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借刀杀她

    很快到了集中拍武戏的时候。

    先拍了大场面, 这么多群演的费用可不低,最好能在两天内拍完。

    冬树闲着也是闲着,她和道具组说了一声能帮忙, 道具组便给她发了一套盔甲,还叮嘱她:“这个可重了,里面还闷,要是喘不过来或者热了就大声叫, 有人去帮你脱。”

    冬树挺谨慎的,她记得盔甲就是挺重的,于是认真答应了,但拿到了手里之后,她便笑了起来:“这哪儿算重啊……”

    身上甲片是塑料的,头盔是泡沫的, 闷是真的挺闷的, 但绝说不上重。

    他们先拍了攻城门的镜头,冬树只是充当人数的,自然没什么戏份和镜头, 只要闷头跟着人流往前就行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她便和群演们坐在一起领了盒饭, 坐在路边吃。

    群演这里人多,消息也多, 她听着倒是挺有意思的。

    “你们知道吗, 下午非泛有人要来了。”

    非泛啊,冬树自然是知道的,现在她参演的这部剧是这家名为非泛的娱乐公司投资的, 非泛是圈里数一数二的大公司, 这些年里拍出了无数好片。

    但聊天的两人里, 另一人并不知道非泛,讲话的人正在情绪激动的向他解释这个公司有多厉害。

    冬树知道这家公司,也是小央说的。

    非泛今天要来人了吗?

    冬树想着,来做什么?大领导来检查下工作吗?

    归根到底是和冬树无关的事情。

    但这些群演们嘻嘻哈哈的,开玩笑说要好好表现,说不定就和戴黛一样攀上高枝了呢。

    冬树对戴黛的印象不错,也挺心疼她,之后有些人开起了戴黛的玩笑,冬树不愿再听下去,便换了个位置吃饭。

    下午的时候,果然不一样了。

    导演拿着大喇叭给大家鼓劲:“今明两天有大人物来检查啊,大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和工作态度!”

    冬树和上午一样,再次穿上了铠甲,下午还有两场群戏,明天就开始武戏了。

    有一场是军营退败时的戏,冬树和其他群演一起,坐在地上,低着头,垂头丧气。道具组拿着血袋往他们身上和脸上都抹了血,冬树将自己的头盔戴歪了一些,败军之势更加明显。

    这是个大场面,用了几百人的群演,导演热衷于用大场面提高剧的逼格,镜头拍了好多个,到时候剪辑了可以多次使用。

    忽然,坐在冬树旁边那个人挺激动地小声说:“大领导来了。”

    “你怎么知道?”冬树同样小声地问。

    “你看,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导演都站起来了,还有几个主演,这几天都不在片场,现在也出现了。”这个中年大叔群演颇为笃定:“肯定是大人物来了。”

    这是见微知著啊,冬树不敢仰头,怕影响拍摄工作,她抬起视线,向前方看去。

    但她的位置在比较中心的地方,周围都是人,她的视线被头盔挡住,根本看不见导演那边的场景。

    拍摄工作还在继续,他们演了在地上颓然吃饭的场景后,之后又向前走了一段,这两个败军之相拍完,便是男主鼓舞士气的戏了。

    冬树和群演们站到了练兵场中,男主已经站到了台前。冬树看得出来男主今天颇为兴奋,入戏很快,很想表现好的样子。

    开拍的时候,冬树仍然站在人群中,扮演被将军的话鼓励到的小兵,跟着副导演的指挥做出相应的动作和表情,从颓废中振奋精神,最后跟着喊口号就行了。

    大家站得比较分散,她终于看到了导演那边的场景。

    果然是来人了。

    看不清脸,但是能看到导演微微弓着腰、颇为恭敬的样子。现在没拍戏的几个主演也簇拥在来人的身边,言笑宴宴,是冬树这种小演员们之前不曾见过的热络。

    这就是这个圈的真实相貌,功利都摆在了明面上,一点都不隐藏。

    副导演在镜头后举起了红色的小旗,要准备喊口号了,冬树收回了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大喊了起来:“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她心里思绪有点飘,想到了自己扮演的丫鬟剑声在少主面前也是卑躬屈膝,和现在的导演主演们是不是有些相像?

    但是能站到大人物面前就已经是极大的本事了。

    她想到了江家,如果不是既生的话,她这辈子也许都没有和江姑姑对话的权力。

    想要争取到被看到、被重视的地位,不再被驱赶着向前,她必须融入到这个圈里,顺应着它本身的逻辑,才能得到一点馈赠。

    冬树不再多想,继续拍照,她眼神坚毅、神色亢奋:“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冬树扯着嗓子喊,仿佛真的对男主扮演的将军激励到了,副导演扫视了一遍场中:“给第三排镜头,拉过去,在冬树脸上多停一下!”

    镜头过来,在她面前停留了几秒,她满脸的血和灰尘,还带着头盔,没人认得出这个士兵其实还演了丫鬟剑声。

    镜头拉过去的时候,冬树松了口气,看,她融入得很好,以后会有更多的戏份,会有更重要的角色,她早晚都会成为一个有些分量的人物。

    第二天的时候,群戏都已经结束了,可以拍摄武戏了。

    上午便有冬树的戏份,她演的是给曾经少主传递消息时的一幕,剑声被人追赶,坠落崖下,但她拉住了一根藤蔓,勉力在半空中支撑,直到追兵全部离去,她才艰难爬上地面。

    开拍之前,导演有些心神重重:“冬树,好好表现。”他小声说:“本来……说只来昨天一天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多留了一天,你们好好表现。”

    冬树明白了,郑重保证:“导演放心。”

    到她的镜头时,冬树站在了绿幕高台上,这个高台之后会用特效做成悬崖的样子,她只要吊在下面就行。

    道具组给她吊上了威亚,然后随着导演喊了开始,冬树便在高台上跑起来,临近边缘的时候,她纵身跃下。

    然后,她抓住了道具组早就挂好的藤蔓,这个藤蔓外层是橡胶,里面是绳子,能够支撑得住一人的重量。

    为了演得更好一些,冬树在威亚绳子拉紧之前,便抓住了藤蔓。

    她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挂在了藤蔓上,藤蔓的外部并不光滑,有些磨手,但这样真实的痛感让冬树的脸上浮现了真实的隐忍。

    “她没用威亚。”道具组小声在导演耳边说。

    导演点了点头,仔细盯着镜头里,不得不说这样确实效果更好,比用威亚的重量托住全身然后抓住绳子做样子,这样子可好得多。

    但这种空中抓握的动作可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出来的,冬树的武术功底确实强。

    “很好,”导演扬声道:“非常好,坚持下,多拍几个镜头。”

    镜头在冬树身边不停挪移,她的手越来越痛了,但冬树仍然维系着表情,她咬着唇,偶尔抬头向上看,面色有些焦灼,担心着追兵会找到自己。

    忽然间,在绿幕厅外有了声音,入口处嘈杂起来,很多人都跑过去看了。

    但导演没说卡,冬树就只能继续演着。

    她的视线从头顶又到手心,担忧着敌人,又担心着藤蔓能够坚持多久。

    视线滑动时,绿幕厅的门口进来了大堆的人。

    吊在空中的冬树跟着藤蔓微微飘动,飘到左边的时候,她的视线不再受绿幕高台的阻挡,看到了门口的景象。

    面容不清晰,但戴黛和其他主演们很明显地一起笑着,在制作人汇报的间隙说着俏皮话讨着中间几人的欢心,而其他的工作人员簇拥着,随时准备着回答这几位的问题。

    最中间的人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西装,一边走一边听汇报,不时地点点头,看起来听得很认真,但从未主动开口问过一个问题。

    冬树飘荡着,她的手很疼,但现在竟然没了感觉。

    她飘了过去,高台挡住了她,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冬树缓缓想着,那个人,怎么长得有点像自家的既生呢?

    但应该不是,这个人有两条腿呢。我家的既生可是只有一条腿的小瘸子啊。

    她又飘了过去,便又看了一眼。

    大概不是,这人个子高,还挺壮,既生不是这样的。既生虽然不矮,但是白瘦白瘦的。

    她再次飘回来,什么都看不到了。

    导演心不在焉,早就忘了空中还飘着个人,冬树心事重重,手疼得麻木。她无意识地回想着,既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自从分别后,她总是很忙,要照顾清卉的情绪,所以从不提起既生,记忆已经有些褪色了。

    既生啊,既生瘦瘦的,不在室外运动,所以很白,和清卉一样白。笑起来有些腼腆,对不熟悉的人就很比较冷淡,但总在家里和清卉吵架,其实有些孩子气。每次她外出,他总要去车站接她。

    藤蔓再次将她飘了过去,她心中猜疑着、害怕着,努力往那边看。

    然后,她和那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距离太远了,两人都看不太清彼此的脸,但他们就这样模糊地对视着,从她飘过来,直到她再度消失在绿幕高台后。

    这不是既生。

    冬树肯定地想,这人比既生黑多了,并且看起来就是尊贵惯了的模样,并且,他有两条腿,西装裤管里双腿笔直,黑色带纹理的皮鞋散发着金钱的、暗哑的光。

    她放了心,手里的疼便蔓延到手臂上,冬树之后还有打斗戏,她不准备为了这个镜头受太重的伤,于是自顾自地松了手,她重重坠了下去,威亚便托住了她全身的重量。

    这事冬树很快便忘记了,也没有告诉清卉“你知道吗,我见了一个长得和既生有点像的人”。

    冬树继续拍戏,之后的几场武打戏,她拍得非常顺畅,虽然有武术指导给她设计了动作,但冬树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进行了更改,使动作更加流畅。

    她拍古装片其实比现代剧更加适合一些。化妆师都说,穿上了古装,冬树根本任何违和感,似乎本来应该穿这个一样。

    几场武戏下来,导演也对冬树赞不绝口,说她是这几年难得的能打能演的女演员。

    冬树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她只是缺机会罢了,她只要继续努力,早晚能等到更好的机会。

    在剧组时间久了,她和几个主演也都熟悉了一些,因为演的是男反派,也就是男二的丫鬟,她和男二有对手戏,和男二也就最熟悉。

    男二叫居贺,长相痞帅,是学校的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那种。在戏中,他画了妆便显得正经了起来,但笑起来的时候,就有些邪气,和反派的气质极为符合。

    他性格有些张扬,刚入圈没多久便红了,有了不少粉丝,没吃过什么苦,时常迟到早退,和其他的女演员嘻嘻哈哈的。

    他很明显地喜欢甜妹,总是故意接近戴黛,但戴黛现在和大佬处得很好,对他并不感兴趣,每次都客客气气的。

    被戴黛冷落过几次后,居贺又被自己的经纪人提醒了,他终于没了这个心思,开始和其他的女演员们开玩笑。

    但居贺对冬树保持了距离,从不像对其他女演员总是叫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叠词,比如“青青”或者“雅雅”,他叫冬树只是冬树。

    看起来便没有那么亲近了,冬树慢慢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她走路时大步流星,站立时身如修竹,总是穿着没什么线条的衣服,即使被人逗了,也只是干巴巴地笑一笑。

    正经到没什么意思。

    但冬树挺满意的,觉得自己的状态挺好,她不打算走戴黛的路,少些正常交流之外的沟通也好。

    但片场就这么大,除了拍戏之外,总会出点别的事情。

    冬树拍武打戏极为出彩,毕竟坚持了两世每天练习拳脚,虽然不知道和现在的专业人士比是什么水平,但在片场和花拳绣腿的其他演员比,便出色得有些过分了。

    她手脚都迅速,不拖泥带水,用着塑料的剑,有时候都能舞出声音来。

    每次的武打戏没有冬树的时候还好,大家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水平,几个动作过去,又原地转个圈,便算是结束了。

    但要是冬树参与其中的武打戏,就很明显地能看出差别来。

    导演也觉得为难,他真的很欣赏冬树,不可能要求她去糊弄,只能让她“慢一些”。此外,便就只能提高对其他人的要求了。

    本来大家都糊弄着,拳脚都落不到对方身上,礼貌性地摩擦下衣角就够了,现在必须都有些肢体上的碰撞。

    其实动作仍然是很慢的,也一点都不疼,但这事就是让大家很不爽。

    导演总说“看看冬树怎么打的啊!”“再认真点!”“哎呀,你们要是和冬树一样,我还操什么心!”

    冬树隐约感觉这样不太对,但工作就是工作,她拿了钱就得好好做。因此没有多想,也并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已经到了当年既生的情况中。

    有些演员很小就没读书,当了几年混子和小太妹,找了路子,跟着剧组跑了好多年,比起道德规范更信奉社会上的规则。他们朴素地觉得,谢冬树这种学生,没进过社会,是时候让她吃点亏了。

    他们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反正以后谢冬树以后都是要被社会教做人的,他们看在同组的情谊上,大可以先给她上一课。

    他们自然不会自己去和冬树说些什么,没看到吗?导演都记住了她的名字,和她对上了,对于自己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可以借刀杀人。

    居贺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休息的时候,居贺躺在长椅上,翘着腿休息,他头上一柄大大的遮阳伞。现在刚过了年不足一个月,阳光并不足,但居贺的经纪人知道他是易晒黑体质,每次都叮嘱他一定要站到伞里来。

    他的经纪人有些事情,离开了一会儿,居贺便立刻招手,把周围几个闲着的女孩叫了过来。

    他的经纪人不喜欢看他这样,他便偷摸着干。

    不一会儿,他身边便聚了好几个小演员,男生女生都有,大家围在他周围,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居贺喜欢什么,他们就说什么。酒吧里的故事,夜店里的新鲜事,另外就是对他的吹捧。

    “贺哥演得真是太棒了,”一个演侍卫的男演员忽然开了口:“我家的小表妹特别喜欢你。”

    “你表妹好看吗?”居贺笑起来:“要是好看,带过来热热闹闹。”

    男演员笑起来:“好看是好看,就是才小学六年级。”

    他们哄堂大笑了起来,居贺气哼哼地摆摆手:“我也不是那么畜生……”

    演侍卫,并且和冬树有过对手戏的男演员继续说:“我之前也觉得贺哥演什么都好,但上次听导演说还是谢冬树武打戏演得好。”

    旁边的人听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了,有些人对冬树没意见的,也看出来这些人是铁了心要针对冬树了,自然不敢说什么。

    另几个一直看不上冬树的就开口了:“不是吧,我觉得贺哥演得最好。谢冬树只是花拳绣腿罢了,要是现在,放在生活里,她根本打不过贺哥……”

    “但是导演说,谢冬树是真懂点东西的。”

    “不可能,就算她懂,怎么可能打得过贺哥,她那小胳膊小腿的,也没什么力气。”经常和居贺聊天的几个女生转头问:“是吧,贺哥?”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慢慢就把居贺的好胜心挑起来了。他自然见过一些老前辈,手脚利落,但他不觉得冬树真的很厉害。

    他想着,冬树就算真的练过,但毕竟体力不行,他怎么可能打不过?

    居贺一下子迷了心,当即喊道:“冬树!谢冬树!”

    冬树正在旁边压腿,她今天戏份不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叫她,所以一直在旁边等着。

    她扭头看了居贺一眼,居贺摆摆手:“过来。”

    居贺的态度不怎么尊重,但之前他对她还算挺好的,戏里帮她遮掩过卡在桌子缝隙里的衣服,有些张扬,但不算坏。

    冬树站起身,走了过去。

    居贺也站了起来,他个子高,俯视着她,得意洋洋地想着:她肯定打不过我。

    在片场的生活无聊,居贺很久没有去酒吧和夜店里,他克制着自己,不敢太过放纵,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些消遣。

    “和我打一架。”居贺居高临下地说。

    冬树有些疑惑:“我们两个没有对手戏。”

    没对手戏练什么啊,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她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微微仰头看居贺,眼睛里是发自内心的不理解。被她这样的纯粹的眼睛盯着,居贺忽然间找到了一些自己从没有过的感觉来。

    他喜欢甜妹,喜欢看起来就柔软、娇滴滴、无辜的眼神,但似乎眼前这样的,也不错。

    居贺笑起来:“没对手戏也没关系啊,我就想让你和我打一架。”

    他想证明自己比她强,等他把她打倒,按在地上的时候,从上直接俯视着她,那是自己最好看的角度,想必她也是会心动的吧。

    她这样冷淡的,看上去就没开窍的女孩,要是真的心动了,也是令他骄傲的成绩。

    冬树不理解,她不想打,觉得没什么意思:“我不想打。”

    她说着话,转身就走,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居贺的手就伸了过来,他如同玩一样,直接把手伸到了她的后脖颈。

    居贺想得很美,她脖子细,他可以一把抓住,全然地控制住她。

    但他不知道,脖子是很脆弱的地方,是常年练武的人最为敏感的部位。

    在感受到身后有风的一瞬间,冬树下意识就动了,她伸出双手,简单利落地抓住了身后伸过来的手,然后猛然使力。

    居贺带着他运筹帷幄的笑意便躺在了地上。

    这是谁都没反应过来的发展,场中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拍戏的声音。

    居贺躺在地上看着天发愣。

    他慢慢缓过来,然后心中涌出了强烈的怒意。他气急了,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只是想逗逗她,她就这样对他吗?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盯着看,他怎么能丢这么大的人!

    居贺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愤怒到无法克制:“和我打一架!”

    他说着话,便朝着冬树冲过来。

    居贺身后的人,窃窃私语起来,满脸都是笑意,还有人吵着说要去找导演。

    冬树终于缓慢地意识到,她被人针对了。

    不能找导演,导演最讨厌剧组里闹事了。

    一个小演员和男二有了矛盾,导演又能怎么处理?

    即使是剪掉了她的所有戏份,导演也一定会让居贺满意的。

    冬树知道了自己没有选择。

    她脚下微微挪动,手上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但居贺的拳头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却没有做出任何的防护和反击。

    居贺恶狠狠的拳头,便直接击打到她柔软的、没有任何防护的腹部。

    冬树满脸痛苦,身体都向后趔趄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居贺万万没想到她根本就没防,这一下便将他的理智全都拉了回来。他看着满脸痛苦的冬树,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冬树捂着腹部,嘴唇颤抖着开了口:“……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居贺全身一动不动,他没有表情,猛然转身离去。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好看,旁边那几个凑热闹的人都离开了,有人小心翼翼过来问冬树还行不行。

    冬树扶着树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她的背一直蜷缩着,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居贺这一天都没再说话,不搭理任何人。

    下午还有冬树的几个镜头,她去拍戏时一切如常,但出了镜头便总是靠着树,微微弓着腰。导演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冬树的几个镜头放在一起,拍完就让她离开了。

    冬树回了自己的房里洗漱后,没多久居贺的经纪人来了。

    “没事吧?”经纪人叹着气:“我狠狠骂了他一顿,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去医院,这事怪他,不怪你。”

    经纪人崖哥是圈里有名的老人了,居贺能有今天的地位有一大半都是因为经纪人,他发了火,居贺也只能听着。

    冬树老实地回答:“也怪我,手下没轻重。”

    尽管手还捂着腹部,但她一点都不抱怨,经纪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给她留下了点药便离开了。

    冬树终于躺在了床上,她的手终于离开了腹部,演了这一天,其实还挺累的。

    居贺确实打到她了,有些疼,但她根本就没有受什么伤。居贺那样的弱鸡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她自然能躲开,但躲开了,居贺的怒气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呢?

    冬树拿了个苹果,趴在床上有滋有味地吃着,苦肉计啊,她都多久没用过了。这事肯定不能说给清卉听,听了她会很难过的。

    但冬树并不在意,为了生活,不丢人。

    尊严大家都想要,在需要的时候能放下尊严才是强者的表现,她一贯都是这样想的。

    她苹果吃了一半,忽然手机响了,是她之前没见过的号码。

    冬树立刻把苹果放到一边,装出虚弱的样子来:“喂?”

    是刚刚居贺经纪人的声音:“谢冬树,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实在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还没有经纪人?”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边能给你安排一个?不用担心,合同的自由度很高,能提供一些不错的资源给你,我很希望你能接受,主要还是居贺今天实在抱歉……”

    第52章 华丽的鸟

    冬树有些拿不准, 最后她给小央打了个电话。

    小央那边热热闹闹的,像是在聚会:“喂……我待会打给你。”

    小央在那头没叫冬树的名字,她便猜到, 应该是在和一些人应酬。

    她等了好一会儿,等来了小央的电话。

    小央的声音比刚刚含糊了一些,像是喝醉了一般,但一开口, 他便说:“我没醉,刚刚吐酒了,待会就缓过来了。”

    冬树听着小央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喝了一大杯水,电话那头小央大大地舒了口气,终于开始和冬树说话了。

    “怎么了?”

    “是这样的……”冬树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小央安静地听着:“其实我之前想过帮你安排个经纪人, 但我一直找不到好的。”

    “说实话, 这事你办得挺好的,自己吃点亏但没留后患。崖哥公司那边给你安排的经纪人肯定不会差,办事能力肯定不错。但崖哥那里出来的经纪人, 合同在他们手里……”

    小央想了好半天:“还是同意吧, 崖哥当了几十年经纪人, 捧出来不少明星,现在很少主动开口了。”

    “应该是为了堵你的嘴, 另外就是真的很抱歉, 还是接受了吧,你不接受,崖哥和居贺那里都不安心。”

    小央说了一通, 冬树觉得有道理, 最后小央嘀嘀咕咕的:“我之前和居贺合作过, 当时看他就是有点花花肠子,怎么还不干人事呢……”

    小央混了这么多年,词汇挺丰富的,将居贺骂了个狗血淋头。

    冬树听着听着,脸上慢慢有了笑意。

    这事她不能说给清卉听,现在能有人站在她的角度骂一骂,她便有了被袒护的安心感。

    “多谢小央哥。”冬树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小央咋咋呼呼的:“谢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以后有崖哥的人帮你,以后你发展不知道什么样呢,等你出大名了,还愿意叫我一声哥就行。”

    “你永远都是我和清卉的哥。”

    “当你哥行,我才不当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的哥呢……”

    他们两个聊了会儿,彼此心情都好了很多。

    小央今天也过得辛苦,为了新戏,他请了好多人吃饭,不停讨好着,喝了很多酒,脸上笑着,心里却厌烦得很,现在和冬树打了个电话,发浊的心都清净了不少。

    真好,小央躺在了床上,头脑发昏,但心满意足,长了这么大,他还能有这么两个干净的妹妹……

    冬树和崖哥表示同意了之后,崖哥很快便给她草拟了一份合同。

    冬树把合同拍照给小央发了一份,小央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对比其他给小演员的合同,这份不算苛刻了。

    这时候,冬树才敢和清卉说了一声,说自己就要签合同了。

    清卉没什么问题,也帮姐姐检查了一遍。

    冬树想过让崖哥把清卉也签下来,但她又担心之后有什么坑,她得自己先试了,把路走一遍,才让妹妹来。

    “姐,我今天去银行,把钱给你打过去。”

    “你哪来的钱?”冬树问她:“我只给你交了学费,奖学金只够你的生活费吧?怎么还能有多余的钱?

    “这不是臭老头……这不是谷导吗,给我找了几个活,全都是拍照就行了。”清卉掰着手指头数:“我现在拍了两次男主角死去的初恋,还有一次女主角早逝的妈……”

    她自暴自弃:“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累,还有点钱拿。”

    冬树安慰她:“以后慢慢会有机会的,不要急,那些钱你自己拿着就行,别太省了。和班里同学逛逛街,买点你们小女孩喜欢的东西,新衣服也要买……”

    她絮絮叨叨的,清卉安静地听着,半响才说:“姐,我什么都不想买,我只喜欢你,我想你了。”

    清卉从小这张嘴就很厉害,甜的时候很甜,气人的时候也很气人。

    她那点捉襟见肘的小心眼子全都放在嘴上了,不过甜都是给冬树的,气人都是给既生的。

    冬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就快了,你好好在家等我。”

    冬树的戏拍完那天,她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道具组的姐姐问过她要不要等全部戏份杀青了,冬树摇了摇头:“不等了,我妹妹在家等着呢,她那么小的孩子,我总担心。”

    道具组的姐姐很理解:“我家的孩子也才六七岁,我离开久了也担心。”

    冬树并没有解释自己家那个“小孩子”已经上大学了,她和道具组的姐姐聊着天,讨论了一会儿养孩子的心得。

    她提前一天和挺多人告了别,专门还去找了崖哥:“崖哥,我家里有人等着,先回去了,多谢崖哥了。”

    崖哥点点头:“说不定下次就在哪个剧组见了。”

    崖哥站在保姆车前和冬树说话,车玻璃反光,冬树看不见里面的场景:“贺哥在吗?”

    她知道居贺大概是不想见她,于是不等崖哥回答:“麻烦崖哥帮我和贺哥说一句,我就先回去啦。”

    等她走远了,保姆车里仍然安静着,没有任何动静。

    冬树还想找戴黛说一声,但一直没看到她人,只能先离开了。

    冬树到了车站,她到的很早,专门给自己预留了时间,这么长时间的离别,她想给清卉买点小礼物。

    就像小时候,她出门去拍戏,也总想给清卉和既生带点东西。那时候没什么钱,就带了剧组破损的道具,带了血袋,给他们看个新鲜。

    现在的清卉长大了,可不稀罕这些东西了。

    她在周边走了走,什么都没看到。

    她有些遗憾,但这时候在街边看到了一个孩子,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里,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竹筐。

    她走过去,看到了里面有一些小野果子。

    野果子很干净,每一个都不带枝叶,很明显是摘过的。冬树知道这样做有多花时间,她问:“这个多少钱啊?”

    “五块。”孩子迅速抬起头看了冬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一包。”

    这么些年了野果子的价格也没有涨上来。

    冬树一低头,看到了孩子的衣服有些破旧,她忽然便想到了那时候他们也穿着的破衣服:“等我一会儿。”冬树告诉她:“我马上过来。”

    她跑去了旁边不远处的童装店,根据那孩子的身高买了件衣裳,然后换了一大把零钱。

    冬树把这件衣服和所有的零钱都放到了孩子的竹筐了,然后只拿走了一袋野果子。

    孩子颇为惊讶,喜悦地看着冬树。

    冬树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学习。”她指向自己:“你看姐姐,当年也和你一样卖过果子呢。”

    冬树的火车快到了,她拎着果子跑起来,向着车站跑过去。孩子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这个姐姐,但不管能不能见到,孩子心里都有了一个梦想。

    将来,她也想和这个姐姐一样,成为能给别人买外套的人。

    冬树这趟火车时间挺长的,她只带了一瓶水,路上有点饿,但她仍然不舍得吃给清卉带的这一盒野果子。

    到了京市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冬树从出站口出来便看到了清卉。

    清卉穿着颇为艳丽的紫色长裙,站在人群中很显眼,周围的人频频望向她,猜测这样漂亮的女孩等待的是谁。

    冬树出来的时候,清卉立刻飞扑过去:“姐姐啊!”

    清卉声音委屈,似乎受了多少罪一样,冬树抱住她片刻便松了手:“又装可怜。”

    “哪是装可怜啊,我是真可怜。”她想帮姐姐拎包,但太重了,她只能放弃。

    “我在家里可无聊了,姐,我是真的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这就是冬树最大程度的情感表露了。

    她们一起回了家中,清卉吃上了姐姐不远千里给她带来的野果子,很是满足。之后她们便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冬树请了一段时间的假,现在疯狂补功课。

    清卉她们的话剧终于排练好了,上台的那天,冬树作为家属专门去看了。清卉演的是女主角,穿着班里自己缝制的宫廷长裙颇为美丽。

    冬树把自己的手拍肿了,她再次意识到已经意识到多次的事情:清卉是真的有天赋。

    她要努力帮妹妹找找机会,也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护好她。

    她们忙忙碌碌的,便忙到了期末考试,两个人成绩都不错。她们想好好休息几天,准备回蔚市看看姑奶一家的时候,冬树接到了电话。

    “你好,我是崖哥给你安排的经纪人,我叫罗倾。”稳重的女声从电话里传过来。

    冬树听过罗倾的名字,是跟了崖哥很久的人,大概四十岁了。她立刻问好:“倾姐好。”

    罗倾直奔主题:“我手下不止你一个艺人,以后有事了才会联系你,你有事了就联系我。”

    “现在有个机会,很适合你,是个女刺客……”罗倾干脆利落给她介绍了一通:“这个电影是大制作,业内预估能冲击年度票房冠军。”

    确实是个好机会,冬树答应了:“好的,倾姐,我愿意去试镜。”

    罗倾那边静了片刻:“是这样的,这个不公开试镜。我们和资方有合作,能内定几个角色,只要过了资方的眼,就能直接进组,导演那边也是认可的。这个角色我们争取得很艰难,毕竟你没有名气,但崖哥说这个必须给你。”

    说到崖哥的时候,罗倾语气微妙,似乎觉得冬树和崖哥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但和居贺之间的事,冬树不好说出去,便保持了沉默。

    罗倾微微停顿:“……但是这个需要你们去和投资商见个面。”

    清卉正在一边偷偷听电话,听到这里立刻疯狂摇头:“不去,不去!”

    倾姐似乎听到了清卉的声音,于是解释:“见投资商,是因为我们安排的艺人,他们见过了才放心。他们的钱总得花个明白,也算是表表诚心。”

    “会有其他的几个演员一起,人很多,我也在场,到时候吃顿饭,敬个酒说个好话就行。”

    “我们不逼艺人做不情愿的事情,”倾姐说话很直白:“但有时候,艺人是背着我们联系到后台的,所以我们只管联系饭局,饭局上的表现和饭局后的事情,都看你们自己。”

    清卉还在不停小声念叨着:“不去,不去,不去……”像个没有感情的小复读机。

    电话沉默的片刻,倾姐听到了清卉的声音,她笑起来:“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但你要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基本没什么发展,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个电影是彭老导的,彭老你知道的,拍的都是好片。这个角色是个非常好的机会,想要这个角色就得去吃这顿饭,这事全看你自己。”

    话就到这儿了,倾姐再没多说,电话就此挂断了。

    冬树和清卉沉默了挺久。

    清卉很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要去,姐姐不要去。”

    冬树却做好了自己的决定:“还是要去的,到时候恭敬点,保持距离,吃完饭就离开,没什么问题。”

    毕竟,她们和小央关系好,小央和她们说过自己的生活,除了拍戏,其余的很多时间都用来应酬搭关系了。

    冬树不会像小央那么积极地去讨好人,但若是需要的话,她总得去应酬。可能她去吃了这顿饭,投资人也记不住她,给不了什么好处。

    但如果她不去的话,便可能被记住名字,之后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冬树耐心地和清卉说着这些道理,清卉闷闷不乐,她自然是懂的,但潜意识就是不想让姐姐去受这个委屈。

    “我就是不想让姐姐去,”清卉的头垂下来,头发散在颊边:“一想到在饭桌上姐姐得敬酒,得说好话,我就难受。”

    冬树能懂她,在清卉的心里,自己就是保护神。而自己受委屈对清卉而言,便是她也受了侮辱。

    但又能怎么办呢?

    “我是成年人了。”冬树只能抱住她:“成年人总要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清卉忽然任性起来:“我也是成年人了,以后姐姐什么都不要做了,我去养家。”

    冬树哄着她:“清卉还是小朋友,可以不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清卉在姐姐的怀里忽然流出泪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姐姐从小到大,其实都没有任性过。

    清卉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遮掩了自己流过泪的痕迹,她迫切地想有能力,想给姐姐支起一片天来。

    两人最后没再对这事提出异议,但冬树给罗倾打电话说自己会去的时候,清卉坐在一边,没有再发出声音来。

    等冬树电话挂了,清卉才抬头问:“在哪里?几点?我去接你。”

    很快便到了这场饭局的时间,一大早,清卉便如临大敌一般:“姐,你得穿厚点。”

    她絮絮叨叨的,想起什么就叮嘱一句:“只喝饮料,别喝酒。”

    “别离开你的酒杯。”

    “如果中途去卫生间了,回来就把杯子里的饮料倒掉,再重新倒一杯,不能让里面的液体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都是清卉提前问了小央得到的信息。

    不过,小央也说了,这种聚会一般看投资人心情,人多的话其实问题不大,只要注意别说错话就行。

    到了中午的时候,罗倾就打了电话,说让冬树准备出门。

    冬树穿好了清卉给她准备的衣服,上衣是白色的衬衣,下面是牛仔裤,外搭了一件浅色外套。冬树换了运动鞋便下楼了,罗倾会在小区外面等她。

    她下楼的时候,清卉眼巴巴地盯着她:“姐,我知道地方,我晚点去接你。”

    冬树知道,如果不让她去接,她会更加担心,只能同意了:“行。”

    她下了楼梯,转身一看,果然看到清卉趴在窗口,可怜巴巴地探出头,看到姐姐回头看她了,清卉立刻使劲挥手:“姐,我接你!”

    只是简单一顿饭,被清卉搞出了龙潭虎穴的感觉来。

    虽然冬树知道这顿饭大抵会吃得辛苦,但她心情仍然不错。到了小区门口,几分钟后,罗倾便到了。

    冬树认出车牌,便直接上了车,这是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冬树坐在中间排。罗倾也坐在这排,冬树和她问好:“倾姐好。”

    罗倾打量了她一眼:“你得换件衣服。”她面容精致,穿着大牌套装,和传言中一样做事雷厉风行。

    这套衣服是清卉精挑细选出来的,她说这套搭配又安全又暖和。冬树给自己争取:“我还是学生,这个挺合适的……”

    罗倾发出了很短的笑声:“艺人穿得还不如我这个经纪人,投资人是看你还是看我?”

    “更何况,”她缓声问:“你以为看起来像个学生对你是种保护吗?”罗倾话中有话,冬树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不再坚持。

    过了会儿,司机又开了一段路,接到了另外两个小演员,一男一女。

    那两个艺人都挺激动的,从穿着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做了精心的准备。女艺人穿了吊带的小礼服裙,男艺人穿了西装。

    罗倾微微点了点头,但也给了他们一些其他的建议。

    “把领带摘了,现在看起来太紧绷了,待会给你换个领结。还有你的裙子,很不错,但是头发不太合适,待会做个发型。”

    在赶去造型室的路上,罗倾给他们讲了很多注意事项。

    冬树才知道,原来他们三个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因此才被罗倾亲自接走,多做些准备。

    罗倾将今天会来的人名字和地位讲得清清楚楚,冬树在心里记住这些称呼,绝不能出错。

    到了造型室后,同来的女艺人被发型师带走做发型了,冬树被罗倾带去了服装间。

    “我给你规划的路线,主要是能打的女演员。所以以后的宣传也是侧重这点,你的形象也应该是相匹配的。”

    罗倾找到了一件衣服,示意冬树试一试。

    这是一件黑白色的礼服裙,剪裁利落,冬树能想象到上身后的效果,能衬得她英气的同时,不失女性的美丽。

    只有一个缺点,露的有点多。

    “这个我不行,”冬树说。她开口的时候,罗倾的脸色便有些变了,有些嫌她看不懂形势。

    但冬树有自己的理由,她诚恳说:“倾姐,这裙子真好看,我特别喜欢。”

    “但我不是一直上学吗,没什么场合穿这种裙子,今天要是穿了可能不自在,到时候吃饭只顾着捂胸口了,表现可能就不好了。”

    这算是个理由,罗倾知道她确实没什么经验,也不像今天另两个艺人一样跑了很久的龙套。罗倾的面色好看了一些,冬树继续说:“以后我肯定听倾姐的,我也是怕今天表现不好给倾姐丢人。”

    冬树话说得好听,罗倾的神色彻底舒缓了,她点了点头:“那你自己看有什么能穿的,选好了给我看看。”

    选择权到了冬树手里,但她知道,如果完全照她自己的喜好来,倾姐肯定不喜欢。于是,冬树选择时也作出了让步。

    她心里有数,刚刚她已经违背了倾姐一次,不能再违背第二次了。

    冬树在挂着衣服的衣架前走了走,拿出了两件衣服来给倾姐看。一件是半袖的长礼服裙,比较优雅保守,另一件是半肩式的礼服裙。

    冬树私心里更想穿半袖的礼服裙,露得少一些,但不出她所料,罗倾给她选中了第二件。

    这也是冬树能接受的范围内,她乖乖去换了衣服,罗倾终于点了头:“还不错。”

    清卉化妆技术很好,冬树只略微补了妆,又戴了耳夹,便全都准备好了,她和那个同车过来的男艺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儿天,等着做头发的女艺人全部完成之后,已经快五点了。

    吃饭的地点是在市中心,但不是在商场里,而是在一处不显眼的胡同中。

    车停在后门,罗倾带着他们走了过去。

    在那个极大的包间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大多数都是和冬树一样的艺人,也有和倾姐一样的经纪人。

    里面最大牌的,竟然是之前见过的宫亭。

    冬树对宫亭印象一直挺好的,但她不确定宫亭还记不记得自己,她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和宫亭打了招呼。

    “亭哥。”她怕宫亭想不起来,于是主动介绍:“我是谢冬树,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

    宫亭正站在柱子边和不同的人打招呼,脸上还带着应酬中的笑意,看到冬树的时候,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毕竟已经很多年了,并且,他们只一起拍了一天的戏。

    冬树想了想:“拍外焰时,我是罗血衣的武替。”

    宫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来:“小高中生。”

    他记得她,冬树也笑了起来:“现在是大学生了。”

    宫亭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摸摸她的头,但周围的人太多了,他最后没有任何动作。

    “待会就吃饭好了。”宫亭小声说:“大家做什么你就作什么,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又有人和宫亭打招呼了,宫亭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冬树安静地走到了阴影处。

    之前,罗倾告诉冬树吃饭的时间是五点半,他们是在五点十五左右到的,可是等到了六点的时候,那些投资人仍然没有来。

    冬树穿着不习惯的高跟鞋,站得很累,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罗倾还在和其他经纪人聊天,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冬树慢慢意识到,这场聚会其实有两个时间,五点半是给他们的,还有另一个是时间给投资人的。

    即将六点半的时候,罗倾终于回来了,她找到冬树和另外两个艺人:“六点半之后,李总他们就陆续要过来了。”

    “我们要一起站到门口去迎接,记住,一定要笑,笑得好看点,等人齐了,就坐到刚刚给你们安排好的位置上。”

    罗倾叮嘱完了,便带着他们三个到了门口,另外两个经纪人也带着自己的艺人过来了,宫亭站在最靠前的位置。

    冬树站在同车来的女艺人的身后,她的高跟鞋站久了更不舒服了,并且包间外面是露天的小院,夜风习习,冬树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过了会儿,外面终于有了声音。

    两个说说笑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上了年纪,大腹便便。宫亭率先问了好:“李总好,魏总好。”

    宫亭笑着迎了过去,罗倾和另两个经纪人也跟着问了好,之后便是艺人们问好。

    李总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进屋吧,别把这么多美女冷到了。”大家纷纷道起谢来,冬树站在不引人注意的位置,跟着大家进了屋。

    在进屋的一瞬间,暖气和灯光一起铺在了他们身上。于是,冬树看到了李总和魏总穿着看着普通的T恤,却被衣着庄重的他们簇拥在中心。

    是了,他们这一身漂亮衣服不是为自己穿的。

    就像困在笼中的鸟儿,悦耳的啼声也不是为了自己一般。

    第53章 既然有人能做到,那她也可以

    罗倾和其他几个经纪人又在门口站了会儿, 冬树这样的小艺人就在屋里陪着李总和魏总聊天。

    没多久,其他几个投资商和相关领导都到了。

    投资人坐在主位上,然后旁边是宫亭和几个经纪人, 其他的位置便是小艺人了。

    罗倾和其他经纪人先将自己手下的艺人介绍了一遍。介绍一个的时候,艺人便要站起来,对着投资人那边鞠躬问个好。

    等经纪人介绍完了,罗倾笑着问:“怎么样?各位老板, 我们这次的艺人都很符合角色,一定能把戏演好。”

    李总一摆手:“你们选的肯定放心,但我们总得亲眼看一眼,看看新人们性格表现怎么样。”

    魏总接了口:“是啊,我们可得把把关,罗倾你们只看长相, 我们还得看看人品和道德水平。”但魏总说人品和道德水平的时候, 眼神便黏糊糊地在几个女艺人的脸上扫了过去,很容易让人误解他说的人品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冬树也是女艺人,魏总的视线自然也扫过了她。

    被看到的时候, 冬树全身不适, 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满是蜘蛛网的远古洞穴中, 潮湿又不怎么干净。

    但很明显,冬树不在魏总的审美点上, 这个视线转瞬即过, 冬树松了口气。

    她提高了警惕,既然有魏总这样的人,就很难保证其他的几位不是一样的想法。

    介绍完之后, 便开始了上菜, 大家一边吃饭, 一边闲聊,热热闹闹地聊着天,对于投资人恭敬有加。

    冬树坐在离投资人很远的位置,身边就是同车而来的另外两个艺人。这两个艺人很明显经验充足,虽然没参加过这种级别的聚会,但是也参加过其他相似的。

    因此,他们在热闹的聊天中偶尔能接上话,适时地恭维一句,在这场聚会中还算有存在感。

    但冬树只是脸上带着笑意,当有人说话时,她便认真看过去,不胆怯,但也不奉迎。她心里有数,既然不想参与太深,那就不要去迎合,但也不能表现得太不同。

    若是闷头吃饭,定会被人认为不懂事或者胆子小,若是被人看轻了,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

    现在这样就好,她表现得似乎是对聊天有些兴趣,但只是生性讷言,不善言谈罢了。

    每个人面前都放了酒杯,时常有人举杯敬投资人,冬树便不得不跟着喝上一口。但她每次都喝得不多,她酒量一般,能喝,但不多。

    于是,有几次她跟着其他人一起站起来,带着笑喝了酒,坐下来后便不经意地拿起了桌上的湿毛巾,作势轻轻擦拭嘴角的时候,便将嘴里含着的酒吐在了毛巾上。

    她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清醒。而桌上的其他人却隐约有了醉意了。

    魏总的脸有些发红,刚刚还克制的言行现在便有些放肆了,他很明显地看上了另一个经纪人手下的女艺人,总是盯着那个女孩,和她说笑。

    魏总年纪很大了,那个女孩在这样的场合有些不适应,但对于自己竟然能被这样的大人物青睐,她受宠若惊,乖巧地和魏总聊天。

    那个女艺人的经纪人视而不见,只是和其他投资人淡定地聊天。

    冬树低头吃饭,她记得罗倾说过,她只负责将他们带来,但不管他们饭局上的表现和饭局后的事情。

    但幸好,并不是所有的投资人都和魏总一样。其他人都在和经纪人聊天,宫亭很明显是有些地位的,他得体地笑着,参与在了投资人和经纪人的聊天中。

    其他的小艺人便安静地听着,若是他们聊到了什么不重要的地方,便可以插上一句嘴,说笑一句。

    这个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房间后面有一个钟表,冬树的视线多次扫过它,已经两个小时了,冬树想着,是不是快结束了?

    她有些担心,清卉有没有出来找她,有没有等在胡同外面?

    晚上这么冷,清卉有没有穿上厚外套?

    她一晃神,便没有注意到李总的眼神已经停留在她的脸上了。

    “这个……”李总开了口,但忘记了冬树的名字,于是看向了罗倾。罗倾陪着笑回答:“谢冬树。”

    李总点了点头:“冬树。”

    “是不是还没有给我们敬酒啊?”

    李总笑得温和,冬树心里微微一颤,场中混乱,她本想混过去的,现在却不得不站起来了。

    但她刚想站起来的时候,李总却摆摆手:“不用,冬树这样的姑娘啊,看着就让人舒心,哪用得着其他的呢。”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罗倾立刻暗示冬树:“不给其他老板敬酒都好说,李总都这么说了,总得敬李总一杯吧。”

    冬树还是得站起来,她端起酒杯,恭敬地对着李总开口:“敬李总。”

    其他人都等着她说些什么俏皮话的时候,她已经一抬头,将杯中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李总也有些呆,说她恭敬吧,什么话都没说,但说她不恭敬吧,酒全喝了。李总也只能喝了一口:“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

    这话说的有些明白了。

    宫亭脸上都是笑,但眉头微微皱了皱。

    冬树坐下之后,她仍然和刚才一样,不怎么说话,只笑着看其他人。

    她觉得挺煎熬的,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个饭局终于要结束了。

    投资人率先起了身,冬树也立刻起身,想赶紧离开,但忽然间,有人叫住了她:“冬树啊。”

    是李总。

    冬树僵硬地转身,带着笑:“诶,我忘了和李总说再见了。”

    “李总,再见啊!”

    李总没说话,但魏总说话了:“看,这姑娘傻兮兮的,老李就喜欢这样的……”后一句他声音小,没几个人听到。

    魏总身后已经站了个姑娘,低眉顺眼地不说话。

    罗倾开了口:“李总他们待会去唱歌,问你去不去。”

    罗倾的眼神,冬树看得懂。来的路上,罗倾就和冬树说过李总的地位和权力,但冬树并不愿意。

    她摇了摇:“我就不去了。”

    她想说妹妹等着自己,又怕给清卉惹麻烦,只说:“我有些累了。”

    李总开了口:“没多久的,呆一会儿就好。”

    魏总便醉醺醺地想走过来,拉住冬树的手。

    她心里忽然明白,如果被拉住了,她便无法离开了。她要怎么办?冬树敛目,平静地看向魏总伸过来的手,她要不要将他的手打飞,或者直接将他打倒在地上?

    那几个投资人身体看起来壮硕,其实早就被酒色掏空,她完全可以将他们几个全都打倒。

    但打倒之后呢?

    她还混不混了?

    她也许再也得不到任何角色,清卉也不会有发展了。

    她一身武艺,却根本用不了。

    冬树脑子飞快地旋转,想着办法,罗倾肯定不会帮她,难不成她要先跟去,然后中途找机会溜走吗?

    魏总的手即将抓住冬树手腕的时候,忽然间,旁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将魏总的手握住了。

    “魏总,”宫亭笑着说:“冬树还是个学生呢,要是不回去学校查寝怎么办?”

    李总的眼睛更亮了:“学生啊。”

    李总笑起来:“学生好啊,是得回去。”他摆了摆手:“那以后再见。”

    李总笑得颇有深意:“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冬树心里一阵恶寒,但脸上也带着笑:“那李总再见。”

    罗倾面无表情,径直离开了,她不管聚会后的事情。另外两个经纪人也离开了,几个小艺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两个鼓起勇气,说自己也想去唱歌。

    每人都有每人要走的路,冬树不再管身后,院子里灯火通明,但她仍然转身走进了门口的黑暗中。

    宫亭跟在她身后,两个人安静地走在胡同里。

    “没事的,”宫亭小声说:“李总手下人多得很,今天一过,他根本就记不住什么了。”

    冬树对他道了谢:“多谢亭哥。”

    这句谢有点空泛,冬树想多说些什么,显得真诚些:“今天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宫亭温柔地笑起来:“总有个第一次,我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时候,他也很希望有人能帮他解解围。

    从第一次的窘迫和绝望,宫亭走过了很多的路,终于到了今天能与他们平等交流的地位。宫亭早就被磨灭了少年时的志向,他冷淡地看着这个地方,用尽一切方法去爬升。

    但还是忍不住去帮助那些不肯低头的孩子。

    “以后啊,圆滑一点,有很多理由可以用,提前准备好。”宫亭缓声告诉她一些小小的技巧。

    “刚刚那种情况,可以说说自己学校查寝,也可以说自己父母在等你归家。李总只是一时起意,其实不会特别坚持的。只要拒绝得好看,够给他们面子,其实问题不大。”

    冬树安静地听着,他们并肩走着,到了胡同口。

    附近停了一辆保姆车,另一边站了个冷得发抖的姑娘。

    “姐啊!”看到冬树的一瞬间,清卉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我给你找的衣服呢!”

    清卉像个小炮弹一样飞奔过来,冬树扭头对宫亭介绍:“这是我妹。”

    宫亭笑着看清卉忙着给冬树搓手取暖:“你们姐妹俩……不太一样。”

    宫亭的保姆车无声开了过来,他邀请他们上车:“我送你们吧。”

    清卉挺警觉的,她记得姐姐说过宫亭不坏,但传闻里他私生活可不怎么干净,说他男女通吃,背后的金主有男有女。但冬树摸了摸清卉的手,冰凉。时间太晚了,公交车都没了,出租车也不好找,她接受了宫亭的帮助。

    “谢谢亭哥。”

    在车上的时候,他们没有聊天,主要是没了话题,当着清卉的面,他们也不方便再说聚会时的事情。

    清卉确定了姐姐没事,车上暖和,她靠着姐姐的肩膀昏昏欲睡,冬树任由她靠着,沉默着看窗外倒退的城市。

    宫亭也闭上眼状似休息,但其实只是微眯着眼,还能看到东西。

    他看着对面的两个姐妹,都是很漂亮的姑娘,尤其是年纪小的那个,更是美丽。

    但在这里,美丽并不是稀缺品。如果没有金钱和权势,那么美丽只是这个圈子的门槛罢了,甚至会成为一个靶子,引来更多的伤害。

    宫亭能帮她一次,但之后的路,还得她们自己来走。

    大不了……也只是多了个戴黛罢了。

    冬树酒量不好,就算酒后能强撑一会儿清醒,但晚上也很难受。

    她这一晚睡得昏天黑地,做了很奇怪的梦。她梦到了自己在战场上,身体却无法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攻入城中。

    然后,她又梦到了自己站在昨晚聚会的院子里,李总微笑着叫她:“冬树啊。”

    她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但忽然间,她的灵魂便从身体中抽离出来,站在空中向下俯视,站在院中的人便成了清卉……

    这一晚,冬树睡得十分痛苦,早上,她被粥的香味唤醒。清卉做好了粥和小菜,想去叫姐姐的时候,才发现姐姐已经起床了。

    她们坐在小桌旁边,一人一碗杂粮粥,一勺粥再加一点小咸菜终于把冬树蠢蠢欲动的肠胃安抚住了。

    “昨晚怎么样啊?”清卉问她。

    她们昨晚到家就睡了,清卉根本没机会问。冬树不隐瞒,和她说得清清楚楚。

    清卉把嘴里的咸菜咬得嘎滋响,没事就好,她面无表情地想着,要是姐姐出了一点事,她定是要杀他们全家的。

    “我想了想,”冬树喝完了粥,心平气和告诉她:“以后你可能也会遇到这种情况。”

    “我想好了,你提前说自己心脏病好了,把之前的手术记录随身带一份。”

    那些人也都是图个乐子罢了,没人敢冒这种风险。

    虽然手术记录可能会使清卉丢掉一些机会,但也能屏蔽很多危险。

    清卉没想到,这种时候姐姐竟然还在为自己想办法,她沉默片刻:“我不会有事的。”

    冬树又去盛了一碗粥,其实她还有最后的办法。

    江姑姑给她留了个助理的电话,让她有事随时都可以联系。但冬树从来没联系过,留了那张卡就足够了,如果再持续打电话索要帮助的话,便像是用和既生的感情来交换。

    既生现在应该已经融入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了,但他曾经是她和清卉最亲最亲的家人。在他们的十几年里,他们都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也收获了足以温暖终生的回忆。

    冬树知道,在江家那样的环境中,既生一定能生活得很好,但也不会得到太多的爱。她只希望着,就算记忆变得模糊,但她和清卉的存在仍然能给他好好生活的动力。

    罗倾给冬树发了信息,说了进组的时间,没几天了。因此她们最后没有回蔚市,而是给姑奶打了电话。

    姑奶年纪越来越大了,接电话时心情很好。她说荷花婶子的小超市生意很好,还说洛洛成绩不错。

    清卉哄姑奶:“等以后我出名了,就去给婶子的小超市做广告。”

    姑奶乐呵呵的:“那可好了,你和你姐得快点当上大明星,我们等着呢。”

    清卉故意气姑奶:“你不是还说我是小丑东西吗?”

    “是姑奶看错了,不是小丑东西,是小坏东西。”

    清卉和姑奶斗着嘴,冬树笑着在一边收拾行李。

    她收到剧本了,这次的人设是反派,心狠手辣的女杀手。

    清卉不怎么喜欢这种角色,她一边翻剧本一边念叨,觉得姐姐应该一直演好人。但冬树接受良好,这都是工作,不分贵贱。

    地点就在京市外的影视城内,这个影视城是去年才建好的,是一个国内知名导演为了自己的电影耗费巨资搭建的,但拍完他的那部电影后,这个影视城便开始租借给其他的剧组拍戏,也是一个成功的投资。

    进组后的两周内,没有安排拍戏,而是开始了台词会和武术培训。

    这部电影是大投资,导演也是名导,圈内尊称一句彭老,按照罗倾的话来说就是“彭老就是金字招牌,拍的就没有票房不好的”,冬树的戏份不多,但能在这个电影里露脸,就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进组的第一天,冬树没看到导演,她住进了影视城内的酒店里,同一层都是演员,大家颇为兴奋,相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走廊里聊天,都对这部电影寄予了厚望,言语中都是憧憬。

    这是冬树见过的最严谨的剧组,导演资历很深,在剧组内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男主演是宫亭,女主演是一个演技派,叫琉姐,都是彭老亲自选的。虽然两人名气大,但是在导演这里仍然算不得人物,只能乖乖听话。

    这次进组后,便不能再出来了,只能在个人戏份杀青后才能回家。

    进组第一天,主演之外的小演员们便被召集起来参加了台词会,留着白胡子的彭老便毫不客气地表示:“不管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在我的剧组里,只能听我的。”

    “要是不能让我满意,不管你们背后是谁,都只能给我滚出去。”

    第一周的台词会里,有不少人挨了导演的骂。

    年纪轻轻的小演员没能完整背下来台词,导演的脸便立刻拉下来了。男孩想和之前一样说句玩笑话糊弄过去,但他还没开口,导演便开始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行就滚出去!”

    “是漫星送来的人?”彭老看了看手里的名册:“漫星现在就这种水准?我给你们老板面子,你们老板送你过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男孩再不敢开口了,咬着牙低下了头。

    之后,又有不少人被骂了。冬树第一次见这种气氛,之前剧组里,都是主演话语权更大,导演也只能哄着演员。

    她觉得挺新奇的,只是看着彭老那张紧绷的脸,她也微微有点紧张,于是背台词时有一处卡顿。

    她戏份不多,一共也就三句台词,都很短。

    导演看了她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若是在以前,他定然也会批评几句,但在今天其他人都忘词的情况下,这孩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明天,谁再忘词的话,我直接打给你们公司,让他们换人来。”导演临走时说:“都说我拍的电影一定火,所以都想塞人来。”

    “但要是都是你们这种水平的话,我这电影就是垃圾!”

    当天晚上回到酒店后,走廊里不再有闲聊的人,每个人都在房间里拼命背台词。今天他们都被吓到了,挨骂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摸爬滚打这么久,这点厚脸皮还是有的。

    但他们怕被赶走。

    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年年都能有的。

    冬树的台词早就背熟了,她今晚又背了几遍,便躺在了床上。酒店是环形的,窗外能看到其他房间。

    她拉上了纱帘,关上了灯,已经十一点了,但窗外仍然亮着很多灯光……

    第二天的情况便好了很多,只是大家的精神大多萎靡不振。

    彭老仍然绷着他那张臭脸,拿着剧本一个个检查背台词情况。演员很多,但他坚持一个个检查。

    冬树来得早,于是排在了中间靠前的位置。

    她背完台词后,彭老终于赏给她一个没那么生气的眼神:“你可以了。”然后,彭老在助理拿着的名册上,冬树的名字旁边画了个钩。

    通过的人喜笑颜开,像是逃生了一样,还没通过的人越发崩溃。

    一周时间,熬不过去的就此淘汰。

    彭老虽然强势,但面子总是要给其他公司的。只是如果他们送来的人满足不了要求,那也就怪不了彭老了。

    冬树也没轻松多久,她休息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便被叫去参加打戏培训了。

    这部电影是古代战争片,讲的是宫亭扮演的皇子和一位女将军通力合作,一雪国耻的故事。

    名为楚国的小国家被强国打败,自此受尽屈辱,每年都要献出美女和金银粮食才能保国家百姓安宁。

    皇帝有三个儿子,太子和二皇子生性愚笨,只有三皇子天生大才。

    整个朝廷都在敌国的监视之下,为了能一雪国耻,三皇子自愿假死,从此摒弃了皇族身份。

    而整个楚国都制造出了对帝国俯首帖耳的假象,让敌国轻视,默契地共同支持着三皇子的兴国大计。

    在此过程中,为了让帝国轻心,皇帝装作是病弱,明明身体健全,却在床上躺了十二年,太子假装沉溺酒色,日日醉酒,硬生生耗干了身体,而二皇子遁入空门,剃光头发,不问世事。

    大臣们也谨小慎微,明面上谄媚帝国派来的使臣,其实背地里为了三皇子提供了所有帮助。

    女将军表面因为自己的女子身份而被朝堂驱赶,自此寒了心,归家后不再外出,其实背地里,她和三皇子一起,为了国家的兴起而耗费了心机。

    这个故事来源于当初彭老看到的史书中的短短一句话,那个国家很小,很弱,甚至连名字都没能留下,覆灭后只在胜利国的史书中作为一个软弱的蝼蚁般被玩笑一句。

    但即使是蝼蚁,即使失败了,他们也确实曾团结一致努力过。

    但彭老却被这样的一段历史打动了,他想拍部电影,完成当时那个小小的国家耗费全国之力仍然未能完成的心愿。

    冬树扮演的女杀手出现在后半段,敌国察觉到楚国动向不对,于是派出杀手,要对三皇子和女将军动手。

    她的戏份只有三段,第一段是接受任务,第二段是追踪,第三段是与女将军和女将军的侍卫打斗,然后死去。

    总结一句,就是个小炮灰。

    但十分幸运的是,这部电影并不是按照剧中的时间线拍的,她的这几场戏份都在前面,拍完之后还能赶回学校,不用请假。

    第一天的武术训练,武术指导带着他们到了影视城中心的空地上,然后让他们先跑了几圈。

    有些人开始愤怒,觉得剧组这是在欺负人,尽管骂骂咧咧,但仍然没有人离开。

    冬树稳住气跑步,她也觉得跑步没有用。但为什么这么做呢?她一边跑步一边代入彭老的思路想问题,两圈跑完了,开始有人停下来,愤怒地和旁边冷眼看着的武术指导吵架。

    她忽然想明白了。

    彭老的这部电影投资很大,投资人和朋友安排进来的人自然不能拒绝,但他可以慢慢在剧组内加门槛。

    如果完成不了的话,便可以理直气壮把人赶走。

    若是这些人能坚持下来了,基本上也都被吓到了,之后的拍摄中会乖乖听话。并且能坚持下来的话,就说明台词和心性都还不错,基本满足了要求,彭老到时候再一调教,不会拉后腿了。

    冬树的心情有些复杂,上次那场饭局后,她其实对这个行业有些失望,但现在彭老让她看到这个行业里还有些人在污糟中坚持本心。

    她深吸一口气,在最后一圈中超过了前面的三个人,跑到了第一位。

    既然有人能做到,那么她也可以做到。

    第54章 有什么好谢的

    影视城的皇城租金最贵, 并且档期排得很满。彭老这部戏立项晚,剧组开拍也晚,只租到了两周时间, 还是和管理人有关系,从其他预定得早的剧组那里匀出来的。

    所以要赶紧先把皇城里的戏份拍完,两周后就有其他剧组进来了。

    皇城戏份不多,拍完之后继续拍影视城中的其他戏份, 比如百姓生活和官员宅邸,之后便会离开京市,直奔草原。

    宫亭和女主演的大多戏份都在草原,密谋、练兵、偷袭以及最后获胜后和帝国达成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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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一雪前耻。晴天戏份多,但也有雨中戏份。

    甚至还有雪天逃亡, 剧组已经选好了一座常年有雪的山峰, 等到全部其他戏份全部拍完后,便会去那里拍。

    雪天逃亡是三皇子和女将军感情最为炙热的时候,所以最晚拍, 这是彭老的要求, 他说那时候宫亭和女主演的相处时间足够了, 情绪自然不一样。

    第一天拍摄的是三皇子在皇宫假死,暗中逃离的戏份, 也是整部电影的开端。

    宫亭状态很好, 他穿着戏服,在工作人员布景的时候,他就和女主演说说笑笑的, 很是放松, 但当彭老叫了他名字后, 宫亭走到了灯光下,面色已经收回到最为紧绷的状态,目光冷静,与刚刚的状态完全不同。

    这是第一幕戏,现场极为忙碌,彭老十分严谨,不停指挥着,摄像机安装在轨道车上,摄影师调整着各项参数。

    宫亭站在镜头中,一动不动,听从着彭老的指挥。

    春节过了没多久,天气还有些冷,但现在是在影视城的室内,几盏大功率的灯照着,散发着热度,宫亭穿着厚重的皇子服饰,又站了很久。

    明天有冬树的戏份,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想先熟悉一下拍摄节奏,她眼睛很尖,看到了宫亭的额角假发套下沁出了汗渍。

    等到彭老终于对灯光和镜头角度满意了,即将开拍之前,宫亭补了个妆。他补妆时又喝了水,之后便回到了镜头里,站在了阴影分割线中。

    宫亭演得很好,从病死,到被放入棺中,全程都没出过一点问题。

    但宫亭没有问题,不意味着其他人没有问题。

    有时候是演皇帝的演员哭得不够真,再不然是摄像师在轨道车上推进镜头时出现了两秒的虚焦,彭老大声斥责:“再演不好就滚!眼泪啊,眼泪一定要出来!不能用眼药水!”

    “服装来,宫亭衣服皱了!”

    “再有虚焦就换人来,缓缓推镜头,先是正脸,然后给后脑勺。”

    “补妆啊!看不见花了啊!”

    “刚刚是谁,是谁的影子入镜了!”

    ……

    现场气氛十分紧张,宫亭因为其他人的失误演了一遍又一遍,冬树在心里数着,她午饭前,宫亭已经演了十二遍了,她午饭回来后,宫亭还在拍这一幕。

    彭老十分坚持,拍不好这一幕,就不许在场的人去吃饭。

    冬树在旁边看着,都感受到了十分大的压力。

    终于,在下午的第四次中,终于过了。

    当彭老嘴里终于出来了“可以了”这三个字时,不管是演员,还是摄影师,全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喜表情来。

    工作人员和演员们扒了几口饭,就赶紧继续拍之后的镜头了。

    上朝的镜头好拍,演员们穿着朝服站在殿中,然后皇帝念上几句台词就好了。彭老指挥着,在不同方向拍了几次,后期剪辑后使用。

    拍完上朝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还有两个傍晚的镜头要拍,冬树没有继续看下去,她回了酒店里休息,为自己明天的戏份做足了准备。

    明天她要拍的是追踪这一幕,女杀手被安排了追查三皇子下落的任务,她先从皇城查起,藏在屋顶的横梁上,偷听到了消息。

    这一幕简单,她只要一直趴在房梁上就好。

    之后,她还有戏份,女杀手在皇城边拦住了回京传消息的女将军,发生了打斗,女将军的侍卫与她缠斗在一起,将她杀死之后,侍卫身负重伤。

    之后,她还有接受任务的那一场戏,这幕戏是在室内隐秘的环境中,其实在草原或者影视城拍都行。

    但剧组给她的资料上写得很清楚,这段戏会在影视城里拍,并且时间很靠前,不会耽误她开学。

    虽然电影是大投资,但财务组也不能浪费。如果她最后一场戏迟迟不拍的话,她就得一直住在剧组,食宿不是小开支,预算虽多,也不是这么个浪费法。

    冬树临睡前又在心里过了几遍剧本,她心里挺有把握的,因此这一晚睡得挺踏实。

    第二天,她早早就到了剧组,去服装组拿了衣服后做了登记,然后,她换好衣服,就去找了化妆组。

    化妆组看了冬树的人物介绍,便开始了化妆。

    等到彭老到的时候,冬树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摄像师将摄像机架了起来,冬树站在一边看摄像机的角度。她记得小央给她介绍过的,于是她想好了待会自己面部应该怎么倾斜最好。

    终于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可以开拍了。

    刚开始要拍的是两个宫女从皇宫走廊里走过,她们身后,杀手的人影掠过,无声无息飞入了宫殿的窗中。

    窗户很矮,虽然看着有点狭窄,但足够空气足够,冬树一看就知道自己没有问题。

    彭老指导冬树:“你是有武术基础的,能做到吗?待会就看我手势,手落下的时候,你就从窗户飞进去,一定要轻盈。先试试,不行的话,就给你腰上扯根绳子,里面安排人拉你也行。”

    冬树站在窗户边,窗户张开着,彭老心情不太好,因为昨天晚上拍了太多次而觉得失望。他指导着,教给冬树应该如何轻盈。

    虽然冬树说自己知道了,但彭老并不怎么相信。他这部戏被人安排进来的人手太多了,很多人水平都不行,只能多调教。

    冬树听彭老说了挺多的,她觉得还是说不如做,自己演给他看,他就知道了。

    于是,在彭老还在叮嘱的时候,冬树脚下发力,直接跃了进去。

    彭老一句话还没说话,冬树已经站在了窗内,隔着窗户问他:“您看这样轻盈吗?”

    彭老哑然,他后退了几步:“开拍吧。”

    冬树在这幕戏中其实就是背景板,镜头落在两个小宫女的正前方,冬树的身影一掠而过。

    冬树一点都没拉后腿,但两个小宫女没太多经验,面对彭老有些紧张,走路姿势有些僵硬。

    于是,这个镜头拍了好多遍,每一遍冬树都要在后面钻一次窗户。

    等到前面小宫女拍得没问题的时候,这段终于过了,彭老忽然反应过来,那个当背景板的姑娘一次都没出过问题……

    之后,是冬树的单人镜头,她趴在房梁上,偷听到了重要的信息。

    道具组忙着去拿梯子,让冬树爬梯子上去,趴在房梁上。

    但道具组的人跑过去,冬树便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梯子呢?”

    “什么!都被烟花剧组拿走了?”

    “那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啊,他们凭什么拿啊……”

    “快去要回来!”

    那边乱糟糟的,声音挺大,彭老自然也听见了,脸上绷得紧紧的,道具组的人迟疑着走过来。道具组的人自然是害怕的,这事虽然怪烟花剧组,但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尽责,没能看好东西。

    如果过来和彭老说了这事,少不了一顿骂。

    冬树扭头看了眼道具组组长的惶恐不安,在组长走过来之前,冬树抬头看了眼房梁,挺高的。

    她面向彭老,开了口:“我试试。”

    试什么?

    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冬树便后退了几步,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奔向前面的柱子,她的右脚踏在了柱子上,另一只脚立刻跟上。

    在身体倾斜,即将坠下的时候,她的右脚再次向上踏了一步,于此同时,她奋力伸出手,向上一跃的时候,双手抓住了头顶的横梁。

    然后,她将身体向上一送,整个人便稳稳地坐在了横梁上。

    她对着下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上面有点灰尘。”

    大家抬起头,仰面望着她,下方一片寂静。

    彭老沉默片刻:“开始吧。”

    道具组组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感激。

    冬树根据指导,小心翼翼地趴在了横梁上。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如鹰一半,紧紧盯着下方。

    明明是白天,她却身处黑暗,彷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个镜头里,她仍然是背景板。

    镜头落在下方小声交谈的两人脸上,然后缓缓拉开距离,露出了后面的屏风,露出了殿上的牌匾……露出了房梁上隐隐的人影。

    这个镜头拍得很顺利。

    彭老紧紧盯着镜头里的每处细节,一切都恰到好处。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阴影中两次,他在圈里混了好多年了,也很久没有见过能让他觉得不错的孩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愿意给这个孩子多点镜头,但她只是个背景板,脸都不清晰,他想给也给不了。

    拍完这两幕戏后,冬树休息了几天,她和清卉打了电话,问了情况,清卉在家无聊,已经回学校了,在学校研究经典电影。

    和每次都一样,清卉委屈巴巴地说自己想姐姐了。

    冬树安慰她:“我快回家了。”她估算时间:“后天,皇城的戏就结束了,大后天就去影视城里拍,我的戏很靠前,拍完了就回家陪你。”

    果然如同冬树所料,影视城里第三幕戏就是她的。

    夜晚,在无人的街上,女将军和侍卫从城外赶来,将重要的情报送给皇帝,杀手悄然出现,将他们挡在了皇宫城墙边。

    这是夜戏,白天剧组休息了一下午,傍晚便开始布置灯光了。

    冬树手里拿着道具刀,已经做好了准备。武术指导已经将动作安排好了,只要一步步做出来就好。

    彭老喊了开始后,冬树便将手中的刀投了出去,刀尖其实有线连着,冬树扔出去的瞬间,那边的线便将刀迅速拉了过去,拉到了女主演的身侧。

    然后女将军满脸惊愕,腿上的血袋开始渗出血来。

    之后,女将军的侍卫便挡在了前面,与杀手开始了打斗,女将军趁机跑进了宫中,送出了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

    打戏终于开始了,女侍卫和女杀手正面相对,两个女孩子,一个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一个穿着铠甲。

    彭老不停喊着:“A摄,头上!头上!”

    “B摄,跟杀手,C摄,跟侍卫!”

    灯光打在她们身后,武术指导第一个指令过来的时候,冬树便动了,她冲了过去,从腿上的绑带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干脆地刺向了对方。

    扮演侍卫的女演员也是有基础的,但她有的是舞蹈基础。

    之前训练的时候,冬树就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和小央一样,更侧重于表演,动作没什么力道。

    当时武术指导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让她自己去锻炼几天。

    冬树的这一刀过去的时候,那个女孩果然有了进步,动作快了不少。在侍卫的剑前,匕首被挡住,杀手后退几步。

    但女孩的力量还是有些弱,冬树的假匕首到的时候,便将她的剑打得有些倾斜。

    即使冬树还能演自己被格挡后后退,但就有些太假了。

    “卡!”彭老大声喊。

    冬树和女孩都知道,刚刚拍得不行。

    冬树知道,也许要挨骂了,但她自己力道大,对手力道弱,两个人无法匹配,谁都怪不了,只能继续调整好了。

    但那个女孩很明显有些害怕了,当彭老走过来的时候,女孩立刻开了口:“杀手力气太大了,我动作是到位的……”

    彭老的眉头狠狠皱了皱,冬树看了好几天拍摄,知道这是他要骂人的预兆了,她不想挨骂,既然那个女孩把责任推给自己,她自然也能推回去。

    但她抬头,便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脸,嘴角紧张地提着,眼睛里满是害怕。

    这是个和清卉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啊。

    冬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反正自己是个大人了,她想着,挨顿骂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冬树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低了头,垂下了眼睛。

    但彭老的怒气并没有针对冬树,他愤怒地指责:“这是打戏,不是舞蹈!连这点力道都没有,还演什么打戏啊!武指刚开始就说了,说你力道不够,给了你时间训练,怎么还不行啊!”

    “你是侍卫,你是获胜方,你这样怎么有说服力啊!”

    那个女孩愣愣地,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彭老最讨厌的,便是工作做不好,还敢这里哭泣的,这是片场,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演不了换人!”

    那个女孩哭得更加厉害了,冬树忍不住开了口:“导演,我力气可能有些太大了,我收收力气也行的……”

    彭老扭头怒视她:“我才是导演!”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夜戏,他年纪大了,拍一次夜戏,第二天一整天没有精神。

    现在这场夜戏还拍成这个样子,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他愤怒地原地走来走去,嘴里控制不住地嘟囔着:“得换人!必须得换人……”

    杀手和侍卫都是其他公司送来的人,怎么表现这么不一样呢。反正他和那些公司说好了,送来的人只要满足不了要求,他就有权力送回去。

    这个侍卫一点说服力都没人,必须换人。

    但这个杀手也太强了点,要找个什么样的侍卫,才会让人觉得杀手败得理所当然呢?

    忽然,彭老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冬树的目光灼灼:“你演侍卫。”

    “你们两个换换角色。”

    彭老觉得自己解决了大问题,兴高采烈地看向了化妆师:“给她们换换。”

    这对冬树而言是好事,侍卫的戏份比杀手多多了,侍卫会一直跟在女主角身后,镜头在女主角身上的时候,侍卫也能露个脸。

    那个女孩不想换,但她现在不敢说话,彭老刚刚都想把她赶出去了,现在能有个角色就不错了。

    女孩委委屈屈地和冬树换了衣服,化妆师先给她们简单改了下造型,然后演一下试试。

    现在工作人员也不确定她们能不能演好彼此的角色,只能听从彭老的突发奇想。

    但冬树穿上铠甲的时候,彭老就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对了。

    刚刚的侍卫穿着铠甲也还算可以,但冬树穿上就自带了金戈铁马的气场。

    她将长剑握在手中,做了个防御的姿势,彭老深深舒了口气:“很好。”

    对面新上任的杀手并不怎么开心,但她意识到自己再不高兴也没用,她抓不住戏份多的角色,现在能有得演就不错了。

    只能先抓住手里有的机会了。

    她们两个对彼此的戏份都很熟悉,现在演起来也不算难。

    女孩拿着匕首攻过来的时候,冬树将剑挡在身前,她力气极大,女孩当真向后踉跄了几步。

    “不错。”彭老总算是说了句好话:“现在杀手步子很轻,很不错。”

    能被彭老夸这么一句,女孩终于没那么难受了。化妆师给她们重新上了妆,换了造型,便正式开始了拍摄。

    这次拍起来就很顺畅,中间卡的次数不多。

    只是冬树总觉得自己拿走了这个戏份更多的角色,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这事不怪自己,但总有些过不去。

    等到宵夜到的时候,冬树拿着自己的盒饭走到了安静吃饭的女孩身边。

    盒饭里最好的是一杯炖汤,冬树拿着炖汤犹豫地戳了戳女孩的胳膊:“……你喝吗?”

    女孩扭头盯着她,片刻后将炖汤接了过去:“……喝。”

    冬树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吃自己没有汤的那份饭。

    忽然间,她的胳膊也被戳了戳:“给你喝。”

    有一份炖汤被女孩递给了冬树:“你的我喝了,这份是我的,给你喝。”

    冬树接了过去,她们两个的心情都平复了下来,冬树没有怪她在导演责问的时候下意识将过错给了自己,女孩也没有埋怨自己失去了一个戏份更多的角色。

    饭后,她们小声讨论了一会儿,冬树教给了她方法,能够脚下站得更稳,不会显得力弱。

    彭老抽着烟,在烟雾中看那两个女孩。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这次是演得不合适,所以换了,算是正常情况。但也有人都拍完了,仍然被人替换了戏份,或者全部删除。

    圈里啊,多么荒诞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也指不定什么事,就能结个仇。

    彭老没想到换了角色后,两个孩子竟然还能相处得不错。

    他冷漠地扭过头,不再看她们了。

    他年纪很大了,见过的事情也太多了。

    这两个孩子还年轻,彭老觉得有些遗憾,不管是什么样的种子,污泥里终究开不出洁白的花。

    杀手和侍卫的打斗戏拍了两个晚上,熬了两个整夜。第一晚便拍完了全部镜头,第二晚补拍了前一晚效果不好的部分,还加了月亮下的特写。

    经过剪辑后,其实能呈现出来的,可能不足一分钟。

    最后,冬树扮演的侍卫将杀手一剑捅穿了身体,杀手躺在了地上,身体周围浸出了大片的血迹。

    镜头从冬树疲倦的脸上渐渐拉远,露出了地上沾满血迹的杀手死不瞑目的脸。

    然后摄像师将相机在轨道上缓缓向后拉,拍冬树的背影。

    当她们的脸不在镜头中的时候,冬树的视线下移,和地上尸体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她们两个的脸上同时露出了笑容来。

    “谢谢你。”冬树的嘴唇动了动,不是谢她们两个换了角色,而是谢她即使换了角色,还愿意和她好好说话吗,愿意配合着好好拍摄。

    那个女孩看懂了她的嘴型,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谢的。

    这个圈很小,如果出名了,就很容易在剧组或者在活动上见面;这个圈也很大,如果没有名气的话,在剧组萍水相逢的人,可能再也不会遇见了。

    她们这场遇见,如无意外的话,便是今生所有的缘分。

    第55章 救命之恩

    拍完之后, 冬树回去睡了一整个白天。

    而那个女孩补拍完了杀手的戏份后,便离开了酒店。

    冬树睡足了之后,和学校的辅导员联系了一次, 她演侍卫的话,就要跟着剧组去草原了,课程肯定受影响。

    辅导员表示问题不大,这学期的课程少了很多, 都是选修课,如果不能到学校的话,可以放到大四再修,只要毕业前修够学分就可以。

    除了冬树之外,还有很多学生这学期出去实习或准备考研,也不修选修了。

    说完了课程的事情, 辅导员觉得挺神奇的, 没想到自己的学生竟然去拍戏了。

    辅导员挺不好意思地问:“能帮我要一份明星签名吗?”

    冬树想了想,她只和宫亭还算熟悉些:“老师,宫亭的行吗?”

    辅导员挺高兴:“行!行!我挺喜欢他之前那个反黑的电视剧的, 叫外焰, 冬树你不知道吧, 几年前的电视剧了。宫亭演的是反派,坏是真的坏, 帅也是真的帅, 反正是挺有魅力的……”

    冬树听着辅导员说着那部电视剧,她能怎么说呢,说自己是武替吗?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只答应找宫亭签个名。

    清卉听到姐姐要去那么远的消息, 嘟囔了几句担心, 但她知道,这总归是件好事。

    最后,清卉说草原晚上冷,要来给冬树送衣服。

    但冬树说自己出发前回家一趟,不用她送了。

    冬树和剧组请了假,剧组知道她角色换了的情况,拍摄时间跨度一下子拉大,没做好准备是正常的。

    她得到了允许,只要能准时到剧组,跟上去草原的大部队就行。

    冬树进了家门,发现清卉在收拾东西:“怎么这么早就收拾东西?我自己收拾就行。”

    清卉抱了抱冬树:“我在收拾我自己的东西。”

    “你去哪儿?”

    清卉叹了口气:“姐,你猜怎么着,谷导又找到大冤种投资人了。”

    “他找了我,说要拍个更加深奥的故事。”

    一听深奥,冬树就觉得有点完蛋。

    上次那个就挺深奥的,冬树和清卉一直都很想看,不过是恐怖片,尽管是她们自己演的,她们却一直没勇气。

    “不是恐怖片了吧?”

    “不是了,这次是古装,有妖怪那种。他邀请我去演妖怪。”清卉趴在冬树后背上:“我觉得谷导拍得乱七八糟的,我不想去。但姐不在家,家里太空荡了。”

    “去吧。”冬树知道她这是玩笑话:“谷导拍的是有可能得奖的,是个好机会。”

    小央最近正好有档期,清卉和谷导提了一下,谷导也将小央邀请了过去。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后,冬树和清卉各自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到了草原后,冬树更加舒适了,天地辽远,心胸都变得宽广了许多。剧组从牧民那里租了马,宫亭和女主演有骑马的场景。

    冬树现在演侍卫,也要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冬树骑马的技术比宫亭和女主演好得多,她压着速度,克制地跟在他们身后,学习着宫亭的动作,保持同样的水准。

    因为总是和女主演一起拍戏,她和女主演也慢慢熟悉了起来。大家都喊女主琉姐,琉姐是冬树除了戴黛之外,见过的名气最大的女演员了。

    但琉姐和戴黛不一样,戴黛想要名,想要利,并且为了名利不择手段,而琉姐是真正想好好演戏的。

    琉姐和宫亭都是彭老很认可的演员,但是琉姐比宫亭的名声好得多。看他们两个演对手戏是一种享受,当镜头中只有琉姐和宫亭的时候,基本上都能一遍过。

    有一幕戏,是女将军为了得到草原人的认可,驯服了桀骜不驯的马王。

    剧组找到了一匹大黑马,这匹马是经过训练的,能配合演出,但这马体型极大,万一出点问题的话,就很危险。

    彭老对演员要求高,不许用眼药水,不许用配音演员,不许用替身,但面对这么危险的事情时,彭老也不会固执己见,没说非得让琉姐亲自上。

    剧组找好了驯马的牧民,到时候让他穿上女将军的戏服,把几个危险动作表演了就好。

    然后琉姐再上,拍几个与黑马的互动镜头。

    但彭老同意了,琉姐却不同意了,她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宫亭都忍不住劝她:“要是被马踢了,可是要命的大事。”

    “是啊,”琉姐的助理也劝她:“前些年不是有演员被马伤了吗,肋骨都断了……”

    确实没必要,之后琉姐还有雪原的戏没拍,这次就算只是受些小伤,也会影响之后的进程。

    这些东西琉姐都知道,但她仍然盯着那匹马,如果用了替身的话,那她就是这部戏里唯一一个用替身的了。

    那么,她就是拉后腿的那个人。

    琉姐极为要强,如果不是因为要强,她也不会爬到今天的位置。

    长相不算出众的她没有捷径可走,后背和脚腕、膝盖上的伤都是在戏里拍出来的。既然当年的她从树上摔下来也只是被树枝捅穿了腿肉,没受重伤,那么她相信自己现在也会这么幸运。

    “我来。”她坚持:“我能做到。”

    这匹马这几天看起来确实挺乖的,彭老自然也想达到最好的拍摄状态,他不可能要求琉姐亲身上,但琉姐自己坚持的话,他也没有劝阻的必要。

    “注意安全。”彭老只叮嘱她,然后看管马的牧民就守在一边,一旦有问题,便立刻将马控制住。

    摄像机布置好之后,导演组紧张地观察着,琉姐慢慢靠近了黑马。

    黑马安静地吃着草,没有任何反应。

    牧民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琉姐的助理有点着急:“你看好马啊!”

    牧民挺有信心的:“它很乖,没事。”

    冬树也觉得这事危险,琉姐的戏服里又穿了一层软垫,但冬树知道,这个东西用处不大。

    但她刚刚也劝了琉姐几句,琉姐不听,她也没了办法,只能守在旁边,保证自己不入镜,同时又能看到琉姐的情况。

    琉姐慢慢从侧面走了过去,黑马仍然没有动,她慢慢伸出手,将手搭在黑马的背上。大黑马有了察觉,但毫不在意,仍然眼神无辜又乖巧。

    “没事。”琉姐对着镜头笑起来:“它真的很乖。”

    彭老浅浅松了口气:“那开始吧。”

    牧民仍然靠在栏杆上,懒懒地吹了口哨。黑马立刻仰起头,原地走动起来。

    “它经过训练了,待会第二声口哨响,它就会原地蹦,然后琉姐拽住绳子,按照武指教你的动作坐到它背上就好。”

    黑马原地走动时,大眼睛仍然很平静,琉姐点了点头,心里更加有信心了。

    她已经和武指练过很多次翻身上马的动作了,虽然是在道具上练的,但动作很到位,换了马也没有问题。

    第二声口哨响起来的时候,黑马果然原地蹦跳起来。动作幅度有些大,镜头里看起来有些狂躁,但其实都是训练过的,并不危险。

    琉姐舒了口气,她向前冲了两步,拉住了缰绳,然后右脚奋力向上抬起,等她右腿越过黑马的后背时,便能稳稳坐在马背上了。

    她练习时的道具和黑马的高度一样,练习时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

    但她忘记了一个问题,道具是死物,不会蹦,而现在黑马是跳跃的状态,她预估错了高度,右腿并没有顺利跨过去,而是重重磕在了黑马的腹部。

    肋腹部是马最为敏感的部位之一,琉姐这一脚让黑马受了惊吓。

    还在和训练时一样蹦跳的黑马惊慌起来,动作也变得凌乱,将琉姐摔了下来。琉姐还没上马,因此摔得不重,但黑马慌乱走动间,围着琉姐走了几圈,缰绳在她身上缠住了。

    在场的人惊慌地喊叫了起来,牧民立刻开始吹口哨,想让黑马平静下来。

    但现在太过嘈杂,口哨声淹没其中。

    “快!”

    “救人啊!”

    有人向着琉姐跑过来,但混乱的气氛让黑马更加惊慌起来,它仰天长嘶,撒开腿便要向着草原跑去。

    而被缰绳缠住的琉姐奋力挣扎着,却还没能解开。

    马已经开始跑了,琉姐原地翻滚,头晕目眩:“救我!”

    她大喊着,牧民和工作人员向她追了过去,但马比人快,,如果等马跑进了草原里就完蛋了!

    琉姐的助理一边踉跄地跑,一边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忽然间,冬树冲了出去。

    她原本就站在不远处,她刚刚就看出情况有些不对,她转头从正在削苹果的一个工作人员手中抢过了他手中的水果刀。

    冬树拼力冲了出去,在黑马速度越来越快的时候,她飞身扑了过去,抱在琉姐身上。

    两个人一起翻滚着,在混乱中,冬树奋力用手中的匕首切断了缠在琉姐身上的缰绳。没了束缚的黑马,跑得更快了。

    很多人惊恐地跑了过来,彭老喘着粗气也跑过来了。

    他们跑过来的时候,便看到琉姐紧紧抱住了冬树,撕心裂肺地哭着。

    冬树冷静地抱住她:“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琉姐穿得厚,身上没事,只额头上有些沁出血迹的细碎伤口,而冬树拥住琉姐的右手虎口流出了血迹……

    琉姐的助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大家沉默着,心里还剧烈地砰砰跳着,胸口却放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大黑马拖着被切断的缰绳向草原里跑了一大圈,慢慢地又走了回来。

    它看不懂这群人在做什么,它也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得其乐地在地上吃了口鲜嫩的青草……

    剧组的司机开了车,将琉姐和冬树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刚上车的时候,琉姐一直拉着冬树的手流眼泪,全身哆嗦着想说些什么。但她受了太大的惊吓,在很大的心理压力下感到了极度的困倦,很快就睡着了,冬树也靠在椅子上,有些昏沉。

    她右手的虎口简单地包了纱布,但现在还是有些渗血。琉姐的助理坐在冬树旁边,帮她又缠了一圈纱布。

    水果刀不够锋利,她当时切断缰绳的时候,太过用力,手划到了刀刃上。

    司机开了很久,才到了医院,医院不大,但对于她们这样的伤口处理没问题。

    琉姐脸上的伤口还好,她是个女演员,当时下意识地保护了面部,只在脸颊上有两道擦伤,额头上一道伤口重一些,里面进了泥土,医生给她清理了伤口,又开了药,静养几天便没问题了,也不会留疤。

    而冬树手上缝了针。

    缝针的时候,琉姐已经清理好了伤口,等在医疗室的外面,冬树出来的时候,手上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医生还叮嘱着:“两周后来拆线。”

    琉姐看着冬树的手,欲言又止,冬树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率先开了口:“没事,琉姐,小伤。”

    她轻描淡写,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是真的没当回事的样子。

    琉姐和助理走在她身边,助理接了个电话:“彭老打电话了,今晚让我们休息在这里,不要回去了。彭老说这里条件比剧组好点。”

    她们出了门,这里是小城市,并不繁华,助理找人打听了之后,找了个最好的酒店住了进去。

    她们三个住了一间套房,又给司机和同来的另一名男性工作人员要了双人间。

    套房是琉姐坚持的,她担心冬树的手伤着,自己没办法处理很多事情。但是到了房间里后,琉姐却发现冬树自己单手做事情挺方便的。

    琉姐感激冬树救了她,但她也担心冬树会表现得处处艰难,来让她更加愧疚,图一些回报。但冬树面色平静,不说疼,也不说不方便,只是寻常模样。

    助理让酒店送了饭菜来,她要的都是清淡的,适合伤口恢复的。

    三个人坐在套房的厅中,一起吃饭。

    冬树寡言,她安安静静地用左手拿着勺子喝骨头汤,没有刻意去找话题。

    琉姐给冬树的碗里夹了肉,方便她用左手吃饭,过了会儿后,琉姐终于开口了:“冬树,”她叫她一声:“真是太谢谢你了。”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职业生涯都要结束了。”

    冬树微微一笑:“哪有那么严重,琉姐言重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琉姐有多大的恩情,就算不是琉姐,她看见了也会救。

    并且,她也没有付出太多,一个伤口换一条命,值得。

    人命是很珍贵的东西,但她上辈子杀过很多人,这辈子也救了一些人,今天的事情她只当寻常。

    琉姐小心翼翼地问:“冬树,你想要什么吗?”琉姐迫不及待想表示自己的感激:“冬树你想要钱吗?剧也行,我能和剧方谈条件,我能带着你……”

    琉姐是真的很想表示自己的感激。冬树也看出来了,琉姐能给的东西很多,也很诱人,但她真的没想过什么回报。

    雨夜救了那个女孩子,没想过回报。

    从车站把车上昏迷的女孩带给了警察,也没想过回报。

    冬树有些发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确实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帮了王星星,也没想要过回报,养大了清卉和既生,她也没想要回报。

    为什么需要回报呢?

    她默默想着,姑奶养了她们,也没要回报啊。

    宝宝哥和陈叔他们,也没要过回报啊。

    她接受了那么多没想要回报的爱意,怎么能带着想要回报的念头去面对这个世界呢?

    琉姐和助理紧张地看着她,怕她不要回报,也怕她想要太大的回报。这个名利场内,想和琉姐扯上关系的小演员太多了。

    这次的恩情是真的,但琉姐也怕此后自己就成了对方宣传的噱头和踏脚石。一个有望冲击影后的演员,对于冬树这样的小演员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若是冬树有心计点,甚至还能发出去很多新闻通稿,自此将琉姐和她的名字永远联系在一起,永远地站在恩人的道德高位。

    冬树看懂了她们的视线,她微微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必须要些东西她们才会安心了。

    但她真的,没想过什么回报啊。

    冬树微微笑起来,心里生出恶作剧一般的心思来:“既然今天我帮了琉姐,那么我就说些之前不敢要的东西了。”

    琉姐和助理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

    “琉姐,”冬树说:“你知道吗,我和弟弟妹妹一起去卖过山上的果子。”

    琉姐茫然地“啊”了一声,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起这件事情来。

    “果子是两块钱一袋,”冬树慢慢地说:“不管是是坐大巴的人,还是开小汽车的人,不管是本地的人,还是外地口音的人,都是两块钱一盒。”

    琉姐仍然有些发懵,冬树缓缓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卡片,放在了桌子上。

    “给我签个名吧。”冬树平静地说:“我之前和琉姐不熟,不敢要,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桌上放着的是宫亭的单人照。

    “我辅导员说想要明星的签名,但我当时只认识亭哥,所以只带了他一个人的照片,想让他签个名,我送给辅导员。”冬树有些不好意思:“琉姐能不能签在亭哥的照片上啊?”

    琉姐心情很复杂:“签名啊……”

    她猛然明白了冬树刚刚讲的果子的故事。

    不管是谁,都只要两块钱。

    那么,不管今天救的是谁,她想要的都只有这么多。

    助理慌张地从包里拿出来一只签字笔来,琉姐认真地在宫亭的单人照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冬树。”琉姐真诚地说。

    冬树同样认真地告诉她:“琉姐,不用谢。”

    她们眼神纯粹,终于不再牵涉到太多的利益。

    在酒店住了一天后,她们便回了剧组。

    琉姐脸上的小伤口已经开始痊愈,拍摄的时候,化妆师用肤色的医用胶带遮住了她脸上的伤口,然后再化妆,看不出丁点异样。

    而冬树穿着铠甲,手藏在衣袖下,也开始正常拍摄。

    原本可能成为重大事故的事件,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解决了。

    彭老心情挺好,他觉得这事也有自己的功劳,如果不是自己让冬树演了侍卫,这事可就麻烦了。

    要是真的出事了,琉姐演不下去了,他们所有人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因此,剧组的人对冬树都特别好。

    发盒饭的时候,大叔都会专门挑一个沉甸甸的给她。

    服装组每天都会把冬树的铠甲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冬树去医院拆了线,回来后又拍了两周,她的戏份便全部结束了。

    她拍完自己的最后一个镜头后,剧组一起对她鼓起了掌。

    冬树对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这次她学到了很多东西,非常感激剧组的每一个人。

    她去了化妆室,准备卸妆的时候,忽然,彭老的助理跑了过来:“先别卸。”

    助理拉着冬树到了摄影棚,彭老也在这里,琉姐也在。

    在彭老和琉姐的指挥下,冬树做了几个拿剑的动作,拍了几组照片。她挺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

    彭老一瞪眼:“我是导演!”

    这就是不想她知道的意思了。相处久了,冬树现在不怎么怕彭老了,她笑起来:“行行,您才是导演。”

    冬树去卸了妆,然后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她拿着那张被琉姐签过名的照片找到了宫亭,宫亭正在休息,穿着黑色的袍子坐在椅子上。

    冬树过去,小声喊他:“亭哥,亭哥。”

    宫亭抬头:“呦,小高中生来啦。”

    冬树应他:“是大学生啦。”

    冬树将手里的照片给他:“亭哥能帮忙签个名吗?”她解释:“我学校的辅导员很喜欢你……”

    宫亭自然没问题,他身边就有笔,但拿起笔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单人照上已经签了琉姐的名字。

    他笑起来:“琉姐的名字怎么在我照片上?”

    冬树看了眼周围,小声解释:“琉姐问我想要什么,我当时身上没别的,只能签这儿了……”

    宫亭立刻想明白什么时候琉姐才会问她想要什么。

    他心情有些复杂,这样大的事情,面对琉姐这样的大咖,最后,她只要了个签名……

    但宫亭什么都没说,他问了冬树辅导员的名字,认认真真地写了祝福语。

    写完之后,宫亭问她:“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要送?”

    他很熟练地从旁边助理的包里拿出来几张纸:“还有几个人要送?我再给你签几张。”

    冬树并没有很多人要送,只有辅导员一个人要。

    但宫亭看起来非常积极,冬树略一迟疑:“六张吧。”

    这样,就显得她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亭哥的……

    冬树出发前,琉姐的助理给她准备了一小包礼物:“回去能送人。”里面也都是琉姐的签名和一些草原上的小礼物。

    她的背包满满的,司机送冬树到了车站。

    在买回京市的票时,她迟疑了一下,清卉现在不在家,她回去了也无聊。

    冬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伤口已经基本痊愈,缝合的痕迹有些发白,但不仔细看,其实不明显。

    她没敢和清卉说自己受伤的事情,担心那个小东西哭唧唧的闹腾。她盘算着自己先回京市,等到清卉回来了,她的手也彻底恢复了,清卉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但现在想想京市冷清的家,冬树决定冒个险,她想清卉了。

    第56章 和妖怪的爱情故事

    谷导向来都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总有些古古怪怪的想法。

    他说都市是最浮躁的地方,传承了无数代的乡村和自然才蕴含了天地间最为珍贵的韵味。

    上次的恐怖片是在废弃的乡村拍的,这次的剧组就位于一片树林的边沿。

    彭老的电影虽然在草原, 但那片草原早就被开发,位于旅游路线上,还算是有些人气。但谷导这片林子,就极为难找。

    冬树到了县城后, 问了人,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然后她花了钱,才有人愿意开着三轮车将她送了过去。

    “那个剧组啊,”开着三轮车的大叔大声说:“非得去那儿,说那儿有故事。”

    “能有啥故事啊, 好几年前那里发生过命案, 我们都不敢去。”

    听起来果然是谷导的风格。

    大叔带着她开过了无人的小路,如果是其他的女孩,大概会开始担心了, 担心大叔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去。

    但冬树无所畏惧, 她心平气和, 甚至还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越往里走,树木便越高大。

    冬树腿长, 她坐在三轮车里, 双腿蜷缩起来,等她坐得腿都有些酸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帐篷。

    “就这里了。”

    冬树下了车, 便看到小央正蹲在地方, 无奈地揪树叶。

    “小央哥!”冬树大声喊。

    小央立刻抬起头来, 眼神警惕地往外看,整个人透露着疑神疑鬼的焦虑。

    等他看到冬树的时候,才一下子开心起来:“冬树啊!”

    叫完这一声冬树,他看到了冬树身后即将离开的三轮车大叔,小央跑过来拦住大叔:“能不能麻烦您去帮我买几床新被子,再买点新鲜水果来?我给钱。”

    大叔没想到送个人还能得点别的活,开开心心离开了。冬树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谷导啊,”小央小声说:“神神叨叨的,非得在这儿拍,还不让我们出去,说拍的这片不能沾人气。”所以,这片拍得小央疑神疑鬼的。

    “潮气太重了,被子都快湿透了。”他还掀开衣袖,给冬树展示自己的胳膊。

    小央是过敏体质,现在胳膊上有些轻微的发红。

    这里也没有水果,有些工作人员便秘了……

    “这个剧本又特别意识流,”小央带着冬树往树林里走,去找正在拍戏的剧组:“我看不懂,清卉也没看懂。”

    “刚开始和我说是古代妖怪电影,讲的是人妖恋,我一听这好啊,现在爱情电影最卖座了。但剧本一到,我就知道有点完蛋。”

    “一个书生,在树林中苦读,然后遇到了竹子化成的妖怪。”

    “妖怪很美,清卉演的,但是看到书生的那一瞬间,妖怪便重新化作了竹子。”

    “书生很想再见妖怪,于是天天给竹子读书浇水,后来一天夜里,竹子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竹质的怪物。”

    “怪物要喝书生的血,书生很怕疼,但是他他躲避时受了伤,怪物喝了血之后,就变成了当初那个美丽的妖怪。”

    “虽然只变了一会儿,但书生也知足了。之后,为了见美丽的妖怪,书生每天都送自己的血给怪物,然后他便能看到妖怪一会儿。”

    “但每次妖怪出现的时候,都是睡着的姿态,书生觉得只要自己坚持的话,竹子早晚都会变成美丽的妖怪,自此永远和他在一起。”

    “甚至因为那个美丽的妖怪,书生甚至觉得丑陋的怪物都好看了,还对怪物很好。”

    “嗨,冬树,你猜怎么着?你猜最后书生有没有和美丽的妖怪永远在一起?”

    冬树斟酌着:“我觉得按理来说是应该这样,但又不好说,毕竟这是谷导……”

    小央激动地一拍手:“是吧,你说让书生和妖怪在一起就得了呗。”

    “谷导偏不!”

    “书生因为总是取血,身体越来越虚弱。有一天,他昏睡中做梦,梦到那个美丽的妖怪缓缓向他走了过来,然后书生笑起来,就噶了!”小央痛心疾首:“就噶了啊!”

    冬树:……

    她有点不是很懂。

    “我不太明白……”冬树沉吟片刻,小央点点头:“不懂是对的,我也不懂。”

    “我一看这个剧本,就知道要完。”小央平静地说。

    “那你为什么来了?”冬树问他。

    小央脸上露出了梦幻的表情:“可是他让我演男一。”

    “虽然是个莫名其妙噶了的书生,但那可是男一。”

    男一是小央这辈子都无法抗拒的东西,他看了剧本糊里糊涂,但仍然毅然决然来到这个不见人烟的鬼地方,顶着一身因为潮气太重、都是红肿的皮肤,他坚定地演了这个男一。

    “今天拍的是竹妖现形那一段,里面太潮了,我是出来歇一会儿的。”

    他们向里面走了几分钟,便听到了树林中嘈杂的声音:“灯光,灯光!”

    冬树顺着声音走过去,便看到了前面一个小木屋,还有木屋前一簇自然生长出来的竹子。

    竹子前谷导和摄影师调整着角度,打光灯布置在竹子后,白色的光倾泻而下,和竹子的影子一起全部投注在侧躺在竹中的女孩身上。

    是清卉啊。

    冬树停住脚步,屏住呼吸看她。

    她穿了白色的长裙,没有穿鞋子,鼓风机运转着,裙摆飘摇,和她的头发缠绕又分开。

    那张平日里表情极多的小脸现在没有丝毫波澜,眼睛闭着,妆容看似清淡,其实心机很多,美得惊心动魄。

    谷导不停让摄影师和灯光师调整角度,等到谷导终于满意的时候,画面也到了最完美的时刻。

    清卉没有过动作,从始至终都安静地躺在竹中,怪不得很多人说谷导很会拍美人,现在清卉美得毫无瑕疵,果然如精怪般,不近尘烟。

    “卡。”等谷导终于开了口,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

    但还有人在不停地看清卉,她实在太吸引人了。清卉也睁开了眼睛,她眼睛里没有情绪,还在妖怪的气氛中,周身气质都泠泠。

    但清卉的视线微微一转,便看到了冬树。

    清卉的视线顶住,从头到脚都慢慢充斥着一股快活的感觉。“姐啊!”清卉扯着小破喉咙大喊起来。

    她再也不是什么林中精怪了,她只是一个极度开心的、等到了家人的小朋友罢了。

    清卉扯着她漂亮的白裙子赤脚跑了过来,冬树张开双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不重,但刚刚好,是最安心、最幸福的重量。

    冬树心满意足抱着得意洋洋的清卉,片刻后才将她放在了地上。清卉站在地上,十足骄傲,对着周围说:“谷导,我姐来啦,来找我啦。”

    她生怕有人不知道,把灯光师和摄像师都叫了一遍,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极受姐姐疼爱的好妹妹。

    谷导和冬树打了个招呼,让她们姐妹两个休息一会儿。

    冬树拿了水给清卉:“拍得怎么样?”

    清卉和小央一样,挺不满意:“谷导当时告诉我,说这次我终于不是只拍照片了,能演个戏份很多的妖怪。”

    “我当时还挺高兴的,但看了剧本才知道,我是不用演照片了,但是得一直躺着!”

    “这和照片有什么区别啊,就最后能走一走。”

    但总算比之前只能存在于照片中的男主白月光和女主早逝的亲妈好多了。

    “也不错了,有进步了就行。”冬树安慰清卉。

    她们聊了一会儿,清卉便又要去拍戏了。

    冬树站到了谷导的身边,看他们拍戏。小央已经换上了书生服,也是白色的。不管剧本怎样,起码服装是很贴合人物的。

    在绿色的林中,白衣的书生和妖怪,犹如两朵天上飘来的花。

    小央是学舞蹈的,体型较瘦,但柔韧度很好,在飘逸的书生服里体态轻盈。小央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演技已经很好了。

    他演的书生清俊、风流,再配上谷导常用的阴间色调,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到了吃饭的时候,冬树和他们坐在一起。

    她问谷导:“这个剧本我们有些看不懂,是不是还用来冲奖的?”她觉得应该是,这种比较难懂的,一般都是冲奖的。

    谷导扒了口饭:“我算是发现了,冲奖没什么用,还是得挣钱,挣钱了才好找投资。”他觉得自己十分隐忍,为了现实牺牲了一部分理想:“这个会在国内上映,冲票房的,得奖就不好说了。”

    冬树看着他,艰难开口:“这个啊……我们都没看懂,观众能懂吗?”

    谷导颇为自傲:“就是要看不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解读。”

    “书生都死了,还解读什么啊?”冬树真心实意疑惑着:“剧本哪里有爱情了,不就书生一厢情愿吗?”

    谷导现在闲,愿意解释两句:“其实啊,妖怪和怪物不是一体的,清卉演的不是竹妖,是竹子下的尸骨。”

    “那个怪物才是真的竹妖,书生喜欢的,是早就去世的那个女子,而不是竹妖。但他不知道,被怪物用幻象欺骗,一直供奉着怪物。只有第一次和最后临死前,他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女子。”

    “清卉演的是鬼啊?”

    “这里面没有鬼,”谷导严肃地说:“只有妖怪。”

    冬树不懂了:“那清卉演的是什么?没有鬼,她都死了,为什么还能被书生看到?”

    谷导憨厚的黑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容:“因为爱情。”

    冬树大受震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头,一言不发地吃自己的饭,过了会儿,她才问:“怎么不把这些解释告诉小央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

    “就要这种混沌的状态,毕竟戏里的书生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演什么,怎么演啊?”

    谷导安慰冬树:“演员不知道没关系,没事,导演知道就行。”

    冬树觉得谷导说的有点道理,但她又隐约觉得,这次可能又有点完蛋了。

    小央刚来剧组,满心以为自己是和清卉演对手戏的,毕竟谷导和他说了,他演的是和妖的爱情故事。

    剧本里一直写清卉是妖,小央觉得那就是和清卉演戏呗。

    他把清卉当妹妹看,清卉确实好看,赏心悦目,对手戏拍起来也舒心。

    但他进组后才知道,他和清卉只有寥寥几场对手戏,其他时候他都是和穿着黑乎乎妖怪皮套的工作人员演对手戏。

    皮套有些粗糙,但谷导要求小央情绪饱满,恐惧、希冀、留恋、温柔……

    谷导的预算有很多都放在后期怪物的特效上了,小央只能对着粗糙的皮套含情脉脉。戏里他情绪高涨,戏外他筋疲力尽。

    冬树最近没事,就在剧组给他们帮忙。

    她帮道具组布置场景,也指挥其他演员的动作戏。戏里有个角色是被书生找来帮忙的道士,却被竹妖打伤了。

    道士是书生的好友,劝他不要执念,最后也毫无用处。

    在道士和怪物的打斗戏中,冬树提供了帮助,指导道士怎么飞起来才显得伤重。怪物皮套很重,工作人员跑不快,最后,冬树穿上了皮套,帮忙跑了一圈。

    这部戏投资小,场景也少,虽然按谷导说的,这部戏寓意深刻,但冬树觉得故事很简单。

    冬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拍了一部分了,又过了一个多月,戏便拍完了。

    清卉和冬树终于可以回家了,小央这段时间苦不堪言,他看不懂剧本,又天天面对怪物皮套,身上还过敏,越到后期越憔悴。

    冬树看小央太过痛苦,于是去问了谷导,要不要去和小央讲讲戏,但谷导拒绝了。

    谷导有自己的理由:“书生一直流血,所以慢慢虚弱,小央状态很对啊。”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也……挺不是人的。

    小央跟着冬树和清卉回了京市,他想去医院开点药。在京市期间,他就厚脸皮地住在了冬树和清卉的家里。

    “我住客厅就行,给我打个地铺。”小央委婉暗示:“当然,如果你们觉得生病的小央哥哥很可怜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住在你们的卧室,客厅的地铺就给你们了。”

    冬树瞅了他一眼,觉得没这个必要。

    清卉不惯着他,当即开始骂他:“住不了地铺就住卫生间去,我可以在你头上拉屎!”

    这话粗俗,冬树皱着眉:“清卉!”

    小央叹为观止,不知道这么个漂亮姑娘,怎么就生了这样的好嘴。

    在清卉和小央吵吵闹闹中,冬树不胜其烦,她过一会儿就得让他们闭嘴一次。

    终于到了京市,回了自己的小家后,她们立刻松弛了下来。

    清卉躺在沙发上,指示着小央去给自己拿双拖鞋来。小央在她们家里,只能听话照办,他一边拿拖鞋,一边嘟囔:“指使我指使得那么习惯,肯定是之前天天在家里欺负既生了。”

    小央已经知道了既生回了自己的家里,冬树只说既生家里富贵,没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

    但小央能猜出来,一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会姿态这么足,甚至不想让既生再和她们两个联系。

    清卉抗拒一切和既生有关的话题,当即闭了嘴,躺在沙发上装死。

    小央只能避开她,去厨房里问冬树:“既生还是没有联系过你们?”

    “没有。”冬树看着热水壶,壶口开始冒出了一些白色的蒸汽。

    小央知道,冬树和既生的家人有约定,不能主动联系既生。冬树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有约定,就一定会做到。

    “那既生呢?”小央小声说:“他又不是被绑起来了,怎么就不能主动联系你们了?”

    他这是在替冬树和清卉抱怨,小央是真的不明白,既生回了家里,现在也是成年人了,难不成连打个电话都受家里管束吗?

    既生到底是不能联系,还是不想联系?又或者是根本就忘了这两个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姐姐妹妹?

    小央之前觉得,既生不是没良心的孩子,但既生走了五年了,一次都没联系过冬树,小央只能认为没有别的理由。

    冬树的视线一直停在热水壶上,蒸汽越来越多,渐渐模糊了冬树的脸。

    开水在壶里沸腾,小小的厨房里开始变得嘈杂,小央隐隐看到了水汽中冬树的嘴动了动。

    “他有他的难处。”

    从厨房出去后,小央觉得有点难过。

    他从小被父亲抛弃,被爷爷奶奶抛弃,被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抛弃。因此,他认定了既生一定是抛弃了冬树和清卉。

    所以,现在还在给既生找理由的冬树便显得格外的可怜了。

    小央难过地想着,如果自己比冬树年纪小的话,他倒是愿意当冬树的弟弟的,虽然变成了既生的替身,但他也没有很介意。

    但他年纪比冬树大,便当不成这个弟弟了。

    冬树,真的失去既生了。

    她只有清卉了。

    怀揣着这样的情绪,小央走到了客厅里,看到了正在没心没肺剥橘子的清卉。小央叹了口气:“以后对你姐好点。”

    清卉瞥了他一眼,眼神和看傻子一样:“这还用你说。”

    小央伸手向果盘,摸向里面剥好皮的橘子。里面有好几个,但只有一个干干净净,异常饱满,还被精心除去了白色的脉络,在灯光下几乎发着光。

    小央的手精准地探向那个漂亮的橘子,但立刻被清卉的手重重打了一下。

    清卉抢走那个橘子,跑向了厨房:“姐!姐啊!”

    隔着厨房的门,小央看见清卉把那个漂亮的橘子一口口喂进了冬树的嘴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有些多余。

    他拿起一个没有被去除脉络的橘子,忽然感到一阵心酸:“……我应该让她对我也好点的。”

    小央不是个受委屈的人,现在没人对他好,他便自己对自己好。

    他将清卉剥好的橘子全都吃了下去。

    然后晚饭,他也吃了很多,誓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受委屈的人,然后……半夜疯狂腹泻,被冬树和清卉送到了医院。

    清卉烦死他了:“就你天天讨人厌,非得吃我的橘子,还抢我姐剥的虾。”

    小央打着点滴,坚决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错。

    冬树守在一边,夜里冷,小央的位置还靠近门,总有人进进出出的,小央盖着被,但露在外面输液的手有些冰冷。

    冰冷的液体进入他手上的血管,让他的胳膊都凉了。

    冬树看了他一眼,她不好握着他的手,便伸出手来,捂住了输液管,冰冷的液体流经她的掌心后,便微微变暖了一些。

    清卉和他吵着,却也伸出手来握在姐姐手的下面,帮他暖热即将进入身体的液体。

    小央假装没看见,微微测了头,偷偷在枕头上将眼角渗出的液体擦干。

    真好啊。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自私的想法:既生走了真好,现在享受到关爱的就是自己了。

    他觉得十分安心。

    其实,小央小时候很喜欢生病。

    那时候,他还没有被奶奶叔叔们捡走,爸爸还在家中,只是对他很冷淡。生病是他最喜欢的时候,那时候医生会温柔地对待他。

    他可以对医生倾注自己全部的信任和依赖,那是他童年中最有安全感的时刻。

    长大后,他便不喜欢生病了,因为奶奶叔叔们身体不好,照顾不了他,并且家里没什么钱。

    但现在,他却找到了久违的小时候的感觉。

    “等我出名了,我就好好攒钱,买很大很大、很豪华的房子给你们住。”小央对她们承诺。

    清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等我出名了,给你买最好的游艇。”

    小央顿时有些感动:“真的吗?你怎么对我那么好?”

    “嘴皮子一动的事,你想听,我再编点。”

    小央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刚刚在画饼骗她俩,他立刻生气了,他是真心实意想对她们好的,只是自己的这一腔热血总是被泼冷水,于是又不想理她了。

    冬树在中间发挥长姐的威严:“闭嘴。”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名,混出些名堂啊……”小央小声嘀咕着。

    输液室前方有台电视机,即将开始重播黄金档的电视剧。他们三个很久没看电视了,现在都盯着电视剧。

    片头音乐响了起来,闪过了戴黛的脸。

    清卉和小央沉默地看着,看到了音乐中同样闪过了握剑的冬树。

    现在播放的是《试江山》第三集 ,冬树饰演的丫鬟剑声还没多少戏份,等到后期的时候,她才会出彩。

    他们三个沉默着看完了这一集。

    广告的时候,小央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冬树松开了一直握在输液管上的手,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

    现在穿插了一个很短的小节目,调查了人们的休闲方式,中途有影院的场景。

    镜头一闪而过,但他们看到了影院内陈列的海报。

    现在已经是暑期档电影的预热了,热门电影男女主的等人高海报陈列在影院内,小央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冬……冬树啊,”小央磕磕巴巴地问:“你演的不是配角吗?怎么海报上还有你啊?”

    冬树不知道,她沉默地看着记者走远,那张海报也逐渐不可见。

    但她确实在上面,就站在女主琉姐的身后,基本与四番的位置平齐。

    那张照片她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是临走前,琉姐和导演拦住她拍的,那时候她问这是做什么用的,但彭老不告诉她。

    冬树的心情有些复杂,但她并没有将这种复杂的情绪说出口,她只是转了身,笑着告诉小央和清卉:“说不定我能比你们两个先火呢。”

    第57章 三人成焱

    宫亭和琉姐主演的电影《逐鹿》离上映还有段时间, 宫亭和琉姐都是大明星,粉丝很多,大众对于《逐鹿》都很关注。

    因此, 当海报发布的时候,粉丝们十分疑惑。

    那个叫谢冬树的不知名小演员凭什么和四番位置一样?

    当时宣发的时候,剧组的官网也有没提到她啊,既然没有提到, 那应该就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了。

    所以,她凭什么?

    是隐藏的重要角色,还是什么特殊的途径?

    冬树不玩社交媒体,不知道现在网上的议论。

    罗倾给她打了电话:“挺厉害的,这个机会你抓住了,并且比我们预料的要好得多。”

    罗倾对于之后的安排和冬树讲了讲, 已经在社交媒体给她注册了账号, 并且有专人管理。

    令罗倾想不到的是,彭老竟然主动给她打了电话,说愿意配合冬树的宣传工作, 罗倾颇受震撼, 和彭老商量了后续的宣传方向。

    “你不用管, 最近也不用上网,尽量少外出。会有一些不好的议论, 但之后都会变好的, 这是我们定的宣传策略。”

    冬树不懂宣传,专业的事情就让专业的人做,她对于罗倾的安排没什么意见。

    罗倾顿了顿又说:“之后会对你有宣传, 我担心你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历史, 所以调查了下。”

    然后便查出来, 她手下这个向来寡言的小演员竟然是救过人的小英雄。

    冬树以为罗倾是在问自己,她想了想:“不好的历史啊?”

    “我小学英语不及格……”她还想说自己曾经打过欺负既生的人,但罗倾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罗倾很少笑,冬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平日里雷厉风行的罗倾笑声竟然极为短促,像是被噎住的小朋友。

    “这不是黑历史,”罗倾笑完了告诉她:“我提前查过了,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试江山》在电视上已经播放到后半部分了,丫鬟剑声也慢慢到了关键的时候,因为《逐鹿》电影海报的问题,很多人都关注到了冬树,自然也发现了这个谢冬树就是剑声。

    刚开始,大家都怀疑她是不是有背景的人,但看到剑声死去的部分后,很多人都改了口径。

    “其实演得挺好的。”

    “很难得的英气女演员。”

    “等等电影上映吧,也许是什么重要角色呢。”

    在这样的讨论中,罗倾让冬树账号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解释。于是,这样的讨论便一直存在,热度不高,但知名度确实变高了。

    终于到了暑假,《逐鹿》上映了,排片率很高,宫亭和琉姐的粉丝纷纷涌入影院,信任彭老的老影迷也自发观影,电影拍得很好,场景很美,剧情也感人,口碑不错。

    电影方加大宣传的同时,好口碑引发了后续观影热潮,一时之间,《逐鹿》的讨论热火朝天。

    但很快,还记得谢冬树的人便发现,虽然演得很出色,但其实她的戏份并不多,起码远远比不上四番。那么,她是凭什么能登上海报的?

    在热议达到顶峰的时候,彭老的官方账号终于发文了。

    “海报是整个剧组的一致决定,冬树的贡献,值得让她出现在那个位置,如果不是她,《逐鹿》便不会出现在影院里。由于对部分演员的保密,具体事情无法公布,请谅解。”

    自此,《逐鹿》再也没有回应任何问题。

    但彭老的话,大家都信。

    他在圈内地位极高,本身家世就显赫,根本就没必要为了个小演员说话。之前有背景深厚的当红小鲜肉在彭老的剧组耍大牌,当众就被彭老骂了,还上了热搜。

    观众们都意识到,那个名为谢冬树的小演员,好像确实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并且,她演得真的很好,琉姐和宫亭都是演技派,但谢冬树和他们两个在同一个镜头时,也丝毫不拉垮。

    如果将军有个女侍卫,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观众们想不出更好的人选了,她名气不算大,但自身形象和气质无可替代,因此很多人都想了解她。

    这时候,罗倾安排的人适时放出了和冬树有关的信息。

    前些时间,罗倾给她拍的照片,还有练拳的视频慢慢发了出来,逐渐吸引到了一些喜欢英气长相的人。

    再加上故意放出来的冬树小时候获得的感谢信,还有老师朋友的评价,虽然粉丝不多,但形象很正面,好感度较高。

    冬树听从了罗倾的嘱咐,没怎么上网,也不怎么出门。清卉倒是时常在网上查姐姐的信息,她甚至比经纪人还忙,时时关注网上的动态,很担心有什么对姐姐不好的评价。

    等到冬树的口碑慢慢在网上建立的时候,清卉才慢慢放了心:“罗倾确实挺厉害的。”

    她很好奇:“不过姐姐做了什么,能让彭老也愿意为你说话?”

    冬树不能说,说了清卉就得闹,她糊弄:“没什么,也许是彭老觉得我武术好,人也认真吧。”

    清卉很认可姐姐武术好,人也认真,但她并不觉得只是这一点原因。

    经过这一番后,冬树终于成了圈里查有此人的演员,她慢慢感受到一些不同来,出门的时候偶尔会有人能认出她来,和自己的朋友看着她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姑奶也打来了电话,很是高兴:“冬树是大明星了。”

    姑奶觉得挺神奇的,她之前总觉得电视里的人离自己远得很,没想到自己家里就能出来一个。

    但姑奶不知道冬树当了大明星之后和之前有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她谨慎地问:“冬树当了明星之后,还愿意吃家里的甜米饭吗?要是能吃,我就邮,不能就算了。”

    姑奶之前就会给她们邮吃的,冬树哭笑不得:“和之前一样姑奶,什么都能吃,没变化。”

    《逐鹿》剧组的钱到了,打了两笔,一笔是之前说好的酬劳,另一笔金额大了很多,备注是“奖金”。

    冬树给彭老发了信息,真心实意表示了感谢,但她觉得钱有点多了,她其实并没有付出很多。

    彭老的回复很快就到了:“我是导演。”我是导演,所以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小老头即使不在剧组了,仍然傲娇得不得了。

    冬树和清卉的生活一下子宽裕了不少,但她们花销不大,想了想之后,她们决定给荷花婶子再打一笔钱。

    这钱算是投资婶子的小超市的。她们还给阿丁和阿呈打了钱,用来扩张他们的牛羊生意,也是投资了。

    荷花婶子的小超市生意很好,荷花婶子每次打电话来都带着笑,说自己快忙死了,店里东西都快摆不下了。

    她们给荷花婶子打了钱之后,婶子就可以用这笔钱便可以开更大的店,也能雇几个人帮忙了。

    荷花婶子收到钱的时候,刚开始不想要,一听是投资,便接受了,她郑重承诺:“我会好好做生意的,给你们姐妹俩多挣点钱。”

    荷花婶子原来意以为冬树和清卉拍电影电视只是小打小闹,现在冬树有了名气,婶子才意识到,原来这俩孩子是真的进入了这个行业。

    一下子,婶子便着急起来,她开店,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知道的比姑奶和祥文都多。

    她听说过这一行里乱着呢,为了名和钱什么都能做。

    荷花婶子挺隐晦地说:“我努力挣钱,现在生意挺好,开大了钱肯定不会少的。咱们家里不差钱,你们俩要是需要了就给婶子打电话。”

    其实婶子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店开大了能有多少盈利,但她想让冬树和清卉安心,不要为了钱去做什么让自己受委屈的事情……

    祥文叔工作的厂子效益越来越差了,每月一点点钱,也不管工人们去不去上班了。

    祥文叔刚开始还挺难受,后来荷花婶子挣钱多了,他便看开了,每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帮着姑奶照顾两个孩子。

    姑奶也看得挺开,一点都不因为自己儿子主内、儿媳主外感到丢人。

    老人家经历过挨饿的年代,想法十分朴实,日子过得好就行,反正是一家人,主内主外都一样,不丢人,吃不饱饭才丢人呢。

    小央对于冬树现在的名气有些羡慕,他挺遗憾的,满心以为自己会是最先有出息的那个,但运气的事,谁都说不好。

    在暑假的尾巴,谷导的电影也通过了审核,上映了。

    谷导没什么名气,演员没什么名气,也没多少宣传的钱,只是导演和演员在自己的账号发了即将上映的消息,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动作了。

    清卉和小央心态挺好的,他们对谷导也没有太大的期待,能上映便是好事。

    找了个时间,冬树带着清卉和小央去了电影院,看了这场电影。

    电影叫《竹梦》,他们三个带着口罩进了电影院里,在位置上坐下,果然观影厅人数不多,很多都是情侣,怀里抱着爆米花和饮料,一直咔吧咔吧吃爆米花。

    这些小情侣来看电影完全是想找个约会的地方,其实倒不是那么在意看的是什么,买这场电影的票,也是因为上面标注了“爱情片,奇幻片”而已。

    电影开始了,他们三个之前没看过拍摄的成果,现在才发现,谷导是真的有拍恐怖片的天赋。

    场景很美,但处处透漏着一股阴郁的味道。

    小央在生活中笑容明朗,现在电影里,沉郁又疯狂。而清卉出现的时候,他们眼前全都一亮。

    谷导将光线用得很好,一片冷色调中,洁白的女妖身边泛开浅浅一圈暖光。

    冬树不是个情感很细腻的人,现在也忽然明白了谷导镜头的意义。在书生的心里,她便是天地间唯一的暖和亮。

    人物很简单,剧情推进的也很慢,但画面实在太美,书生也实在苍白又英俊,甚至冬树都忘记了这就是自己身边那个平日里话很多的小央。

    她竟然真的看了进去,厅中吃爆米花的声音和窃窃私语慢慢消失。

    他们全都浸在电影中,看着书生一步步进入了虚妄,踏进了疯狂,也跟着书生一样,希冀着那个最美的梦的再次出现。

    清卉和小央坐在冬树的两侧,全程都沉默着。

    等到影片结束的时候,片尾曲响起,冬树听到小央发出了一声请不可闻的叹息。

    “冬树啊,”小央小声说:“我原来一心只想着挣钱、出大名。”

    “但现在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艺术。”

    “这个电影,即使最后票房很差,也没有得任何的奖,我都不后悔拍过它。我甚至因为它感到了骄傲。”

    最后,小央说:“谷导啊,真他妈是个人才。”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影厅的灯也缓缓亮了起来。

    清卉声音很小:“姐姐,看后面。”

    冬树扭过头去,才发现零散坐着人的座位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走掉。

    直到片尾曲结束后,观众们才走了出去,他们来时带着的爆米花现在还剩大半。

    “这是讲的什么故事啊?”一个女孩小声问男朋友:“很好看,看着也挺难受,可是没怎么明白。”

    “回去搜搜解析吧,不然再回来看一遍……”

    他们讨论着离开,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给谷导打个电话吧。”冬树说:“告诉他电影很好看。”

    冬树拿出手机来,拨通了谷导的电话:“喂,谷导,我是冬树。”

    “我们来看电影了,对,很好看,观众们都看到了最后……”

    “您忙什么呢?怎么听起来这么疲惫啊?”

    冬树将声音外放了,谷导有些干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哎呀,电影不是上了吗,我们一直盯着网上的动态呢。”

    “这几天好多人在发帖问电影讲的到底是什么故事。”

    “我熬了好几个夜了,换了好几个账号装普通网友,写电影解析呢。”

    谷导那边略一停顿,声音无比愤怒:“有人回我了,他说我说的不对!”

    谷导声音太大了,冬树只能将手里拿远一点,手机里传出来激烈的劈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我可去他妈的吧,导演就是这么个意思!”

    《竹梦》排片量少,刚开始观影人也少,网上的热度是一点点起来。

    等到越来越多的人对这部电影好奇的时候,影院的上映期都快结束了,场场爆满,电影院只能临时调整了排片量。

    冬树在网上搜过,看过电影后,她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想看看解析。

    有人说这是悲剧,书生直到最终都不曾知道自己所追寻的,并不是自己所爱的,他的一生都是不可得,不可得功名,不可得父母亲缘,不可得爱情。

    也有人说最后是完满的结局,那个早就逝去的女子与书生隔着生死相爱,最终走到了一起,就此不再分离。

    还有人说在电影里看到了自己的爱情,爱了多年的人到了最后发现并不是真实的模样……

    众说纷纭,解读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公认的,那就是那个叫谢清卉的女演员是真的好好看啊。

    冬树研究了很久的电影解析,也不知道哪个才是谷导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去问了谷导。

    但谷导现在也有些迷茫:“我现在也不知道了……大概,都是对的吧。”

    谷导在网上和网友们激烈争吵了好几个日夜,经过了惆怅和自我怀疑,现在终于心境开阔:“创作是我的事,解读就是观众的事了。”

    冬树不再追问一个正确的答案,她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她觉得啊,妖怪和书生应该是相爱的,也许书生的死就是妖怪帮忙之后的解脱。

    现在清卉和小央的名气几乎是飞升,清卉之前没有签公司,也没有经纪人,现在十分需要了。

    小央签的是一家小公司,现在公司忙着给小央宣传,誓要为小央抓住这个机会。小央的经纪人来了冬树家里一趟,和小央商量之后的安排。

    小央只和经纪人说了位置,一进门,经纪人就看到了沙发上三张极其乖巧的脸。

    经纪人心情有些复杂:“你们……怎么住在一起啊?”经纪人知道圈里乱,但怎么就乱成这样啊……

    但三个人眼神纯洁,小央挺无所谓:“我在京市没住所,住在妹妹家里。”

    解释过之后,经纪人才松了口气,为自己的肮脏心思感到了羞愧。

    经纪人和小央商议的时候,才知道清卉根本就没签公司,所以试探着问了问,清卉愿不愿意和小央签在同一家公司。

    因为清卉现在风头正盛,经纪人提供的合同十分友好,清卉思考后便同意了。

    冬树也没意见,罗倾能给出的机会确实好,但上次和投资商吃饭让她觉得十分不适,以后也许还会有这样的事,她起码还有一身武艺,但清卉就麻烦了。

    她宁愿清卉签家小公司,避开这些糟心事。

    于是,清卉和小央的宣传全都由同一家公司负责。

    经纪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炒CP吧。”

    “现在清卉和小央电影风头正盛,因为电影画风比较阴森,所以你们俩被一些网友叫做阴间CP。”

    清卉叫起来:“和他组CP已经很阴间了!还得组阴间CP吗!”

    清卉表示自己的心里受到了重创,小央经验足,他从利益角度考虑,认为捆绑太深了不是好事。

    最后,他们决定,以后再宣传时,两个人可以亲近点,但不能刻意。让粉丝自己不停去找线索,去验证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情侣。

    但他们绝不能自己承认,必要时还要辟谣。这样两个人都能相互用到对方的热度,万一以后哪个出点问题,另一个也不受太大影响。

    “这不是骗人吗,”冬树小声问。

    经纪人理直气壮:“这不是骗人,这是工作。”

    冬树不懂这些,只能闭了嘴。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公司不断发力,牢牢抓住了这个热度。经纪人和小央一起已经工作了很多年了,定位清晰,就按照之前的路线继续宣传。

    而清卉,被网友认出来曾以照片的形式存在于一些剧中,开始有人叫她初恋模板。

    公司就按照这个路线宣传了下去,给清卉的人设是美丽、脆弱、初恋感。

    虽然清卉平日里一贯像个小无赖,但她不说话的时候,确实纯洁又无辜。公司加大了力度,给她投放了一些宣传。人都是视觉动物,而清卉的美丽着实让人心动。

    不同于冬树英气勃发,不管是视频还是照片里,都坚定得仿佛一个人便能撑住整个天下。清卉看起来便敏感又脆弱,很容易引来怜爱和心动。

    清卉的热度现在比冬树高多了,粉丝的数量也很多。

    罗倾专门给冬树打了电话:“你妹妹要不要来崖哥手下?”

    冬树委婉地拒绝了:“她已经签公司了。”

    罗倾觉得有些遗憾,但她手下不止冬树,倒也不差一个清卉,她还给冬树建议:“暂时不要公开你们俩的姐妹关系。”

    “既然你们路线不一样,也不打算走连体姐妹风格,就不要牵连太多,不然会影响你们以后的发展。”

    这是对的,因此,冬树和清卉的关系就先保密了下来。

    冬树还在等罗倾给她联系机会的时候,清卉已经收到了不少邀约。

    经纪人一一传达,有电视剧的,有综艺节目的,甚至还有某些浪荡富二代的……

    “这种以后就不要告诉我了。”清卉听到有些富二代的邀约后,断然拒绝。

    经纪人倒是看得开:“女明星啊,大多还是要嫁人的。人吧,一个阶段一个想法,你现在年轻,事业刚起步,时间还多的很,肯定不在乎。但我告诉还是肯定要告诉你的,至于你怎么选,我就不管了。”

    经纪人尽姐这是用自己的经验在为了她们好。

    但冬树和清卉并不愿意。

    地位差太多了,便很难有正常的交往,更何况,那些人还是抱着明晃晃的小心思来的。

    她们不再提这事,尽姐照样将别人的邀约告诉清卉,然后等清卉拒绝了,尽姐再去找理由婉拒。

    尽姐和公司商议后,为清卉和小央接下来一部校园剧。他们两个分别是男一和女一,一个是深情校园男神,另一个是清纯初恋。

    这部剧投资不大,但是拍摄时间短。他们两个之前没什么名气,都没有库存的戏了,必须要抓紧时间上新作品,才能让观众记住他们。

    人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碰到一个好机会,红气也一样,谁都无法知道自己的运道什么时候来。抓住就前途无量,抓不住就黯淡一生。

    尽姐看过剧本了,标准的小甜剧,甜里藏着点玻璃碴,演好了收视率不会差。

    并且,两个角色很符合他们的人设,能够加固在他们在大众眼中的形象,也维护他们的CP。

    清卉和小央收拾收拾就进组了,他们时间着急。这次只留了冬树一个人在家中,她一下子变成了空巢老人。

    这是冬树第一次独自被留在家中,之前都是她出门。

    她去拍电影,她去参加游泳比赛,那时便将既生和清卉留在家中。之后既生走了,便是清卉在家。

    而现在,冬树第一次成了等待清卉回家的那个人。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家还是那个家。

    清卉在家时,便总是吵吵闹闹,小央借住的这段时间,家里便更显得拥挤了,好像随便走一步,都走不开了一样。

    而现在,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家,竟然显得空旷了。

    冬树有些不习惯,总想叫清卉一声。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了,可怜得很。幸好罗倾给她打了电话,最近安排她去一部电视剧中演个不错的配角。

    现在公司还没有找到能让冬树担任重要角色的戏份,罗倾给她的定位比较高,不追求爆火和粉丝量,而是追求稳扎稳打,当个实力派。所以不能和清卉一样,演个小甜剧就行。

    罗倾希望她能担起女打星的旗子,因此拍的剧必须要有水平。

    现在这部电视剧,投资高,业内评估不错,罗倾为她争取了一个配角,需要武术基础。戏份虽然不多,但是帮过主角,将主角从困境中救出,是剧情的重要转折点,人设不错,也有记忆点。

    冬树拿了剧本看了看,基本全是打戏。她现在名气大了点,相对以前有了些自由度,不必完全按照武指的设计来,可以自己更改动作。但她很尊重武指,没什么问题的,便按照武指的来。若是想到了更为出彩的动作,她都会和武指商议,达成一致后才改动作。

    导演也给了她一些照顾,将她的戏份全都放在一起集中拍摄。因此,她只用了不到两周,便拍完了全部的戏份。

    在拍摄过程中,开始有人叫她“冬树姐”了,还亲亲热热地给她递水。

    冬树明白,以后她越出名,身边的笑脸便越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变好了,或者其他人真心实意对她好。

    人爬得越高,越容易得意忘形。她谨记着这一点,保持着之前的姿态,不怎么说话,但对每个人都很恭敬,在剧组内风评很好。

    拍完这部戏后,便到了开学的时候,冬树将毕业所需的选修课全部选好,按部就班去学校上课,并且开始筹备毕业论文。

    又忙了段时间,清卉打电话时,终于说快要结束回家了。

    冬树松了口气,挂完清卉的电话,手机便又响了。

    是罗倾。

    “喂,冬树。是这样的,下周公司要办十周年庆了,图个热闹,需要公司的艺人全都上台表演个节目。”

    冬树挺为难:“倾姐,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啊……”她想着,总不能上台舞剑吧。

    “我知道,所以把你报进合唱里了,高管选的是《超越梦想》,你到时候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对个口型就行,就是图个热闹。”

    罗倾已经安排好了,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冬树便同意了:“那我这几天熟悉下歌词。”

    当周年庆那天到了,她在服装间换上了合唱要穿的吊带小礼服,旁边也在换衣服的小艺人羡慕地夸赞她身材好。

    冬树和小艺人们交谈了一会儿,当受到称赞的时候,一定要夸回去,她是这样教清卉的,所以现在她也夸了回去。

    但小艺人们着实会说话,夸得她十分不好意思,只好说自己收拾好了,先走了出去。

    走出了服装间,外面便是走廊,连接着舞台和观众席的最前排。

    她一出门,便迎面和走向观众席贵宾座的人打了个照面。

    来人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

    “冬树啊。”上次见还穿着T恤的李总,这次总算是穿了件正经的西装。

    李总热络地问她:“好久不见了啊。”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划过了冬树的肩膀和裙下的大腿,冬树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李总好啊。”

    与此同时,冬树有些懊恼,怎么就忘记问问罗倾今天会有谁来了呢。

    第58章 借给她的鞋

    李总很明显想和她多说会儿, 李总的秘书低头不作声,跟在李总的身后,似乎看惯了这样的场景。

    冬树当机立断, 她一摸耳垂:“坏了,忘记戴耳环了。”

    “抱歉了,李总,我得回去找找。”冬树满脸歉意。她没有耳洞, 需要时都是戴耳夹,刚刚化妆师说大合唱,不戴也行,她便没有戴,现在刚好当个理由。

    李总颇为遗憾:“那你先去,晚点一起吃个饭啊?”

    冬树得体地笑起来, 不接这个话:“今天的节目挺好看的, 李总看开心了就好。”

    她一边说话,一边大声对化妆间里喊:“我耳环呢?”一边喊着,她一边退回了化妆间里。

    她一进去, 便将化妆间的门关上了, 李总希冀的眼神便被门隔断了。

    冬树记得宫亭说过, 李总就这样,一时热度, 其实对她没怎么上心, 只要找合适的理由拒绝了,李总一会儿也就忘了。

    化妆师一边找耳夹,一边问冬树:“冬树姐, 怎么又想用耳夹了呢?”

    冬树透过门缝向外看了一眼, 刚刚化好妆的几个女孩出去了, 现在正热热闹闹地围着李总身边,说说笑笑地陪着他去了贵宾座。

    李总看起来乐呵呵的,似乎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冬树平复了一下心情,笑着回答化妆师:“刚刚我想起来一起合唱的她们都戴了耳环,我还是保持一致比较好。”

    化妆师没再问,认真找了会儿:“没有一样的耳夹了,只有耳环。”

    冬树没意见,化妆师便拿了化妆用的透明胶带粘在冬树的耳垂上,然后小心用耳环的银针插进胶带上,看起来便像是戴在了耳垂上。

    等化妆师处理好之后,冬树便也彻底恢复了心情,甚至还能和化妆师开了会儿玩笑。

    另外还有几个正在化妆的女孩,她们都是新人,对冬树很恭敬。看着这些孩子,冬树便想起了当时自己和清卉刚开始拍戏的时候。

    她心里软软的,正好也不敢出去了,生怕碰到李总,正好留在这里,陪着这几个女孩聊天。

    这几个女孩不然是正在读大学的,不然是刚毕业的,还都有些学生气,和冬树的年纪也差不多,她们几个倒是挺聊得来的。

    化妆师也和她们一起聊天,冬树有意问:“我们公司的十周年庆,观众还有外面的人吗?”

    “那当然啦,”化妆师随口回答:“公司毕竟是业内的大公司,十周年庆典是大事。我听说是专门给平日里关系不错的领导啊、导演啊、制片啊,还有投资人都发了请帖的。”

    那就可以理解了,冬树隐隐放了心,李总看来也只是单纯来参加个晚会而已,他们凑巧碰面了而已,大概过一会儿李总就忘记了。

    “这些贵客都不会看完演出的,只是待一会儿给我们公司个面子而已,之前的活动也是这样。”化妆师继续说。

    另有一个女孩也说:“我知道,他们待会都还有事,应该是和我们这边的高管去吃饭。”

    “是啊,对了,晚点不是公司出钱,请参与晚会表演的艺人去唱歌吗?”一个女孩问:“冬树姐,你去吗?”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很喜欢冬树,刚刚还要了她的签名,很明显想和冬树多呆一会儿。

    其他的几个女孩也开了口:“冬树姐,一起去好不好啊?”

    一群漂亮的女孩子,软软乎乎的,恳求地看着她。冬树一看她们就想起来清卉,立刻就心软了。

    家里也没人,冬树想了想便同意了:“好啊。”

    反正只有艺人在,大家年纪都不大,气氛应该不错的,都算是同事,正好可以认识下。

    等走廊里变得安静之后,冬树和其他的女孩便一起去后台候场了。

    她们的大合唱

    PanPan

    节目比较靠后,冬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上台的时候,她站在一群艺人们中间,灯光打在他们脸上,她看不到台下的场景。

    居贺是公司器重的艺人,合唱时站在最前排。上台时,他看到了冬树,冬树也看到了他,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冬树立刻露出了微笑。

    她一点都没记仇,在她看来,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居贺打了她一拳,但她也把居贺打倒在地上,谁都没吃亏。

    但居贺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她,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一般。冬树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居贺咖位大,记不住她也是正常的。

    唱歌的时候,光柱晃动,等光柱从冬树脸上划过之后,她便身处黑暗中了。趁着这一会儿的黑暗,她使劲向台下张望。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贵宾位已经空了,看来公司邀请来的贵客们都已经和高管们去吃饭了,冬树终于彻底放了心。

    演出结束后,所有的艺人一起站在台上,几个还留在会场的高管上台,对大家的工作表示了感谢,并鼓励大家一起创造更好的明天,讲话结束后,台上所有人一起鞠躬。

    终于结束了,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已经有车等着了,接艺人们一起去唱歌。公司对艺人们不错,因此去的是京市最好的会所,服务很好,主要是对客人身份的保密也很到位,适合他们去。

    女孩子们笑闹着:“怎么不给点时间换回自己的衣服啊。”她们现在还都穿着演出时的衣服。

    化妆师也跟过来了:“哎呦,可不能给你们这个时间,换了衣服,又得说补妆,补妆后说不定还得再收拾收拾,今天可就出不来了。”

    “没事,”有参加过类似活动的艺人经验丰富:“我们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都在后备箱呢,待会有人帮忙拿进包间,要是想换,自己在包间洗手间换就行。”

    冬树就放心了,她不习惯穿吊带裙,现在总觉得不舒服。脚上倒是还行了,她个子高,服装师给她挑的是一双中跟的亮片凉鞋,有点硌脚,但不算疼。

    她心里盘算着,待会到了包间就换回自己的衣服和运动鞋。

    几辆车开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京市僻静的地方,行驶在两旁都是树的小路上,冬树看到了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栋灯火通明的五层楼。

    “是这里了!”有小艺人叫起来:“我听说过的,这里特别贵,服务很好,连洗手间的洗手液都是奢侈品牌。”

    其他几个艺人一起扒在车窗上张望着。

    化妆师提醒她们:“我们待会就在三楼,大家别乱跑。四楼和五楼更加私密一些……”

    化妆师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下了,冬树猜她还有别的话要说:“怎么了?”

    “就是楼上有些陪唱歌、陪吃饭的美女帅哥……”化妆师觉得这一车女孩子年纪小,所以说得委婉:“要是钱够了,别的什么事也都陪。”

    “所以你们别上去,”她再次重申:“上面就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大家都听明白了,其实都是成年人了,这事大家都能明白,京市那么大的地盘,总不能处处都在阳光下。她们年轻,倒也不至于天真到这种地步。

    女孩子们乖乖点头:“放心吧,我们就在包房里。”

    到了会所门前,门童便过来帮忙开门,搬东西。她们说说笑笑地便进了大门,服务员走在前面带着她们。

    进门后首先是去二楼的楼梯和电梯,然后走过走廊后才是去三楼的电梯,至于去四楼和五楼的入口,便在其他走廊的尽头了。

    冬树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的女孩们,她心情挺好的。

    忽然间,她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一声略带痛苦的“哎呦”。

    冬树扭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银色亮片紧身短裙的卷发女子。看着有点面生,应该不是他们公司的艺人。

    这个卷发女子现在扶着墙,冬树多看了几眼,终于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穿的高跟鞋,有一只鞋跟断了。

    女子满脸懊恼和气愤,对着自己的鞋发脾气。她看起来很着急,甚至狠狠地抓了抓头发,似乎在责备自己没做好准备。冬树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是要谈生意吗?还是艺人,要去争取机会?

    不管怎么样,都比冬树现在去唱歌重要。

    冬树想了想走了过去:“你好?”

    女子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脸上下意识露出了笑容,看到是冬树的时候,她有些发愣。

    冬树问她:“你的脚是几码的?”

    女子还没反应过来:“三十七……”

    冬树觉得有点为难:“我的是三十八码。”她继续问:“你介意穿大一点的鞋子吗?”

    冬树一边问,一边已经将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不然试试吧。”

    现在冬树赤脚站在了地上,地上是柔软的地毯,打扫得很干净。女子对着冬树脱下来的鞋发呆,冬树催她:“你应该还有事要忙吧,我没什么事情,就是和朋友们唱唱歌,没关系的。还有别的鞋子,我找找就行,待会就能穿上了。”

    女子一咬牙,便把冬树的鞋子换上了,确实有点大,但收紧了系带之后,走路是没问题的。

    “我是来谈生意的,”她解释:“不能出差错。”

    “谢谢你。”她小声说:“你在哪个包间,待会我给你送过去。”

    冬树摆摆手:“你忙完了给我的话,你回去怎么办?”

    “等你回家吧,”冬树说:“寄给我公司就好,这是公司的鞋子。”

    她们两个彼此留了电话,冬树给她发了短信,写了公司的地址。

    女子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再说,穿着那双有点大的鞋子,便狂奔过去。

    冬树不着急,慢慢地向前走。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个女子会不会把鞋寄回来,但她觉得她会。如果真的不会的话,她就自己把钱补给公司。

    既然遇到了,她就不能视而不见。

    冬树慢慢走着,身后门童推着她们装着衣服和鞋的小推车过来了,冬树叫住了门童,找到了自己的鞋子换上了。

    女孩子们已经坐上了电梯上去了,冬树一个人等着下一班电梯。

    等她上去的时候,向着包间的位置走去,她快走到的时候,忽然间,门内走出一个艺人来,她和冬树已经聊得很熟了。

    她急急走向冬树,小声在冬树耳边说:“几个大人物来了,李总还问你去哪儿了。”

    冬树心里咯噔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响了,是罗倾的短信:“李总半途从高管餐会离开,去了会所,小心。”

    但罗倾的这个短信来得确实晚了点。

    冬树转身就往后走。

    但电梯的方向也来人了,是那天和李总在一起的魏总。魏总的身边还站在吃饭那天跟着他离开的女孩。

    女孩乖乖巧巧的,穿着新上的奢侈品裙子,手上带着宝石镶嵌的蛇形手镯。

    冬树刚想低头,从魏总身边绕过去,魏总便大声叫了起来:“这不是冬树吗!”

    他这一嗓门太大,直接把包房里的李总和其他人都叫了出来。

    李总和几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站在了包房门口。李总笑吟吟地看着她:“冬树。”

    其他几个中年男人便默契地笑了起来:“这就是李总刚刚提到的小朋友啊。”

    这几个男人的脸时常出现在电视上,在各个节目中以义正言辞的姿态谈论着国家或者城市的发展,谈论着整个电影行业的方向。

    都是惹不起的人。

    冬树稳住了脸上的笑:“哎,李总好。”

    她夹在李总和魏总的中间,无处可逃,只能跟着进了包房内。

    原本她们想着能快快乐乐聊天唱歌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令她们害怕的地方。

    冬树走了进去,看到大包间里满满的,公司的艺人们个个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没人敢去唱歌。李总也已经坐下了,沙发的另一端坐着几个男孩女孩,和艺人隔开一些距离。

    除李总之外的大人物对其他艺人们不是很感兴趣,只和那几个冬树不认识的男孩女孩亲热地拉着手,合唱着亲密爱人。

    冬树视线掠过,心中不停思索着待会怎么办。

    忽然间,她的视线顿住,暗处一个穿银色亮片短裙的女子和一个导演紧紧挨在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导演的手肆无忌惮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穿着冬树的鞋,刚刚撒谎说自己要去谈生意。

    现在,她们两个却在这样的场合中对视了。

    冬树紧紧地盯着她,而她也愣了一下,转瞬间便撇过视线,仿佛根本不认识一般。

    李总热络地招呼冬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她今年几岁了,来自哪里,家里几口人。

    冬树回应了他,努力保持着距离。

    另外几个中年男人看着李总和冬树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李总啊,就是喜欢这样的小朋友。”

    他们都是陪李总来的,现在等到人了,他们也就不在这儿待了。

    虽然现场也有自己感兴趣的,但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会在李总的主场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那些中年男人纷纷告别,临行时还说:“这个小朋友不错,以后我台里有个访谈,李总看要不要安排下。”

    这人冬树知道,他的那个访谈是现在最火的,很多当红明星都以上了这个访谈为骄傲。

    还有导演走前说:“我这边有部电影,保底十亿票房……”

    那些被花钱请来陪唱的男孩女孩也被留了下来,他们就像道具一样,唱着歌,花团锦簇一般,让包间里不至于死一般的寂静。

    李总问的越来越露骨:“冬树啊,有没有男朋友啊?”

    冬树自然是没有的,但她回答:“有的。”她为自己编制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还说自己以后打算结婚。

    但这毫不影响李总的兴致:“青梅竹马好啊,男朋友做什么的啊?让我也见见,看看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才能当冬树的男朋友?”

    李总说话时,也慢慢向冬树靠近了。

    冬树全身不适,慢慢向另一侧腾挪。

    她脑中满是愤怒,手有些止不住的微微颤抖。门口似乎有人经过,视线往里探索,这让她心情更加糟糕。她很想一巴掌将李总的头打进面前的茶几里,让他清醒清醒。

    但打完之后呢?

    冬树脑中的怒火和理智在反复撞击,她不是没遇见过更加危险的场景,但战场上搏命罢了。而现在,搏命显然不值得。

    她觉得还不如直接以命相搏算了,推拒着应付的感觉让她感觉十分无力。

    冬树强打起精神,维持着礼貌客套的笑意,思考着更加平和些的解决办法。

    其他小艺人们装作认真听歌的样子,其实偷偷摸摸看李总和冬树。她们都看得出来,冬树姐很不乐意,但她们也并没有能帮忙的能力和勇气。

    居贺也在这里,他来得早,现在就坐在不远处。

    他装似认真看屏幕听歌,其实视线不住扫过冬树和李总。

    冬树想起了宫亭的话:“李总,我得早点回去,学校查寝呢……”

    李总笑起来:“我问过了,你们学校大三大四的就不查了。”

    他满脸的得意,觉得自己十分用心了:“冬树啊,我还知道你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小时候是不是没玩过游乐场啊?”

    “我把游乐场包下来,给你玩一天好不好?”

    “你这样的孩子啊,看起来坚强,其实啊,就缺个人疼……”

    李总的手慢慢伸了过来,冬树全身充满了抗拒,立刻将放在沙发上的手抽走了。但李总锲而不舍,继续靠近她。

    居贺猛然间从座位上起身,周围的人都被惊住了,但居贺起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去卫生间。”

    然而,他出去的时候,将身边的外套和手机都带走了,所有人都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

    居贺之后,便陆续有些名气大的艺人找借口离开了。只剩下那几个和冬树聊得不错的小艺人,她们也想离开,但现在离开的话,岂不是将冬树姐置于更艰难的处境?

    虽然她们都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但仍然如坐针毡留在这里了。

    冬树越发崩溃的时候,忽然间,包房内靡靡的歌声停止了。

    穿着银色亮片裙的女子手里拿着麦,对着李总笑意盈盈:“李总,要不要合唱一曲?”

    她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坐在李总的另一侧,亲亲热热地抱住了李总的胳膊:“刚刚进来我就觉得李总气宇轩昂,结果李总根本没看我一眼。我就只能厚脸皮凑过来了,李总给个面子,陪我唱一首吧。”

    虽然李总对冬树更感兴趣,但这个自己凑上来的长得也不差。李总在冬树那儿全是冷脸蛋,现在有个热乎的,他也就接受了。

    女子唱得很好,并且很明显经验丰富,接下来选的几首歌狠狠戳中了中老年男人的心。

    李总从刚开始的敷衍,慢慢变得投入起来,一边唱歌,一边和女子深情对视。

    冬树悄悄向后退,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女子打开了桌上的酒,又叫了另几个陪唱的,和李总一起玩起了游戏。李总很显然还没死心:“冬树也来玩,冬树酒量怎么样啊?”

    冬树只能也参与进来。

    那个女子全程没有看冬树一眼,似乎根本不认识。

    她手里握着骰盅,看上去全凭运气,但玩了好几局了,喝酒的都是另一个男孩和李总,几个女孩似乎怕被看出破绽,偶尔也会输上一局,喝上一杯。

    李总今天是为了冬树来的,但也被哄得挺开心,冬树一直坐在他身边,他要面子,自然不能耍赖,没多久便喝了不少,开始有些醉醺醺的,嘴里喊着“冬树”,过一会儿便喊了:“媚媚。”

    媚媚便是那个穿亮片裙的女孩。

    李总开始有些昏昏的时候,媚媚也陪着他昏昏,李总的手混乱地在媚媚的身上摸索着,媚媚嘴里娇嗔,而眼睛平静地又给李总斟了一杯酒。

    没多久,李总便真的靠在沙发上闭了眼睛,而他的手里还拉着媚媚的手。

    媚媚深吸一口气,悄悄将自己的手从李总手里拉出来,她冷静地小声说:“你们都走吧。”

    其他几个男孩女孩便离开了,和冬树一个公司的小艺人也急匆匆离开,离开时喊着冬树:“冬树姐,快走啊。”

    冬树起身:“我马上。”

    媚媚仍然没看她一眼,走向了一旁的洗手间。冬树跟了过去,她看到媚媚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将有些乱的卷发重新整理好,又对镜细细涂了大红的口红。

    “谢谢你。”冬树小声说。

    媚媚靠在洗手台边,从手袋里拿出一只女士细烟和打火机,她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洗手间内便充斥着花果的甜香味。

    “走吧。”她冷漠地说:“大明星。”和刚刚在楼下的样子截然不同。

    冬树问她:“一起走吧?”

    媚媚嘲讽地笑起来:“他有备而来,明天却一个人清醒,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冬树沉默了,媚媚将烟在洗手台上轻轻点了点,将烟灰落下:“我本来就是做这个的。”

    冬树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沉默片刻:“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媚媚微微扭头对着她笑起来:“我看过你演的戏。”

    “你在戏里很厉害,”媚媚脸上的笑容变了样子,不再媚俗:“像个大英雄。没想到,我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救一个英雄。”

    包间里的李总发出了细微的呓语声,媚媚将烟在洗手池里掐灭:“走吧。”

    她率先走了出去,重新坐在了沙发上,握住了李总的手,然后用包间的传呼机叫了人,待会李总的人就会上来将李总和她带走。

    冬树站在了门口,包间里阴暗,走廊里有光。媚媚抬头,便只看到冬树背光的身影,迟疑着没有离开。

    媚媚摆了摆手,再次说了一遍:“走吧。”

    她很洒脱:“我做谁的生意都一样,有钱拿就行。”

    冬树心头梗得难受,她艰难转身,即将离去的时候,身后又有了声音。

    “这鞋,”媚媚说:“我就不还给你了。”

    第59章 拉出泥沼

    冬树回家后, 心里有点堵得慌。

    晚上,她迟迟睡不着。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复杂得很, 归根到底便是一腔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她上一世被召回京城和临死前也曾有过。

    她不怕单打独斗,她不怕用实力竞争,她不惧任何阳光下的事物, 但面对强权和阴谋的时候,她总是没有办法。

    冬树在床上睁眼良久,最后披上了外套,坐在了客厅的地毯上。

    冰箱里有些低浓度的果酒,她全都拿了出来,一杯杯地灌着自己。她努力让自己沸腾的心平复, 努力不去想这个世界为何千百年来仍有这样的事情, 不去想未来自己和清卉应该如何发展,也不去想……媚媚现在在做什么……

    她酒量并不怎么好,喝了几杯后, 便已经有些昏沉了。

    冬树眼前有些晃, 她拿出手机来, 找到之前发短信的记录,在公司的地址之后, 她又发了一个短信过去:“你怎么样了?”

    冬树撑着身体, 躺在地毯上,歪着头,隔一会儿就看一下手机。但她等了很久, 都没有等到回信。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直到第二天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看着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的阳光, 她有些发愣。她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一缕光。忽然间,她手机响了。

    冬树立刻抓起手机,是回信:“我已经回家了。”

    冬树终于松了口气,她接着给媚媚发信息:“中午能一起吃个饭吗?”

    然后,她长久地没有收到回信。

    昨天,媚媚最后说鞋不还给她了,冬树大抵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们只是在走廊里见过一面,媚媚便可以继续当她口中忙着谈生意的正经女人,之后便可以理直气壮和自己喜欢的演员继续有小小的交流。

    但她们在包房里见过面了,所以媚媚不再是一个谈生意的女人,她成了一个做那种买卖的人。

    那种情况下,媚媚自然意识到她已经没有了和冬树继续交流的身份。与其自取其辱,不如自己率先开口。

    那双鞋,在媚媚看来,便是她和冬树的决断。

    但不是这样的。

    冬树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心疼她。就像她当年救了人便能收到感谢信一样,她也想让媚媚感受到自己的谢意。

    但当年她站在阳光下,而如今媚媚站在光的另一面。感谢信做不到,她起码要请媚媚吃上一顿饭。

    冬树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于是再次小心翼翼地给媚媚发了信息:“晚上可以吗?换个时间都可以的,你定就好。”

    又过了很久,手机终于响了。

    “晚上可以。”

    冬树立刻开始找饭店,她之前吃过几家不错的,请媚媚,她想请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但媚媚又发来了一条信息。

    是一家烧烤店。

    冬树昨晚睡得晚,又喝了酒,她习惯了早睡早起的身体有些不适,冬树给自己做了些粥,让胃舒服了一些,然后过了中午她便出门了。

    她去了商场,找了一家鞋店。

    媚媚的鞋码是三十七,她找了好几家店,给媚媚买了一双好看的高跟鞋。

    然后,冬树便出发了。媚媚发来的烧烤店的位置有些偏僻,是一家不大的小店,周围都是很有年代感的低矮居民楼。冬树在对面的奶茶店里等了很久,等到天色变暗的时候,她便到了烧烤店的门口。

    这里光线昏暗,没人认出这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就是之前演过爆片的女明星。

    过了一会儿,媚媚就来了,她和上次见时不一样,没化妆,身上也没有任何亮片了,只穿了一件宽松的T恤裙,脚上是人字拖鞋。

    她们刚一见面,冬树想打个招呼,但媚媚没有给她回应,而是扭头对老板说:“老板,二楼空调开下。”

    老板忙着烤串,有些不满意:“二楼没人,开空调电费挺贵的……”

    媚媚满不在乎,直接把手里一包烟塞给了老板:“行了吧?”

    老板不再说什么,叫了自己坐在一边写作业的儿子去开空调。

    现在天气有些热,很多人都在外面露天吃串。一楼大厅人很少,二楼更是只有她们两个了。

    她们两个坐下后,点了些东西,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鞋我带来了。”媚媚说:“谢谢你。”她从手里的大帆布袋里拿出一个鞋盒。

    冬树接过去,同样地从自己身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鞋盒:“那天我看你的鞋子坏了……也谢谢你。”

    媚媚的手一停顿,但也把鞋盒接了过去。

    冬树想找些话题:“你……”她想问媚媚怎么样,但好像又没有问的必要。

    媚媚没看她,自己开了口:“我今天早上就回来了,没事。”她一脸无所谓的笑意:“和之前做买卖一样的。”

    她这样的态度,让冬树更加难受了。

    冬树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她竭尽全力地委婉,不想表现得像个高高在上的拯救者:“我能做些什么吗?”

    她很怕媚媚在意,于是拼命解释:“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我是说,你想不想做些别的事情?”

    但冬树现在其实没什么太大的能力:“我婶子开了家大超市,现在缺收银员和仓库管理,挺大的超市……读书也行,我给你出学费,你想读什么都行……”

    “你人好,婶子和姑奶肯定都喜欢你,你熟悉下超市的工作,以后当经理……那里都是我家人,没人会欺负你……”冬树努力地给她描述着一个很好的未来。

    “或者你想自己开个小店吗?我给你投资……”

    媚媚看着她,终于笑了起来,她那张素面朝天的脸上黑眼圈很重。

    她混社会很久很久了,所以能看得出来冬树现在局促的外表下,是一颗真心。媚媚的心慢慢暖了起来,但话仍然强硬:“收银员能挣多少钱?超市经理能挣多少钱?读书毕业了又能挣多少钱?”

    冬树想了想,她尽量往高了说,其实她不知道婶子的超市缺不缺收银员,但总能安排下媚媚,工资不要婶子出,冬树来出就好。

    等媚媚先走出这里,以后便能有更好的生活。

    冬树终于想好了一个工资的时候,媚媚又笑了起来:“我现在啊,一个月能好几万,有时候运气好了,一天就能收到一万多的红包。”

    “我没什么能力,”媚媚冷静地点评自己:“我也耐不下心思去努力,读不下去书,不愿意吃苦挣小钱。我被现在挣快钱的日子惯坏了。”

    烤串上来了,是老板那个刚刚写作业的儿子,应该是才小学五年级。

    他端来串的时候,媚媚拍了拍他的头,小孩害羞地跑掉了。

    “我啊,”媚媚慢慢吃着羊肉串:“小时候父亲死了,母亲重病,母亲很爱我,我看不得母亲病死,所以我只能出来赚钱了。”

    冬树问:“现在还差钱吗?差多少?我现在有些钱……”

    媚媚笑容更大,她摇摇头:“骗你的,这是我说给客人们听的。他们爱听这些,每次听了,都长吁短叹,然后给我些小费,说让我拿去给我妈治病。当然了,该做的事情,他们是一件都没少做。”

    媚媚一边摇头一边说,觉得那些人很可笑。

    “但不是这样的,”她的羊肉串吃完了,再次拿起一串烤香菇,香菇烤得不错,伞盖里有些烤出来的褐色汁液。

    媚媚仔细地端详着香菇伞盖,然后吹着气,小口地喝了下去:“我爸妈都好好活着呢。”

    “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应该都读上大学了。”

    听起来媚媚家的情况不算很差,冬树轻声问:“为什么……”

    “小时候啊,我爸妈出去打工,把我一个人放村里,和爷爷奶奶过。他们在城里生了我两个弟弟,好几年都不回来看我一眼。”

    “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并不怎么喜欢我,就没人管我了。”

    “后来啊,村里的老光棍哄我玩,说脱裤子玩游戏的话,就给我糖吃。”

    “我那时候懂什么啊,为了几块糖,为了几块钱,经常和他们玩游戏。为了那几块钱,我也不去上学了,老师刚开始来家里找我,但我总是不见他,其实现在想来有点后悔,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愿意对我好的。”

    “后来,我懂事了,我要去报警,但我爷爷奶奶并不愿意,我的爸妈打了电话来,说丢人,不让我给两个弟弟拉后腿。”

    “再后来啊,他们给我找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让我嫁过去。”

    “那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去他奶奶的吧,凭什么我就得这样活着,只有在换回点彩礼的时候,他们才愿意对我笑一笑。然后我就一个人来了京市。”

    “但我实在没钱,一路上我只有我自己。”

    “到了京市,我又没读过书,又实在想过上好日子,就这样了呗。”

    她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故事,冬树的心却越来越难受了。

    冬树明白,媚媚已经进了泥沼中,即使她伸出一只手来,也很难将她拉上来了。

    她们不再说这些,冬树和她说起自己拍戏时的故事,媚媚听得挺认真,不时地开怀大笑,当真像个小女孩了。

    她们聊得挺开心的,像两个老朋友一样。最后媚媚还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名字:“我叫董春梅。”

    冬树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媚媚挺不好意思:“别记了,又不好听,我老是想着什么时候换个名字,但总是没想好。”

    临分别时,冬树还是忍不住问她:“我能帮你些什么?”

    媚媚想了想:“我不缺钱,也不想做别的工作。”

    “这样吧,”她笑起来:“要是哪天你们剧组拍古装戏,缺个青楼□□的群演了,或者现代戏,缺个类似的群演,你就叫我去吧。”

    “我演这个演得可好了,毕竟就是做这个的。”她挺骄傲,但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吧,我就是挺想看看片场的。”

    冬树的心更酸了:“下次我带你去,你想来了随时联系我都行……”

    媚媚抱着冬树送她的鞋盒:“不用,别和我走得太近了。”她满脸的真诚和隐不可见的憧憬:“你们可是读过书的正经人。”

    她们站在烧烤店旁边的胡同口,媚媚伸出一只手大大地挥舞:“再见啦。”

    冬树同样地抱着她送来的鞋盒:“再见啦!”

    然后,冬树站在路灯的光下,路灯开始忽闪忽亮,光明和晦暗交错,冬树的影子在地上闪烁。

    她就这样看着媚媚一步步走进了胡同深处的黑暗中。

    ————————————————————

    冬树有些担心李总贼心不死,最近还会再来找她。但几天后,她收到了罗倾的电话。

    “李总车祸了,骨折,得在医院好好养一段时间了。”

    挺巧的,冬树松了口气。

    罗倾也觉得挺巧,甚至有点太巧了。

    “就晚上,李总的司机好端端地开着车,后面的车就冲了过来。只撞了后排,李总的司机都没什么事,就李总,骨折了,伤势挺严重的。肇事司机没酒驾,没吸毒,特别清醒,认错态度也特别好,下车就说自己全责,赔偿道歉都挺到位的。”

    “我们都觉得,李总也许是得罪什么人了,”罗倾有自己的猜测:“对方司机请的律师是全国最好的,赔偿也是李总要多少都能出多少,看样子就是铁了心要让李总吃个闷亏。李总大概也能猜到,最后他接受了道歉,没追究对方司机的责任。”

    “李总要住院挺久,之后也会小心行事,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得罪谁了。”

    “你这边放心就好。你等段时间,坚持练功,我最近正在给你争取个角色。”

    冬树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每天都去学校,有课的时候便上选修课,没课的时候就写毕业论文。等进组了,她就没那么多时间写论文了,现在必须抓紧时间。

    论文初稿写得差不多的时候,清卉终于回来了,她回来时满身疲惫。

    这部戏统共拍了不到两个月,强度很大。为了能尽快上映,剧组是边拍边进行后期制作和剪辑。

    他们刚拍完,第三天便送审了。

    清卉懒懒散散躺在了家里,往日里冬树会要求她坐有坐相,但清卉这次这么累,冬树也就不说她了。

    清卉很明显看出来姐姐对她的纵容,于是生出了更加恶劣的小心思来:“姐!”

    “姐啊!”

    她扯着嗓子叫:“给你的可爱妹妹拿条可爱的小毯子好不好?”

    这是小事,冬树正在电脑前修毕业论文,她看了清卉一眼,便起身给她拿了条小毯子。

    清卉便安静了一会儿,坐在沙发安安静静看电视。过了会儿,清卉又扯着嗓子开始叫了:“姐,给你的乖乖妹妹拿杯乖乖牛奶好不好?”

    冰箱就在清卉面前,但清卉坚决不去,非要姐姐拿。

    冬树知道,她这一趟出去太久,非得找到姐姐还爱她的感觉才好。

    冬树便再次起身,又给她拿了,没多久,冬树陆续又给她拿了水果、护手霜,袜子,还有瓜子。

    直到清卉再次叫她:“姐,姐啊……”的时候,冬树不动弹了,大声回她:“自己去,你姐快烦死你了。”

    清卉自己就在沙发上咯咯咯笑了起来,她自言自语:“我姐骂我了,真好。”

    她终于从沙发上起了身,乐颠颠地跑到冬树的电脑桌前,吧唧在冬树的脸上亲了一口:“我去尿尿了,姐帮不了我了哦。”

    冬树怎么看她怎么可爱,但仍然板着脸,直到清卉进了卫生间,冬树才笑起来。

    清卉回家了,这个家里才感觉活起来了。清卉不在的时候,冬树天天去吃学校吃食堂,她和同学们错开吃饭时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孤零零,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现在,冬树也有了做饭的兴致。

    冬树做饭的技术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提升,饼子里仍然是有什么放什么,形状照样奇奇怪怪。

    清卉倒是喜欢得厉害,能从这么多奇形怪状的饼里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但小央并不给冬树这个面子。

    小央是带着墨镜来的,整个人意气风发。

    “挺精神啊。”冬树看了他一眼。

    “红气养人啊。”小央大大地叹了口气:“我算是明白这句话了。现在就算让我忙一整天,但只要看看粉丝夸我那些话,啊,一下子就精神了。”

    “我就觉得啊,我还能再拍好几个高强度戏份。”

    “挺好,”清卉吃着饼子评价:“小央哥还行,被夸了只想演得更好。我们剧组那个男二啊,呕。”

    冬树撇了清卉一眼:“吃饭呢,别说恶心的事啊。”

    “姐,可糟心了,男二正好在剧组生日了,办了生日会,还让大粉联系小粉丝来探班。然后啊,他就上手拉那些小粉丝的手。小姑娘可能才初中。”

    “对,可不要脸。”小央也拿起一张饼子,有些嫌弃:“诶,这饼和之前一样丑。”但说着丑,他吃得倒是挺香。

    “小姑娘怎么样了?”冬树有点关心后续。

    “男二留了个漂亮小姑娘,说她是幸运粉丝,给她开了房,偷偷摸摸说晚上去找她。”

    冬树皱起了眉头:“怎么能这样。”

    “我和小央哥看不下去,但剧组的人都习以为常,也许是不敢说话。”清卉脸上有些骄傲:“然后啊,晚上我和小央哥就邀请他去吃饭,说是庆祝他生日。我俩是主演,他得给我俩面子,只能去了,吃饭的时候喝了挺多酒的。”

    “男二和小央哥都喝多了,走路都晃悠,我就近开了房,让饭店老板把他俩送了过去。晚上他们两个一起睡了,所以男二没去成小姑娘那儿。”

    冬树放了心:“那就好。”

    “好什么好啊,”小央嘀嘀咕咕的:“小姑娘走的时候哭哭啼啼的,骂我和清卉该死,耽误她和她最爱的哥哥的相处时间了。”

    “她还说要把这事放到网上去,说我和清卉欺负男二。不过后来男二的经纪人把事压下去了,给了她男二的签名照和下次粉丝会的邀请,才算是过去了。”

    清卉小声嘀咕:“男二酒量挺好的,小央哥喝吐了好几次,才把他灌醉……”

    冬树没说话,厨房里的锅发出了噗噗的声响,她就进了厨房,将炖好的鸡盛在盘子里,端到了饭桌上。

    然后,冬树将两只鸡腿拆了下来,分别放到了清卉和小央的盘子里。

    “哇!”清卉开心地叫起来:“轮到我吃鸡腿了吗?”

    小时候,冬树怕清卉和既生会自私,所以即使有鸡腿了,他们也是轮着吃的。不过冬树吃的时候,也会把鸡腿肉拆下来一些分给清卉和既生。

    吃鸡腿,对清卉来说,不止是吃肉了,还意味着终于轮到她了,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即使长大了,她仍然很珍视每次能吃到鸡腿的机会。

    冬树笑起来:“不是轮到你们了。”

    “是奖励,你们做了好事,所以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小央低下头,脸凑在碗边啃鸡腿。他不想说话了。其实那个小姑娘临走前的辱骂让他有些心寒。

    但现在他开心了一些,热乎乎的鸡腿暖了他有些凉的心。

    不管小姑娘怎么想,这总归是件好事啊。

    更何况,他们两个现在还有个奖励。

    清卉十分高兴,她一点都没有成年人的自觉,大声问:“所以!姐姐!我是个乖宝宝喽!”

    她一边说话,一边得意洋洋地把头凑了过来。冬树只能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是,小花是最乖、最乖的小宝宝了。”

    小央扭头看了一眼,觉得她们姐妹俩挺糟心的:“都多大年纪的人了……”

    但冬树的手也伸了过来:“嗯,小央也是很乖、很乖的宝宝。”

    小央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只能愤愤地继续吃鸡腿。但看着鸡腿,他有些恍惚,这是……妈妈去世后,第一次有人叫他宝宝吧……

    奶奶叔叔们不怎么说话,光给他吃饱饭就竭尽全力了。

    他二十多,都奔三的人了,终于事业有了些成绩,却再一次当了宝宝。

    小央吃着自己的奖励,眼睛有些发酸。他知道,要是真的流泪了,就真的会被那个智障又嘴欠的清卉笑话一辈子了。

    于是,小央忍住了想哭的欲望,也忍住了想叫一声妈妈的冲动。

    他们三个要当一辈子的朋友,他不能丢这个人。

    清卉休息了几天,又根据公司安排去参加了综艺,小央也会去。

    冬树也跟了过去,坐在了观众席不引人注意的位置,看清卉和小央在台上回答主持人的问题,又在主持人的指挥下玩些小游戏。

    台上的清卉,和在家里完全不同了,她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眼神干净,看似懵懂,实则老练又圆滑,对主持人的问题全都完美解答。

    之后,在小游戏的环节,清卉和小央玩得很默契,他们很好地抓住了友情和其他情感的交界,时常有些小动作看似有问题,但细细一想,并不算越界。

    尽管主持人反复问他们到底是不是情侣,两个人都会相视一笑,然后断然否认。

    冬树看得叹为观止,要不是他们两个时常在家里吵架,彼此嫌弃得很,冬树光看他们现在的表现,也会下意识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清卉和小央实实在在拥有了不少粉丝,甚至还有了代言。

    清卉赚了钱,立刻就全都转给了冬树。荷花婶子那里也挣到了钱,婶子说每个月都给冬树和清卉分红。

    但冬树拒绝了,现在婶子店面很大,甚至在考虑在蔚市开第二家店,正是需要钱周转的时候,她告诉婶子,她的分红就继续用来投资吧,以后每年给她一次就好。

    在冬树学校的选修课都结课的时候,罗倾的电话到了。

    给冬树联系的新剧确定了,虽然投资和导演都不如之前,但剧本不错,演员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冬树在里面可以演女二了。

    罗倾说:“琉姐对你挺好的,这次帮忙说了话,还用了她自己的人脉。”这周末冬树就可以进组了。

    冬树准备把选修课结课所需的小论文带去剧组完成,清卉这次也没抱怨,老老实实地帮姐姐收拾行李。

    但收拾好行李,也买好了票,却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清卉和小央的小甜剧马上就要上映了,但这时候,导演却打来了电话,他挺为难的,有几个二代指名要见清卉。

    如果不见的话,这剧可能要往后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播出了。

    这些二代之前都曾通过尽姐想约清卉,但都没约到。这次清卉的待播剧撞在了一个二代爸爸的手里,他们用整个剧组的成果做威胁,清卉也没了办法。

    导演在电话里挺卑微的:“清卉啊,不然去一趟吧?我也去,我拉着剧组的人都去,我保证一直跟着你,我死了你都不会出事。”

    “这都是剧组的心血啊……耽误不起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也只能同意了。

    但导演说的承诺其实并不算话,真到那份上,导演也做不了什么。

    冬树立刻说:“我跟你一起去。”

    “姐不用去,去了我们关系就算是公开了,以后更麻烦。”她们就成了彼此的软肋。

    “没事,”清卉看得挺开:“小央哥也去,我带着我心脏病记录去。”

    但冬树仍然十分担心,她和剧组那边联系,说自己晚几天进组。

    她必须守着妹妹,看着清卉好好走出来了,她才能放心离开。

    第60章 小央的奇妙夜

    为了这场饭局, 冬树这几天都十分焦虑。

    小央很理解她,没有和往常一样总是和清卉吵吵闹闹的,他现在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安慰冬树。

    “不会有事的, ”他拍了拍冬树的肩膀:“剧组去了好几个人呢,更何况,我还在呢。”

    清卉倒是挺看得开的:“没事姐,我带着手机, 要是有事就打给你。”

    她在屋子中间原地蹦跶,嘴里还呼呼喝喝的:“姐姐就进去帮我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清卉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就和往日里一样,让冬树心里平静了一些,她反复叮嘱:“一定要带着手机,设置我是紧急联络人了吧?”

    “早设置啦。”

    心脏病手术记录也带着了, 装在清卉赴宴那天要带的小手包里。

    手包里只装了一只口红、一份手术记录、一只手机, 还有一瓶辣椒水。除了口红之外的东西最好用不上。一旦用上了,这部待播剧就完了,清卉和冬树的事业也完了。

    她们两个心态好, 还愿意去做普通的工作, 或者去给荷花婶子店里当收银员。但那部待播剧是很多人的心血, 那些工作人员和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的小演员承担不了这样的损失。

    吃饭那天是周六,周五晚上的时候, 冬树和清卉早早睡下了。

    但睡到半夜时, 冬树自己便悄悄醒来了。

    她还是有些担心,趁着月光看躺在身边的清卉的侧脸,真的很漂亮。冬树看过粉丝们的评价, 都说清卉最美的就是一双眼睛。

    而现在, 清卉安静地闭着眼睛, 睫毛纤长,安静地垂在脸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冬树悄悄出了门,再次检查她的手包,看看里面的辣椒水浓度够不够。

    但她拉开手包,便看到里面放了一只折叠起来的水果刀。

    这把刀,清卉没和她说过。

    刀太小,清卉力气也小,这刀伤不了别人,只能伤自己。

    冬树悄悄将那把刀拿了出来。她站在厨房的小窗前发呆,明明窗户开着一条缝隙,夜风吹来丝丝凉意,她却总觉得胸口闷得慌。

    第二天早上冬树给清卉做了粥,临近中午要出发的时候,清卉拿起了自己的小手包,她翻看了里面之后,抬头看了眼冬树。

    冬树装作忙碌,没有回应她的视线。

    清卉自己偷偷在小茶几下面的储物盒里找了找,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清卉穿了很日常的裙子,很保守,临出门时,冬树叮嘱她:“如果去卫生间了,杯子里的饮料就重新倒,不要喝原来的了。”

    “可以装作不小心,把菜掉进了杯子里,就有正当理由换饮料了。”

    “有人要你喝酒,你就说身体不好,会送医院,如果有人留你唱歌,你就说你家人等着呢,或者说学校查寝……”

    冬树絮絮叨叨的,有些话是上次清卉说给她的,这次她便又说给了清卉听。

    清卉很安静,没有和之前一样嘻嘻哈哈的,楼下有了车的声音,是尽姐带着小央来了。尽姐也是不放心,于是也跟来了。

    她们知道到了必须要出发的时候了,清卉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姐啊,我走啦,没事。”

    “嗯,我待会就出发,到饭店附近等你。”

    清卉点了点头。

    她拿着自己那个撑得鼓鼓囊囊的小手包,打开了房门,一只脚已经伸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姐姐一眼。

    “姐啊,”她有些疑惑:“小时候啊,吃不饱,穿着破衣服。但那时候的日子怎么就那么开心呢?”

    “我想了挺久的,但现在我想明白了,那时候开心是因为姐姐给我撑着一片天呢。”清卉明媚地笑起来,慢慢变成了访谈中那个看起来无辜实则圆滑的样子:“姐,我也去撑一片天去啦。”

    “看我~龙潭虎穴走一回……”清卉出了门,走在了楼道里,轻快地唱着小时候看过的电影的片尾曲。

    清卉离开了,门也关上了。

    楼下汽车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然后渐渐消失在远方。冬树站在门口,心里空空的,她想伸出手,用拳头砸碎一些东西。

    但又清醒地明白,有些东西从古至今,早就变成了自有体系的一套方圆。

    即使她伸出手,打碎了其中的一角,但随后其他的角便会补上,还会将试图击碎他们的人全部吞噬。

    冬树站在屋中,却无事可做,也无心做事。

    她随机换了衣服,也出发了。这相比她说给清卉的出发的时间,有些太早了,但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下去了。

    清卉去吃饭的地方,是一个私密性很强的饭店。原本是清朝王爷的大院,现在改成了饭店,并且是会员制。没有老会员邀请根本进不去。

    冬树就在对面的一家咖啡店里坐下,她死死盯着那个饭店的大门,隔一会儿便看下手机。

    她忍不住了,便给清卉发了信息:“怎么样?”

    如果清卉五分钟内不回复,她就要考虑怎么进去了。

    冬树刚刚围着那个大院子走了一圈了,有一处的院墙比较矮,她能爬进去。

    但清卉回信息很快:“没事,姐。”

    她甚至还能打出个“姐”字来,看样子确实没什么问题。因为这个“姐”字,冬树放心了一些。

    清卉似乎意识到姐姐十分担心,于是隔个半小时左右就抽空发了信息来。

    “人刚到齐。”

    “刚刚聊了会儿。”

    “上菜了。”

    “菜不好吃。”这条信息后紧接着又一条:“我想吃姐做的饼了。”

    随着一条条信息,冬树的心也慢慢踏实了,她回复:“明天姐就做给你吃。”

    清卉很擅长上杆子爬:“还吃鸡腿。”

    冬树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切笑容:“鸡腿不行。”

    天慢慢黑了下来,大院门口的大红灯笼亮了起来,像是吞噬了清卉的怪物的眼睛。

    “快结束了。”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冬树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从咖啡店走出了出来,站在咖啡店门口,准备在清卉出来的瞬间就奔向她,就像是当时冬树和宫亭走出来的瞬间,清卉奔向姐姐一样。

    过了一会儿后,大院的门终于开了,冬树看到了一些年轻人走了出来,看到了小央和尽姐。

    她跑过去问:“清卉呢?”

    “就在我后面呢。”小央随口回答,但他一扭头,却惊慌起来:“她人呢?”

    门还开着,很多人走出来的时候,门童便有些记不清人了。冬树直接向院内走去,门童下意识拦住她。

    冬树脸上努力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刚刚在这儿吃饭,东西落在里面了。”

    小央立刻作证:“对对,我们一起吃饭的。”

    门童鞠了躬,将她放了进去。

    冬树一进门,便大步跑了起来,小央说了,进门往里走,便有一个亮着灯笼的小院,那便是他们吃饭的地方了。

    冬树刚跑进去,果然看到了一串红灯笼,但在不怎么亮的院墙边,她看到了两个人。

    女孩背靠着墙,而面前的男人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女孩没有应答,似乎转身就要离去,男人直接拉住了女孩的手,似乎马上就要抱住她了。

    那是清卉。

    冬树记得她今天穿的裙子,记得她今天扎的头发,记得她身体的轮廓。

    冬树沉默地加快步伐,她一声不吭,拳头握紧,在跑近墙边两人的身边时,冬树抬起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个竟敢抱住清卉的男人重重踹倒在地上。

    男人哎呦了一声倒地,冬树仍然不发一语,飞身坐在男人的肚子上,双手左右开弓。

    冬树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忍耐和愤懑,全都倾泻而出。她第一拳,便直接打中了男人的鼻子,男人刚想伸手阻拦冬树,便发出痛楚的“哎呦”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旁边的清卉也惊慌起来,语无伦次地喊着:“姐……姐……别打……”

    但现在谁都拦不住冬树了。

    她又一拳过去,直接击中了男人的下巴。

    男人的声音疼得都恍惚起来,但在冬树下一拳即将到来的时候,男人竟然放弃一般地松开了捂着脸的双手。

    他嘴里全是血,鼻子也流血了,含含糊糊地发出声音来。冬树微微停顿,想听他说的是什么。

    然后她便听到,男人在喊:“姐……姐……”

    冬树有些糊涂,怎么为了不挨揍,就跟着清卉喊姐了吗?她可不这么仁慈,就因为一声姐放开他。

    冬树的下一击又到了,这次她用的是巴掌,空中响起了十分响亮的一声“啪”。

    男人竟然流了泪出来,也许是疼的,冬树冷漠地想,对清卉下手,就得付出这种代价。

    但她的手还停留在男人脸上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他嘴里含糊的话:“姐……姐……我是白浩黎啊……”

    “我是小吉啊,姐……”

    冬树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她掌下肿胀的脸。脸上全是血,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脸颊已经肿了起来,整张脸都有些变形了。

    但细细端详,便隐约可见小时候和清卉一起扮演睡美人的脸。

    小央也跑了进来,他没有冬树速度快,等他跑到的时候,便已经是这场单方面殴打的末尾了。

    “完了,完了……”小央绝望地念叨着,他好怕这个男人会记仇,之后用尽手段对清卉和冬树不利。

    男人摇晃着站起身,小央终于看到了他的脸,更加觉得绝望,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不记仇啊……

    “许总,”小央颤颤巍巍走过来,试图将清卉和冬树拉到自己身后:“一场误会啊,许总。”

    被称为许总的小吉脑袋昏昏沉沉,他模糊看到了不远处有保安跑了过来,于是靠在墙边站稳身体,装作无事的样子。

    “打得好啊,”小吉费力地伸出右手,在自己满是鲜血的脸边比了个大拇指:“我啊,就缺这顿打。”

    小央回头,对着冬树留下了一滴真切的眼泪:“完了啊,冬树。”

    “真完了啊,这是打傻了啊!”

    小央完全没搞明白,他恍恍惚惚、胆战心惊地跟着清卉和冬树,上了许总的车。

    司机看到许总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许总……”司机磕磕巴巴地问:“要给家里人打电话吗?要不要报警?”

    小吉摆摆手:“没事,你别声张,送我们去医院。”

    司机乖乖点头:“好的,许总,我什么都没看到。”

    小吉的车十分豪华,车内座位宽敞又舒适。小央和清卉坐在了后排,小吉和冬树坐在前排。

    冬树用湿巾给小吉擦拭了脸上的血迹。

    “没事,姐。”小吉一边说着,一边吸了一口凉气。

    冬树愧疚极了,清卉一句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小央在这样的气氛中,如梦如幻。

    “小吉,疼吗?”冬树一边给他擦拭一边问,小吉一边吸凉气,一边硬挤出笑来:“不疼,不疼。”

    小央想到了许总的名字,是许浩黎,这个名字哪里和小吉有关系了?

    难不成……是失忆了?

    小央不敢说话,但他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于是,他生出了巨大的勇气来,准备赌上一把大的。

    小央用上了最好的演技,亲热地伸出手来,搭在徐总的肩膀上:“小吉啊。”

    小吉慢慢回头,惊吓地看着他。

    小央记得吃饭时,许总面容严肃,不怎么说话,而其他的二代都得给他些面子。但富贵险中求,小央深吸一口气,继续问:“小吉,你还记得我吗?”

    小央热情洋溢又情感充沛:“我是你的哥哥啊。”

    冬树和清卉都看向了小央,眼神中全是震惊和疑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吓疯了。

    小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疯,也没傻。我和冬树姐和小花是旧相识。请拿开你的手,谢谢。”

    冬树心中生出了一些荒谬和无奈来,今天的事情着实荒唐,她们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小吉,而她狠狠将他打了一顿。

    这些复杂的情绪,在冬树心中不断发酵,最后变成了一脸的哭笑不得。

    “小央哥,刚刚忘了介绍了。”冬树介绍:“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朋友,叫……”她想说白浩黎,但小央一直叫他许总,于是她便迟疑了,应该是跟了妈妈姓了,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

    “许浩黎。”小吉伸出手来:“冬树姐叫你一声哥,那你也是我的哥了,小央哥。”

    小央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被这样的大人物叫上一句哥,他慌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一直没说话的清卉冷笑了一声:“有什么不敢当的,他又是什么东西。”

    清卉的话说得重,冬树的脸也沉了下来:“清卉!”当年清卉年纪小,冬树怕她会说漏,于是没有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她。

    后来清卉年纪大些了,也从不提起小吉,冬树更没有由头来提起当年的事情。

    小央忙着打圆场:“说我呢,说我呢,我不是什么东西。”他跑龙套多年,练出来一身能屈能伸的好本事。

    小央倒是和冬树清卉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清卉不愿在让小央在这里为难,终于闭了嘴。

    车内气氛更加沉闷。幸好,医院到了。

    私人医院服务很好,车刚停下,便有人接他们进门了,将他们带到了专家诊疗室。

    小吉识趣地坐在了门外,医生给小吉清理了面部的伤口,然后拿了冰袋来给他冷敷。

    “我想休息会。”小吉开口后,医生便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他们。

    小吉的手按在冰袋上,脸上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不少。

    冬树扶住他靠在了沙发上,关心地问:“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这些年……你和许老师怎么样?”

    小吉穿着蓝色带暗纹的西装,手上还有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一看就知道生活很好。但冬树认识他很多年,能看出他目光沉沉,明明是和清卉差不多的年纪,却没了当年的少年气息。

    “挺好的。”

    小吉轻声说着当年的事情:“当时……也怪我。”

    “本来说好留给我们搬家的时间,我爸竟然回来了。”时隔多年,他平静地将当年那个极端厌恶的男人称为父亲,言语中不见半分情绪。

    “他侮辱……我妈,我和他吵了起来,他就要打我。”

    “我妈为了我便挡在前面,推了他一把。他喝了很多酒,于是倒了下去,正正好摔在了门槛上,就这样死掉了。”

    清卉安静地听着,她终于知道了当年最好的朋友不告而别的真相。

    不是抛弃她了,而是不得已。

    清卉明白他们谁都没有错,但这么多年的时间和误会横亘在他们身前,他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你和许老师跟着虎爷爷去了港城后怎么样?”

    “挺好的,”小吉笑起来:“虎爷爷对我们很好,说我的妈妈是他的干女儿。”

    “但我和妈妈不会说港城当地的话,总是带着蔚市口音。那边的人看在虎爷爷面子上对我们挺好,但总有些瞧不起的意思。”

    “姐,你也知道,我妈挺要强的,她不能靠虎爷爷养着,于是想去工作。”

    “可她不会港城话,找不到工作,做不了什么。后来,有户挺有钱的人家的老太太是大陆过去的,年纪大了想念大陆的生活,便请我妈妈过去陪她说说话。”

    “算是给了我妈一份工作,名头好听些,说是生活助理,其实就是保姆。”

    “我妈很想融入港城的生活,挣到钱,给我最好的生活。”

    “我妈可厉害了,学会了化妆,还卷了头发,看起来终于像港城人了。那个老太太很喜欢她,带着她一起做美甲,给我妈讲法国香榭丽舍大街上哪家店的衣服最好看。但那个老太太……毕竟老了,精神不太稳定,不高兴了,也会打骂我妈。”

    “我妈和虎爷爷借了钱,让我上了很好的私立学校。”

    小吉的笑容不变,似乎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般:“但同学们叫我土仔,在学校里欺负我。我的裤子总是湿的,他们课间在我裤子上倒水。我去找老师,老师便装作听不懂我说的话。”

    “但我妈已经很辛苦了,我从来没有和妈妈说过这些。”

    “我妈充满了能量,总告诉我她又学到了什么东西,港城话也越来越熟练了,她说等她学好了港城的话,便可以出去做老师了,到时候我们母子两个便又能和在黄叶胡同里一样过日子了。”

    “但后来我被同学们打了,还被脱了衣服关在卫生间里。天黑了,我迟迟没有回家,我妈一个人来学校找我,保安不愿意进来,我妈一个人在漆黑的学校里拿着手电筒走遍每一个教室和卫生间。”

    “这次之后,我妈知道了我总是受欺负的事情,她哭了挺久的。这之后没多久,她找到了一个男朋友。”

    “他们后来结婚了。但是陆总,也就是我妈妈的结婚对象,他的妈妈不接受一个大陆过来的女人,更何况还带着孩子。”

    “但陆总能彻底改变我和妈妈的生活,改变我们的命运。并且他真的很喜欢、很尊重我的妈妈。”

    “如果我妈不知道我受欺负的事情,也许我妈一辈子都不会接受陆总,毕竟那时候,比起钱,她更想给我完整的爱。但没有钱,没有地位,日子多难,我和妈已经彻底明白了。我们必须抓住他,为了抓住他,我们自然要做一些让步。”

    “我和妈妈说,只要我们血缘在,没关系的。”

    “所以,我姓了许,”小吉平静地说:“现在我是我妈去世的哥哥留下的孩子。”

    这么多年的生活,虽然富足,其中难处无法与人道,便碎碎叠叠地沉积在了他的眼睛里。

    小吉的脸上一直带着笑,这个笑容和他脸上的伤口一起,有些可笑,却让冬树险些哭出来。

    冬树的手有些颤抖,她曾想起过小吉,但她觉得许老师和小吉在一起,便不会有什么问题,又摆脱了那个可恶的男人,一定能生活得顺顺利利。

    她从没想到过,在大洋的彼岸,小吉和徐老师曾有过这么艰难的日子。

    “苦了你了……”冬树喃喃,她的手搭在小吉的椅背上,有些发颤。

    这点细微的颤动被小吉感受到了,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让他心里一暖,多年来的酸楚便有了排解的通道。

    他大大地笑起来:“不苦啊。”

    小吉故作轻松,手夸张地一摆:“看,我现在可是许总了呢,管着好几个公司呢。”

    “姐,”小吉殷勤地问:“你想要包包吗?全球限量那种?我去给你搞一个。”

    他微微扭头,偷偷瞄了清卉一眼,想讨好她但又不敢开口。

    冬树并不需要包包,她小心地给小吉脸上的变暖的冰袋换了新的:“我不要。”

    “你最近是在港城,还是在京市?”

    “港城,”小吉回答:“我老早就想来找你们,但走不开,这次是来谈生意的,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我妈……我姑姑,”小吉刚说了妈,便迅速改口。

    这个改口,让冬树心里酸得不像话。

    清卉终于从窗边走了过来,她没说话,但是一声不吭接过了姐姐手里的冰袋,帮忙给他敷上。

    “我姑和姑父,”小吉看到了冬树和清卉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哎,这是做什么呢,我只是受了点伤,又不是死了。”

    冬树和清卉自然不是因为他的伤难过的,小吉也知道,于是微微沉默后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对我很好,对外虽然这样称呼,但在家里他们还是把我当儿子看。”

    “我姑和姑父婚后生了个女儿,叫陆皓灵,我叫浩黎,她是皓灵,我们是亲兄妹。”小吉脸上都是温情:“很乖,很可爱,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哥哥,吃块蛋糕都要给我留块戳得乱七八糟的奶油。”

    “但我姑父有个前妻,两个人是联姻的,当时婚后感情不好,闹得最凶的时候两个人拿了刀相互捅。”

    “他们分居好多年后,终于离婚了。”

    “姑父之后消沉了挺久的,对婚姻也没有了憧憬,直到遇到我姑。其实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和姑还没到港城,我们到港城一年多后他们才相识。”

    “但姑父的前妻和儿子却总是认为是我姑抢走了他们的东西。”

    “姑父身体不是很好,早早就写好了遗嘱,所有的财产一半给了前妻的儿子,剩下的一半,都给了妹妹,我和姑负责打理。”

    “所以,他们对我妹已经动过几次手了。”小吉满脸歉意:“我得守着她,真的走不开。姑父的妈妈对我姑不满意,我在的时候,她就不会太折腾她们娘俩了。”

    冬树全都能理解了,面前的男人面容坚毅,不像是小时候一样白白嫩嫩。

    小时候他和小花叉腰对着喊:“我姐最厉害!”“我妈最厉害!”

    被呵护着长大的小吉现在也为许老师撑起了一片天。

    敷了很久冰袋的小吉脸上慢慢没那么疼了,可以离开了。冬树心里觉得小吉实在可怜,她问:“你去哪儿住?”

    陆总在京市有房子,但他没有说,他今天挨了打,但心里实在快乐。

    “我住酒店,一个人。”他撒了个谎,果然看到冬树姐的脸上更加不忍。

    “酒店啊,”冬树忍不住说:“多冷清啊,不然和我们……”冬树的话说了一半,她看的出来清卉不想理小吉,她心疼小吉,但不能邀请清卉不喜欢的人回家。

    清卉一直沉默着,从窗边走了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语气颇为不耐烦:“家里只有地铺。”

    对于这个不算邀请的邀请,小吉立刻便抓住了:“我就喜欢睡地铺!”

    小央觉得这一天越发梦幻了,他浑浑噩噩的,躺在毯子上发呆,不知怎么回事,他就和今天饭卓上还需要讨好的许总一起睡在了地板上……

    作者有话说:

    小央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乱动,小吉同样克制自己,两个人绝不发生身体的接触

    但一早起来,两个人仍然纠缠在了一起,睡得四仰八叉

    清卉先起床的,凉凉地看了一眼:“呦,玩挺花啊。”

    小央(心情复杂):终究还是和大佬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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