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刘启有边防之任在身,沈信嫦不便多呆,一家子也很快辞别盛京诸人,回了信州。

    沈同晏一方还未摸到五皇子的脉,陶知影却已气定神闲地开始应对上了婆母崔氏的发难。

    崔氏拿出了所谓的侯府家法,要求陶知影每日寅时中便去给她请安,却顾自在房中装睡,并不唤她进去,让她在门外一站便是一个时辰,陶知影便摒气静音地在外侯着。每次用餐也总是磨磨蹭蹭,要用足一个时辰,陶知影仍旧毕恭毕敬地立在旁边侍膳。

    “瞧见了吗?夫人那样对她,她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还不是乖乖奉母。”

    “不然呢?她一介孤女,能嫁到这忠武侯府已是得了泼天的富贵了,瞧着罢,等世子爷这阵的新鲜劲过了,夫人定还有更厉害的手段等着她。”

    “不必等夫人了,世子爷那院儿里伺候着的几个小蹄子,哪个不蠢蠢欲动的想爬床?若是新婚燕尔便分了新夫人的宠,肚子再争气点儿,抢在她前头生个长子出来,那地位不得压了她的去?”

    见秋照已经气到双脸通红,陶知影失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待那几名婆子走远,二人才从墙跺子后面走了出来。

    大约是见她实在生得貌美,忌惮着沈同晏的相护,府中奴仆平素见了她还是恭敬有加,并未出现铺房那日的场景。

    可是见她被婆母毫不客气的磋磨,却是一幅忍气吞声的模样,甚至都未向沈同晏提过只言片语,众人便渐渐放宽了心,只当她是空有其表,内里其实如软柿子一般好捏。

    慢慢的,一些刁奴便露出了本来嘴脸,像今日这般的背后嚼舌陶知影早就听了几茬了,她相信,要不是沈同晏还宿在她房中,恐怕她连吃穿用度都要被人好生“照顾”。

    况且有人议论言说,她这阵所遭受的磋磨便是被人记了下来,自己再做些什么,也是少有指摘。

    没过几日,崔氏要求陶知影亲手为她备膳,陶知影照例恭敬地应下了。

    崔氏皱眉看着眼前几碟冒着红油的食物,不悦道:“你做的这都是何物?”

    陶知影笑眯眯地为她夹了东向盘中的一片肉,甜声道:“母亲请尝尝,此物名唤“鲤鱼鲊”。取鲜鲤鱼去鳞,切成长二寸、宽一寸、厚五分的片,保证每片鱼肉皆有皮。末了洗净鱼血,撒上白盐,再放在平板石上把水榨尽。然后将粳米煮成饭,与茱萸子和橘皮、好酒一起搅拌后,静置一柱香的时间,取来上锅蒸便可。

    崔氏瞪她:“我不吃辣!”

    陶知影不为所动,又举箸为她夹了南向盘中的一片肉:“此物名唤“猪肉鲊”,制法要简单一些。将猪肉料理干净,剔去骨,切成宽五寸的条,煮熟。然后切成片,与茱萸子和白盐调和——哦,对了!”

    她扮作才想过来,又夹了一片猪肉鲊,在西面的深口碗中结结实实地“涮”了一下,才放入了崔氏碗中:“吃时配上姜蒜醋所做的蘸子味道更美的。媳妇还听说此物熬汤尤佳,烤着吃也很美,媳妇下次再给母亲做。”

    不等崔氏说话,她又端过北向的一只碗放到崔氏勺箸边:“此物名唤“茱萸肉羹”,乃是蜀人最爱吃的。此物是肉菜合煮的羹,吃时以酱、醋、盐、梅调味,以数粒茱萸投之,少顷,则香满盂盏,味道堪比花椒与肉桂之辛辣鲜香,母亲快尝尝。”

    崔氏怒目拍桌:“陶氏!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说了我不吃辣,你将这些通通撤下去,给我重做一桌来!”

    陶知影非但没被吓到,反而嗔了她一眼:“婆母别急,这几样都不合口味的话,媳妇可还做了一道呢~”

    她一边抬手唤秋照上来,一边柔声道:“媳妇自入府后,婆母的身子便一直不大爽利,每日总要延觉,且用餐食也明显比旁人慢得多,便特意翻了医书,书上解得婆母的症状该是阴虚气滞。媳妇想着医食同源,茱萸可散寒祛湿,消积食、除寒热、袪病养生,正好对了婆母的疾症,便特意做了这些个菜品。却没成想婆母鱼肉猪肉都不爱吃,连汤羹也不爱喝…”

    秋照来到近前,陶知影双手捧下漆盘中的碟子放到了桌上,是一碟羊肉,她语带期盼道:“这道菜唤做“辣子酥炸羊肉”。这羔儿肉贵如珍珠玳瑁,可是难得的玉馔珍馐。媳妇待给母亲补补身子,想着再没有比这羔儿肉更适合的进补之物了,只是又念着此物颇为腥膻,怕惹得母亲反了胃却是不妙,便特意加了这茱萸子做的熟油辣子入馔,以便压一压那股子腥膻味儿,母亲吃了哪怕发发汗也是极好的…”

    崔氏再也忍不住,她腾地站起身,竟是要掀桌——

    陶知影不慌不忙地用左右两手分别捉住她的,身子贴了上去,将二人的手紧紧束在了胸前,又将下巴搁在了崔氏右肩上…

    为了使唤陶知影,让她方方面面都亲自动手伺候,崔氏一早就在用餐时将所有丫鬟仆妇都遣到了厅外,此刻,在厅外侯着的人看着厅内的婆媳二人,竟像是陶知影靠在崔氏肩头撒娇一样。

    众仆婢面面相觑,心道这婆媳二人何时变得如此亲近。

    背对着众人的崔氏此刻面色铁青,她不可置信地对陶知影道:“陶氏!你这是在做什么?”

    陶知影“依偎”着她,轻声叹道:“母亲该是有多恨媳妇,才会如此磋磨媳妇啊。”

    崔氏咬牙:“你——”

    陶知影截了她的话,继续道:“婆母心中定骂过我无数次,恨我勾得夫君五迷三道,硬要娶了进来。难道不担心…我再使什么狐媚子手段,勾得夫君与母亲离心么?您也是女子,应当知道,女子若想笼络自己的夫君都有哪些法子…”

    “这么些年,母亲日子一定不好过罢?侯爷没了,如今侯府是夫君掌家。换言之,便是无人可制得住他。”

    “倒也不是想戳母亲的心窝子,我只是在想…夫君若是全然听从母亲的话,那我便不会有机会嫁入这忠武侯府了…”

    “不怕羞的说一句,夫君可是日日缠着我,食髓知味…我若使出浑身解数去迷他,末了再让他知道母亲是如何磋磨我的,母亲可有想过夫君会作何反应?”

    “况且…我与夫君还是官家亲自赐的婚,母亲便是想以七出之条休了我去,恐怕还得顾及官家的脸面罢?就算母亲不休我,我却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呢,母亲若惹恼了我,我可是会和离的,到时照样要闹到官家那儿去…”

    “母亲当年不过二十开外便当了遗孀,这些年想来也是步步谨慎,定是不想为了家事惹了官家不悦,白白让夫君这许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届时这忠武侯府…可是谁也落不着好…”

    崔氏惊得如同头顶爆了一个响雷,她似寒蝉般哑然无声。

    感觉到她明显的僵硬,陶知影语气骤转,语调森然:“母亲,你我两相无犯是最好不过的,若能得母亲慈怜接纳,媳妇自当报之以琼瑶,此后好生敬孝母亲,你我婆媳相得,亦不教夫君难做。只若是母亲仍然执意要针对我,媳妇也只能尽力“孝顺”母亲了…”

    待陶知影出了膳厅,闻氏这才回过神来,回想着陶知影说的话,她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心往上直冲,双手茫然的摸着椅子,却无力迈步,身子瘫软着坐到了地上…

    傍晚,西边天壁上,一抹焦红的晚霞正不急不缓的降落。

    沈同晏甫一下马,便听下人报说母亲与陶知影今日似乎发生了不快,他急步赶到后院,却见陶知影正从容地在摆着膳,见他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便嫣然笑着迎了上来:“回来的刚好,换过常服便可以净手用夕食了…”

    沈同晏被她带着去了里间更衣,她为他除下梁冠、腰带、鱼袋…

    “今日府中可有何事?”他似乎只是顺口一问,却紧紧盯着她的脸。

    陶知影正将从他身上取下的鱼带放到架上,闻言反倒好奇地回望他:“夫君为何这样问?府中一切都好。”

    沈同晏抬手剥下袍衣,陶知影顺手接过,又取了一件琉璃绀的长褙子,绕到他身后为他披上。

    沈同晏抬起下巴方便她理领,喉间滚动:“你与母亲…处得可还好?”

    陶知影指间只停顿了一瞬,继而仍旧温声回道:“母亲待我很好,夫君不必挂心。”

    沈同晏却暗自咬牙,一股恶气直冲脑门。

    就算今日没有下人主动相报,他也是知道自己母亲性子的,不可能会让她得了好。

    这些日子,她每日天不亮便要赶去请安,到他上朝人都回不来,很明显是被母亲为难了。

    陪她回门的时候,他与陶相公对饮,陶相公眼含热泪对他说了她这么些年的不易。

    失怙失恃,跟着的大伯病入膏肓,不仅无瑕顾及他们姐弟,还需她反过来照看,而胞弟年幼懵懂,其间艰辛,不消细想便可得知。

    她一个小姑娘担起了这杠重担,与人经商筹谋、照看病重的长辈与年幼的胞弟、还凭一已之力救了那么多孤儿…

    他的夫人如此优秀且坚强。

    可他如今做了她的夫婿,自会好生护她一世。

    他希望她能脆弱一些,对他生出几分依赖与信任,今后有不管是受了委屈或是碰到难事,都能立刻向他倾诉,让他去替她解决…

    此后,她只需惬意地做他的世子夫人、侯夫人…

    二人相识一载,成婚也已月余,他见过她恭敬的模样、嗔怒的模样、胸有成竹的模样、迷糊的模样、千娇百媚的模样…

    他想看她向自己求助,让他为自己作主的模样…

    他是她的夫婿,受了委屈不该向他倾诉么?下人都知道向他报信得赏,她却一声都不吱,可见心中对他无半分依赖,甚至是完全缺乏信任。

    他心中窒闷,如被砂石堵住。

    第32章

    陶知影心知他应该得知了今日自己与崔氏间的事,却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上世安平伯世子夫人也是与婆母不和,婆媳二人每每交战,安平伯世子都是一幅烦不盛烦的样子,巴不得离得远远的,等家中消停了再回府。ΗTtΡS://ωWw.kαNSHúsHΙ.℃ōm/

    想来郎君皆盼后宅安宁,就算不安宁,他们也不想掺和进去就是了。

    况且她早习惯了一切事都靠自己处理,两世为人,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经验应对。面且,沈同晏今日为她处理了婆媳关系,日后便还有姑嫂关系,妻妾关系,甚至嫡庶关系。她不想开口求助,她怕自己生出依赖…

    二人成婚以来,首次用了一餐沉默的夕食。

    沈同晏开始不停饮酒,陶知影自顾自地用着白日做给崔氏的川食。

    许是因为祖母是蜀人的关系,她偶尔会很想用一些辛辣的吃食。

    下人撤走一应餐具食物,沈同晏却继续坐着自斟自饮。

    陶知影也没有开口,她离了餐桌,去沐浴洗漱。

    半个时辰后,陶知影从澡间出来,却见沈同晏还在喝着…

    陶知影抿唇,上前收了壶杯,皱着眉叫秋照端了出去。

    沈同晏抬眼看她,他似乎已经醉了,至少是微醺的状态。许是因着饮过酒的原因,他迷蒙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瞥过来时,竟有种慑魂的妩媚感…

    陶知影心被扯了一下,她走向沈同晏,侧身坐上他的腿,抱住了他的腰,并主动埋头到他胸前,瓮声瓮气地说道:“今日确实与母亲发生了些不快,我亲手做的菜食不对母亲胃口,她说了我几句,我便忍不住回了嘴…”

    她抬头去看他,神情带怯:“夫君不会怪责我罢…”

    沈同晏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他垂眼看她,目中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他半晌不说话,陶知影有些难堪地别开眼,她心下发涩,怪自己为何要主动。

    松了手,陶知影离开他的腿,准备走开,沈同晏却也蓦地起身,一手托后背一手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抱离了地面。

    陶知影差点叫出声来,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同晏三步作两步地走向榻前,将她放了上去…

    这一晚沈同晏简直肆无忌惮,陶知影被他折腾得几欲崩溃,他显然已经很熟悉她的身体了,无论怎么哀求、抓挠,陶知影甚至抬了脚要去踹开他——却被他顺势制住,压向脸部…

    屋内动静极大,外间守夜的使女都听得脸红心跳,连忙躲远了些。

    “夫人,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秋照在外小声唤道。

    陶知影精疲力竭,阖着眼睛默数了几个数后,用上了十分的毅力硬逼着自己坐了起来,她手脚并用地要爬出床…

    一条屈起的腿挡住了她,沈同晏也是睡眼惺松的模样,他坐起身,揉了揉眼对陶知影道:“你睡罢,今日我去。”

    陶知影的手脚还有些发颤,她本来也实在爬不起来,听他这么说,便也不欲细想,撤了全身硬撑起的力,撅着身子原地趴在被盖上,无力地哼哼了一声。

    沈同晏被她一幅鹌鹑样逗醒,轻轻抱起她躺平,又掀了被子为她盖上,碰了碰她的鼻子,这才轻手轻脚去洗漱。

    崔氏辗转反侧了整夜,眼见着刻漏到了时间,想着不知陶知影今日会否如常过来请安,若是来了,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心下正在打鼓,听使女报说世子爷来了,她一惊,忙起身洗漱。

    “母亲晨安。”沈同晏恭敬揖手施礼。

    崔氏心下忐忑,她强笑道:“二哥儿今日怎的来了?快坐。”

    沈同晏正襟危坐:“听闻母亲近来身子不适,儿子特意前来探望。”

    崔氏眉头跳了跳,她试探道:“你房里的——”

    沈同晏皱眉,抢过她的话:“母亲,知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房里的什么其它人。”

    被抢了白,崔氏愣了愣,又想起昨日陶知影的话,顿时脸色不虞:“我并没有说她是你房里的什么其它人,二哥儿为何发急?可是她向你诬了我什么话?告我苛待了她或是别的什么?你可知她昨日做了什么,又与我说了什么?”

    沈同晏目光湛湛,不为所动:“儿子不想知道她对您说了什么。今日儿子来,除了探望母亲,还有一句话要对母亲说——希望母亲善待我夫人。”

    崔氏张了张嘴,又不甘道:“事母奉姑,本来就是媳妇子该做的事。”

    “母亲莫不是活在了前朝?”

    沈同晏毫不客气接道:“那都是不慈的婆母为了磋磨儿媳才会使的招。我大齐多数人家都会免了媳妇的这些虚礼,既已是一家人,何故蓄意为难?”

    “祖母健在时儿子虽年幼,但已记事,并不曾见母亲有像知影侍奉您一般侍奉过祖母,想来我沈家并无这种传统。况且,儿子也未见真姐儿对您昏定晨醒过。既是媳妇子都要做的事,真姐眼见也要开始寻婆家了,不如让她与知影一起侍奉母亲如何?我观她近来愈发没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一听他提到沈念真,崔氏顿时竖眉:“你还有脸提真姐儿?为了这么个女子,你把真姐儿的路都给堵了,她本来可以入宫为妃的!”

    沈同晏气笑了:“母亲是想让真姐儿入哪个宫?给哪位贵人做妃?”

    “自然是当今官家。”

    三皇子虽当了太子,可谁知他坐得稳不稳当。

    况且嘉宪帝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身子又一向爽朗康健,少说十几年是轮不到太子即位的。十几年,足够乾坤倒上个个儿了。

    崔氏又补上一句口头禅:“我这也是为了侯府好。”

    沈同晏苦笑,他这个母亲,永远都是满口他人,心中想的却全是自己。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崔氏:“母亲,侯府现今不好么?”

    崔氏底气十足的挺直了背:“若我当初没有豁了脸去求皇后娘娘,二哥儿哪来的机会与太子如今日这般交好?”

    沈同晏却摇头:“您总爱说为了侯府好,不过是因为侯府代表您的面子,您的荣耀,您想有骄人的富贵,您贪那些个虚名。对您来说,这些可远比儿女过得舒心幸福要重要得多。”

    “您可知道,真姐儿在您的刻意教导下,现今满心就想着要入宫为妃,在外更是横行肆意,随意欺辱他人。可惜她到底年少,还以为您是想让她入东宫…太子风姿俊爽,她可是一直心向往之。”

    “官家可与您同龄…宫里过的什么日子您当真不知道?如今妃位上的几位哪个是菩萨角色?皇后娘娘如何被她们欺压您就半点未曾听说过?就真姐儿那样刁顽的性子,怕是进去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她一个妙龄小娘子,又是侯府嫡女,在这盛京城就算闭着眼选婆家都不会差,多少风华正茂的贵族儿郎可以作她夫婿,您却偏偏盘算着要她去走那条路?母亲扪心自问,您到底是为了真姐儿好,还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

    沈同晏站了起来,盯着崔氏哑声道:“当初将我送进宫中,到底是为了让我求学上进,还是为了让我去攀权接贵?我在宫中受皇室子弟欺辱时,您可曾心疼过?”

    说完,他兀自行了礼,大跨步走了出去。

    崔氏唇色发白,像是当头挨了一棒闷棍。

    当年亡夫战死,背了诬名,忠武侯府险遭抄家,幸得嘉宪帝相护。而自己在得知事情真相后,私下去找了当时的太子妃哭诉卖惨,才顺利将二哥儿送进了皇宫进学。她确实隐晦地提醒过二哥儿,一定要巴着五皇子,因为五皇子才是嫡子,极有可能就是日后的皇储。

    二哥儿在入宫进学后曾偷偷找她哭诉,说是被五皇子等人欺负了,她当时并未当回事,只安慰他皇室子弟略有些性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并明确告诫他不能冲撞了五皇子。

    可二哥儿自此之后开始变得我行我素,不仅同五皇子不和,还开始与三皇子交好,当时自己也是为此焦虑上火,生怕二哥儿此举害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忠武侯府。万幸的是,三皇子成了太子…

    可她也没有说错呀,若非她出力,二哥儿这个虚虚的世子,怕是连大内的门钉都摸不着几次。

    忆起往事,崔氏忽然迸出了眼泪。

    她的母家是先帝当政时的礼部尚书,她本是家中庶女,受尽嫡姐欺压。后来到了出阁的年纪,自己也是大好年华便嫁来这忠武侯府给人当了续弦,刚怀上真姐儿没多久,夫婿便战死沙场,自己成了遗孀,还差点被抄家…

    她担着这个侯夫人的虚名被京中的勋贵夫人们于明间暗里嘲笑点指过多少次?尤其是一向看不起她庶女身份的嫡姐。她生养了一对儿女,为他们谋划的都是顶好的前途,如今儿子不仅不领情,还说出这番诛心的言论…

    崔氏觉得心中悲苦极了,她开始唏嘘饮泣,渐渐哭得气短神昏…

    第33章

    陶知影睡了个饱觉,一觉醒来已日凌当空。

    抱着被子坐了半晌,她想起沈同晏昨夜的狂浪,还是心有余悸,这人当真如饿虎扑食一般,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面容微酡,手指不自觉绕上了床帐上挂着的络子,沈同晏今早去找了崔氏,仅仅是替她请安吗?

    秋照叩门,掀了帘子进来,见她坐着发呆,捂着嘴笑道:“夫人可要起身了?”

    陶知影佯怒:“笑什么,我都多久没睡过个足觉了。”

    秋照走上前扶起她,又幻出神秘一笑,附在她耳边道:“夫人以后就有大把的足觉睡了。”

    陶知影被她扶起去梳洗,边走边问她:“这话怎么说的?”

    秋照低声道:“世子爷今日去了太夫人院中,听说他与太夫人有过争执,太夫人都哭了。世子爷回来便让我告诉夫人,今后不必再去太夫人那处请安了。”

    陶知影停了动作,却怎么也想不清楚这其中的事。

    刚洗漱完,陶知影正准备用点晨食,便听见院中一阵吵嚷,沈令真拔得老高的声音随着她本人一道进了房中:“陶氏!你敢欺负我母亲!”

    陶知影看也不看她,只扬声道:“房外守着的人进来。”

    房外进来两名使女,分别唤留荷与冬桑。

    二人忐忑地请安:“夫人。”

    陶知影言简意赅:“怎么回事?”

    留荷畏畏缩缩地回话:“方才婢子们拦了三娘子的,可是三娘子走得太快…”

    陶知影声音发冷:“既然连个人都拦不住,便不用守着了,你二人都去厨下帮忙罢。”

    二婢一惊,这守门可是二等丫鬟的精细活儿,厨下是脏累的粗活。世子夫只从娘家带了秋照一名贴身丫鬟,肯定是最少还要提拔一个近身侍候的,她二人谁都有这个心思,想要升一等。

    尤其是留荷,她想着,世子爷未成婚前,房里只有长落一名贴身小厮,从来不让女使近身,好不容易等到世子爷成婚,而且娶了一个门第不高的夫人,她便一心等着能进房贴身伺候,再贴了世子爷的身,她知道在书房伺候的南雪也存着这个心思,绝不能让她抢了先。

    且今日也不能怪她们,这三娘子向来在府中是横着走的,谁敢拦她?况且夫人平时都好声好气的与她们说话,哪能想到今日因着不小心放了三娘子入房,便要将她们调去厨下干那粗笨的活。

    留荷当下便跪了下来,冬桑也连忙一起。

    “夫人,婢子错了,请夫人原谅婢子一次罢…”

    被晾在一旁的沈令真冷哼:“在我面前摆什么神气?是我硬要进来的,与她们没有干系,你有本事便发落了我呀。”

    陶知影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看向不停求饶的女婢:“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倒也成,只是…不知你们今后可会认真做事?”

    二人连忙齐声道:“婢子今后一定认真做事,不辜负夫人的宽宏大量。”

    “那你们现在便开始做事罢,先把无礼闯入的人撵出去。”

    陶知影笑得很随意。

    二人呆愣地看向陶知影,却见她虽脸上带笑,眼中却是寒光凛凛。

    二人吓了一跳,连忙自地上起身,使劲向门外拉扯沈令真。

    沈令真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陶氏,你敢撵我!”

    她被扯到了门帘处,拽着门框咒骂道:“你这个低贱的商女,以为迷了我兄长便能随心所欲么?你好不要脸,凭着你的狐媚子脸嫁入了我侯府,有什么好得意的?”

    “啪”的一声,陶知影抓起一只骨碟,摔飞到了门框处,恰巧碰在沈令真手旁,她吓了一跳,往处扯着她的两名婢女也是抖了抖。

    沈令真松了拽门框的手,怒视陶知影。

    陶知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堂堂侯府嫡女,这般放刁撒泼,未免有失体面,没的让人说母亲纵女不端。”

    沈令真毫不畏惧:“干你何事?还真扮出嫂子的嘴脸来教训我了,你也配!”

    陶知影凉声道:“可需我将官家的圣旨拿出来给你掌掌眼?或者你我二人带着那圣旨去大内掰扯一番,请人断断我是否算你嫂子?只是…闹这样一出笑话,嫂子我倒无所谓,毕竟已经嫁了人,倒是真姐儿你…可还未许婆家呢,这事儿要传出去,整个盛京都当知道你的无礼言行,倒是正好帮真姐儿出出名,让大家都知道我忠武侯府有个未嫁的悍女。”

    沈令真一噎。

    陶知影继续道:“我大小也有个身为朝廷命官的伯父,家眷无端遭人辱骂,他可是能告到府衙的。况先贤有言:士农工商四民者,皆国之石民也,真姐儿何故辱没先贤?”

    “真姐儿还是仔细自己的言语罢,别祸从口出,害了自己不算,家里人还要跟着你吃瓜落。可惜母亲一把年纪,还没等盼上你嫁个好婆家,便被你牵连…真姐儿实在孝顺,嫂子我自愧不如。”

    沈令真脸色蹿红,却仍不甘讽刺道:“真不愧是商女,牙尖嘴利。”

    陶知影笑出声:“哦,我这个从商的孤女,可是自十二岁起便开始经商,虽没有家人依靠,手中亦没有太多的银钱,却敢和当地最大的商贾世家商谈合作,最远的生意做到了番国的甘棠,还靠赚的钱养活了一家子人…”

    “真姐儿似乎只比我小一岁,不知你这些年都为家中做了些什么?是日日在府中把玩钗细,还是仗着你的言行不端,出府肆意败坏忠武侯府的名声?”

    “对了,去岁我还带着秋照在外游历了大半年,看遍了名山故川,领略了多地的风土人情…真姐儿那时约莫在房里绣帕子罢?抑或是…在哪家府宴上仗势欺人?”

    沈令真顿时羞得面色都有些紫胀。

    “你这会儿来,无非是为着母亲之事。只是…我劝你去问问母亲的意见,看她是否支持你继续寻我麻烦?哦,对了,如果母亲点了头,嫂子跟你约好时间,今日来我院里用夕食如何?届时你兄长也在,让他给咱们当个中人,评评这其中的对错…”

    说完,陶知影顿了顿,发觉自己这次居然下意识便祭出了沈同晏来吓唬她…

    她扯了扯手中的巾帕,心下突生烦乱,也不想再拐弯抹脚了,只不耐道:“三娘子请回罢,还等着我找人来撵你呢?”

    沈令真结结实实遭了她一番羞辱恐吓,又听得她如此毫不客气的驱赶自己,捂了嘴便呜咽着往外跑去…

    沈同晏踏着薄暮的光走进院子,便见自己眼眉明丽的小妻子坐在廊道的钩窗下发呆,一幅沉婉静美的模样。

    陶知影扬了扬眉,沈同晏今日回来得倒是早。

    沈同晏见她明明看到了自己,却不似往常一般迎上来,而是自顾把玩起手中的一方摺扇。

    陶知影手中的摺扇是她上回与秦婉姜在相国寺的万国集会上买来的,比高丽商船带回的都要别致,玳瑁作骨,绫绢为面。

    她打算送给沈同晏,也算是感谢他为自己出头。

    沈同宴也撩开袍摆坐过去,展手揽过她,幽幽道:“夫人这是打哪儿寻来的扇子,这般爱不释手,我瞧着并不像女子会用的。”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陶知影寻了个更好的姿势歪在他怀中,展开扇面的廊亭睛暮图,夸赞道:“夫君好眼力,确实不是女子用的。”

    沈同晏见她在憋笑,便猜到了几分,心底如沐春风,轻轻揪了揪她的鼻子:“使什么坏呢,嗯?是不是要孝敬为夫的?”

    陶知影配合地皱了皱鼻子,故意否认道:“才不是呢。夫君忘了?我可是商女,见着这么一把精致的扇子,当然想着要寻个好买主了,平素见夫君是用惯了摺扇的,想请夫君帮我掌掌眼,看能值几个银钱?寻常买主可出得起价?”

    沈同晏微顿,问道:“秋照可有告诉你?往后不用再去给母亲请安了。”

    又愧疚地补了一句:“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陶知影也停了调笑,认真道:“夫君不必介怀,我不觉得委屈。夫君心疼我,我很感激。可今后再有这类事,夫君还是让我自己处理罢。”

    崔氏若执意为难,她自有其它法子对付。可一个不小心,叫御史台官员知道他在家中逼哭母亲,这大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可够他吃一壶的;为后宅家事影响他的仕途,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沈同晏闻言,牙关紧扣,他这是好心帮忙遭嫌弃了吗?

    陶知影见他不知何故突然沉了脸,下意识便不想重复昨晚的场景,连忙拉了他的手,提议道:“夫君何不在这扇面上题上一首诗?”

    见她作出一脸讨好状,沈同晏实在是有气也不知道怎么发,只好缓了脸答应了。

    二人一道去了他在正院设的后书房。

    这后书房虽不如他在前院的书房宽敞大气,却也是布局精致,摆设讲究,文房四宝井然有序。

    取了一支诸葛笔,蘸着陶知影研好的墨,沈同晏著臂就案,未几便搁了笔,冲陶知影使了个含义莫名的眼色,陶知影凑近了一看,顿时耳根发热,那扇上龙飞凤舞的题着:

    秋影入檐长

    何以继熏风

    影透衣香润

    谁是晏眠人

    陶知影羞得捂了脸啐他:“夫君好没正经,虽走笔成诗,却题了这么首,这么首…”

    沈同晏靠了过来,拿下她的手,明明一脸邪笑却语带无辜:“卿卿真是难伺候,你叫我题诗,我便题了,且这诗也是仿了先贤的,卿卿何故唾我?”

    陶知影简直羞得说不出话来,她转身欲走,却被沈同晏一把拉了坐在书案后的梓木折背椅上,他紧紧摁住陶知影,戏谑道:“夫人昨晚不是很主动么?可是欢喜这个姿势?”说完,竟又伸手去挠她的痒,陶知影控制不住地咯咯笑起来…

    沈同晏早在她软颤的笑声中起了反应,移了手便去抓她的衣带,陶知影笑喘未平,只来得及小声惊呼一句:“天还未黑晤晤…”,便被沈同晏堵了嘴…

    守在书房外的南雪听着里面的动静,死死的咬住了唇。

    陶氏刚进来时,她并不着急,想着二人刚成婚,这陶氏容色又生得不错,定是要热乎一段时日的。她觉得自己可以等他们这股劲过了,再伺机行事。

    可是,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二人仍旧一幅如胶似漆的样子,尤其是世子爷,每日一回府就急匆匆往院里赶,此刻更是在书房中就和这陶氏耳鬓厮磨,甚至肆无忌惮地白日宣淫。她再坐不住了,万一这陶氏怀了身子,太夫人必定要往世子房中塞人,到时候哪儿还轮得着她?

    第34章

    沈同晏从天色余晚忙碌到星夜濯濯。

    他一脸餍足,怀中的妻子香腮透赤,乌云坠落星眸迷朦,如同一朵正艳时的娇花…

    书房中的香炉云烟出岫,炉香斜袅,他心满意足的替怀中娇妻掩好衣裙,只觉她眉宇间的慵懒就似那娇花的藤蔓一般,紧紧攀住他的心。

    “夫人,舒畅乎?”沈同晏抵住陶知影的额头,歪缠着问道。

    陶知影没好气地掐他:“堂堂侯府世子,这是在说什么不知羞的歪话?”

    沈同晏随她掐捏,只坦然道:“敦合乃人之大伦,兴之所起,便不应拘于时辰地点,当及时行乐才是。莫非要学那些个迂阔的腐儒?”

    见陶知影仍鼓着嘴,沈同晏忍不住轻啄檀口,打趣道:“娘子教训得是极,为夫若再欲行周公之礼,应择黄道吉日,选一佳景良辰,再以手书告之,经夫人应允后方可行事,如此,夫人可称心?”

    陶知影也被他逗笑,媚眼轻撩:“既夫君如此知礼,妾身便牢牢记下了,只盼夫君莫作那失信之人…”

    沈同晏“啪”地拍了她一记臀部,故作威胁道:“敢短了我一餐的吃食,我便让你夙夜无眠。”

    陶知影恹恹地噤了声,心知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沈同晏爱极她的小样子,圈着她呢喃道:“人道闺房情趣,甚于画眉…明日我为夫人描眉如何?”——

    “姑母…”

    素日总是沉着威严的帝王,此刻面带殷切地唤着眼前的道人,那是他于无数个钟鸣漏尽的深夜所思念的人。

    他五岁起便离了藩地,懵懵懂懂地被选作了皇储,自此开始二十余年的寄篱生活。

    资善堂严肃压抑,日日尽是经吏诗赋,各种御集要略接续讲读。

    而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东宫也大得仿佛像是要吃人的古兽,每一处的暗影里,好像都隐伏着侦视自己的眼睛。

    他每次一靠近东宫,便觉得巨大的黑暗平伸在他的脚前面,而自己一走进去,便会被那黑暗席卷吞没。

    他进习牧民牧吏之术,被教导如何锐意图治,何为福泽天下,仁及草木…可他觉得自己孑然无依。

    他看到帝姬们在一起蹴鞠,那是他在藩地时也曾与小厮玩过的游戏,可是到了盛京,入了东宫,他便被要求要规行矩步,持重守静。

    宫中的几位帝姬都对他不屑一顾,嘴里喊着四哥儿,心中却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侄儿。只有太后娘娘宫里的令福帝姬,真心对他好。

    他刚入宫那年,令福帝姬还未出降,先帝与太后舍不得让她太早嫁出宫,便一直留到了二九年华。

    十八岁的帝姬清丽无双却又聪慧狡黠,顽皮甚至耍赖,活像个长不大的稚子。

    她第一次见他,便调皮地冲他眨眼,亲昵地唤他易哥儿。

    她总会去东宫找他,嘻嘻哈哈地与他逗弄作耍。在他午睡小憩时用毛笔笔头的软毫挠他鼻孔作痒,待他要去资善堂前故意藏起他的书贴,害他着急…

    只有在她银玲般的笑声充斥东宫时,那座沉闷冷清的宫殿才似有了暧意。可以说,入东宫后,他少有的欢畅便都是令福姑母给的。

    就连他自入宫后的第一次外出,也是与她一起…还有她的未婚夫婿——秦贺。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他知晓秦贺,是他的老师秦太傅的长子,他甚至听过宫中胆大的帝姬直接唤他秦郎。多暧昧的谐音,秦贺确实也是盛京城不少贵族女子的心之所向,郎艳独绝,列松如翠。

    那晚的秦贺,头带薄色束发小冠,身穿伽罗色襕衫,青年郎君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一向大咧咧且古灵精怪的姑母,那晚却总是低眉垂眼,她似乎格外腼腆,甚至带着些忸怩。

    很快,他们便成婚了。

    先帝花费了数十万缗钱为姑母建造府邸,为诸主第一。在姑母出降后,更是月给千贯,待遇与他这个太子相同。

    此后于宫宴诸席上再见,她依然还是那个嘻嘻哈哈,娇俏可人的姑母,可是在秦贺面前,她的嬉皮笑脸却俱化作了撒娇撒痴。

    原来她亦有那般小女儿之态,但却是对着他人。

    他的心钝痛,不知何意。

    年岁较长,他娶了太子妃,又陆陆续续纳了侧妃、姬妾,她们大都姿态娴雅,姿色颇得,可对他来说,不过浊骨凡胎,俯拾皆是。

    那年上元宫宴,他无意中于一处偏殿瞧见了因醉酒而去歇晌的她,穿着一件古烟纹碧霞罗衣,就连鞋也未除,仰面倒在软榻上,呼呼地睡着了。

    她的脸色沾着绯红,柳眉舒展,醉颜残妆,横格雕窗钻进来一股金水般的光线,在她那半张半闭的檀口上描画着一丝柔和的笑意。

    早通晓了人事的他,在那一瞬间口干舌燥,心如摇旌,那是他对宫中妻妾没有过的反应,他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早就对她动了情。

    从那时起,他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对她的痴恋之中。可他只是一个处境艰难,地位并不稳固的储君…

    他知道,一旦先帝有了皇子,便会毫不犹豫地废除他;否则,便该直接认他为皇子,而不是硬要拐上一道认作皇孙。名义上说是悼念先太子,实际上却是因着盼望再能有自己的皇嗣,那样,便可以随时取代他了。

    其它的宗戚、王孙子弟,没有几个真心敬他,畏他;一个随时可能被废掉的太子,对他人来说,何足为俱?而对他来说,又何以为荣?

    准确地说,储君的帽子于他,仿佛只是一时的张冠李戴。

    他日夜惶惑不安,宫中哪一位妃子有了喜信,他便要开始几个月的担惊受怕,生怕哪日醒来,自己便成了众人期待的废太子。

    身为储君的他,二十多年如履薄冰。

    先帝哪怕是年过花甲也仍要选妃纳侍,就为了生一个自己的皇子。

    哪怕力有不逮也执意霸占朝政,对东宫官属苛简至极,对他这个认养来的太子更是处处提防…

    先帝后期昏聩荒诞,近小人,远贤明,朝中朋党四起,朝廷残民害物,繁刑重赋…

    他想,大齐臣民需要一位贤明的君主,他也需要尽快登上那个位子,然后成全自己多年的孤寂与痴恋…

    他会做一位圣明的君王。

    为储时,他焚膏继晷,忠君尊贤;继位后,他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对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他鞠躬尽瘁,整饬纲纪,谋利于民…

    他也从来不自称为孤,他想,他总有一天会拥有姑母,怎么会是孤寡君王呢?

    身为君王,他可以节用裕民,但在私欲上,他没有旁的奢求,只想要姑母。

    她生来便是凤凰,自然应当回归那玉宇宫阙,与他相伴。

    他愈发情难自抑,想把她夺回宫中,他也确实迫不及待地做了一些事,秦贺拥有她够久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原来性情极为刚烈,面对他的求爱竟然以死相逼,他惊惧无比,连忙答应了她所有的要求,放了她来这清泰观…

    可是将近七年了,他派人给清泰观送过无数封的书信,却没有得到她的只字回信,政务繁忙,他身为君王,又总是找不到机会来探望她,直到见了她给五哥儿回的亲笔手书,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借固城之名北巡,只为见她一面…

    此刻,他贪婪地注视着她,忻盼她能给自己一个微笑,回应他的眷眷之心。

    望着嘉宪帝,吞不下的苦痛回忆再次侵袭妙慧元君…

    她知道自己仍是令福,无法离俗。

    她的侄儿,竟暗中对她生出畸形的爱意,还因此弑父杀臣…

    当初被他强召回宫中,面对他一番令她羞愤欲死的表慕,想起自己枉死的父亲与夫婿,她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她脑中痛苦嘶鸣,长剑出鞘之际,本想一剑杀了他,可是顾念自己的儿女家人,她只能横刃欲自刎…

    他却威胁她,如果胆敢自戕,便要诛杀秦府上下,果然是个手段毒辣的君王…

    可是她能能家人做到的,也只是留住自己的命而已,若让她以身侍仇人,她却是宁死不屈!

    只是她也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她还在大齐的疆域内,就会有再见此人的一日。好在,她没有多长日子了…

    稳了稳神,令福平静问道:“陛下何故再来为难我一个方外之人?”

    为难?嘉宪帝心中难过,他艰涩道:“姑母,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令福垂了眼:“我已年老体衰,精神不济。陛下若仍顾念旧情,还请再不要来打扰我,让我于这观内了此残生。”

    嘉宪帝克制地哀求:“姑母,再与我说说话罢…”

    令福只惨笑:“我而今孤灯茕影,陛下可满意了?”

    嘉宪帝的心被刺得生疼,他的嘴唇微微发白颤抖,正欲再次开口,令福却只合掌行一礼,便毫不眷恋地转身走了。

    嘉宪帝欲追,却想起她寻死时的狠厉绝决,心下怯意弥漫,不敢向前。

    第35章

    一旬后,北巡的嘉宪帝回了京。

    沈同晏开始忙碌起来,嘉宪帝离京期间,五皇子已动作频频,现嘉宪帝回了朝,必定要开始发难了。

    文德殿内,百官奏议完毕,正欲退朝时,明显已暗投五皇子的参知政事丰德明,却出言弹劾太子。

    起因是定州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药童案。

    西南定州一户贾姓豪绅痴迷长生不老术,他听信了一群术修方士之言,派人从民间拐了一批五至十岁的小童,那批方士将小童们绑在一处名为潭湖的湖边,每日给小童们生灌各种特制的汤药,每月逢九日,便捉一名小童于亥时祭天后杀掉,再将小童儿的骨血炼为丹丸,奉予那豪绅享用。据说长期服用经此法炼制的丹丸,可保人长生不死,百病不侵。

    此事震惊朝野,太子齐修着大理寺迅速告案,经刑部与审刑院定罪后,这一应案犯都被处以了极刑。

    而丰德明之所以弹劾的原因是,此案公布审理结果时,考虑到幸存药童的安全,齐修授意隐瞒了药童名单,而丰德明借此指责齐修以情挠法。

    沈同晏出列:“敢问丰大人年岁几何?”

    丰德明愣住,不知他何意:“老朽年逾古稀。”

    沈同晏继续问:“敢问大人,《尚书》中的五福,指是哪五福?”

    丰德明不屑地回道:“沈世子莫非是在考本官的学识不成?《尚书》中的五福指的是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

    沈同晏回道:“借大人言,考终命亦是世人所祈,而先贤老庄亦有云“齐生死”,即无论生死,皆应顺其自然。但天下追求“长生不死、百病不侵”的人何其多,秦皇汉武亦迷信妖妄,为此劳师动众,生灵涂炭。定州此案一出,更是佐证了世人的这一隐秘私心。若真将一切据实公布,这批小童以后定要遭人觊觎,往后与家人再无安生日子得过。太子殿下视民如子,此乃仁善相护之举,下官认为,并无不妥。”

    丰德明辞严义正:“此案影响甚大,应当将一切细节公诸于众。殿下应正法直度,既为储君,君之言行,万千官吏皆奉为圭臬,若每案皆循此例,如何确保这律法之公正?以情挠法,以理枉宪之风若延下,便是滋蔓难图,纲纪恐因此而败坏,则悔之晚矣。”

    沈同晏肃容道:“丰大人是在暗指我大齐官吏无辨识之能,皆是蒙昧盲从之辈?还是在暗讽吏部官员古板迂曲不识变通?”

    丰德明一噎,吏部乃六部之首,杜尚书又一向与他不对付…

    丰德明忍怒道:“就算如此,殿下亦当谨慎裁定,召宰执大臣再三商议,如此武断行径,难免有揽权自专之嫌。”

    沈同晏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大人亦言此案影响甚大,闾巷皆议之。既审理有据,此案亦于临朝时集众商议过,下官记得大人那日并未缺朝。”

    “虽事急从权,但殿下亦是依律判牍,且选择即刻处决悍犯,亦为平息民恨。吏部各司皆有查勘,此奏案大理寺可谳,大人若对其中程序存疑,翻看案卷便是,看看大理寺、刑部是否据案勘鞫,从录用至结绝有无遵照规程。”

    丰德明还欲开口,沈同晏已转向了正首,对嘉宪帝揖手道:“陛下,关于大人质疑殿下揽权自专…臣亦有话说。”

    嘉宪帝颔首,宦侍言奏。

    “丰大人方才一番言论,可证明其能言善辩,口若悬河,非口拙之辈。纵是太子殿下平日思不出位,亦与丰大人交往甚少,但此番陛下出巡,遣殿下代政;殿下忧心远行在外的陛下,亦因初次摄政,难免力有不逮,丰大人若早有此忧,自当对殿下劝诫之。丰大人为人臣子,应尽好臣子本分,戮力辅佐太子殿下,而非此般态臣行径。莫不是早对陛下立殿下为储君之举心有不满,而故意为之?然古人言:事圣君者,有听从,无谏争;事中君者,有谏争,无谄谀;事暴君者,有补削,无挢拂。今观丰大人言行,却不知在丰大人心中,是将陛下视作了哪一类君主?”

    偌大的朝殿,四下俱静。丰德明汗流洽衣,一时不知作何回复。

    五皇子出列:“陛下,丰大人三朝元老,为我大齐殚精毕力多年,为人亦襟怀坦白,此番直言正谏却遭诋毁,儿臣认为,沈世子言狂意妄,有不当之处。”

    丰德明如脱桶底,连忙随道:“五殿下所言极是,臣一片甘胆忠心,还请陛下明鉴!”

    沉默半晌,嘉宪帝缓缓开口:“药童之案,太子慈恤,无可非议。丰大人有犯无隐,至诚无昧,沈世子不得冒犯。只众位记得,太子乃众望所归,朕既立之,今后尔等需应天从人,尽心辅佐便是。”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五皇子齐瑞。

    齐瑞咬牙随众臣应下,眼底却弥漫起深深的阴鸷——

    陶知影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收到丰嘉玉的喜帖,更叫她吃惊的是,她居然要嫁给肖培之。

    她看着喜贴子,呆若木鸡。

    沈同晏一进房就乐了,妻子盯着桌上的一张贴,两眼发直,可人得紧。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唤醒陶知影,故作不悦道:“这是在做什么呢?还不过来给为夫更衣。”

    陶知影回神,轻哼了一声,却还是起了身朝他走去:“不是有丫鬟吗?尽会使唤我。”

    沈同晏得意地拥着她往里间去:“丫鬟粗手粗脚的,哪比得上夫人伺候得舒服。”

    陶知影轻轻“呸”了一声:“少在这儿打乱话,我看你就是喜欢折腾我,见不得我有点儿空闲。”

    “夫人不喜欢被我折腾?嘶…”

    沈同晏捉住掐她的小手:“大白天的就对夫君动手动脚,是否别有用意?”

    陶知影气得发笑:“还不是因为你毛手毛脚?”

    “看来咱俩扯平了啊。”

    沈同晏笑眯眯,心想与娇妻在一处,斗嘴也是闺房乐,可比在殿上与那些个鸡皮鹤发的老贼说话要有趣多了。

    陶知影正在给他抻着衣领子,闻言手略滑下一扯,沈同晏后颈被带着往前勒了一下,他顺势将头靠在了陶知影的肩上,用上了全身的力去压她。

    陶知影忙抱住他,发急道:“你,你快起来,我撑不住了…”

    沈同晏吸着她身上的幽香,只赖道:“没力气了,夫人让我靠一会儿…”

    二人又是歪缠了好一会儿,等耍赖的沈同晏终于恢复了力气,陶知影已被他闹得鬓乱钗斜,气喘吁吁。

    沈同晏抬手帮她扶正发钗,这才想起来问道:“方才在看什么?眼也不带眨一下。”

    陶知影拂了他的手,走去桌旁,拿起喜帖寄给他,却不说话。

    沈同晏生奇,接过喜贴打开一看,缓缓皱起了眉。

    陶知影莫名郁躁,硬梆梆道:“人家还特意让人带了话,请你我二人同去。”

    见沈同晏不接话,仍然皱着眉暗自思衬着什么,陶知影心头闷涩难当,随即发觉自己眼角开始发胀。

    她吓了一跳,忙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若无其事问道:“可要去?”

    沈同晏沉吟了一会儿,道:“去罢。”

    他暗衬,这二人的婚合诡异非常,肯定不简单。

    “要如何送礼我不好拿捏,还是你挑罢。”

    陶知影觉得自己要坐不住了,她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出去传膳,回来时已面色如常——

    翌日,东宫众僚属讨论了一番肖丰两府联姻的目的,得出的结论,自然是肖培之投了五皇子。

    安平伯府虽然势不算大,但新袭爵的安平伯却担着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职,殿司与侍卫司分统禁军,掌殿前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名籍,总管其统制、训练、轮番扈卫皇帝、戍守、迁补、罚赏等政令。

    此职位平时不显眼,但若是有人想谋逆,利用其来调动禁军,可是再方便不过的…

    可亦听闻肖培之与安平伯两兄弟关系并不好,肖培之甚至派人暗杀过自己兄长。

    众人商议一番,仍决定暗中提防。

    第36章

    丰嘉玉将喜贴送到了忠武侯府,特意邀了沈同晏夫妇观礼;而肖培之,也将喜贴送了给秦侍郎府的秦婉姜,大有炫耀之意。

    秦婉姜给陶知影递了信,犹豫着问她是否会去。

    陶知影知她心中的顾虑与不安,很快给她回了信,主动邀她同去。

    当夜,夫妻二人恩爱一场,云消雨歇后,陶知影侧躺在沈同晏怀中,便与沈同晏说了此事,沈同晏抱怨道:“夫人好狠的心,这是要让为夫落单。”

    陶知影只好哄他:“秦七娘子曾与那肖四郎君有过婚约,他此番递贴怕是存了羞辱之心。若拒了这贴子,又难免失了大方,露了怯没的叫人看笑话。可秦七娘子性子软懦是个易受人欺的,我陪着她一道,若遇着那有心讽笑之人,也好替她回挡了去。”

    想起她对长落说过的,与秦婉姜相识之因,他趁机提了自己于此事的疑惑:“秦七娘子全无幼时记忆,她可还年长你一岁,况你只在幼时于京中见过她一次,如何便记住了她?”

    陶知影镇定道:“听家中长辈说过,我记事是略早于其它小童的。况我曾听闻那些个拍花子会给略大的小童服失忆的药丸子…”

    沈同晏弯了眉眼,香了一口她的后颈,夸道:“怪道我夫人如此聪慧,原是自小开智便早于旁人。”

    随即又期待道:“那你幼时可曾遇过我?”

    陶知影自然摇头。

    沈同晏虽心有不甘,但仔细想想又泄了气。

    她出生没多久自己便入了宫进学,每日于宫中府中两处往来,确实甚少有机会得见外人。

    怕他再疑秦婉姜之事,陶知影又补充道:“爹爹与大伯皆是普通官吏,家人彼时只能僦居于外城委巷,我甚少有机会入内城作耍。那时偶然于秦府外得见七娘子,因羡她居于高堂华屋,又轻衣锦服,便多看了几眼,印象深了些。”

    她这些话也并非全然作伪,自己幼年时确实非常羡慕这些居于内城,养于高门府宅后的华服贵女。

    沈同晏心中溢满疼惜,揽紧了她低声安慰:“如今夫人嫁了我,我会护着夫人,再不让夫人过苦日子了,你且安心等着,那些个荣华富贵,我都会慢慢挣给夫人的。”

    封妻荫子,他还会给她傲人的荣耀,让她威阔非常。

    想了想,加上几句嘱咐:“届时去那安平伯府观礼,若有人敢言语犯你,夫人自回敬便是,无需顾虑。”

    又忆起她的巧舌俐嘴,打趣道:“让她们都知道我忠武侯世子夫人的厉害。”

    陶知影故意撅了嘴:“夫君可是在暗指我性悍?”

    沈同晏大喊冤枉:“哪有的事,不过让她们不敢再随意冒犯夫人罢了。”

    陶知影心中生出一种甜丝丝的颤动,轻轻“嗯”了一声。

    沈同晏便又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厮磨半晌,冷不丁想起个人,心中犯堵:“夫人与那谢家二郎,可也是幼年便相识了?”

    陶知影摇头,若非有上世的记忆,她与谢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得知二人间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沈同晏松了口气,却又幽怨道:“既如此,你为何偏生寻了他一道合作?”

    陶知影身子一僵,实在不知怎么作答,只好用上另一个问题回他:“那夫君倒是说说,那丰六娘子又是为何要特意邀你我去观礼?”

    沈同晏这次听出了酸意,顿时起了劲,将她翻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夫人可是醋了?”

    陶知影真情实感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惹的风流债。”

    一阵醉人的快意浸透了沈同晏的心。

    他连忙坐起,指咒发誓道:“夫人信我,我与她清清白白,夫人可不好冤了我。”

    见陶知影眼色不变,忙解释道:“她左不过是因着未能得嫁于我,便心生怨恨,做出此童稚之举可笑至极。然我自问未曾与她有私,不想叫她误会我心中藏亏,不敢去观礼,便想与夫人一道同去,借机叫她瞧瞧你我夫妻恩爱相得…哪料夫人却要弃我与他人同去,叫我一人形单影只。这便罢了,还疑我与她有私,我心下屈得很…”

    见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一双惯常上挑的桃花眼低垂,眸中怨色耿耿,灯影桔红之下,跪坐的身姿更显露了宽肩窄腰的凛凛身姿,整个人更是显露出莫名的魅惑之色,陶知影红着脸躺平了身子,顺势移开了眼,不自在地低声嘟哝:“说得这般顺口,谁知是真是假…”

    沈同晏见她玉容恍若红霞醉云,樱嫣小口微微张合,不由想起她在自己身下时的清喉娇转,某处顿时勃如铁石,伏身扑将上去,用巧劲缠住她因受惊而乱动的手脚,恨恨道:“既夫人不愿信我口舌之言,那为夫只能用做的了。”

    陶知影慌得不停挣扎:“你不要闹…”

    沈同晏自顾低头吮吻粉颈,灼灼热气尽数喷洒在她颈间,他断断续续道:“不行…我定要严刑拷打一番…好生问问夫人…为何不愿信我…”

    陶知影被他吮得全身发软,沈同晏也被她不安分的手脚挑得急色不已,一发狠,将她整个人翻了个面,再次凶猛地覆身上去…

    软娇娥的声声呤哦被枕囊吃得断断续续的,辛勤耕耘的沈同晏于百忙中挥手拔开了碍事的枕囊,又挥汗如雨地痛苦哼道:“夫人松润些,不要如此紧巴…”

    二人这一番折腾,直到天际微白才消停下来,沈同晏大口喘着气,叹道:“心肝儿,差点要了我的命…”

    陶知影精疲力竭,连欲开口骂他都调不出力气——

    “小娘子,该上妆了…再晚就误吉时了。”喜娘小心翼翼地对着在榻上枯坐了一夜的丰嘉玉催道。

    丰嘉玉心中愁绪如麻,她不在乎吉时,她只恨时间不能倒流,回到她与肖培之相见的那日。

    她那日说五皇子已暗中找过祖父,不过是被沈同晏逼得怒意冲顶,一时起意,编了话去威胁沈同晏而已。

    而后自己被肖培之迷惑,经他言语激惑,便听了他的话便去祖父跟前哭诉…哪知肖培之立马私下给五皇子递了信,五皇子得了消息后,第二日便寻了祖父密谈。

    祖父年迈,本已有乞休之意,不欲参与皇权争斗,但却为了她,暗中投了五皇子。而肖培之,也因此得了五皇子的重用。

    可祖父为官几十载,毕竟敏锐非同常人,很快便发现圣意昭昭,太子之位实难撼动,便生了退意,不欲再与之为伍。

    可肖培之却与五皇子密谋,让她于二人眼下失了清白,还逼迫她在二人之间选婿相嫁。

    她平素再刁横,却也不过是一个在室的小娘子,当时惊魂未定,想着五皇子喜怒无常,又阴冷暴戾,听说动不动便打骂仆婢姬妾,便于恐慌中选了肖培之。

    但她怎么忘了,肖培之是连自己亲兄长都能下得去杀手的人,此人毒如蜂虿,十足口蜜腹剑之人,恐怕早就盯上了自己,此事也很有可能来自他的朝思夕计。

    否则,为何五皇子妃办的赏花宴指名要她去,而不是丰府中其它的小娘子…

    为何皇子府中的女使奉个茶都能不小心洒到她的衣袖之上,甚至连亵衣都泼透了…

    又是为何,明明不似新婢的女使会将她引去那处偏房更衣,然后那般碰巧,肖培之与五皇子竟然会在她刚除尽衣衫时推门而入…

    现在想来,那女使为自己失职寻的借口也是拙劣得很,她怎会连郎君们议事的处所与供女眷更衣小憩的偏房都分不清?

    果然,因着她的婚事,祖父被逼得骑虎难下…

    她想起了沈同晏,自己一开始给他与那陶氏发喜贴时,本是为了吐一时之气,让他看看自己不是非他不嫁的,可是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肖培之的真面目…

    她被染成朱蔲色的利甲狠狠地抓着身下的锦被,她在心中祈盼今日能得见沈同晏一面…

    第37章

    肖培之春风满面,顾盼神飞。

    丰德明不愧为三朝元老,果然是圣眷甚隆,就连嘉宪帝也要亲自前来观礼。况且丰嘉玉不仅有十里红妆,其随嫁的良田宅铺甚是可观。

    肖培之不禁为自己画策设谋的成功而沾沾自喜,如今他不仅顺利高娶佳妇,且是五皇子身边的近臣。

    如今只待五皇子大业得成,一朝飞龙在天,自己便是那带金佩紫的要臣,就连兄长也要让他几分。

    隔了一世再来安平伯府,陶知影面对着这依旧宏敞华丽的屋宅,眼睛生起了重影。

    这府中的每一处亭堤她都记得,每一道曲桥游廊她都走过,甚至那些个忙碌奔走的仆婢杂役的脸,她都不觉得陌生…

    “影姐儿。”

    秦婉姜轻轻唤着神游方外的陶知影。

    不知何故,二人一进这安平伯府,她便犯起了愣怔,脚底发飘似的。

    陶知影回以歉意一笑,二人来得不早不晚,应该还要一会儿花轿子才会到,见秦婉姜仍旧有些畏缩小心,只得领着她去了一处人不甚多的亭院中先坐着,安平伯府的下人忙奉上了茶点招待。

    估摸着时辰差不离了,二人便慢悠悠地往正堂去。

    嘉宪帝本是踩着时间来的安平伯府,却不料丰府的轿子未赶上吉时,仍在途中。

    嘉宪帝略感诧异,暗想这丰德明平素最是古板守旧的人,怎地轮到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出嫁,却误了时辰。

    安平伯府的人惶恐不安,赶忙要给天家安排休憩之所,嘉宪帝摆摆手,随行宦侍知道皇帝想随意走走,便拒了伯府的安排。

    转过一处与垂花门相接的抄手游廊,见不远处的窝角廊立着一对姑娘,二人正齐观着一处翘檐,檐上双燕呢喃,鹊鸟窥语。

    感觉到他的目光,二人一齐转身投眼看来。

    一对丽人皆铅华弗御,左边的芳菲妩媚,风姿艳质如海棠,右边的则秀似芝兰,娟丽无双。

    嘉宪帝紧紧凝住了右边的女子,瞳体颤动,一时仿若时空倒流。

    陶知影望着不远处气闲情逸的男子,见他头戴朝天幞头,身着降罗红袍,腰间通犀金玉带,袍面上下皆纹着一团三砋金龙。

    忙扯了秦婉姜伏身跪下,陶知影小声提醒了一句:“是圣上。”

    秦婉姜一惊,忙与她齐声道:“臣妇/臣女拜见陛下。”

    嘉宪帝走近,仍直直盯着伏跪的秦婉姜。

    见帝发怔,身后的宦侍忙上前低声介绍:“陛下,此二位分别是忠武侯世子夫人与秦侍郎之女。”

    嘉宪帝这才回神,免了二女的礼。

    待二女起身后,他略略端详了一下陶知影,便和善笑道:“世子夫人果然生得方桃譬李,怪不得子居豁了脸来向朕求旨。婚后,你二人处得可好?”

    陶知影面微热,恭声答道:“夫君他…待臣妇体贴有加。”

    嘉宪帝抚掌大笑:“好极,朕本还担心自己错点鸳鸯,看来倒是成就了一桩和美姻缘。”

    视线不自觉地滑向一旁沉静的秦婉姜,嘉宪帝按下心中激荡,继续若无其事地对陶知影道:“你与子居成婚时,朕因北巡而错过观礼,心中甚感憾愧——”

    见帝抬了手,身后宦侍忙取了随身携带的御礼,嘉宪帝随手挑了一方锦盒,着宦侍捧给陶知影。

    “今日出宫慌忙,未随置太多礼信,此番便以此相赠,聊贺你二人秦晋之喜,沈夫人勿以寡见阻。”

    万圣所赐,水草花泥亦是无上天恩,陶知影怎敢推拒。她忙跪地谢恩,又双手接过了锦盒。

    嘉宪帝又指了另一方锦盒,那宦侍心下讶异,眉心无端一跳,听得帝对一旁的秦小娘子道:“今日有缘得遇秦小娘子,还请秦小娘子收下此物,权当你我初见之礼。”

    秦婉姜受宠若惊,也忙谢恩领圣赏。

    嘉宪帝还欲说些什么,却已有其它官员闻得圣音,特意前来拜见,陶知影忙拉了秦婉姜行礼退下。

    想到嘉宪帝方才看着秦婉姜的眼神,还有那宦侍惊讶的表情,陶知影心中怦怦直跳,她抚了抚胸口,定定神,看了看秦婉姜惶惑的神情,四下观望了一圈,拉近了秦婉姜,打开自己手中的锦盒,二人一道看了眼盒中的云脚珍珠卷须簪,虽精致却也常见。

    秦婉姜也打开了自己手中的锦盒,里头卧着的,却是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穷奢极丽,雍贵非常。

    秦婉姜呆了,她语无伦次道:“官家为何…这,这太贵重了…”

    陶知影也不自觉掐了自己的手,她只能安抚道:“论起来,辈分上你可是官家的表侄女,许是因着这一层关系…”

    对的,陶知影也宽心地想,论辈分,秦婉姜可得唤嘉宪帝一声表叔,自己所想的应该不会发生…

    忍着心底强烈的不适喝过交杯酒,待肖培之也出了门去待客,秦婉姜迅速与贴身使女换了装扮,又遣了另一名使女想法子去请沈同晏,使女们都领教过她的手段,不敢置喙半句。

    交待了同行僚属仔细观察到场宾客后,沈同晏正四处寻着自己的夫人,却见一使女神色异常地走了近身,谨慎低声道:“我家主人想请世子一叙,可否请世子随奴走一趟。”

    寻不见陶知影,沈同晏百无聊赖,见这使女话中带了紧张的恳求,心中也是泛起奇意,便勾唇一哂,颔首让她带路。

    “二郎…”

    一处花木繁茂,四周隐蔽的四角亭台中,使女装扮的丰嘉玉遥遥望来,眼中满蓄铅泪。

    沈同晏止了步子,挑眉道:“肖夫人。”

    丰嘉玉见他不肯过来,还如此称呼自己,顿觉骨鲠在喉,眼泪扑簌簌成串滚下。

    她疾步出了亭子,伸手欲抱沈同晏,沈同晏皱眉避开,厉声道:“肖夫人请自重!”

    丰嘉玉见他如避蛇蝎般弹开,死死咬住下唇,而后慢慢跪了下去,唐突露骨的说道:“二郎,我不嫁了,你纳了我可好?我愿意给你作妾…”

    她没法逼着自己嫁给肖培之,她不爱他。

    尤其是方才一看见沈同晏,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头的爱恋,如果能与沈同晏共度一生,哪怕是作妾,她也甘愿。

    沈同晏只嗤笑道:“肖夫人莫非得了癔症不成?”

    他心下厌烦,早知道是丰嘉玉,方才怎么也不该过来的。

    见他转身欲走,丰嘉玉疯了一般向前跪了几步,抱住他的腿不放。

    沈同晏被她抱住双腿,忙用手支住身侧的假山,一边使劲蹬开她,一边喝斥:“丰嘉玉,你疯了不成?给我放开!”

    丰嘉玉确实半疯癫了,她渴望沈同晏救她,渴望与沈同晏在一起,怎甘心就这样让他离开。

    她嘶声道:“二郎,我真心欢喜你,你带上我一起走罢,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泪眼朦胧间,她突然瞧见了前方一抹烟笼云缎裙裾,抬眼一望,是陶知影,她静立于那雕墙之下,静望着这处,不知站了有多久。

    席肴丰盛,处处载笑载言,肉山酒海,山珍海错,陶知影却只觉得头昏脑闷,虽已是秋虫唧唧的时节,但许是宾客太多,那股子酒菜热味更是熏得她莫名反胃,她小声知会了一下秦婉姜和秋照,说自己出去透透气,秦婉姜只当她是去寻沈同晏,想着自己霸占了陶知影半日,生了些愧意,便点了点头,也没跟出去。

    陶知影走远了些,直到再闻不到酒菜气,才准备到一处廊下的坐凳楣子上坐坐,却冷不丁见到沈同晏正跟着一名使女走过远处的一道曲桥,那使女神色紧张,颇为不自然。

    记下了二人行去的方向,陶知影捏紧帕子暗中寻了过去,却见他竟是去与乔装成使女的丰嘉玉私会。

    她见到丰嘉玉对着他期期艾艾地哭诉着什么,声调凄凉哀怨,俨然一幅情深入骨的样子。这二人不断拉拉扯扯,一贯高傲的丰嘉玉,竟然还跪地抱住了他的腿…

    陶知影猛然想起,上一世,他二人是夫妻…

    她远远地看着,心像被一支支毒箭毫不留情地刺穿…

    “陶娘子!”丰嘉玉发现了她,急中生智,昂首唤了一声。

    陶知影闭目了半刻,待那阵酸涩退去,才慢慢走了过去。

    沈同晏又怒又急,偏偏丰嘉玉使了全身的蛮力抱住他下盘,他碍于男女之防又不好出手去扯,只能借了假山的力,试图用脚将她磴开…这下愕然听到她高声唤陶娘子,沈同晏僵了一下,再往后看去…

    陶知影正沉稳地走过来,徐步香茵,脑上却似乎毫无表情。

    丰嘉玉忽然松了抱着沈同晏的手,转而跪去扯陶知影的袖子,仰起满脸清泪:“陶娘子,你发发善心,让我与二郎在一起可好?我愿意入府作妾,我心甘情愿,你是当家主母,我会好好侍奉你的…”

    陶知影不动如松。

    天空碧蓝澄澈,只有一缕薄薄的纤云飘着,她听见自己不带感情的声音:“夫君若愿意,我自是无话可说。”

    沈同晏又是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陶知影,脸色极其难看:“我早已说过,与此女并无私,今日之事实属意外。夫人此话何意?”

    正常妇人若听得旁的女子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该是恨不得撕了对方的嘴方可泄气才是,可她却似是浑不在意。

    陶知影想问他,若真与丰嘉玉无私,为何会特意避人耳目,来此与她相见,还任由她拉扯纠缠…

    可她此刻却似哑了般,舌头好像被千钧的巨石坠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丰嘉玉目中一喜,连忙说道:“二郎你瞧,陶娘子并不反对的,我这便随你回府可好?”

    沈同晏死死盯着陶知影,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确实从她的静默中读出了默许。

    他气得哆嗦,脸上投了笑的光辉,声音却冰得刺人。

    “肖夫人可是与肖四郎君才将将拜过堂,转头就要琵琶别抱…恐怕不大妥当罢。沈某虽确有纳妾的想法,却只打算从房中收上几个,暂时不欲沾染府外的女子,况且…肖夫人对沈某来说,是麻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看着陶知影,却见她不仅目不斜视,脸上亦看不出有丝毫动容。

    他觉得自己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实在再呆不下去,故作镇定地掸了掸衣摆,转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陶知影把嘴唇咬得死紧泛白也止不住眼里的升腾起的烟雾,她对丰嘉玉涩声道:“肖夫人可听见了,非我不许,而是夫君不愿。”

    语毕,她拂开丰嘉玉的手,亦转身朝另一方向离开。

    丰嘉玉失了力,呆呆地坐在地上,她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她的肩头激烈地耸动,哭得气绝喉干,闷觉于地。

    她脑中炸开,整个人陷入激狂。

    她不惜放下毕生的尊严与贵女的身段,低声下气地去求他,甚至求陶氏那个贱妇,这般委屈求全,他却仍然不为所动,还出言讥讽她。

    她本想告诉他,五皇子豺狼成性,与其御下之人根本就是谋为不轨,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他如此狠心地不救她…

    她肝肠寸断,眸中继而风潇雨晦,狂色大作。

    第38章

    待送了秦婉姜回府,陶知影便黯然静靠在车壁上,双眼失神地盯着随车风飘动的车帘。

    感受到她心情不畅,秋照也不敢说什么,只默默地陪坐在一旁。

    车身忽然晃动了一下,随即停了下来,听得把车的仆从恭声唤了一句:“世子爷。”

    秋照忙掀开前帘,下了车行礼。

    沈同晏坐在马背上,腰板直挺如松,他神情冷漠又居高临下地看着车内的陶知影,陶知影双眼沉沉地回望。

    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将马鞭抛给一旁的长落,沈同晏身轻腿健,一个势子便撩袍进了车厢。

    秋落坐去了外间,马车继续行路,车厢内只剩他二人。

    沈同晏坐于她对面,自上车后便炯炯地逼视着她,却并不开口,陶知影觉得他眼中似乎迸出了两团火在烧她的脸,她想起方才的情景,以及他说要纳妾的话,心头闷堵,也不想主动开口,索性闭了眼假寐。

    折腾了半日,她确实有些疲惫,阖了眼便有睡意袭来,很快便眯了过去。

    沈同晏心头正郁躁,这小娘皮绝对是欠修理,那晚明明对丰嘉玉发醋了,今儿还要在他跟前装大度,自己一时急火攻心,便也顶着说了几句话,事后虽越想越气,却还是忍不住在这半道上截她,本是为了听她跌软认几句错,自己再假模假式地训斥几句,接着顺道表表心意,既振了夫纲,又可增进夫妻感情,而最重要的目的是,要叫她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意说的!

    沈同晏精心设计了一出“兴师问罪”,却不料她根本不搭理自己,兀自睡了过去。他简直气得要跺脚,索性也憋上了气,二人一路沉默地回了侯府。

    小憩了一会儿的陶知影被秋照轻声唤醒,她下意识去看对面,发现沈同晏已下了车。

    陶知影自嘲地笑笑,这人竟连唤她一句都不愿意。

    待回了房中,她扫视了一圈,却也不见沈同晏的身影。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秋照见了陶知影的视线,小声解释道:“世子爷方才下车后便往书房去了,应是有要务处理。”

    到底是有要务处理还是不想和她呆在一处,陶知影也不欲深究了。她除了鞋上壁榻,准备理一理余味斋的账。

    云瓦堂谢颐打理得很顺畅,现下只等朝廷的官廨峻成,届时她再介绍一些官眷去选购,云瓦堂就该名声大噪了,等开始盈利便是大把的银钱入账。

    婆母崔氏虽暂时偃旗息鼓,却仍然把着府里中馈,不肯放给她打理,仿佛生怕她从中贪墨。她乐得清闲,毕竟打理中馈确实有利可图,但也是个耗费精力的差事,况比起侯府的那些个田庄宅铺,金银钗细,她更希望能借侯府势力让云瓦堂行得更顺,届时除给林哥儿成家及大伯养老之外,她也能给自己的子女挣下一笔家业。

    上世那个与自己无缘的孩子,希望这世还能托生到她的肚子里…

    “夫人…”留荷小心翼翼地进了房中,一脸踌躇地看着陶知影,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自从前次沈念真回去后,府中的仆婢便都知道了沈同晏为陶知影惹哭崔氏的壮举,纷纷咂舌,暗道她手段了得,竟将沈同晏迷得团团转,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众仆婢心中对她生了敬畏,不仅不敢多嘴议论暗讽,反而对她恭敬有加,倒是省了她整治豪奴刁婢的功夫。

    尤其是在她院里伺候的,那日见她毫不客气地羞辱沈念真,训得向来横刁的三娘子掩面而逃,自此伺候得尤为小心又卖力,生怕哪日得了惹了陶知影不快,被她发落。

    二等丫鬟的留荷几个,更是规行矩步地谨慎,哪怕是此刻秋照去给她取账本不在房内,陶知影不传,她们是万不敢逾矩进屋的,今日如此大胆,倒是教陶知影心下生奇。

    她抬眼望留荷,声音懒洋洋地:“可是有事?”

    留荷明显非常紧张,她交握的双手不停地绞动。

    见她忐忑的样子,陶知影也不急,闲适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等她开口。

    犹豫几息后,留荷咬了下唇,似是下了决心,她红着脸对陶知影道:“夫人,婢子方才所见,在后书房伺候的南雪,特意回房中换了一身衣裳,也细细打理了头脸…如今世子爷正好在书房内,婢子担心她对世子爷…图行不轨…”

    陶知影怔了一下,她自然明白,这图行不轨是怎么个意思。

    回府后,她其实心中是生了悔意的,他半路与她同车,很明显是为了听她认错,而自己却逞一时之气,没有捉住这个机会。

    自己既嫁了给他,多少还是要看他些脸色的。没有哪个郎君真的喜欢自己的妻子摆出一幅大度的样子,哪怕他要纳妾,或是见到他与其它女子调笑,也要装出醋意十足的样子,让郎君觉得自己被在乎。

    适当的呷酸与争宠,叫情趣。

    陶知影右手食指一下下点着桌面,心中暗自思索…

    他若在外面找,自己肯定管不着。但院里的丫鬟,被主子看中收房和自己爬床可不是同一个性质。

    若此番让那南雪得了逞,免不了要恃宠而骄,爬到她头上去兴风作浪。加之院里甚至府里若因此而滋生了什么歪风邪气,那可就是打她的脸,其它的丫鬟也会有样学样,逮着机会便勾引主子,弄得府里乌烟瘴气的,没得叫她出门被人笑话。

    而且好不容易消停了的婆母与小姑子说不定又要重振旗鼓,见天找她的茬,那自己可再抽不出时间去做其它的事,整天就被困在府里防小娘斗婆姑了。

    心下有了计较,陶知影意味深长地对留荷笑道:“你是个好的,明儿起我就将你提了做一等丫鬟,待找个时间再给你开了脸,让世子将你收房,届时好生伺候世子爷。”

    留荷欣喜不已,她本来因对陶知影心生了惧怕,知道她不是什么善茬,又见世子爷对她娇宠万分,怕是瞧不上旁的女子,便灰了心,只想给自己谋个一等丫鬟的身份,将来再得了主母荣宠,配的小厮也不会差。

    今儿只因见南雪在当值的当口鬼鬼祟祟的进了屋,出来时又一幅发了春的样子,想着世子爷此时去了后书房,心下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她一向瞧不惯这个姿色盛于自己的小蹄子,哪怕自己不再揣着做小娘的心,却也不想她得了好,心一横便报了主母,却没想到因此得了个意外的收获。

    主母安排收房的小娘,自是要体面与安稳得多。可若因着爬床而被抬了做妾或者通房,往后再怎么得宠,还是得仰着主母的鼻息生存,惹了主母不喜,随便寻个错发卖了也未可知。

    忽视眼角眉心都漾着喜气的留荷,陶知影招手唤了刚好取来账本的秋照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她往书房走去。

    南雪满脸羞怯地偷着在书房中盯着一把扇子发呆的沈同晏。

    方才见他绷着脸进了书房,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便多了个心眼,打听了一下,方知世子似乎与那陶氏生了别扭。她按下心中激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陶氏主动来寻世子,心道机会难得,当即偷偷溜回了房换衣熏香敷粉…

    她心中砰砰直跳,但想着世子爷傲人的皮相与身姿,她虽难免紧张,但羞意却是更甚,心跳耳热…

    沈同晏傻楞楞地摩挲着陶知影送给他的翟扇,心下懊恼万分,恨自己怎么就脱口说了要纳妾的话,方才与她同车,亦不应就那般撇了她兀自下车,该把她抱回来才是。现下自己一时冲动跑来了书房,却也不知晚上回去要怎么哄她才好…

    正想得入神,一阵劣质的脂粉香味飘到身侧,他侧头去看,却见一眸含春意的婢女焉羞答答靠过来,他眼一眯,瞬间想到平阳刺吏府的事…

    不露声色地转回头,沈同晏沉声道:“这里不用伺候,下去罢。”

    南雪僵了一下,不甘地伸手端起茶壶,坚持用她甜腻的嗓音说道:“婢子给爷添些茶水…”

    沈同晏收起了扇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声音中却泛着一丝阴气:“你欲何为?”

    见他对自己露了笑意,南雪的脸上陡然抹遍了桃红色,她放下茶壶,扭转着腰肢,两手不停地绞弄着手中的巾帕,很快便抬手搭上自己身上的外裳,一边往下除一边作势要坐上沈同晏的腿,嘴里还娇滴滴地说道:“婢子倾慕世子爷甚久,愿以身侍奉世子爷…”

    沈同晏拧眉,正欲发作,却听“嘭”的一声,书房门被人大力破开,陶知影带着端了茶果的秋照闯了进来。

    沈同晏心下一惊,腾地站起身,陶知影已边笑边走近前,好整以暇道:“方才在门外等了好半晌都不见有人来迎,我们只好破门而入了,还请夫君不要责怪。”

    沈同晏忙迎了上去,不安地解释道:“下次直接进来便是…”

    陶知影却看都没有看他,径自走到南雪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果然也是一个曲眉丰颊的美人,复又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香粉味,故作喷鼻地打了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喷嚏,又用帕子扇着风道:“怪不得门外无人,原来是存心伺候到这里头来了。夫君这书房规矩可宽很得,一个使女竟也能这般涂脂抹粉,鲜衣熏香…”

    南雪耳红面斥,因为羞刺,她的呼吸急促,活像一个即将窒息而死的人。

    她死咬着唇,忽然对着陶知影跪下,颤声哀求道:“婢子心慕世子爷已久,求夫人给婢子一个机会,侍奉世子爷…”

    第39章

    陶知影笑出声,今日被人跪了两次,还都是想给沈同晏作妾的…

    她看着焦灼立于一侧的沈同晏,故作委屈地盯着他,杏眼朦朦:“我知今日惹了夫君不快,本想待夫君消了些气再来赔罪,可夫君怎可如此待我…”

    沈同晏还是第一次见她泪眼盈盈,心中升起万般爱怜,忙上前一把揽了她,低声解释道:“我并没有做什么,是这蠢婢心怀不轨,我正打算发落她呢,你就进来了…”

    陶知影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顺势回抱了沈同晏,声音带了哭腔:“夫君骗人,我方才见她可都要剥衣裳了…”

    沈同晏的前襟被她的眼泪打湿,他忙抬起她欺霜赛雪却梨花带雨的嫩容,怜惜地吮去她脸上流下的泪珠,哑声道:“夫人哭得为夫的心都要碎了…”

    他昂头扬声唤了长落进来,吩咐道:“将这痰迷心窍的蠢婢送到军营去。”

    南雪一听,连忙急声求饶,送到军中就要做营妓的,那里头过的可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没料到一向风流不羁的世子,不仅坐怀不乱,还对投怀送抱的她如此狠心…

    长落利落地堵住她的嘴,又钳了一双手扯出书房,秋落忙放了漆盘紧随而上。

    陶知影仍埋在他怀中啜泣,沈同晏一把抱起她坐到椅上,搂着继续哄:“夫人不要折磨我了,嗯?你再哭下去,为夫都想剖心明志了…”

    陶知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狠狠戳他,凶道:“你倒是剖一个,可要我给你递刀子?惯会拿话来哄我…”

    沈同晏忙捉了她的一截皓腕,亲了亲她柔腻的手背:“夫人真舍得让我剖?”

    陶知影不接话。

    沈同晏长臂反手一伸,便取过了后架的一柄短匕,用嘴叼了匕鞘,取出白晃晃的利刃,含糊道:“既然夫人让我剖,我这便取了这颗心给夫人瞧瞧…”

    说完,举了匕首便要向胸口怼来,吓得陶知影忙出声道:“夫君不可!”。

    她继而伸出左手格住他那只握着刀刃的手,又迅速从他嘴上拔下匕鞘合了上去:“夫君不要冲动…”

    沈同晏闷笑一声,顺手便扔了短匕,在她惨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逗你的,我怎舍得让你这么年轻便没了夫君…”

    陶知影惊魂未定,知道他是耍自己的,抬起雨润花容便斜着眼去嗔他:“夫君好狠的心,我胆都要被你吓破了…”

    她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泼辣,一会儿娇嗔,又夹杂着呜呜咽咽的百般做作,果然叫沈同晏舒畅极了。

    他简直乐得心里直痒痒,这会儿又见她琼鼻微红,樱唇晶湿,自己鼻息之中全充盈着她的幽兰之气,不禁腾出手托住她缎滑的下巴,动情地去吻她。

    陶知影被他急促又带着狂暴的吻催得全身娇软,不由自主地伸手勾住他的后脖颈,温柔地回应他。

    二人就着这个吻温存了好一会儿,沈同晏只觉快活似神仙,他眉眼舒展,与怀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不时偷啄一口,惹她嘤咛嗔怪。

    想起自己到底没能如愿振起的夫纲,沈同晏恨得牙痒痒,低头在她粉颈上吮了一口,直将那一处都吮得泛青紫,这才解了气,促狭地看着她:“在别家府上时,不是一幅很大度的主母样吗?怎地回了府中,对着这院里的女婢又捻起酸来了?”

    在陶知影看来,却觉得沈同晏脸带嘲弄,说出的话也是阴阳怪气。她心中难堪,脸上却装出羞愤的表情,合了手去挡住脸,不让他看。

    沈同晏拿下她的手,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陶知影垂下头,撅着嘴,支支吾吾道:“谁会愿意看自己的夫婿和别的女子亲近…我,我那是为了试探你,谁知你道好,原是早就存了纳妾的心,咱们成婚才两个多月而已,我,我不许!”

    话到最后,她还特意抬了头去瞪他,眼带倔强与娇蛮。

    沈同晏惬意地听完,被她说得满心舒展,面上却一本正经地作训:“你身为当家主母,岂能如何善妒。今后再不可与我在旁人面前那般脸色言语,叫人误以为你我夫妻不和,感情存隙。”

    见她低头不语,忙低了头去碰她的鼻子,哑声道:“我与夫人说的话句句真心,今后再不要那样疑我了,嗯?”

    陶知影似乎笑了一下,随即乖顺地点了点头。

    二人重归于好,当夜熄烛松帐后,账里鸳鸯交颈,玉树带风——

    出枢密院不远,齐修便于步辇之上瞧见了自正前方行来的几人,由宫女在前领路,明显是宫外之人。

    秦婉姜正心揣羞喜而行,听得领路的宦侍提醒有贵人驾辇,忙随着低了头退到一旁,静候贵人行过。

    齐修眼神好,远远扫了一眼便觉眼熟,将要到近前便发现了,原来是秦府的七表妹。

    她头挽随云髻,青丝上别了几朵零碎的金钿,自髻端垂下的两条水蓝缎带,在微风的吹拂之下轻轻飘扬,为她平添上几分犹如仙人般的飘逸。

    而对襟羽纱的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藕色裙摆罩着一层淡薄如清雾的笼泻绢纱,上好的绸缎料子随她款步间微动,宛如淡梅初绽,未见奢华却见恬静。

    齐修挥手止了步辇的行进,见秦婉姜察觉了驾仪停下,抬眼向他望来。

    见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虽与姑祖母容色相近,但二人的气质与性子却是全然不同。

    以前的姑祖母性子俏皮促狭,哪怕为人妻母,依然会肆意张扬地大笑,而这个表妹内敛羞怯,气质如绵绵春水,柔丽娴静。是以除了在平州刺吏府中的初次遇见,后来的数次晤面,他再未在她身上看出姑祖母的影子。

    见是齐修,秦婉姜陡然想起家人对石贵妃邀她入宫的打趣,以及石贵妃今日对她的种种亲昵之态,心脏砰砰直跳,耳尖染了一簇红,不由柔柔怯怯地对他笑了笑,那一笑,清丽胜仙,饶是向来清冷如水的齐修也霎时被她惊艳了一下。

    “拜见太子殿下。”秦婉姜盈盈下身行礼。

    齐修收了神,略略颔首,又随口询问道:“七姐儿自何从而来?”

    听得他客气又疏离的语气,秦婉姜顿时黯了眸子,她垂头低声回道:“贵妃娘娘邀臣女入宫叙话。”

    齐修微微蹙眉,他太了解自己的生母,她从不行无谓之举。

    未听得他的回复,秦婉姜提了胆子又抬头去望他,却又惹了心间落寞。

    他的脸色似乎从来就严峻得似一片青石,此刻眉头微蹙的样子,更显态度凛然,寒气逼人。

    齐修望了望西向横照的余晖:“天时已不早,宫门即将落匙,七姐儿且早些回府。”

    压下心间酸楚,秦婉姜应声拜别。

    见她忽而步履匆匆,似有些失魂落魄,齐修沉眸思量了一下,吩咐驾辇转道去了启祥宫。

    坐身着弹花暗纹锦服,头戴莲花冠的石贵妃雍容闲雅,一身的贵气中又添了几分道家的风骨神采。

    她抬手免了齐修的礼,坐于上首笑语盈盈道:“三哥儿倒是有程子未来了,近来可好?”

    齐修回道:“谢娘娘关心,儿子一切都好,娘娘身体可康健?”

    石贵妃笑着点头:“自用了你搜来的方子,已许久未发头疾,且近来我潜心悟道,倒是身轻心静。”

    末了,又问道:“哥儿今日来,可是有事?”

    齐修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适才遇得秦府七姐儿,方知娘娘今日召了她来叙话,不知娘娘寻她…所为何事?”

    石贵妃蹙额:“哥儿为何在意一臣女?”

    齐修从容道:“既为秦侍郎之女,便与儿子也算表兄妹;况她回盛京亦与儿子有关,故多了几分关心。加之适才似见她神色慌张,怕是初次进宫,不懂规矩开罪了娘娘,便逾矩相问。”

    石贵妃愣了一下:“她神色慌张?”

    她心下暗衬,莫非是自己行事有缺,令其起了警惕之心?

    见石贵妃面露不安,齐修便知此事不简单,生母的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见她竟将主意打到了一个温婉无知的小娘子身上,顿时心生不悦:“秦七娘子幼时被拐,于民间吃过不少苦头,而今与家人团聚才得了几分安适,不管娘娘有何谋划,还请生出几分良慈,放过这小娘子。儿子如今已是一国之储,自会保你我母子安恙,无需娘娘再索尽枯肠地用计铺谋。”

    石贵妃见他丢了含蓄,说得如此坦然,一时沉了脸:“我儿尖颖,如此快便觉查出我有谋划。只是…”

    她似笑非笑道:“本位亦是心怀好意,欲接她入宫相伴,日后做了姐妹,一道服侍你爹爹罢了,此等机缘…多少官眷女子梦寐以求,这是她的福份。”

    齐修绷了脸:“倒是不知娘娘如此贤惠大度,竟主动为爹爹充盈后宫。”

    听出这话中的讽意,石贵妃凌厉地盯着他:“你以为我真心愿意?宫妃亦是世间俗女子,我等虽为天家妇,看似有无上荣耀,却也期盼着夫婿的独宠,谁愿看他左拥右抱?可你爹爹痴恋令福那个贱妇,若非我苦心用计,怕是连半分圣宠都得不到,我儿你又安能荣登这储君之位?”

    她继而双眼泛红,险些迸出眼泪:“你以为你爹爹前番去北巡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见那贱妇一面罢了…且我不妨提前告知你,那贱妇已时日无多。”

    她恨恨道,话尾显然带上了一丝快意。

    齐修投向她的视线带着愕然:“是娘娘做了手脚?”

    石贵妃不语。

    齐修牙关紧扣:“此事姑祖母并无过错,她亦是可怜之人…况儿子幼时曾得姑祖母照看,姑祖母对儿子关怀备至,娘娘怎可…”

    石贵妃苦笑了一声,凄声道:“若能得他全心对待,我便是只做一昭仪亦心甘情愿,又何必汲汲营营要攀上这贵妃之位,扶你做太子?可你爹爹的一颗心全扑在令福身上,你可知这些年,我曾听他于睡梦中呓语过多少声“姑母”?”

    齐修沉默了一下,他似乎生来寡情,从来无法理解这些儿女情怨。

    半晌,他低声道:“就算如此,娘娘也不该将恨意转嫁到姑祖母身上。”

    石贵妃并不接他的话,兀自说道:“待令福信讯传来,你爹爹定是神伤魂悲,届时我再献言教他纳了这与令福之容像极的秦家小娘子,以解相思与悲痛,他定欣然允之,且感念于我,如此,你的太子之位便可坐得更稳。”

    齐修再去看她,语带忿然:“那秦七娘子又何其无辜?要遭娘娘此般算计。”

    石贵妃只勾唇诡笑:“我儿…就算我不献言,你以为你爹爹就不会有这个心思?不久前丰相公孙女出嫁,他已在安平伯府遇见过这秦小娘子,且将本欲赐给丰六娘子的大婚之礼赏了给她,你觉得…他此举何意?”

    石贵妃话中意味深长,语末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故意做得素雅至极的莲花冠,自言自语道:“我也不过是推波助澜,说上几句话便能捡个天恩,何乐而不为呢?”

    第40章

    一大早的,沈同晏便派人送了一筐新橙回府孝敬自家娘子,这可是江南进贡的稀罕物事,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得来的。

    凉风消暑的秋日,忠武侯府一株银桂树开得正好,香氲扑鼻。陶知影便给秦婉姜递了贴子,邀她一道品果赏桂。

    秦婉姜欣然应下,很快便到了忠武侯府。

    陶知影早命人在府园中摆了檯凳,又遣人去厨下盛了两碟精细洁白的吴盐,破开橙后蘸来吃,更是可口鲜甜。

    只是,在陶知影前后动作间,露出了右颈的一点殷红,顿时让秦婉姜的脸染了绯色。

    她毕竟在楼馆中呆过,有些舞乐伶若被客人看上,也是愿意与客人共度春宵的,那明显是欢好留下的痕迹,她并不少见。

    陶知影还未反应过来,只顺着她的目光摸了下颈间那处,并下意识摁了一下,却差点疼出嘶声,她顿时也臊红了脸,知道那定是沈同晏昨夜的欢啮。

    自那日和好后,他就染上了些奇奇怪怪的床第嗜好,尤其喜欢在她脖颈间留下痕迹,不仅乐此不疲,还莫名得意。

    一时间,对坐的二女皆羞得脸儿晕红。

    还是秦婉姜及时引了话题,说起自己被石贵妃召入宫的事,才解了此间尴尬。

    陶知影听罢,却未如秦家人所想,猜是石贵妃想给齐修纳侧妃,而是马上敏感地想到嘉宪帝身上。

    她迟疑着问道:“除了贵妃娘娘外…姜姐儿那日可还遇着了其它贵人?”

    秦婉姜点点头,有些落寞地回道:“出宫时路上偶遇了太子殿下。”

    陶知影再确认了一次:“可有遇见官家?”

    秦婉姜一愣,摇头道:“并未遇见官家,影姐儿为何作此问?”

    陶知影连忙拿话敷衍了过去,又问起石贵妃对她说的话,秦婉姜便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

    “娘娘说她往日与姑祖母交好,知我去过涌金城,便细细询问了姑祖母的状况…唔,也略责了我欲出家奉道之事,只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便是修行。若有向道之心,无需身入宫观,家中亦是道场,她也是个在室的俗家道人。”

    “又说她一人在宫中寂闷,一见到我便想起了姑祖母,今后想多寻我入她宫中叙话作耍,或是交流修道的心得功法…还嘱了我,今后若是闲来无事,便可递贴子给她,入宫去寻她也是使得的。”

    最后,她心中浮上了一缕羞意,吞吞吐吐地复道:“娘娘还,还说女子此生要寻个好夫婿,有人疼爱才是正经。最好…那人是世间尊贵无双的,如此子女才,才能得了上佳的富贵和最好的庇佑…”

    望着耳红到根的秦婉姜,陶知影心中复杂万分。

    她几乎可以确定石贵妃的用意了,偏偏因着齐修与石贵妃的母子关系,加上齐修身份上亦可算是那“世间尊贵无双”之人,才会叫秦婉姜误会石贵妃是想撮合她与齐修。

    陶知影犯了难,在要不要提醒她之间纠结起来,突然听得秋照唤了一声“太夫人”,便见婆母崔氏领着丫鬟婆子向她们走来。

    秦婉姜忙起了身给崔氏见礼,崔氏不咸不淡地应了,转头盯着陶知影,语带不善道:“听说你前几日发落了一名使女?”

    陶知影心下了然,这是以为捉到自己把柄,憋不住又来发难了,竟连府中有客都不顾。

    她盈盈地行了礼,并不接她的话,只热情邀道:“方才送给母亲的橙子,母亲可品尝过了?若是还未来得及,可与我们一道享用。”

    崔氏见她不回答自己,顿时恼火道:“陶氏,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陶知影乐了,她眨巴着眼,满脸精乖之气:“您不是好生生地站在这儿吗?媳妇自然瞧见您了。”

    “我方才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我方才也有话问母亲呀,母亲不也未答我?”

    陶知影反问道。

    崔氏气得要仰倒,她厉喝道:“陶氏,你别欺人太甚!”

    陶知影只装不解:“母亲何来此言?”

    不想再与她打这车轱辘话,崔氏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瞪眼质问:“听说那使女是在二哥儿书房伺候的,一向手勤脚快又伶俐,还颇有几分姿色,又有爹娘教养,是个可做妾室的。你这妒妇怎如此蛇蝎心肠,竟将人送去了作营妓!”

    秦婉姜闻言顿时骇了一跳,心道这侯府太夫人未免太嘴毒,竟直接开口辱骂陶知影无爹娘教养…她满脸殷忧地看了看陶知影。

    陶知影自然也听了出来,她立马收了笑,继而全身泛起寒气,敛容直勾勾盯着崔氏:“母亲说话可要可要小心些,我既入了侯府,也随夫君唤您一声母亲,那您便也是媳妇的高堂了,如此问候我双亲,就不怕损了自己的阳寿阴德?”

    不待崔氏回答,她又作恍然大悟道:“唔…想来母亲是因着未见过媳妇双亲,而心生遗憾罢?倒是媳妇错怪您了。可也巧了,媳妇最近每夜都梦见我爹娘,母亲放心,若今夜爹娘仍入我梦,媳妇定代为转告,叫他们二老寻个时间好生看望母亲您,指不定您与一对亲家投缘,届时他们还舍不得离开您呢。”

    崔氏本就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又听她一番阴气森森的话说完后再对自己展了诡异一笑,顿时脸色发白,秋高气爽的天却闹了一身冷汗涟涟。

    崔氏使了好大的劲才抑住自己想拔足而逃的心,却再不敢直视陶知影的眼睛,只躲躲闪闪道:“身为主母正妻,为家中爷们纳妾是你应尽之责,况,况你若不允,日后待你有了身子,谁来伺候二郎?且他,他又是家中独子,必要广继嗣,事宗庙,你这般…为大不孝之行径…”

    陶知影依旧面无表情,却应达如流:“母亲日后着人打探我院内之事,可要寻个聪慧些的人,将事情囫囵个儿听清楚了再向您回禀。那使女欲于当值时勾引夫君,夫君不喜,主动处理了她。故而…您口中那蛇蝎心肠之人,可并非媳妇。若好生教养了那使女的爹娘找您哭诉,求您给个说法,您可得找对冤债主才是。”

    崔氏吓了一跳,她确实找了人探她院子里的事儿,那南雪的父母也被找来了,本想着借此猛敲她一记,反制她一手,却没料到是这么回事儿…

    还未待崔氏回神,陶知影又懒洋洋道:“另请母亲放心,为夫君纳小娘充后院,媳妇自是责无旁贷,也已暗中看好了人选,想着找个好日子便开了脸收到院里伺候夫君。只是这主动勾引夫君的人若真成了小娘,可就坏了规矩,惹得丫鬟们都想爬主子的床…那我侯府的面子可丢大发了,难说到时会否影响真姐儿议婆家…母亲可认同媳妇的想法?”

    听她有理有据,一套一套的说辞,崔氏就算有心否决,一时也找不着错子,只好呐呐道:“你,你说得对,就这么办罢。”

    陶知影悠声问道:“母亲可还有旁的事要寻媳妇?抑或是…想与媳妇和秦七娘子一道坐坐?”

    崔氏听她邀自己一道坐坐,头皮发麻,如临大敌,连连摆手道:“不,不必了,你们坐罢,我还有要事。”

    说完,也不待陶知影与秦婉姜行礼,便如被恶鬼追撵般疾步离开。

    二女重新坐下,秦婉姜松了一口气,又语带崇拜地对陶知影说道:“影姐儿可真厉害,府中太夫人眼见着气焰全灭了。”

    陶知影笑而不语。

    秦婉姜又忧心忡忡道:“你真要给沈世子纳妾么?”hΤTPS://ωWω.ΚāЙsHūsΗI.cóm/

    陶知影不遮不掩地说道:“不是每位郎君都能似你家中兄长们一般专情的。便是有郎君口中说着不想纳妾,或是被家中正妻闹得不敢纳妾,也挡不住会养上几个外室…这个世道,女子共夫,是摆脱不了的宿命。”

    不许纳妾这条家法,是秦驸马及令福公主一道立下的。

    他二人伉俪情深,夫妻相得,生死一双人的观念也带给了家中子孙,故而秦婉姜家中的四位兄长院里都只有正妻一人。

    为着这个,秦侍郎府的几位郎君在议亲时,向来都是盛京女子公认的好夫婿人选。

    秦婉姜不由联想到齐修,他日后便是大齐君王,后宫妃嫔自是不会少,自己若是嫁了他…

    但她很快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暗啐了自己一口,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怎就如此不知羞的开始想这些…

    可是,她摁不下自己心头的悸动和期盼…

    陶知影到底还是没对秦婉姜说出自己的猜想,她怕秦婉姜因为被吓到而产生什么极端的想法,毕竟她还是带了些刚列的性子的。

    另一方面,陶知影也在想,自己怎么做才能帮到她…

    当晚,沈同晏发现自己的妻子有些郁郁不乐,他私下问过秋照,这才知道母亲又找了陶知影麻烦。

    二人并头而卧时,沈同晏攀肩贴耳地不停逗着陶知影,希望她能开怀些。

    陶知影烦不胜烦,转身伸手堵住他的嘴,沈同晏隔着她的手还晤晤直叫,一幅有话说不出的憋屈样哄得陶知影玩心大起,又伸了另一只手去捏他的鼻子,沈同晏干脆不呼吸了,翻起了白眼,活像一尾缺了水的鱼。

    陶知影发了笑,转而去挤他两侧的脸,直将沈同晏一张俊脸挤成了猪头脸,还是翻着白眼的猪头,沈同晏回眼见妻子笑得身软体颤,眼中媚意荡漾,愈增娇艳,一把揽住她便坐了起身,转而靠在里侧的墙壁上。

    陶知影被这羞耻的姿势吓到了,忙握手成拳去捶他胸口,让他放自己下去,沈同晏却紧紧箍着她,任由她使那三两钱的力气捶打自己,等她打累了,便凑嘴在陶知影耳边说了句话,陶知影这下羞得话说不出来,沈同晏低低地笑,腾出一只手熟练地去解她的衣衫…

    梅花纸帐不停晃动,坐着的沈同晏一边卖力一边打趣怀中的妻子:“人说…醉倚郎肩…夫人今夜可没吃酒呢…怎地整个人都埋到为夫肩上了?”

    陶知影星眸半闭,被他颠得音断声续,闻言气得一口咬上了了的肩头。

    沈同晏“嘶”了一声,又继续道:“唔…好夫人,既如此喜欢为夫的肩膀,不可厚此薄彼…两边都要宠幸到了,来…换另一个肩膀…找个对称的地方下嘴…嘶…当心别磕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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