天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表现不好就失了前程。

    因此刚刚脾气不好,但是听这女孩说,她是来等姐姐的,戴黛便不生气了,怎么现在她竟然真的是来试镜的!

    刚刚和她们吵架的时候,这个骗人精嘴巴叭叭的,贼利索,可不是现在这么可怜的样子!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讨人厌的能演出来什么样!

    戴黛往旁边走了走,没有出房间,她背景大,导演组自然没人劝她出去。

    清卉不管她,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女二的试镜,导演组要求演的是花灯节出行。花灯节的那一天,郡主和家中兄弟姐妹一同出门游玩,她看到了很多花灯,玩得很开心。回头间,她看到了一个男人在河边放下了一盏河灯,河灯照亮了男人的英俊侧脸,她一愣神,便迷失在男人对着河灯专注祈愿的姿态中……

    而她并不知道,她看上的这个男人,便是最大的反派,而她觉得美丽至极的花灯里,写的是灭她皇帝叔父河山的大愿……

    清卉对戏有自己的理解,她对数字毫无敏感度,而对情感十分敏锐。

    昨天,她就对姐姐说:“这一段啊,是喜中藏悲。”冬树一想也是,初见看似欢乐,但其实已经藏了最后的结局。

    刚刚,戴黛演的全是欢喜。

    她拉着姐姐的手时是快乐,买到花灯是快乐,见到喜欢的男人还是快乐。

    但清卉很明白所有的情绪都是复杂的。

    于是,台上她笑着拉着姐姐的手,脸上是纯粹的快乐,而眼睛中是对花灯的好奇。买了花灯之后,她小心翼翼地举着问:“二哥,你看我这个,是不是比你手里的还要好?”

    眼神狡黠,是藏不住的骄傲。

    而最后,她遥遥望见了那个拨动了她心弦的男人时,面露憧憬,继而便是怅然若失。而这股怅然若失将会在故事的结局变成真正的悲剧。

    她脸上的憧憬、爱慕、躲藏和遗憾,几乎让导演组在瞬时间想起来应该搭配什么样的背景音乐。

    应该是花开盛极将衰的曲调才对。

    清卉演完之后,对着导演组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老师。”

    导演组久久无人说话。

    很久后,才有人开了口:“不错,只是……”他得找点理由来解释她的不好,以证明这个角色确实给不了她。

    但他“只是”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导演见识多:“还不错,不过经验不足。”

    这句话轻巧,只提经验,不提其他,不算是违了本心。导演觉得有些遗憾,他终究是能力不够,不能为自己导的剧选择最合适的角色,但他郑重把清卉的简历收走,将来一定会有合作。

    清卉已经知足。

    而戴黛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了。她的手握在鳄鱼皮的包柄上,感到了强烈的生气,继而便是嫉妒,最后却变成了隐隐的悲伤。

    如果,她演技也有这么好,是不是就不用天天讨好老男人了……

    上午场的面试结束了,清卉走出了房间,迎面和冬树击了个掌:“耶!”

    戴黛和女助理也走了出来。

    女助理看到了清卉的动作之后,颇为生气:“你在得意什么,角色又不是你的……”

    但话还没说话,戴黛就制止了女助理的话,她走过来,现在的状态已经和刚刚完全不同。

    “你好,我叫戴黛。”她伸出手来。

    但清卉戒备地看着她,记着自己刚刚被推了几下,觉得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清卉可以任性,但冬树不会。更何况,刚刚清卉凭自己的实力狠狠地下了戴黛的面子,已经足够了。

    于是,冬树伸出手来,握住了戴黛的手:“你好,我是谢冬树。”

    戴黛看出来,两姐妹中冬树才是领头的那个,她不再理清卉,而是问冬树:“愿意和我吃个饭吗?”

    清卉并不愿意,她拉了拉姐姐的手:“姐……”

    戴黛不看清卉:“就在对面的饭店,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聊聊天。”

    最后,她们四个一起去了对面的饭店,找了个包间坐下了。

    清卉还有些戒备,但冬树已经和戴黛聊起来了。

    “对,我们原来在蔚市。”

    戴黛颇为感慨:“蔚市啊,我知道。我家之前在村里,我妈去世前有时候去城里卖菜,那时候我听说过蔚市,觉得是个可遥远的大城市了……”

    女助理严肃地制止戴黛:“戴黛!”她暗示:“第一次见的人……”

    戴黛笑起来,亲热地揽住助理的胳膊:“岚姐,又不是什么秘密,她俩挺厉害的,以后一定能混出来,早晚会知道的。”

    岚姐仍然不支持她说这些未公开的旧事,皱着眉看她,戴黛只能不再说下去。

    但冬树和清卉已经听到了,加上之前小央说的,她们大概能勾勒出戴黛的经历。生活贫困的女孩,到了大城市,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于是不择手段也要照亮。

    戴黛和岚姐的相处默契,和在试镜时的傲气模样不一样,清卉也慢慢放下了戒心。

    “是这样的,”戴黛觉得很抱歉:“我不是科班出身,很多时候都是瞎演。但我能看得出来,清卉演的真的非常好。”

    她强调:“非常非常好。”

    戴黛这样坦诚,倒是让清卉不再讨厌她了。清卉小时候被姐姐教育过,人要礼尚往来,别人夸了你,你就要夸回去,但一定真诚。

    于是,清卉也夸了回去:“你长得也不错啦。”

    她只字不提演技,这样耿直倒是把岚姐气笑了。

    “但是很抱歉啊,”戴黛说:“不管你多好,这个角色都是我的。”这话猖狂,但她语气真诚:“我能走到这一步,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

    冬树和清卉大抵能想到这个“很多很多”是什么东西,她们没有问,给彼此保留了脸面。

    饭菜上来了,戴黛毕竟是大明星,点的都是店里最贵的饭菜,冬树和清卉吃得很满足。

    冬树偶尔还给清卉剥只虾吃。

    戴黛看着她们,眼睛里有些羡慕:“你们关系真好啊……”

    清卉嘴里满满的饭,但她立刻抬起头来:“那当然!”

    她说话含含糊糊的:“窝姐姐,阔是,最吼的。”

    岚姐冷笑了一声:“好有什么用,这个圈子里,没钱没权,早晚都是一个下场。”

    戴黛给岚姐夹了块鱼肉:“你可吃吧,诺,你最爱吃的,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岚姐终于不再说话了,闷头吃鱼。

    等冬树和清卉吃得差不多了,戴黛终于说了自己的意图:“我想请你帮个忙……”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演了挺多戏了,也有名气,但演技是众所周知的差。”

    “之前我想过找专业的老师教,但有些名气的都顾及名声,不愿和我有关系。那些名气小的吧,有些主动联系我,但心思不单纯。”

    “我之前就被坑过一次,所以不敢再找人,演技就这样一直烂了下来。”

    “我想问下,你愿意帮我把这场戏演好吗?”

    戴黛看向了清卉。

    冬树觉得戴黛看样子不是坏人,虽然在外面有些跋扈,但那也许是她的生存之道,她不讨厌戴黛,但这事是清卉的,帮不帮都由清卉决定。

    清卉放下了筷子,她认真想了想:“我有两个条件。”

    “一,给钱。”

    戴黛连忙点头:“钱肯定是有的。”

    “二,”清卉恨恨地说:“刚刚你们推了我好几把,我胳膊现在还酸,你得让我推回来。”

    戴黛笑起来,她笑得太厉害,还咳了好几声。

    岚姐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戴黛终于缓过来,她看向了冬树:“你妹妹真有意思。”

    冬树笑了笑,没有说话。

    清卉自己知道轻重,冬树相信她,也会护住她。

    但冬树不知道,戴黛心里对清卉羡慕极了。如果她也能有个姐姐这样子保护她,是不是她也能像清卉一样,活得任性又洒脱?

    戴黛知道,只要这一对姐妹还在圈里,以后早晚被人盯上。也许多年后,清卉也会变成戴黛如今的模样,但起码清卉曾被人真正地爱着,保护着。

    即使将来她们姐妹两个都堕入了戴黛一样的黑暗,那也有人作伴,同在黑暗中取暖。

    戴黛想要清卉这样的天赋,但她更想要的,是无条件保护她、陪伴她的亲人。

    饭后,戴黛乖乖站在包间的空地上,等着清卉来推她。

    岚姐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随时准备保护戴黛。

    清卉摩拳擦掌地走过去,嘴里还发出呼呼哈哈的声音,似乎要使劲全力的力气报几推之仇了。

    但走到戴黛身前的时候,清卉最终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肩膀上:“原谅你了。”

    岚姐终于放了心,也因为刚刚自己的如临大敌而感到有些羞愧。

    而冬树一直微笑着看清卉,早就知道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恩怨全消,之后清卉和戴黛说好了一个教学的费用,戴黛邀请冬树和清卉住到她的别墅去,但冬树拒绝了,她觉得戴黛不算是坏人,但戴黛确实背靠大树,私生活比较复杂。

    冬树不愿去赌人性,干脆就不要冒险。

    她们约定好了,一周后戴黛会去参加京市的活动,到时候她会联系清卉,然后清卉在酒店教她如何演好这个角色。

    当然了,冬树全程都会跟着。

    当天,冬树和清卉便回到了京市,两天之后,冬树收到了剧组的电话,说她获得了丫鬟剑声的角色。

    又过了三天,戴黛来到了京市,她参加的品牌宣传活动结束后,便悄悄来到了大学城附近,住进了最好的酒店里。

    冬树和清卉也在下课后来到了酒店,岚姐已经给她们开好了房间。为了方便教学,岚姐开的是套房,清卉十分高兴,在房间里打滚,还要当个饭团,希望姐姐把她卷起来。

    冬树十分无奈,但清卉闹个不停,她就只能拿了浴巾来,将她包裹起来。

    戴黛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了两姐妹正在玩的饭团游戏,一时之间,她心情有点复杂。

    清卉十分平静地从紫菜饭团的状态脱身:“开始吧。”

    清卉已经将剧本读了一遍,首先,她要改变戴黛瞪眼嘟嘴的毛病。

    “可爱不是程式化的,每个人长相不一样,可爱的表现也不一样。”

    她针对戴黛的长相,给她设计了几个显得可爱的表情和动作。虽然还是通过动作和表情来表达,但比瞪眼嘟嘴可多好了。

    清卉倒是想让戴黛学会用眼神来,但戴黛也做不到啊。

    她叮嘱戴黛以后好好练习这几个动作,然后她找了几个关键的戏份来和戴黛讲:“这两段,算是最重要的。”

    一段是郡主发现了自己最爱的男人竟然是坏人,意图谋害自己的父亲和叔父,郡主绝望至极,崩溃的在房中大哭,却还要当着父母的面假装无事发生。

    二是郡主终于做出了决定,在最爱的男人即将送出关键的兵力部署密信的时候,她断然拿起父亲的兵符,带着大队人马团团围住。

    第二段就是冬树扮演的丫鬟剑声去试镜的那场戏,剑声告别少主后,便会和郡主在外相遇。

    清卉给戴黛讲了情绪,也讲了该怎么演,但到了让戴黛演一遍试试的时候,她总是演不出来。

    清卉十分生气,她小声对冬树说:“姐,你总说我笨,现在你看见真笨的了吧。”

    她声音不小,戴黛全都听到了,感到十分委屈。

    没办法,清卉只能自己演给戴黛看,然后戴黛照着她演的,依葫芦画瓢地来一遍。冬树在旁边看着,这次终于对劲了。

    但戴黛不是在演,她只是在模仿罢了。

    戴黛问:“冬树去剧组的时候,清卉跟着吗?”去剧组的时候正好寒假开始,但清卉去不了,她还得去试镜,去学习,还得找找其他的机会,不能耗在剧组里。

    戴黛便担心起来,怕自己到时候忘记了怎么演,又不能回来找清卉,在她的坚持下,清卉只好又演了一遍,戴黛用手里录了像,以后想不起来便再看一遍。

    “你这样,”冬树觉得不太行:“以后遇到新戏怎么办啊?”

    她看出来了,戴黛是基础太差了,如果从头开始学起,其实还是能有进步的,但可能需要挺长的时间,戴黛根本不愿意。

    戴黛倒是不怕:“再找你们,不然就和以前一样演。反正只要我粉丝多了,就没人敢说我演的不好了。”

    清卉瞥了她一眼:“自欺欺人。”

    “我又不是来追求艺术的,”戴黛很诚实:“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天赋,又年轻不了几年了,还不如把时间用到最要紧的事情上。只要能有名,有钱,能混出头来,管它演的好不好呢。”

    “就算被人说烂片保证和票房毒药,我也不介意。”

    冬树也想挣钱,也想出名,也想变得很有能力,虽然她知道,面对夺走了既生的江家,她永远都只是一粒尘埃,但她仍然想变得更有重量一些。

    但不管多渴望名和利,她总要对得起自己拿的那份钱,对得起看到她戏的观众。

    不管什么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摇摇头,继续蹲下来用力压腿,也没有再劝说戴黛了。

    作者有话说:

    啊,存稿箱发布时间怎么会搞错啊,一下子发了两章出来!!!除了改为一二更还有别的办法吗?我的天呢,沮丧

    第50章 心想事成(二更)

    冬树期末考试结束, 便去了剧组。

    这部戏是在比较温暖的南方开拍,那里有座影视城。

    这次,小央不在, 清卉不在,戴黛提前和冬树说了,她会在片场力所能及地照顾冬树,但不会显得过分亲热。

    小演员和明星太过亲近了不是好事, 很容易被利用。

    对于这一点,冬树没有任何异议。

    到了片场报道之后,冬树被安置到了影视城内的宾馆内,住了个单人间。有些小演员住的是双人间、甚至三人间,按理来说,冬树也只能住双人间。她并不觉得这只是运气, 她猜测这是不是戴黛对自己的帮助。

    她有心想去找戴黛道个谢, 但几个主角和冬树这种小演员住的并不是一样的宾馆,她找不到戴黛。

    冬树只能发了个短信道谢。

    开机那一天,所有人都到了, 冬树站在人群中, 而戴黛和其他几个主演站在导演的身边, 她们两个只来得及相视一笑。

    戴黛刚开始的戏份不多,但她总是很忙, 时常不在片场。

    即使身处同一片场, 她们也没有说上两句话。

    有一天,冬树等在片场,她有些累了便站到了一边, 忽然听到了隐约的汽车的声音。她侧头望过去, 便看到了远处仿古房子的胡同间隙中, 停着一辆黑色的巨大的豪车。

    后方车门打开了一点,戴黛正在下车,岚姐警惕地站在一边,替戴黛遮挡着。

    戴黛满脸的笑意,她一边下车,一边对车里说着什么。但忽然间,车里伸出一只手来,手腕上带着金色的闪着光的手表,扯住戴黛,将她拉了进去。

    车门开到最大的那一刻,冬树看到了里面的人,一个中年男人。

    也许并不是中年,头发都有些花白了。

    戴黛被拉过去,便和男人拥吻在一起。

    车门关了,冬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她收回了视线,低下了头。

    这之后的几天里,冬树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她有心想和清卉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忽然有些后悔起来,让清卉进入这一行到底是不是错误的决定,但不顾妹妹的兴趣坚持让她学习不喜欢的东西,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错误?

    冬树只能庆幸,庆幸自己和妹妹身处同一行业,能够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为清卉挡住很多的危险。

    想了想,最后冬树还是给清卉打了个电话:“干嘛呢?”

    清卉那边乱糟糟的:“……忙……呢……”

    一句话,冬树只听到两个字,清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但电话一直没挂断,过了会儿,清卉那边终于安静一点了,冬树终于听到了。

    “在学校里排练呢。”

    他们班毕竟才大一,都没什么路子,寒假只能闲着,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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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里组织了一场话剧,清卉便也参与进来。

    冬树便放了心:“那你忙吧。”

    “要是出去试镜了,一定要告诉我,”冬树叮嘱她:“出校门了,也给我发消息,告诉我去哪儿了。”

    “如果有谁提出了过分要求,不过他们许诺了什么,都直接离开……”

    她絮絮叨叨的,很不像是冬树的风格。

    清卉安静地听着,一点都不嫌姐姐烦,不停地回答:“姐,我知道了。”

    “我记住了,姐。”

    冬树终于把话说完了:“去忙吧。”

    但清卉问她:“怎么了?”她调侃:“我姐不是无所畏惧吗,怎么和老妈子一样了?”

    冬树沉默片刻,她也想用调侃的方式告诉她“担心妹妹惹事呗”,但她最后还是说了真心话:“我看见戴黛了。”

    “……她在一个男人的车上。”

    剩下的不用说了,清卉已经明白了。

    两姐妹沉默了片刻,清卉的笑声传了过来:“我知道了,我以后出门都告诉姐姐。”

    “还有姐姐啊,姐姐去忙什么也要告诉我啊。”

    冬树终于挂断了手机,想到清卉最后的话,有些想笑。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情,清卉怎么办?

    用自己瘦不拉几的小身板拎着刀过来发狠话,说要杀人全家吗?

    冬树刚强了一生,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错处。

    但现在她有了一个软肋,冬树便知道,她要向小央学习了,圆滑点,讨好点,得到更多的机会,同时也不惹到任何人。

    这个圈里展示出去的是璀璨的金色和极美的花色,但细细看去,这金色里混杂了黑色、灰色。

    在深浅不一的阴影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组成了一片不容破坏的等级和逻辑。她不再是什么女英雄,一双手便能打出一片清白天地。

    她的拳脚,自此只能存在在戏中了。

    冬树在试镜时的表现确实挺好的,导演组对她印象深刻,知道她的优点是武术功底和对自己挺狠,但弱点是演技比较一般。

    导演组提前记录下来,准备在拍戏时对冬树的文戏镜头多加指点,但冬树的表现超出他们预料,穿上戏服后,她入戏很快,演得很自然。

    冬树前一世,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忠仆,她见过,所以便演得像。

    尤其是在男女主角相处的场景中,冬树站在他们身后当背景板,还有很多群演,都是演丫鬟仆从。

    冬树敛眉垂目,连呼吸都静了几分,身形一动不动,在众人中都显得不同。

    再加上她问了小央的处事之道,在片场逢人必问好,对年纪大的就口称“老师”或者哥姐。灯光师是哥,化妆师是姐,道具组是姐,发盒饭的、管戏服的都是哥。

    大家对她都不讨厌,导演对她印象也不错,冬树除了一些镜头中的站位需要导演指点,其他时候冬树都拍得很不错,很多时候都一把过了。

    后来导演根据剧情需要,随机加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镜头,有些就直接分给了冬树。

    比如在男女主角饮茶时,两个人说台词的时间太长了,需要一些动态的波动,以免观众视觉疲劳,便安排个丫鬟过去斟茶,导演就直接点了冬树:“剑声过去。”

    或者有时候拍群戏时,众人听闻了什么消息,面露惊讶或者欣喜时,冬树演得也很到位,绝不因为人多或者旁边的群演在偷笑,而影响半点自己的情绪。这时候,导演也会随口一句:“拍下剑声。”

    摄像师便会给冬树一个特写。

    而戴黛的戏份也获得了很大的夸奖,她首次脱离了瞪眼嘟嘴的演法,看起来自然多了。剧组的工作人员高兴得不得了,每次戴黛拍完都使劲夸奖。

    冬树有时候站在不远处看戴黛拍戏,看着戴黛,她便觉得自己隐约看到了清卉的影子。

    戴黛与其说是在演郡主,不如说是在演清卉。

    前面一直在拍文戏,武打戏会集中在后面的几天一起拍摄,因为武打戏很难避免所有的演员都不受伤,所以尽量往后移,保证文戏没问题。

    过年时,剧组短暂地放了几天假,冬树回了京市,和清卉一起过了年。

    蔚市的武馆她已经归还给了虎爷爷,她写了信,但虎爷爷一直没有回复,好像是陪他哥哥去旅游休养了,但她不知道是哪里。

    武馆之后便是虎爷爷或者阿丁的房子了。

    过年前,冬树在京市采购了一些年货,寄给了姑奶家,还给王星星邮了新年贺信。然后,她和清卉两个人在京市的小房子里过了个年。

    除夕的时候,冬树给祥文叔的手机打了电话拜年,他们又回了村里老家。荷花婶子说了说家里的情况,荷花婶子工作的纺织厂越来越不行了,虽然没倒闭,但基本发不出工资了。

    冬树挣了些钱,便借给了婶子,婶子拿去开了个小超市,现在生意还算红火。

    这钱说是借的,但其实冬树不打算要回来,只是婶子坚持写了借条。电话里姑奶笑呵呵的,洛洛还说了自己的考试成绩。

    即将12点的时候,小房子的门被敲响了,冬树打开门便看见了肩膀上都是雪的小央。

    “新年快乐啊!”小央快活地伸出手臂:“你们的帅哥哥没地方去啦!”

    他今年荣升男四,终于成了圈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他一直在剧组拍戏,为了拉拢人,他没能回家,而是在剧组陪着其他没回家的工作人员一起吃了年夜饭,又跑去导演家里拜了年,给几个有联络的大明星发了言辞恭谨的拜年短信。

    但忙完这些后,他忽然觉得孤独起来。

    他那些在养老院的叔叔奶奶们早就睡了,他便临时买了机票来了京市。

    房子确实小,本来冬树和清卉正缩在沙发上看晚会,两个人坐着刚刚好,冬树低着头措辞,给谷廉发拜年短信。

    谷廉现在还是老样子,拍着不咸不淡的节目,时常喟叹怀才不遇。冬树很感激他,要不是他那个获奖的电影,她可能得不到现在的角色。

    小央往沙发上挤,急切想获得一些家庭的温暖,但沙发坐不下了,清卉使劲往外推小央:“挤死啦!”。

    冬树只能拿了一床厚被,铺在地上,让小央坐在上面,三个人一起看晚会。

    快零点的时候,出来了群星唱歌,清卉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里面的熟人。

    “那不是戴黛吗!”她大声喊。

    冬树一看,确实是。

    小央慢腾腾地剥着瓜子,他不敢吃胖了,只能享受剥瓜子的乐趣,剥五个差不多能吃一个。

    “确实是戴黛,”他消息多:“你们还不知道吧,她现在又傍上了更厉害的大佬了。”

    “大佬资源更多,不过年纪也更大了,听说玩得也更花花了……”

    小央说着圈里的这些八卦,没注意到冬树和清卉的表情。

    “以后啊,她肯定发展更好,不然你们看看,这晚会是想上就能上的吗?”

    舞台上的戴黛笑容满脸,和其他的明星们一起大声喊着:“十。”

    “九。”

    “八。”

    ……

    “一!”

    “新年快乐!”

    清卉率先开了口:“新年快乐!”

    冬树也说:“新年快乐。”

    小央身上披着冬树给他找的花毯子:“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这话好听,清卉将杯子分给了姐姐和小央,里面盛了一点红酒:“心想事成,美梦成真,当上大明星!”

    冬树不自觉地看了电视一眼,已经是下一个节目了,戴黛不见了。

    她出神地想着,今晚的戴黛,有没有美梦成真?

    既然过年,在气氛的晕染下,小央也放开了一点肚子,略微吃了些东西,还喝了不少的酒。

    平日里,小央喝酒谨小慎微,吊着自己的精神,现在状态松弛,没一会儿便喝醉了。

    他躺在被子里,脸颊绯红,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冬树和清卉也要进房间休息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央忽然睁开了眼睛:“诶?既生呢……”

    他问完之后,便将被子往头上一包,继续打呼噜了。

    冬树和清卉将客厅的灯关上,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回房睡下了。

    大年初一,小央跟着她们包了饺子,吃了一顿后便匆匆离开了。

    几天后,冬树也去了剧组,只留清卉在家里。

    刚回到剧组的时候,大家状态都不太好,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无心工作,但几个主演陆续到了之后,小演员们的状态也回来了。

    毕竟有和大明星的对手戏,谁都不想因为自己而多次重拍,那多丢人啊,还会给大明星留个坏印象,说不定就影响以后的发展了。

    戴黛这次回来,地位比上次更高了。

    之前,还有人亲热地叫她黛黛,这次便都是黛姐了。她上了晚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还是最重要的零点倒计时,就算不知道戴黛通过谁得到的这个机会,大家都明白,这是攀上高枝了。

    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但面上都是谄媚的笑意。

    但戴黛和之前一样,仍然是那副样子,有些骄纵,但并不很过分,就像是刚开始对待清卉一样。

    这很好的和其他人保持了距离,没人敢擅自接近她,只让人觉得她这种有大靠山的,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主演们的戏份优先,戴黛和其他的几个主演时常有事要外出,导演们只能根据他们的时间调整拍摄时间。

    剧组有挺多人不满的,但是没办法。

    这些大明星要去见的人可不是他们能随意置喙的,这些没名没势的小演员们便只能听从了这些总是变动的工作安排。

    本来没戏的,也只能临时顶上。

    幸好冬树的戏份本来就不多,她早早就把台词都背熟了,不管临时拍什么戏,她都没有拉过后腿。

    年后,戴黛在剧组待了一周,便请了长假,很长时间都不在,到了最后,便只剩下戴黛和其他演员的对手戏和武戏没有拍了。

    导演有些着急,想催戴黛回来,但他们不敢直接给戴黛打电话,只能联系戴黛的经纪人岚姐。

    电话里,岚姐的语气并不好。

    “想找她?你们自己去啊?”岚姐像是被点着的炮仗:“你们只要敢打电话过去,我叫你爹。”

    岚姐随后发过来戴黛的手机号码,但这个电话,却没人敢打过去。

    谁知道戴黛现在是不是和大佬在一起,他们不敢讨这个嫌。导演组的人见多识广,之前遇到过好多同样的事情,没有乱了手脚,总归有解决的办法。

    但戴黛也没有耽误很久,在导演考虑要不要先拍武戏的时候回来了。

    谁都没敢说什么不好听的,赶紧组织起来拍戏。

    戴黛还算是配合,知道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每天都高强度地参与到拍戏中。只是她状态不太好,时常进不去戏中。

    导演只能一点点教她演,甚至亲身上阵,给她示范动作。

    戴黛休息的时候,也总是盯着手机看,有些人觉得她太大牌了,休息的时候也不看看台词,只顾着玩手机,但冬树觉得,她应该是在看清卉之前给她录好的视频。

    几天后,便到了戴黛和冬树的对手戏,也就是冬树试镜那段戏之后的戏份了。

    丫鬟剑声身怀密报,从少主的府中逃出,她爬了狗洞,游过小河,却仍然被郡主的人堵在了河边。

    这里有一场打斗戏,之后会和其他的武戏一起补拍。

    之后,便是剑声和郡主的对峙了。

    郡主要求剑声将身上藏的东西拿出来,而剑声誓死不肯,两人对峙良久。

    在之前,郡主和剑声的少主关系暧昧,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郡主自然对剑声很好,她和总是冷着脸的剑声说笑过,给剑声买过红豆糕,最后却为了彼此的立场成为了生死之敌。

    剑声明明有机会按照少主的嘱托杀死郡主,同归于尽,最后却只是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投入了身旁的稻草堆中,随后纵身跃入,烧毁肉身的同时也焚毁了少主叮嘱她要用性命来守护的密报。

    这场戏是导演最担心的戏,戴黛演可爱已经没问题了,还算是自然清新,但这场戏跟可爱不沾一点关系。

    戴黛需要演出坚定的信念,但是面对剑声的时候,又要痛彻心扉。

    戴黛也很担心,她看了清卉给她录的视频,清卉眼神非常有力量,戴黛根本做不到。

    冬树换好了衣服,画好了特效装,破衣烂衫站在了戴黛面前的时候,导演点了点头:“开始。”

    说了开始的时候,导演已经做好了准备再重拍几次的准备。

    镜头从冬树身上开始,慢慢移到了她的脸上。

    冬树坚定地看向对面,她眼中是有些不入戏的戴黛,但她自觉屏蔽了戴黛的脸,只看到对面的郡主。

    冬树曾面临过这样的场景。

    女将军的丰功伟绩并不是那么顺利的,她也曾失败被抓过,也曾被吊在旗杆上用来羞辱己方的将士。

    那时的感觉,她记了很久。

    幸好,那时她的女子身份还未泄露,并未受到更多的羞辱。

    她被吊在空中,口干舌燥,但看着远方模糊的军旗,她只想着,她不能倒下,她坚定一些,她的将士们心里便不受那么多的折磨。

    她撑到了夜里,在牢狱中寻找自尽的方法时,她等来了将士们的拯救。

    现在的冬树,面对对面的盔甲,隐约先想起了那时的感受。

    那时候怎么想的?

    再坚持坚持,一条命罢了,世界上有好多比命重要的东西。

    镜头中,冬树的眼神如刀剑般闪着寒芒,摄像师的镜头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不舍得挪开。

    戴黛骑在马上,愣愣地看着她。

    她有些心浮气躁,前些日子新找到的男人,给了她比以前更盛的权势和体面,比起演戏,她更在意如何讨好他。

    回到片场是不得已,她怕消息走漏,对她和他不好。

    她有些忘记了,忘记了自己对清卉的羡慕,只沉浸在现在的繁花中。

    但现在,她看着对面的冬树,便又捡回了当时的感觉:如果我演得这么好……

    她心中一凛,开始不自觉地学习冬树。

    导演一直紧张地地看着戴黛,现在终于舒了口气,不住点头:“可以,还可以。”

    戴黛进入了冬树的情绪中,她当真成了郡主,开始大声质问:“他又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卖命!”

    她记得清卉的叮嘱,在“他又有什么好”几个字上有些轻微的颤抖。

    剑声凌然望向她:“他又有什么不好!”

    是了,郡主的斥责戛然而止,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其实已经确信少主是敌国的人,敌国的人便是她的敌人。

    但对生于敌国的剑声而言,少主又何尝不是为了家国毅然远行、忍辱负重的大英雄。

    她们的立场截然不同,根本没有调和的余地。

    但郡主示意放箭的指令迟迟没有放下,她终究还是那个少女,无法对自己相熟的人下狠心。

    而在郡主犹疑间,剑声看到了一个发起攻击的空当,然而她脚下微微挪移,最终还是没有对郡主发出致命一击。

    少主说了,最好能杀死郡主,到时候他自有解释,挑起郡主的父亲和皇帝嫌猜。

    然而,剑声没有这么做,少主说的自然是没错的,但郡主……不该死。

    一瞬间,剑声对身侧的草垛丢出了藏在袖中的火折子,大火燃起的时候,她纵身跃入,自此断了世间所有情谊。

    “卡!”

    导演大声喊:“太棒了!”

    本以为会重拍好几次的镜头竟然一遍过了,导演兴奋极了,不住夸奖:“太厉害了!戴黛可真不错,冬树非常棒!”

    导演一激动,说话便有些没注意:“都说戴黛演技不好,还说她花瓶,我觉得这是胡扯,完全是潜力没挖掘出来啊……”

    他身边的助理立刻轻轻用胳膊肘怼了导演一下,导演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不尴不尬的笑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导演想解释。

    戴黛已经在岚姐和其他人的帮助下从马上下来了,她笑起来,打断了导演的道歉:“我知道。”她俏皮地一眨眼睛:“我知道导演是夸我呢。”

    她走到草垛边,拉住了还躺在里面的冬树的手。

    到时候这个草垛着火会做特效,冬树握住了戴黛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刚刚她还沉浸在搏命的情绪中,现在立刻缓过来了。

    对现在的冬树来说,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了命,她还怎么保护妹妹啊。

    “谢谢,”冬树道了谢,随即反应过来还有好多人围观,她立刻补了一句:“谢谢黛姐。”

    “没关系。”戴黛礼貌地回应她:“你演得很好,叫什么名字?”

    “谢冬树,我叫谢冬树。”

    她们假装是不熟的样子,似乎戴黛从不曾在酒店里好声好气地求清卉教她演戏,也不曾懒散地躺在地上,和清卉一起当饭团,嘴里还喊着:“冬树姐姐啊,给我拿杯水好不好。”

    戴黛嘴里重复着她的名字:“谢冬树啊。”

    就此,她们分别。

    但戴黛问的这一句,将冬树的名字展现在众人面前。

    导演也不再总是叫她“剑声”,偶尔也会叫她:“该冬树上了。”

    戴黛随口这一句,便把一个小演员的名字印在了众人心里。冬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她们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她祝福戴黛能心想事成,也祝福她梦想的实现,不要付出太过庞大的代价。

    文戏已经拍得差不多了,剧组给了两天的时间调整状态,之后便开始武戏的拍摄工作了。

    冬树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她没定闹钟,但八点半左右的时候,被手机吵醒了,是清卉。冬树立刻接通手机:“怎么了?”

    清卉的情绪十分激动:“那个臭老头子!”

    冬树立刻紧张起来:“清卉,怎么了,你在哪儿?”

    “姐,我在宿舍呢,我在骂谷廉。”

    在宿舍就好,好端端的,骂谷廉做什么?他不是在老家拍访谈的吗?怎么能惹到清卉?

    “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同学拍电影,他给我推荐了一个角色。”

    “我真是兴冲冲跑过去啊,结果那导演一看我就说行,我以为下个月就能进组了,心里可高兴了。”

    “结果他们让我坐下来,给我拍了张照片,就告诉我工作完成了。”

    “姐,那个臭老头子推荐的又是男主角死去的初恋,只有照片!”

    “我就想在戏里活一次不行吗!”

    清卉愤怒地辱骂着,冬树根本插不进嘴,忽然冬树听到了清卉手机有短信的的声音。

    “是银行的信息……”清卉看了眼:“那个臭老头子……啊,没事了,姐。”

    “钱倒是还挺多的。”

    “挂了啊姐,我去问问谷导,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周一的也发出来了,只能改成今天的一二更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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