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英勇的沈世子得了妻子赏的两个齿印,事后殷勤地给妻子擦身拭体,这才通体舒泰地躺了下来,执起妻子的手亲了一口她玉笋般的手指,又将她的手搭到了自己腰上,哑声问道:“心情可好些了?”

    陶知影这才反应过来他今晚黏黏糊糊的原因,心口一暖,轻声回道:“不是为了母亲的事…”

    沈同晏往她耳中吹了一口气:“那是为了何事?”

    被他撩得浑身一激,陶知影突然福至心灵。

    嘉宪帝若真对秦婉姜生了别样的心思,就算经自己提醒,秦婉姜匆匆出嫁,可是以嘉宪帝对令福公主做过的事来看,她也不一定真能脱身,但是,如若秦婉姜嫁的,是他自己的儿子呢?尤其此人还是他亲手立的储君…

    嘉宪帝可以夺臣妻,但他再怎么丧心病狂,应该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儿媳下手…

    况且,万一石贵妃真的是想撮合秦婉姜与自己的儿子…而因陶知影多想而匆匆他嫁的秦婉姜岂不是被她无心坑害?但若秦婉姜嫁的人是太子殿下…

    想到这儿,陶知影纠了沈同晏的衣襟问道:“太子殿下与贵妃娘娘…关系如何?”

    沈同晏狐疑地低头看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陶知影支吾道:“就是突然有些好奇…都说天家无亲情,我虽只见过殿下一次,却觉得他…怪清冷的…”

    沈同晏沉吟了一下:“唔…也并非就如此绝对,他二人毕竟是母子…且殿下虽平日看着一幅生者勿近的模样,其实还是仁怀慈厚的。而且…你不是也知道他早些年一直派人在民间为贵妃娘娘搜罗疾方么?”

    他回得含糊,下意识不想让她知晓这里面的复杂弯绕,左右自己会保护好她,她只需安心享受他的庇佑便是。

    陶知影本就疲惫,这下更被他绕得有点迷糊,只好直接试探了一句:“殿下最近…可有纳侧妃的念头?”

    沈同晏“噗哧”一声笑出声:“殿下其实跟块石头也差不离多少了,他对男女之情淡漠得很,除非长辈安排,否则…他可能连太子妃都不愿娶,哪像我…娶个妻还要自己厚着脸皮去求圣旨…”

    见他一脸哀怨地盯着自己,陶知影方才想好的思路彻底被搅乱了。

    沈同晏忽然捧了她的脸,认真问道:“夫人,这么久了,我也一直没有问过你,虽你当初是被迫嫁入忠武侯府的,可你我二人已然做了这几个月的夫妻,你如今…可是真心待我了?还是…心中仍然怨我强迫于你…”

    陶知影默然,心中不怨是不可能的。他求的这一道圣旨,可以说是毁了自己原本设想好的人生规划,可是婚后相处这几个月,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好,确实也是方方面面都护着自己,可要说真心待他…她觉得自己说不出口…因她心中并不确定…

    见她垂下头不语,沈同晏的心一寸寸地灰了下去,他的胸口染上一阵悲滄,自己这几个月围着她打勤献趣,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就差对她俯首称臣…他沈同晏何时有过这般奴颜媚骨的时候?哪怕是幼时在宫中进学,受皇家子弟百般欺辱,他都没有跌过一句软…

    可到头来,她却并不领情,尤其是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她却沉默以对。

    他心下顿时难堪得不行,觉得自己像是条摇尾乞怜的狗一般,在乞求她肯定的答复…她对自己的爱意…

    他松手离开她的脸,慢慢坐起身趿鞋下榻…

    陶知影心中一空,跟着爬起了身,看着他披衣要出去,慌道:“夫君,你要去哪儿?”

    沈同晏背对着她,一直到房门处才停了下来,似乎还深吸了一口气,才冷声回她:“我去书房睡。”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闭门声过后,陶知影顿时如坠深谷,只觉万象寂然——

    自那日后,沈同晏虽仍在正院,却再没有回过正房。

    他派长落回正房取了自己的一应换洗衣物,就连吃食都是长落单独给他端到后书房去的,二人偶尔在府中遇见,他都是一幅目不斜视的样子径直与她擦身而过,对陶知影视若无睹…

    秋落急得团团转,待问陶知影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她也是言语不兴,茶饭不思。

    自从沈同晏搬到书房后,陶知影便开始一晚一晚地发梦,梦中除了上一世的记忆,便是重复着她与沈同晏这世婚前的相遇与婚后的相伴。

    不知这些林林总总拉拉杂杂的记忆走了几遭,她便开始频繁地梦见沈同晏那晚离开的背影,时而感受到他的落寞与失望,时而又品到了他的绝情。

    而梦中的陶知影,总是像一块木头,一块呆得令她自己都着急的木头,她开始试图在梦中告诉那个傻坐着的陶知影,追上去抱住他,别让他走。可是梦中的陶知影,不仅像块木头,更像是又聋又瞎的废物…

    许是因着晚间多梦睡不安稳,又许是因着天时渐凉,她开始特别嗜睡,加上既不用去给崔氏请安,又不用伺候沈同晏上朝,她有时睡到辰时末都不想起身。

    十二月初十寿圣节,当今天子诞辰,嘉宪帝于尚书省都堂的大厅中为百官赐宴,一番尽兴酣饮后,沈同晏醉酒而归。

    他醉得踉踉跄跄,欲倒不倒,似立非立,长落一人忙得满头大汗也分身乏术,料理不住一个酩酊大醉的沈同晏。

    正手忙脚乱间,正院的留荷出现在了书房,主动要帮忙,长落一时也顾不上多想,便许了她一起搭把手。

    二人使出吃奶的劲才将沈同晏半拖半抬地放上书房中的窄榻,留荷又殷勤地给沈同晏擦身降温,端茶倒水。

    长落累得都要瘫倒在地,见留荷手脚麻利,做事又有条理,便让她先伺候着,自己去厨间煮醒酒汤。hΤTPS://ωWω.ΚāЙsHūsΗI.cóm/

    陶知影听到动静,早吩咐了秋落煮好一锅,又听长落说沈同晏醉态有些骇人,便起了担心,跟着他一起往书房走去,刚过月门,就听见沈同晏的一声暴喝,随后是女子的惨叫声,几人吓了一跳,忙小跑过去。

    打开门一看,却见沈同晏正靠着榻旁的洗漱架,他时不时甩甩脑袋,又满眼赤红地瞪着匍匐在地的留荷,目呲欲裂的样子,仿佛想说些什么,可他醉得舌头像裹了棉花,话在嘴里直打滚,却说不清楚一个字。

    长落忙上前搀住他,将他扶到一旁的窄榻上,要给他喂醒酒汤,沈同晏不耐烦地夺过碗,自己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起子有点猛,他放了碗便往榻上躺去。

    衣衫不整的留荷被沈同晏当胸一脚正踹到心脏的位置,方才痛得脸色发白,也说不出话来,还是秋落将她扶起一会儿,她才缓过气来。

    陶知影脸色铁青,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见留荷恢复了人色,从紧咬的牙间挤出一句“带走”,三人便要出了这书房,谁知沈同晏倒是恢复得快,方才被留荷一闹,又喝了醒酒汤躺了几息,便回了一半的神,他躺在床上含糊地说了一声“不许走!”,便攀着长落坐起了身,直直盯着已到门口的陶知影几人。

    陶知影只好将人带了回去。

    秋落放了手,让留荷面向沈同晏,跪在了地上。

    沈同晏说话已不再大舌头,他死死盯着留荷,满脸的戾气:“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爷的主意,可是忘了上一个的下场?!”

    留荷痛苦地捂着心口,见沈同晏森森的眼神,想起那生死不明的南雪,顿时吓得语无伦次,连心口的疼痛也顾不上了,开始连连磕头:“世子爷饶命啊,婢子,婢子也是奉了夫人的意,来侍候世子的…若非夫人发了话,就是给婢子一百个胆子,婢子也,也断不敢靠近世子爷半步的…”

    书房中除了留荷不断的磕头声,顿时寂如死灰,长落和秋照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沈同晏开口问道:“你所言,可当真?”

    留荷见他似乎脸色稍缓,连忙点头道:“婢子不敢跟世子爷撒谎,夫人确实亲口跟婢子说过,要让婢子贴身伺候世子爷的…夫人还说了,要您将我收房…”

    留荷心道自己也是不得已,况她并没有说谎,夫人确实亲口跟她说过这些话。

    这些日子,她眼见世子与夫人明显是闹了矛盾,二人分房这么久,恐怕还不是普通的矛盾,南雪上次撞上的跟这次差远了。可她左等右盼,始终不见夫人安排她去伺候世子爷,她心中着急,生怕夫人是反了悔,见今晚机会难得,世子已经醉到神志不清,她便趁机上了前…

    可谁曾想,世子爷虽然大醉,却对旁人的亲近敏感得很,她甫一贴上,便被世子爷推倒在地,还遭他在胸窝踹了一脚…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陶知影将嘴唇咬得死紧泛白,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矢口否认?那是明晃晃的撒谎。说她确实这样说过,但自己生了悔意,且并没有让这留荷今晚来伺候?

    她双手微微发抖…

    忽然听得沈同晏朗笑了一声,他依然大马金马地坐在榻上,眼神含了笑去看陶知影:“我果然没有说错,娶了个好夫人,一点不亏。夫人当真贤惠大度,主动给我榻上添人。既如此,为夫也不好拂了夫人美意,这便笑纳了,烦请夫人给她安排好居院仆婢罢。这书房,我也是住腻了,往后倒可住她院里了。”

    “你还不去给夫人磕个头,谢夫人恩情?”

    陶知影一震,不可置信地去看他,却见他一双桃花眼尽情上挑,一脸的喜悦舒畅,又见留荷起了身,颤颤地羞怯地在她面前跪下,娇声道:“谢夫人恩情,妾身今后定会好生服侍世子,为夫人分忧。”

    眼前一黑,陶知影垂手借着巾帕的遮盖,狠狠地拧了自己大腿一把,这才及时稳住了身子,没有倒下去。

    她极其困难地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地回道:“起来罢,今日你便留在此处服侍世子,明日我着人接你去你的居院。”

    待留荷喜不自胜地再谢过,她带着秋落出了书房,刚走过月门,便全身无力地要瘫倒,秋落一声惊呼,赶忙扶住了她,她挤出力说道:“我没事,扶我回房便是。”

    秋落流了泪,只能照做。

    第42章

    当秋落的一声惊呼传入书房中时,沈同晏搁在膝上的双手瞬间握成了拳,他压住想起身冲出去想法,对一脸急色看着他的长落肃声道:“不许去。”

    无风之夜,万物静寂,一切都像虚贴在空气中的剪影。

    陶知影几乎是被秋照拖着提回了房,她整个人简直是虚脱了。

    回到房中上了榻,秋照给她喂了些茶水,过了会儿她才缓过劲来,想起方才的情景,她抬起两只手从头顶抓滑到了额前,覆住双眼,喉中不断翻滚,却硬逼着自己不能流泪,只无语凝噎。

    秋落见陶知影如此痛苦,自己却是再受不住,抱住她呜呜哭出了声。

    秋落的哭声一在耳边响起,顿时将陶知影拉回到上世的记忆中。

    她凝了一般,突然撑开秋照,抬头捧了秋照的脸仔细端详,刬袜便下了地,拉开秋照的手上上下下看她,继而流出了眼泪,抱住秋照哽咽痛哭:“秋照,你无事,太好了,你无事…”

    秋照吓得哭都忘记了,又被陶知影搂着死死地不松开,她只能急声道:“夫人,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陶知影抱得秋照哭闹了一会儿,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放开秋照,三神五魄皆回聚,笑着安抚恐慌的秋照:“无事的,我方才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而已。”

    秋照惊疑不定:“夫人是想起了什么事?怎地如此吓人。”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陶知影温柔地为她抹着眼泪:“想起了我们之间的事,一些你不记得的事…”

    见秋照果真转了眼去回想,她轻轻一笑,再抱了抱秋照:“好了,闹了这么半宿,你我都累了,你快去休息罢,我也要睡会儿了,明日还有事。”

    秋照还想再说些什么,见陶知影确实满脸倦色,只好将她重新扶回榻上躺下,为她换了新的脚袜,又盖好寝被,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有一会儿,闭目假寐的陶知影又睁开了眼,她坐起身,静静地扫视房中的一应布局与物事,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在沈同晏搬去书房的这段时日间,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在撕扯开裂。

    尤其是方才在书房中听到他说出那一席话,她简直是肝肠寸断,那股钻心的疼让她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沈同晏。

    上世的肖培之对她而言,已经像是一个隐约的刻记。记忆拂过时,会打上个不怎么磕脚的趔趄。可这世的沈同晏却是鲜活得不能再鲜活的凸起,她险些绕不过去。

    所幸还有个秋照在侧,她的存在最能提醒自己,这种感情将会怎么令人摧身碎首,透骨酸心。

    陶知影勾起鼓励的微笑,她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及时醒悟了,便拉得回自己——

    翌日,陶知影撑着身子起了个大早,迅速给留荷分了居院,是西南侧一处较大的院落,又派了仆婢,甚至非常贴心地让留荷自己取院落名。

    留荷满脸欣喜地取了个《留晏院》的名字,秋落脸都气绿了,陶知影却神色自若地叫人立马去刻院匾,还给了三倍的钱让牌坊铺子当日赶工出来,且让人将沈同晏的所有物件都搬去了留晏院,又细心地告诉留荷,沈同晏的吃穿喜好,留荷一脸娇羞地记下了。

    忙完这一切已近黄昏,估摸着沈同晏马上要回来了,陶知影也疲得不行,便径自回了自己的院中,用了几口清粥后,早早的便熄了烛睡觉。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似乎是因着补了一次足足的觉,她的胃口也变得好起来,不再像之前似的,总是觉得反胃。

    她心中也渐渐振奋起来,吃饱睡足便有精神,再养上几个月,林哥儿便该上京师来参加殿试了。

    沈同晏自从搬去了稍微远些的留晏院,便连正院的后书房也不再来了,二人又是将近一旬没见过面。

    仅仅数日后,清泰观便传来了令福公主病薨的消息,秦侍郎阖府上下擂天倒地,悲声号怮。

    陶知影想着,到底是席筵,让人知道他们夫妻失和,总是不好的。

    她便差了秋照去询问沈同晏,是否要一同前去吊唁,却只带来了他冷冰冰的拒绝。

    崔氏自然也不愿与她一道,陶知影只能单独去了一趟。

    令福公主的丧葬礼自是极尽哀荣,嘉宪帝派了太常卿前去治丧,一切以国礼操持。

    嘉宪帝亦是痛不欲生。

    出殡那日,他去了秦侍郎府,不过几日的时间,威严的君王几乎哀毁骨立。

    陶知影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与秦婉姜。

    这位帝王许是太过悲痛,秦婉姜数次出现在他眼前,并未见他有何特别的表情或举动。

    其实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直愣愣地出神,似乎在呆呆地追着自己久远的记忆。他穿着麻葛制成的石竹色凉衫,愣柾得仿若一位茫然的普通士儒。

    而见了陶知影也不打招呼的沈同晏,与她也仿佛是两个普通的陌生人,只是凑巧都去了那府中吊唁——

    天冷气清,冰冻地拆,年尾的盛京也是一样的酷寒逼人。

    令福公主去后不久,秦侍郎府接到了嘉宪帝亲自下的中旨,封秦婉姜为德妃,要求秦侍郎府于正月前将秦婉姜送入宫中受封。

    秦侍郎阖府错愕沸然,朝堂亦随之震动。

    宰执、御史台官员与左右谏义大夫纷纷在第一时间上表劝谏,其中以右相万成印的谏表最为发聋振聩,他写道:“秦侍郎之女与陛下实为叔侄,陛下岂可与宗法纲常相戾,置礼法而不顾,知伦常而不行乎?陛下不迩声色,中外共知,岂宜有此?可知人心逸于久安,而害生于所忽陛下何以妄乎至此?若犯此违天逆理之行,将户晓皆知,届时何以示天下?何以告祖宗先贤,子孙后世?陛下一起其端,后世子孙或踵之,则伦常乱矣!”

    可嘉宪帝此番却是强硬又执着,他似乎被令福公主的病逝灼到整个人都变得失了理智,又无所畏忌,根本就是不受章疏,欲置伦常礼法而不顾,要一意孤行的态度。

    右相万成印于腊月初十再上一疏,内里仅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陛下如仍有兹意,德已薄矣,可不慎乎!”

    嘉宪帝依然无动于衷,腊月十一常朝时,右相再次廷争抗颜,见屡谏君王无效,万成印一头磕在了文德殿中的漆红木柱上,这位忠谏之士血洒当场。

    痛失要臣,嘉宪帝却只沉寂了几日便恢复了对纳妃之事劝谏之声的充耳不闻。

    除了丰德明外,这位右相是唯二的三朝老臣,他生于太宗执政之年,辅佐大齐三任帝王整饬政事,治国有绩,一生威武不屈,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秉公事职,从来都是敢于犯颜直谏,匤正错误。

    而最令大齐百姓动容的是,这位万相公为官清正,廉洁奉公,死后家无余资。

    随着万成印之死,朝堂上下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又诡异。

    除御史台官员与左右谏义大夫外,其它原本亦慨然发声的官员几乎集体对此事杜口吞声,自同寒蝉。

    秦婉姜病倒了。

    陶知影再去探她的这日,还碰上宫中宦侍领了御医来为她调理病体。嘉宪帝明显心性坚定,对她志在必得。

    秦婉姜躺在床上,枯形瘦弱,不同于陶知影昨日看到的凄惶,今日她的眼中一片死寂,滞涩无光。

    她直直盯着帐顶,哑着险些哭坏了的嗓子说道:“是我凭生痴望,才会误会了是太子殿下。”

    “影姐儿,你可知方才来的宫人与我说了什么?”

    “他带了陛下的口谕,让我不要试图学祖母,否则他不会再顾及秦府上下。还说我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叔侄,叫我安心养患,入宫后,他会好生待我…”

    陶知影心痛不已,复又后悔万分,悔自己那夜没有对沈同晏说出心中的猜测…

    回府的路上,回想着秦婉姜气息奄奄、病骨支离的样子,陶知影决定去找一趟沈同晏,让他带自己见一见太子。

    因着二人现下的关系,若是差人去请他,定是请不动的,她若想见他,只能厚着脸皮亲自去那留宴院等他回府。

    待近了留宴院,一眼便瞧见了那块令人刺目的院匾。黑金篆字深遒纵逸,劲立于上好的楠木上。

    不论是牌首牌舌的雕花横木,还是牌带两侧的圆雕,皆做工细致,寓意吉祥的花卉亦是延展有致。

    即使是自己亲自派人去刻的,但首次见到这块院匾时,陶知影的心还是隐隐牵痛起来,她狼狈地移开眼,举步入了院。

    因着昨夜飘了些雪花的缘故,今日室外结了冰,堕指裂肤的寒气将下人都逼得猫在了屋中取暖,陶知影进入时,未见有人在院中,她便带着秋照径直去了正房。

    留荷并不在房中,陶知影略感奇怪,站着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这正房中似乎悉数都是沈同晏的衣物用具,未见任何带着女子气息的物件。

    正疑惑时,门口响了一声,留荷正揣着手不安地站在门口,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夫人”,却并不入内。

    陶知影蹙额唤她进来,有些不悦:“这是去了何处?不怕世子爷回来了找不着人伺候?”

    留荷丧眉搭眼地认了错,深情中却带着几分委屈。

    秋照以为她是仗着被收了房,又生了恃宠而骄的心理才带了些情绪,便出声斥道:“夫人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留荷知道秋照有多受陶知影的重视与爱护,闻言也不敢回嘴,只是想到这些时日的经历,一骨碌跪了下去,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这下连陶知影都皱上了眉:“我并没有说你几句,你这是做什么?”

    要叫沈同晏看见,不得误以为自己在为难他的爱妾。

    留荷的肩膀不停抽动,听陶知影动了气,她忙急声解释:“夫人不要误会,妾身只是见惹了夫人不快,这才跪地请罪…”

    陶知影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想到沈同晏都与她在一处,不由嘴里发苦,她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起来罢。”

    待留荷起了身,陶知影才问了一句:“世子爷近来可都是准时回府?”

    留荷嗫嚅道:“世子爷近来似乎比较繁忙,最早也要亥时才回…”

    陶知影心下沉吟,亥时…她一般都睡了,看来她得晚点再来等人,或是等他回了自己再来。

    她起了身,和悦地拍了拍留荷的手,嘱咐道:“近来伺候世子爷,你受苦了。今后若有什么需要,便去正院找秋照。只一点你要记着,今后若无事,最好在房中侯着,若爷回来找不着人伺候,可就是你一大过失了。”

    听她轻声细语地与自己说话,留荷刚压下的委屈又泛了上来,她抓紧了陶知影的手,含泪道:“夫人,不是妾身不侯着世子爷,实在是世子爷他,他不让妾身进这屋啊…”

    陶知影心一跳,她犹疑道:“不让你进这屋是何意?”

    留荷满脸泪花:“妾身自打搬来这院里,便一直住在厢房。世子爷冷厉得很,根本不让妾身近他的身…夫人,您说爷是不是还记着那晚上妾身的冒犯?妾身真的知错了,夫人您帮帮我,妾身真的欢喜世子爷,想好好伺候他的…”

    陶知影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应。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留宴院,又在自己的院门口踟蹰起来,秋照瞧在眼里,急得搓手,她灵机一动道:“夫人,您要不要去见世子爷一面?既世子爷近来回来得都晚,想来夕食也很晚才用,不如咱们装上些酒菜给世子爷送去…”

    陶知影回了神,想着要去见沈同晏,她顿时生了怯意,可心中更多的是雀跃与期待…

    摁住万般情绪,她想到了本要去找沈同晏的目的,是了,她本来就是要去找他的。

    装了吃食,陶知影带着秋照去了靠近东宫的东华门。

    待秋照要去求禁卫通传时,陶知影下意识止了她,秋照不解,陶知影嗫嚅道:“世子公务繁忙,我们…还是在此等他罢。”

    秋照顿时笑得开眉展眼:“夫人说得是,世子爷若见您在宫外等他许久,定惊喜得很。”

    陶知影眼睑半敛,有些羞赧。

    第43章

    “可是沈夫人?”

    在秋照又一次掀开车帘探看时,恰好被出宫门的肖培之见到,他打了马上前。

    无论陶知影再怎么不想面对此人,却还是得碍于礼仪下去与他略做寒暄。

    见他戴盔披甲,俨然是三衙内司卫士官的装扮。

    陶知影回过礼,道:“肖公子而今可是在大内任职?”

    肖培之笑着回道:“肖某不才,在殿前司捞了个虞候的职务,教沈夫人见笑了。”

    陶知影知肖培之在外一向是温恭谦逊的样子,可她却很敏感地从他方才的话中嗅出些许得意之色。

    陶知影心中暗衬,殿前司虞候可是从五品,也不知是他靠娶丰嘉玉得了好,还是因着五皇子的赏识。

    肖培之随即问道:“沈夫人这是在等世子?可需肖某派人为夫人通传?”

    陶知影婉言拒绝了。

    “还是沈夫人贤惠贴心,世子真是有福之人,倒教肖某好生羡慕。”

    肖培之语气不无羡慕,还似掺杂了些落寞,应该是丰嘉玉不好相与。此刻若是其它官眷夫人,亦多亦少或会客气地赞上几句丰嘉玉,然对陶知影来说,这夫妇二人她都极为不喜,连敷衍上一两句也欠奉。故而陶知影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回应他。

    肖培之显然也感觉到了。

    他略诧异地扬了扬眉,这陶氏似乎对自己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竟与那沈同晏一般倨傲…

    随即他又在心中不无恶意地笑了笑,待到事成,这忠武侯阖府都落不着好。

    如此一想,倒是对她生出了几番怜意,毕竟是个容色极盛的佳人,倒是与那秦府七娘子一般是个命薄的,倒是可惜了…

    别过肖培之,陶知影便准备回马车上继续等着,正蹬上矮凳时,侧身扶着她的秋照惊喜地唤了一声“世子爷”,陶知影转了身,见沈同晏带着长落自身后步来。

    数日未见,缓带轻裘的沈同晏,一双眼浓漆深邃,目光却冷静犀利透着寒光,似乎是白森森的剑影。

    见他身形明显有所消减,陶知影心感负疚,却又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唤他:“夫君。”

    无视她的眼波盈盈,沈同晏只看了一眼肖培之离开的方向,悠悠地问道:“夫人何时与肖相公也如此相熟了?”

    陶知影懵愕,自己只是与肖培之说了几句话而已,他怎么就会想着二人相熟了?

    可沈同晏目光沉沉不移,明显是在等她的回答。

    陶知影只好回道:“夫君误会了,肖大人方才路过,我只是与他略寒暄了几句而已。”

    在陶知影回话时,沈同晏静静地盯着她。

    她似乎很怕冷,哪怕是裹着厚厚的大氅,依然冻得鼻尖发红,可饶是如此,她居然还圆润了些,曲眉丰颊,亦是尽态极妍。

    沈同晏想到自己夜夜难眠,她却好吃好睡,行若无事,那股子忧烦恶气又开始在他体内兜圈子。

    他带了些愠怒地笑道:“夫人好魅力,引得肖大人只是路过,却也要特意来与你聊上几句。”

    见他脸上蒙了阴云,陶知影一窒,不知如何回应。

    秋照见状,忙转身去车上提了食盒过来,冁然笑道:“夫人听闻世子爷近来繁忙疲累,今日特意备了酒菜吃食,又亲自来接世子爷呢。”

    沈同晏只漠然吩咐长落接过,便道:“若无其它事,夫人便请回罢。”

    见好如此冷漠,陶知影有些慌乱:“夫君…不回府么?”

    沈同晏神情不变,语调平直:“突然想起仍有公务处理。”又盯着她道:“夫人还有事?”

    陶知影咬了咬唇,踌躇道:“可否请夫君带我见一见太子殿下?”

    沈同晏眯了眯眼:“你找殿下有何事?”

    陶知影心下忐忑发突,她道:“我想求殿下帮帮秦七娘子。”

    沈同晏似乎冷笑了一声:“恐怕这才是你今日来此的原因罢?倒忘了你惯来是个心善的…且说说看,你想殿下怎么帮她?”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陶知影嗫嚅道:“姜姐儿一直心悦殿下,我想求殿下纳她做侧妃…”

    沈同晏闻言,瞬间射去两束鹰隼般的目光:“你可是叫殿下公然与圣上作对?”

    陶知影额蹙心痛:“姜姐儿而今痛不欲生,我实在心下难忍。况此事影响巨大,若圣上当真纳了姜姐儿,那他自此便是个失德的君王,五皇子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借此生事。可若姜姐儿嫁的是太子殿下,那便是表亲结好,届时可借此反转朝评,只说圣意遭误,陛下本就是想给太子娶妇的,是底下人曲解了陛下的意思…”

    沈同晏陷入沉默,他想,她对一个外人亦如此上心,对自己却是漠不关心。

    这些日子来,白日事忙,他尚可以不去想这些事,可是到了夜间,没了往日的软玉温香,他一个人总是翻来覆去地辗转难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杂乱无章的梦境也充满了她的身影。最可笑的是每日将醒未醒之际,仍是残梦依人,腻腻不去。

    他也不是没有试图想过自己这么冷着她的目的,往后到底要怎么继续面对她。

    可是一开始想这些,便控制不住地想到那晚她死寂般的沉默,每一息都如雪水般冰冷冻人,慢慢将他心中的希望浇灭,再给他添上难堪和羞辱。

    他对她情根深种,神魂颠倒,她奉上的却只有曲意迎合。数月的恩爱也换不来她情感上的回应,她或许还曾在心中多番嘲笑他的自作多情,憎恨他的强迫与黏人,甚至主动给他挑选妾室…

    每每想到这些,他便憋闷不已,有时候,他甚至暗暗羡慕寡情的齐修,不曾对谁动情,便也不会被谁伤了心。

    沈同晏心起愤激,让长落将食盒递回,道:“突然想起留荷今日曾说,要亲自下厨做些吃食,让我尝尝她的手艺,我不忍拂了她一番心意…这些,还是请夫人带回去罢。至于其它事,夫人就不用操心了。”

    陶知影心中一突,一种异样的酸辣的滋味升腾到了鼻尖,她甚至感觉自己有几息是失了知觉的,心脏都痹住了,她面露哀色,颤声道:“夫君…”

    沈同晏却不为所动,兀自说道:“再怎么不情愿,你我已是官家亲自撮合的夫妻,既是我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今后还是莫学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娘做派,将这当家主母的端淑都抹了个干净,届时丢的可是我侯府的脸。”

    他犹不解恨,又续道:“日后你名下的庶子庶女可都指着你这个嫡母的名声了。你若是言行不当被人指摘,没得连累了他们。”

    闻言,陶知影心中开始苦笑,她怎么就忘了,沈同晏在面对自己不喜的人时,这张嘴能有多刻薄。她喉中翻滚,心肺都绞成了一团。此刻迎面接了他这番刺人的话,她才意识到,无论她再怎么做,那个曾对她蜜语甜言百般疼爱的沈同晏,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她闭了闭眼,将这些日子心间盘桓不散的希翼驱得精光,那是她仗着这数月恩爱而生出的妄想。

    她滞涩道:“夫君教训得是,妾身都记下了。今日是妾身逾矩,往后…再不会了。”

    自己恶声恶气地说了这么多,却只得了她轻轻的一句回应。沈同晏感觉自己似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有获得预想中报复的快感,反而扯得那股子施出去的力经了一个踉跄。

    见她行了礼便转身要走,沈同晏略提了提声道:“你这便走了?”

    陶知影回头看他,柔声下气地问道:“夫君可还有何吩咐?”

    见她的双眸忽然变得呆滞僵冷,沈同晏一愣,却还是粗声粗气补道:“留荷近来伺候得很好,爷很是喜爱她,你去府库里选些好东西赏给她,日常吃食用物都挑好的送,不可…起薄待之心。”

    陶知影恭敬无比地应了:“夫君放心,妾身省得。”

    看她一幅低眉顺眼的样子,沈同晏心下冒起一股无名火,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既如此,便回罢。”

    陶知影又福了个身,这才带着惴惴不安的秋照上了马车。

    二人站着目送陶知影的马车走远,长落有些不忍地低声道:“世子爷,夫人看起来很伤心,您这样对夫人…”

    沈同晏斜了他一眼:“胆子不小,敢管我的事。”

    当他好过么?方才见她魂不守舍的离开,他的心也横竖都不是滋味。

    沈同晏抑制不住地忧烦闷倦,又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头。

    罢了,还是等这阵子事过了,再与她好好谈谈罢。

    回府的路上,陶知影神错意乱,一路无言,往日流光泛彩的秋水眸蒙上了一层灰色。

    第44章

    天寒微雪的冬夜,一颗颗孤悬的疏星零落地分布在黑沉沉的天穹中。

    刚送走几位心腹幕僚,五皇子便得到了有客来访的消息。

    待仆从领着那裹着风帽的身影到了近前时,齐瑞便认出了这是潘皇后。他心中一突,阿娘最是恪守宫规的人,怎地这个时候来了…

    掀开风帽,雍容端雅,面目温慈的一张脸露了出来。

    “阿娘。”

    潘皇后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五哥儿,最近朝中可是有何要事?何故有深夜召见幕僚?”

    齐瑞面不改色:“正常议事罢了,倒是阿娘…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潘皇后摇摇头:“我儿…勿要拿话搪塞为娘,为娘虽久居深宫,却也非那痴懵之辈。”

    齐瑞静静盯了潘皇后一会儿,随即笑道:“阿娘为何事劳心焦思?可是从哪处听了些系风捕影之言,特来此质问儿子?”

    潘皇后见他仍然镇定自若,目中泛起哀色:“我儿,你与三哥儿都是你爹爹的儿子,为何一定要与他争个你死我活?如今大局已定,万莫做那招灾惹祸之事。”

    齐瑞慢悠悠道:“阿娘何意?儿子竟是听不懂呢。”

    潘皇后的嘴唇紧闭微微抖动,她颤声道:“五哥儿,你可是要,要…”

    齐修好整以瑕,目色中甚至带上了些鼓励:“阿娘但讲无妨。”

    潘皇后自齿间挤出那几个字:“可是…欲篡逆?”

    齐瑞闻言,抚掌大笑,竟然毫不遮掩道:“阿娘到底是知道了此事。”

    潘皇后眼前发黑,她又骇又怒,伸手狠狠打了齐瑞一巴掌。

    齐瑞的头被打偏到一侧,他低头看着会儿地上的青石砖,才缓缓地转回了头,看着气到直哆嗦的潘皇后,脸沉了下来,声色俱厉道:“阿娘何必自欺欺人?您当真以为,我们兄弟彼此能雍睦无犯?就算他齐修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弘毅宽厚,石寄蓝又是什么人,阿娘还不清楚?她能容您安稳地做皇太后?”

    潘皇后怛然失色,没想到齐瑞竟说得如此无所顾忌。她颤声道:“我儿莫不是昏了头脑?怎可说出此诞妄不经之言?”

    齐修蹙紧眉头,略拔高了声音:“这么多年,阿娘心中就无一丝怨怒?儿子却是藏怒宿怨,胸滔难平呢。”

    “他将此生爱意悉数奉予姑祖母,尊宠也都给了石寄蓝那贱妇,阿娘您呢?除了一个皇后的虚名,又得到过什么?”

    “他此番执意要纳姑祖母的孙女,又将您这个统领后宫的一国之母置于何地?”

    “他轻薄无行,罔顾纪纲人伦,为一己私欲,强娶表侄女,逼死三朝老臣。行乱俗伤风之举,逆天违理,纲常扫地,已是个亏德败度的君王!”

    潘皇后不可置信地摇头,泪水随着她眼下的沟壑蜿蜒而下,她痛咽道:“我儿,就当阿娘求你了,你临崖勒马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齐瑞压低了声音,“方才您见到的幕僚,都是知道儿子计划的,他们可就等着儿子登上那尊位,给他们加官进爵呢。若是儿子临到此时却生了退意…阿娘猜猜,他们其中…可会有人为了泄愤去告发儿子?”

    潘皇后已是泣如雨下:“我儿,你可有想过,若是失败——”

    齐修截断潘皇后的话:“若是失败,儿子轻则流放、贬庶,重可当诛。不过…爹爹对儿子向来不喜…约莫是要给儿子治上最重的罚。”

    潘皇后眸中已是惧色横撞,她顿觉天旋地转,齐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坐上了一旁的高椅。

    朦胧冷寂,庭外是难得的月明如昼。

    见潘皇后恢复过来,齐瑞才又说道:“儿子本不欲阿娘知晓此事,届时哪怕儿子事败,也是儿子一人之罪,牵连不到阿娘。可如今阿娘既知儿子之意,儿子便斗胆求阿娘帮个忙。”

    潘皇后已是心神不宁,她恍惚地看着齐瑞。

    齐瑞笑得平静:“儿子记得后宫凡添新人,则天子当晚当与皇后合膳。这也是阿娘少有的,能见到爹爹,与他一同用膳的机会罢。阿娘应该知晓,儿子所求之事…”

    潘皇后腾的站立起来,不可思议道:“他是你爹爹,你,你是要弑父!”

    齐修诡异一笑道:“阿娘聪慧,儿子谋划的不是篡逆,而是篡杀。”

    接着,那抹诡异的笑又幻作意味深长的笑:“阿娘莫不是忘了,爹爹是如何继的位?”

    他知道皇祖父是如何薨的,既然爹爹为子孙开了先例,那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过子随父行罢了——

    从五皇子府上回来,肖培之兴致高涨,径直去了丰嘉玉房中,欲行鱼水之欢,却被丰嘉玉断然拒绝。

    肖培之勃然大怒:“丰嘉玉,你到底何意?”

    自打成亲以来,除了洞房之夜外,她再不让自己与之同榻。

    丰嘉玉眼皮微撩:“怎么?你那个出自勾栏的外室没把你伺候舒坦?”

    肖培之一噎,随即以为她是醋了,殷勤地靠了过去,好声好气道:“为夫到底是个男人,需要泄火很正常,外面的那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怎会对她上心?夫人莫气,若你我夫妻和谐,为夫哪用得着去寻那等胭脂俗粉。”

    丰嘉玉从容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轻飘飘道:“夫君切莫误会,妾身可是百般支持夫君为我多找几个姐妹的。若嫌养在外边不方便,夫君随时可抬回府里来,妾身绝不会怠慢,只要夫君给我个清净,往后还是少来寻我的好。”

    肖培之虽然对丰嘉玉也没有什么感情,可哪个郎君乐意听到自己新婚妻子如此大度的言论,他恼火地嘲讽道:“你可是还想着那沈同晏?不妨告诉你,他与那陶氏可是琴瑟调和,如胶似漆,我今日下值时,还在宫门口撞见陶氏特意等他。”

    丰嘉玉正在通发的手一顿,她死死地抓着手中的木梳。

    肖培之见她果然被自己说中心事,正要发怒,却冷不丁听她问了一句:“你们何时动手?”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肖培之警惕起来:“夫人此话何意?”

    丰嘉玉冷笑一声:“何必遮遮掩掩,继位诏书我已在祖父书房中看见了。”

    她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通着发,漫不惊心道:“五皇子若成功移天易日…届时你就算再受重用,也需向我祖父借力。”

    未几,她停了手,对着镜子中的肖培之道:“夫君放心,我知你不喜沈世子,我亦恨那陶氏,夫君只需告知我,你们行事的时辰便可,届时这城中兵荒马乱的…我自当要好生替沈世子照看他夫人。”

    肖培之看着丰嘉玉在镜子中的脸已有些扭曲,莫名不寒而栗,想起陶知影姣好的容色,他心下有些发痒,便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那陶娘子并未做什么,夫人何必为难于她。”

    丰嘉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与那陶氏有仇,心中恨煞了她,夫君便是怜惜美人,也该找对人才是。”

    被她盯得发毛,肖培之只好讷讷应下——

    腊月十六,忠武侯府皆忙着做着年节的预备活计,上上下下忙乱不堪。

    陶知影虽不用管府中事,但余味斋出了新春礼盒,因是第一个大节,官廨亦即将落成,她便决定借此机会亲自去送礼盒,顺便为云瓦阁增增印象,加上云瓦阁中随之而来的诸多事务也需她与谢颐商定,又不方便将谢颐请到府中,故而她几乎忙得殆无虚日,席不睱暖。

    这日,才与谢颐议完事,她便准备去约好的官眷府上送礼叙话,谢颐见她连用茶水的时间都没有,不由泛起心疼,便劝说她照顾身子,无需如此卖力,况且此次就已营造完成的官廨来看,云瓦纸窗的效果极好,目前已开始有京中的官眷及富户向他们下定,想来官廨完工后,这云瓦纸不愁无人订做。

    陶知影只笑着打趣道:“横竖我在府中也是闲着。再者说了,铺中的生意快些旺起来,我便能早些帮林哥儿把茹姐儿给娶回府了。”

    谢颐长眸一暗,想起当初知道她被圣上赐婚嫁给忠武侯世子时,自己极度痛心拔脑,关在房中兀自喝了个酩酊大醉。

    现下虽知她已嫁为人妇,可毕竟是自己暗慕几年的女子,怎能真的洒脱到说放下便放下。

    见他一幅惘然若失的模样,陶知影也不再多呆,麻利地辞别离开了。

    第45章

    结束一天的奔波,陶知影累得在马车上歪着打盹。

    正是似寐非寐的光景便回到了府,刚行到府门口,便见沈同晏正一脸急色地往外赶,二人正好打了个照面,沈同晏一见到她,便竖起了眉,冷厉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怎的现下才回府。”

    陶知影福了福身:“回夫君的话,妾身今日去铺子里看了看。”

    听她如此恭行敬语,沈同晏结结实实地窒了一窒,竟有好半晌说不话来,不由蹙了眉,狠狠地盯着她:“不过是几间铺子罢了,也值得你如此操心,每日巴巴地往外奔走。”

    又想到她有个铺子是与那谢颐合开的,下意识又要刺上几句,却见她整个人都恹恹的,眼角眉梢堆满倦意,这才吞了意,轻哼一声便迈开方步出了府。

    沈同晏绷着脸策马快要行到宫门时,才想到自己此行之事以及本想嘱咐她的话,待要勒马回转却已赶不及,只得于百忙之中抽空调了些人去守着府中。

    御医已探得秦婉姜已体愈,回宫复过命后,嘉宪帝便再传了一道中旨,正式将其入宫的时间定于腊月二十。

    入宫当日,陶知影去了秦府相送。

    虽已病愈,可秦婉姜还是明显损瘦了一圈,二人见面后,好长一段时间都相顾无言。

    陶知影见她心神悲沮,竟是心头一酸便滑下泪来,倒惹得秦婉姜主动开口去安慰她。

    赧然之余,陶知影也被自己这突然滚落的眼泪吓了一跳。她绝对算是一个矜持又自强的人,甚少会真情实感的流泪。

    上一世是因着没人护着,无人疼惜,她心知再怎么哭也白搭;这一世又多少有些自恃自己是活了两世的人,并非皮相上的小姑娘。这会儿如此情绪充沛,倒着实有些怪异。

    想起自己上世有孕时,医士曾说过可能会影响情绪,所以自己在得知肖培之养外室时,情绪格外高涨,肖培之起初也是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可她找他闹的那一场近乎歇斯底里,似是疯魔了一般,半点面子也不给他,这才使得肖培之恼羞成怒,在斥辱了她一番后,干脆将那女子抬回了府。

    算算日子,她与沈同晏成婚也有四个多月了,除去分开后的这一个来月,二人同房满打满算也不会少于三个月,他又要得勤,除了自己的小日子外,二人几乎是夜夜欢好…

    而她又因着在清泰寺中跳过冰湖后,小日子便开始不准,便是两个月不来的时候也有过,加之最近又有一段时日是昏昏噩噩地过,有一段时间又是忙忙碌碌地过,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

    看她流过眼泪又突然发起了呆怔,秦婉姜幽幽道:“又是流眼泪又是发呆的,这是怎么了?我可还好好的呢…”

    陶知影回了神,报赧道:“我可能…怀上了…”

    秦婉姜惊得站了起来,霎时连自己的事都顾不上了,既紧张又欣喜道:“太好了,这可太好了,恭喜…不对,这可如何是好…”

    见她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陶知影好笑道:“是否怀了还未可知,只是我自己瞎猜的,瞧你,着急忙慌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了。”

    秦婉姜顿时面染霞色地坐了回去,又呐呐道:“早知道便不邀你来了,你若出了什么岔子,沈世子定不饶我的。”

    闻言,陶知影的脸萎了下来,她随即自嘲地笑了笑,道:“他如今已不愿见我了,想来就算我有什么事,他也不会挂怀的。况且…他最近日日宿在妾室院中,想来,那位应该就要有好消息了。

    秦婉姜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二人…可是闹别扭了?”

    陶知影苦笑着点头。

    秦婉姜明显不解:“可是生了什么误会?我看世子爷之前一直很在意你的。”

    陶知影垂头盯着手帕,心里酸苦,低声道:“是我不对,伤了他的心。”

    秦婉姜待要再问,却见宫中派来的宫人带了尚衣局绣制的喜服,且是朱红色的,把秦府的人都骇住了,嘉宪帝竟逾了礼制,在宫中,这大朱喜服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穿。

    秦府众人皆不知所措,还是秦侍郎开了口,道既为官家所赐,便只能斗胆僭越了。

    一切打点完备,身着喜服华妆的秦婉姜与家人含泪话别,依依不舍。

    或是已知无力回天,秦侍郎倒显得异常平静,止了哭得近乎晕厥的秦夫人,只略略嘱咐了秦婉姜几句,便携了一众送嫁的亲朋拜送礼使及众内官。

    心情沉重地送过秦婉姜,待陶知影回到忠武侯府,已是暮色四合。

    也不知是否因为有了些意识,晚间用完夕食时没多久,陶知影便开始呕吐,简直要将胃都吐空,她难受得眼泪都逼溅出来了。

    到底是怀过一次的人,这么大的孕吐反应让陶知影心中有了七八成的笃定,心知请医士也无济于事,大晚上的也不欲兴师动众,便止了急忙张罗着要去请医士的秋照,自己用茶水漱过口后歪在床上平息了一会儿,便恢复了些精神。

    半梦半醒间,忽然被一阵急促又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惊醒,她睁眼屏气静听了一会儿,又仿佛听到不远处还伴随着阵阵铁蹄及金木撞击的混响,如此大的动静让她一骨碌爬起身披了外裳,派人去唤了府中管家来。

    管家进了院中回话,答说似乎是皇宫的方向有异动,街上家家户户已门窗紧闭,但世子之前也增派了人手看护侯府,现下几个院子都拔了护卫守着,让世子夫人不必担心。

    听得沈同晏早有府防安排,陶知影缓了心神之余又不禁暗自猜想这异动的原由。

    和衣沉思间,忽听得府内也传来喧声,陶知影心下一突,少顷,便有守院的护卫传了话来,说是有恶徒刁民趁乱袭府,几处府门都有人在打砸。

    陶知影再也无法淡定,她走到院内往皇宫的方向看去,已见那处火光盈天,兵戈声及喊叫声一波赛过一波的激高,更莫提这府内府外的杂乱声响,直教人心慌急跳。

    她忍不住在妆奁中抓了一只利钗,想了想,又去后书房取了沈同晏摆在房内的短匕,并吩咐院内仆众皆寻好傍身武器。

    若真是恶徒刁民,除了会趁乱盯着高门府第打砸抢外,遇那好色之徒说不定还会盯上后宅女眷,若被掳了去,便是没有遭污,名声却也损了。

    正忐忑不安时,管家带着同样满头大汗的府卫头领进来了,说是有贼人闯进府内,摸去了留宴院。

    陶知影一惊:“是有哪处门被人破了?”

    府卫头领摇头:“每处府门都把得牢牢的,他们当是从哪处无人的院落摸起来的。”

    忠武侯府地方大,人却不多,空着的院落少说有上十处是毫无灯火照明的。他们也没有料到这些人武力如此强,倒不似一般的恶徒刁民。

    陶知影握紧了汗湿的手心:“留宴院的护卫呢?怎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摸进去了。”

    府卫头领抓耳挠腮道:“世子爷布防时,并未提到那处院子。”

    陶知影刚要再说些什么,便听院外一阵喧闹,几个人出去一看,脸都要绿了,原来是崔氏与沈念真带着一群呼啦啦的丫鬟婆子冲了进来。

    陶知影气得咬牙,她疾言厉色道:“你们简直是胡闹,为何不好好在自己院中呆着?这般胡乱走动,万一遇上贼人怎么办?”

    沈念真嚷嚷道:“就属你这院里护卫最多,我们当然要过来了,都是这府里的主子,凭什么这么多护卫只保护你一人?”

    府卫总领愕然道:“三小姐这是哪里的话?按世子爷的吩咐,我们给三小姐和太夫人的院子都安排了同样人数的护卫。”hΤTPS://ωWω.ΚāЙsHūsΗI.cóm/

    沈念真强词道:“就算人数是一样的,武力定不如她这院子中的强,况且连你们都在这里守着她!”

    管家忙解释道:“太夫人方才一直在佛堂烧香拜神佛,并不理会我等,我等只能来找夫人禀事了…”

    崔氏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双手仍是不停转着手中的佛珠。

    沈念真理直气壮道:“母亲已年迈,理不了这许多事,为母亲分忧是你份内事!”

    陶知影摁住突突乱跳的两侧额角,努力平缓着声音道:“既然来了,就都在这好好呆着,现下已有贼人闯了进来,都需给我当心着点。”

    听得有贼人闯入,沈令真这才噤了声。

    为了安全着想,陶知影干脆将婆母崔氏与沈念真都安排到自己房中,又遣了护卫总领去将她们院内外的明暗护卫都集中过来,派人去探探留宴院的情况,又叫管家配合着去将厨下的利具悉数派发给府中仆众。

    二人领命各自去了。

    陶知影也心慌忐忑,她两世都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第46章

    提心吊胆的一室人在房内大眼瞪小眼地静默了约两盏茶的时间,府卫总领一脸惶色地来回话,说是留宴院的人都被捉了,那捉人的还点名要陶知影亲自去一趟。

    崔氏方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耳尖地听到留荷被劫了,顿时起了反应:“留宴院住的可就是二哥儿新纳的那个妾室?”

    陶知影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崔氏眼睛转了转,突然问道:“听说二哥儿近来都是宿在她院里?”

    陶知影沉默不语。

    崔氏皱起了眉,十分不悦:“你作为当家主母,怎不护着夫婿房中的妾室?若说你无心我是不信的。况二哥儿既在她院里宿了这么久,指不定她已怀了身子,若是二哥儿的子嗣出了什么岔子,你如何担待得起?”

    沈念真听罢,也忙附和道:“母亲说得对,我看你就是存心的!而且这贼人为何点名要你过去?说不定就你惹来的祸事!”

    秋照气不过,欲要回嘴,被陶知影阻止了,她现在心浮气躁,却又不想与人斗嘴,甚至有些沮丧得想哭。

    况且崔氏说的话不无道理,她确实理亏。

    她不自觉地掐了一下手背,问道:“可摸清了那帮人的来路?大致有多少人?倾府内人手,可否一抵?”

    府卫总领道:“观那帮贼人武力,并不似普通的恶徒暴民。因其匿于院内,我等未能摸清他们人数,亦不清楚是否还在暗处伏了人手…”

    陶知影冷笑,普通的恶徒暴民怎会点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名,沈令真说的也不算错,这批人是向着她来的,而她在这盛京城中一向与人交好,若非要说与谁生过龃龉…她只能想到丰嘉玉。

    沉吟了一会儿,陶知影沉声开口道:“去与他们说,既来府作客,还请一示尊容,况留晏院并非我之居院,若想见我,就到我的院前来。”

    府卫总领应声去了,没一会儿,便听得越来越近的喧闹声,以及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府卫总领一脸为难地进来:“夫人,他们将留荷娘子也押过来了。”

    一行人开了院门,立在门口望去,

    不远处被一众侍从围住的人,却见满脸惊惧泪痕的留荷被人捆着跪在地下,而悠然立在她的身边的人,赫然就是丰嘉玉。

    丰嘉玉一见到陶知影,便得意地翘起了唇,又踢了踢留荷,傲然道:“把你主母唤过来。”

    留荷立马大声向陶知影呼救:“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沈念真愤然道:“肖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我忠武侯府!”

    丰嘉玉漫不惊心地对她笑:“真姐儿莫急,我就是解决点跟你嫂子间的私怨,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也不会伤害伯母。”说完,她还对崔氏恭恭敬敬福了个身。

    崔氏只怒道:“肖夫人,我忠武侯府与你素日无冤仇,你这番作派,可是半点不顾及王法么?”

    丰嘉玉发出刺耳的笑声:“伯母可真是有趣,您当真听不到这城中的铁蹄兵戎声响,看不见大内皇宫那处冲天的火光么?今夜过后,这乾坤,可就要调个个儿了,届时这忠武侯府…也不知还是否能继续存在了~”

    崔氏与沈念真皆一窒,她们方才只顾着留意府中的动静,哪想得到这许多…

    丰嘉玉又盯着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的陶知影,娇声道:“世子夫人,可是怕了?莫要如此胆怯,我原本只是想请你去我府上作客的,怎料手下人误将这小娘认作了你…我心中忐忑,不知世子夫人是否会在意一个低贱的妾室,若是不甚在意,我便帮你处理了她。听说世子这些日子都是宿在她院中的,想来你也是恨煞了这小贱妇罢~”

    陶知影冷静道:“肖夫人,你到底是何目的?”

    丰嘉玉拿腔作调:“方才已经说过了呀,想请你去我府上作客罢了。顺道向世子夫人请教一下,你上次那件儒裙的质地及花色,我摸着可甚是滑手呢~”

    见陶知影静默不语,丰嘉玉变了脸色,她从待从手中接过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在留荷跟前掂着晃来晃去,将留荷吓得连声尖叫。

    丰嘉玉冷笑道:“看来世子夫人不想应我的邀呢,还是…真心厌恶这小贱妇,想借我的手除掉她?”

    她恶意地笑了一下,抬脚将留荷踹翻在地,又令侍从踩住她,双手提了刀便做出一个砍杀的动作——

    崔氏急了,她捉住陶知影的手,促声道:“你还不想法子救救她?若她真的怀孕了可如何是好?”

    丰嘉玉闻言一顿,留荷翻着眼看向身后众人,急中生智顺了崔氏的话便喊道:“夫人太夫人救我,我腹中怀了世子爷的孩子!”

    “慢着!”陶知影向前一步,又肃声道:“是否我过去你便放了她?”

    丰嘉玉扔了刀,掩唇笑道:“世子夫人放心,我非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一个下贱的妾能换一位尊贵的主母,我还留着她做什么?”

    见陶知影真的要以身去换人,秋照连忙抱住了她,惊道:“夫人不要!”

    崔氏和沈令真也慌了,再怎么看不惯陶知影,妻和妾的区别她们还是很清楚的。

    崔氏嗫嚅道:“你,你也不必如此,想想其它法子就是。”

    沈令真也连忙点头,她扬声对丰嘉玉道:“肖夫人,你不过是怨我二哥不娶你罢了,这男女之情向来讲究你情我愿,我二哥对你并无意,你何必强求?何况你现在也已另嫁他人,肖四郎君亦品貌非凡啊…你切莫冲动,不能行差踏错才是啊!”

    丰嘉玉面露悲怆:“品貌非凡?他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内里肮脏污秽,有个什么品?”

    继而,她看向陶知影,脸色扭曲,眼中恨意迸发:“陶氏!你这个不要脸狐媚子,你何德何能可以嫁给他?若是没有你横插一脚,我才是这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又怎会被这么个下作的东西给盯上!一切的起因都是你,你毁了我一辈子!”

    一番歇斯底里后,她命人押着留荷上前几步,眯着眼道:“陶氏,你再磨磨蹭蹭的不过来,我可就先从她的肚子下手了,届时沈世子丢了子嗣又损了爱妾…你猜…他会如何对你?”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留荷惧到极点,开始大声哭喊求救。

    秋照也慌得哭出了声,急声劝她不要过去。

    崔氏和沈令真则促声催她快点想其它的法子救人…

    陶知影忽然觉得周遭的一切动静都在将她逼疯。

    她狠狠地抓挠了一把头发,提气闭眼澄心定虑了几息,再睁眼时已平静很多,她语带疲倦道:“都别吵了,我去换人。”

    迈步过去前,她转身看了看秋照,用唇语说了两个字——谢颐。

    沈同晏此刻一定在宫中布防,大伯府上人少,又在外城。此时,只有谢颐可以帮得上忙了,他这次来京师,带了不少族中的青壮年郎君,况且也可以从铺子中寻来一些帮手…——

    秦婉姜乘着华帐玉辇被抬入了大内,宫人又将她簇拥着进了名为柔福的宫殿,忙前忙后的殷勤安置,待日影垂幕已有一会儿后,伺候的宫人便退散得差不多,她终于到感觉松快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正准备下榻抻抻腿却,便听得有沉稳的步履声渐近,接着便是宫人恭敬的请礼声。

    她顿时全身僵硬起来,如石像般凝坐不动。

    嘉宪帝徐徐地踱着步子进了殿中的内室。

    室内旃檀轻拂渺,烛影摇曳,鸾账侧束。

    秦婉姜身着朱红绡金喜裳,玉容清肌敷着美人妆,鬓撑金凤,面贴珠钿,眉目清雅,秀丽绝俗。

    嘉宪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往前几步,走出阴影。

    秦婉姜余光瞧见,更是全身梗住,敛声摒气,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待嘉宪帝要走到眼前,秦婉姜才手忙脚乱地下榻伏地叩首,嘉宪帝俯身搀起她,温言问道:“可用过晚膳了?”

    秦婉姜在他的搀扶下全身紧绷,只能干巴巴地回道:“回陛下,妾身已用过了。”

    嘉宪帝轻轻一笑,顺手虚挽了她的腰,将她往桌边带去:“既如此,你我不妨再用些茶果。”

    见秦婉姜一直低垂着眼,且在他的靠近下身子越来越僵硬,抗拒之意明显,嘉宪帝问道:“你很怕朕?还是…心中怨朕?”

    秦婉姜长睫不停轻颤:“妾身不敢。”

    嘉宪帝托起了她的下巴,直视道:“你可有心悦的郎君?”

    秦婉姜瞳孔猛的一缩,两手下意识紧扯了帕子。

    嘉宪帝眸色沉沉,难辨喜怒,须臾后开口道:“朕说过了,今后会好好待你,你安心待在这宫中便是,日后有什么想使想用的,朕都着人为你寻来。”

    又着眼打量了她一番,嘉宪帝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那是一枚葡萄花草纹香囊,通体镂刻叶状纹饰,上下半球各饰鎏金团花六朵,分别为四蜂、双蜂和折枝花,口沿处饰蔓草纹,亦施鎏金,散发着沉静、隐蔽的幽香。

    那是前朝的制样,也是令福公主唯爱的香囊。

    她从不像其它帝姬一般乖乖习书画女红,亦从不做护兰煎茶,焚香咏絮的雅事,甚至连个络子都不会打,更谈不上亲自绣制香囊了,可大齐人无香不聚,她又有一程子迷上工械器具,这类银囊艺精工湛,无论怎样转动,内里的香盂始终向上,香料自然也就不会撒出来,于是她便托了懒,去寻人制了这银囊。

    实际上,若非太后全力阻止,她甚至想在先帝的支持下去习武。

    太后常和先帝打趣,说她若生在民间,便是那整日招猫逗狗的小顽货。

    嘉宪帝手指一勾,便取下了那枚香囊,细细嗅了嗅便笑了,喃声说了一句:“是她最爱的降真香。”

    秦婉姜见嘉宪帝将那香囊挛在虎口,抵在鼻间阖了眼,一呼一吸间,不知在想着什么。

    月上中天,清风过亭,夜草染露,凡鸟不鸣。

    好半晌,嘉宪帝才从沉思中睁了眼,转过头见秦婉姜仍是挺直地坐着,扯着巾帕一动都不敢动。

    他不禁又笑了,轻叹道:“在去那观中前,除了歇息睡着外,她这一辈子怕也没有像你这么安静的时候。”

    听他说到歇息二字,秦婉姜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那股子□□感深深慑住了她,她甚至有些痉挛发抖。

    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祖父。

    第47章

    看出了她的紧张,嘉宪帝开口安抚道:“不必害怕,朕今晚不会碰你,便陪我坐坐,也是好的。”

    “朕记得你曾在那清泰观中待过,便同我说说,她每日的作息罢…”

    秦婉姜松了口气,正在脑中搜刮着在观中对令福公主的记忆时,突闻外间传来呼喝声,随即是兵戈掀起的喧闹声,嘉宪帝双眸一凛,迅速站了起身要唤人,却突感胸口一阵钻心的麻痹,眼前泛黑后痹痛感直冲脑门,他闷哼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

    秦婉姜吓了一跳,忙与闻声而来的宫人一同去唤挺在地上的天子,好半晌都无甚动静,一名胆大的宦侍抖着手去探嘉宪帝的鼻息,却是已无半息热气,那宦侍不由惊叫了一声,震着牙说道:

    “陛,陛下,没有气息了…”

    他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有如惊雷,将殿内几人吓得全数腿发软,皆歪在了地上。

    其中一人手脚并用地爬出殿外,去找医官。

    很快,医官便在火光冲天的呐喊声中猫着腰,被人护送到了柔福殿。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松开搭脉的手,惨白着脸伏在了地上,颤声道:“陛下…薨了!”

    与医官一道来的还有一位内官,他看来倒是镇定一些,只在随着嚎了几嗓子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殿内的宫人与卫士将嘉宪帝搬抬到榻上,覆好锦被,对殿内众人扬声正色道:“有贼人谋反,现外间兵乱,都不许离开此殿,待稍后事定,自有人来此间处理。”

    众人连声应下。

    那内官又转而恭敬地对秦婉姜道:“安全为上,请姑娘也莫要移动。”

    秦婉姜面失血色,眼前一道道的发晕,只能呆滞着点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令人胆战心惊的厮杀声终于渐渐消了下来,片刻后,齐修与几位大臣匆匆赶了过来,一身银甲衬得他愈发面容冷峻,身躯凛凛。

    他径直入了内室,一见到躺在榻上,脸色已泛起青白的嘉宪帝,便双眼泛泪,声中已泛起鼻音,他跪在榻旁看着嘉宪帝,喃喃唤着:“爹爹,爹爹,三哥儿来了…”

    殿内殿外随即响起一片悲辛怆然的哭声…

    良久,齐修直起上身,向后跪开几步,极其郑重地对嘉宪帝磕了三个头,这才重新站了起来,开始吩咐众人理事,随后,又扶起了仍跪于一侧的秦婉姜,轻声对她说道:“七姐儿,秦表叔此刻亦在宫内,我让人领你去见他。”

    秦婉姜愣愣地点了头。

    在一处偏殿中,秦婉姜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爹爹。”她哽咽着扑了过去,积了许久的惊惧与骇然此刻全在亲人跟前化作了扑簌簌的眼泪。

    秦侍郎拍拍她,安慰道:“无事了,我儿莫怕。”

    待秦婉姜渐渐平息了抽噎后,秦侍朗开口道:“七姐儿,爹爹有事要与你说。”

    秦婉姜抹了泪水,好奇道:“爹爹请说。”

    秦侍郎沉吟道:“爹爹答应了殿下,要将你留在宫中,但你放心,不是作为太妃,而是殿下的侧妃,待殿下继位后,你便是他的德妃。届时便对外宣布,陛下此次本就是为太子择妇,是欲行不轨之人有心曲解圣意。”

    秦婉姜张大了眼,一脸惊讶。

    秦侍郎叹道:“陛下为着一己私欲,确是私德已损,已成天下之大垢。今日五皇子可以借此名发起宫变,他日,别的皇子,甚至宗室之人皆可效仿之,这样的折腾对大齐来说,是灾难…”

    “只有将你留在宫中,才能消除这一隐患。如此,既绝了他人篡逆之心,亦可让陛下…走得体面些。殿下英明神武,俊朗超群,我儿嫁他…不亏。你二人本就是表兄妹,且殿下亲口对我承诺过,不会薄待了你。”

    秦婉姜愣了半响,忽然小心问道:“所以…殿下其实不仅知道五皇子要篡位,也知道…他会对陛下下手?”

    所以他方才…都是装出来的吗?

    秦侍郎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我儿,那香囊可还在?”

    秦婉姜举起香囊,方才众人安置嘉宪帝时,她趁乱将这捡了起来,当时只是无意之举,可此时…

    秦侍郎道:“给爹爹罢,这是你祖父当年亲手为你祖母制的。”

    秦婉姜抓住自己的疑惑,再问道:“爹爹,这个香囊,可是有何问题?”

    秦侍郎却只沉默。

    秦婉姜心情复杂,好半晌才找自己的声音:“此次平叛,爹爹起了很大作用罢?与五皇子周旋…定是不容易。”

    秦侍郎欲言又止:“我儿,爹爹…”

    秦婉姜只摇头道:“爹爹无需解释,女儿明白的。祖父的死,与陛下脱不了干系。”

    将那枚香囊递给秦侍郎后,秦婉姜忽然笑了笑:“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虽拙笨,可现今事已至此,无回转余地,女儿便会努力在这深宫中生存…爹爹可还有话要嘱咐女儿?”

    见她神色轻松了一些,秦侍郎也放下了心,只担忧道:“太子妃温淑,是个好相与的。可你与你祖母生得太过相似,我儿平日里…要当心些石贵妃…”

    陶知影被丰嘉玉秘密带回了安平伯府,被捆住双手,搡进了一处阴冷潮湿的草房中,片刻后,秦婉姜便趾高气扬地进来了。

    她披着大氅,捧着鎏金手炉,坐在铺着锦垫与兽皮的高椅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只着单衣的陶知影,欣赏着她因受冻而不停瑟缩发抖的狼狈模样,眸中泛起快意:“沈夫人,可是冷得慌?”

    陶知影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冷笑道:“怎么?肖夫人不打算燃上个炭盆给我取取暖么?”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你我二人的关系,我怕自己不小心踢翻了那炭盆子,烫到沈夫人可就不妙了…”

    说着,她用脚尖叼起陶知影的下巴,继续道:“尤其沈夫人这张脸,真个绝色,连我同为女子,却也日夜难忘呢…”

    “肖夫人谬赞,只是…肖夫人日夜难忘的,不该是肖四郎君么?”陶知影笑着直视她。

    丰嘉玉横眉,抬眼欲踹,却突然收了脚,诡笑道:“瞧我,真是记忆不好。怎能伤了沈夫人呢,若是留了痕迹,怕是要损了一会儿来疼爱沈夫人的郎君们兴致。”

    陶知影心中一骇,这疯婆子,竟然如此狠毒。

    见她目带惧意,丰嘉玉笑得更欢了:“肖夫人莫怕,我都是为了你好,沈世子有段日子没碰你了罢?旷了这么久,定是渴望郎君疼爱的。安心,我为沈夫人寻的可都是颇为有劲的郎君,定能教沈夫人欲生欲死…”

    陶知影咬了咬牙,忽而也露了笑:“肖夫人似乎很有经验,想来肖四郎君并未念新婚夫妻情谊,近来没少去找他的外室罢。”

    丰嘉玉后背一僵,眼色不善地看着她。

    陶知影继续道:“当初肖夫人嫁来这安平伯府,我心中也是诧异得很,又为肖夫人感到可惜,因那肖培之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我了解他。”

    丰嘉玉眯起了眼:“你了解他?”

    陶知影从容道:“他养了一个外室,且那外室还是出自勾栏的,是也不是?”

    丰嘉玉狠狠地盯着她:“你如何知道?”

    陶知影扬眉道:“我不止知道这个,这安平伯府处处我都熟悉得很,你的叔伯妯娌我也不陌生。想知道为何吗?”

    见丰嘉玉眸带惊疑,她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是跨世之人。而上一世,肖培之…是我的夫婿。”

    见她笑得阴气森森,丰嘉玉不由打了个寒颤,俄而冷声斥道:“你在说什么怪话?以为这样,我便会放了你么!”

    陶知影笑意不减,兀自说道:“你现在住的荣清院,可就是我上一世住过的院子,院中西侧有一方青石照壁,玉檐抹得很细,足足有十八旒。照壁正当间刻了一圈神兽,还用朱砂点了每个神兽的头尾…我在那院里住了半辈子,后来若是想那儿了,夜半也会飘过去看看,每每总是要在那照壁中瞧见自己的骷髅模样,才想起自己已不在人世了,唉…”

    丰嘉玉见她居然知道自己院落的名字,又想到自己院中确实有这么一方照壁,听她讲得如此渗人,浑身汗毛顿时立起,尖声打断她:“闭嘴!不要再说了!”

    陶知影扮了好奇脸,问道:“为何不说?上世既是我嫁了肖培之,肖夫人难道不好奇…你和我夫君上世的姻缘么?”

    丰嘉玉眸中一亮,喜道:“你是说…上世,我嫁了沈世子?”

    陶知影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绑在背后的双手也不停地扭,她一边发抖一边嘶声道:“肖夫人,你发发好心,我实在太冷了,你看看,这外间是不是下雪了?”

    丰嘉玉打开门看了一眼,确实是满天素尘,满地寒酥。

    见她回身,陶知影还继续抖着,痛苦道:“肖夫人,我知我往日开罪于你,害你嫁了这么个腌臜夫婿,你心中恨我,我亦理解。可你又怎知,我心中也有道不尽的满腔委屈…重来一世,谁曾想我竟然会嫁到忠武侯府呢…”

    第48章

    丰嘉玉见她如此,不禁狐疑道:“你何意?”

    “肖夫人,你我前世本是挚友,曾无所不谈。你上世与沈世子的相遇相爱与相守我都是最近的旁观者,你难道就不想听我说说…你们上世是如何恩爱的么?”

    丰嘉玉的心抑制不住地发烫,光是听陶知影说了这么几句,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与沈同晏夫妻恩爱,日日相对的情景,她迫不及待地想听更多。

    见丰嘉玉双颊熏红,陶知影趁机扮出冷到哆嗦的样子:“肖夫人,我,我真的极冷,你若想听,我不求你为我添衣燃炭,只要你靠我近些,让我沾沾你身上的热气便可。况且…如此隐秘的话,也不方便外人听见的,你说呢?”

    见她确实冷得不停发抖,脸色发白,一幅虚弱到要昏过去的样子,丰嘉玉犹疑了一瞬,却又挡不住自己心中的渴望,便挥退了草房内的仆婢,掩上门慢慢走到了陶知影向前,肃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陶知影哀求道:“可否容我坐着说,这般跪着,我的腿都麻痛了…”

    丰嘉玉眉目一凛:“陶氏,你不要得寸进尺!”

    陶知影忙改口道:“那我与你蹲起说可好?这地下实在凉意沁人。”

    丰嘉玉想了想,答应了。

    陶知影动了动膝盖,摇摇晃晃地几次欲起身都支不起来,她无奈向丰嘉玉露出讨好的笑:“肖夫人可否搀我一把…”

    丰嘉玉不耐地皱了皱眉,转身搁了手炉便中蹲下身去拉她,却突然被她伸手一把扯到地上,捂住了嘴,随后颈间一凉,她用余光往下扫了眼,见是一把匕首抵在她颈间。

    陶知影用力捂住丰嘉玉的嘴,又悄声靠近她耳边道:“我这匕首利得很,肖夫人最好不要挣扎。”

    感觉到丰嘉玉僵了一下后,果然不敢再动,陶知影又继续道:“我一会儿会松开肖夫人的嘴,请肖夫人将这屋外守着的所有人都遣散开,若多嘴说了一句其它的,我可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肖夫人若答应,请沾沾头便是。”

    丰嘉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陶知影将匕首又逼近了一分,才缓缓松了手。

    丰嘉玉却连气都不喘便对间喊道:“快来人!她晤晤——”

    陶知影心一惊,没想到丰嘉玉竟是个不怕死的,她连忙又紧捂了丰嘉玉的嘴。

    门迅速被人从外间踹开了,一众侍从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丰嘉玉的脸憋得通红,却还是拼命挣扎着要开口说话,陶知影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箍住她,一边对门外扬声喝道:“都让开,不然我割了她的脖子!”

    众人面面相觑,丰嘉玉虽不停摇头,他们却不敢真的不顾她的性命,只能张着手慢慢退散开。

    纵是如此,陶知影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本就有些脱力,再加上这些人都会些武功,若不小心中了暗招,自己不一定还能挟得住不停挣扎的丰嘉玉。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丰嘉玉移了出去,辨了辨方向,正准备往一处相近的侧门去时,突有侍从跑了过来,急声道:“忠武侯府带了好些人来砸门,这会子门房怕是顶不住了。”

    陶知影目中一喜,扯了丰嘉玉也不再向前,背身靠上了草屋的外壁,厉声道:“让他们进来,只要我安全了,我便放了你们夫人!”

    一名使女当即慌道:“快,快放他们进来,夫人要是出了事,我们大家谁都落不了好!”

    众人一合计,却是如此,便赶忙去前头传话,丰嘉玉自是更大力地挣扎起来,甚至连匕首入了肉都不管不顾,陶知影满头大汗,正要支持不住时,见到谢颐领了大群人冲过来,一见陶知影,立马着急问道:“影姐儿,你可有事?”

    陶知影连忙摇头,他赶忙要带人冲上来,却被丰嘉玉的一众侍从拦住,让陶知影带着丰嘉玉到中间去。

    陶知影缓了口气,慢慢挟着丰嘉玉往中间腾挪,正要接近谢颐时,丰嘉玉暴了一身力气,手肘狠狠地往陶知影腰间一撞,陶知影吃痛,立时松了刀,痛呼一声捂了腹便要倒地,谢颐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丰嘉玉得了自由,哪还会让他们这么轻易走掉,不顾脖间疼痛便狠狠瞪着自己的侍从:“你们瞎了吗?看不见我在摇头?”

    又回头直勾勾地盯住弓着身子,满脸痛苦之色的陶知影,恨恨道:“陶氏,你以为自己今日走得掉么?我告诉你,我就是拼了这一条命,也要杀了你这贱妇!”

    众侍从得了她的令,立马便开始动手,两边人如疾风卷过水面般相互涌击,缠斗起来。

    谢颐虽是商贾,却也是习过武的,他见陶知影大汗淋漓,心知定是受了伤,忙抱紧了陶知影,要趁机冲出去。

    丰嘉玉见状更是气极,直接指挥着人去夹击他们,幸好他们带的人多,忠武侯府的护卫武力也不差,一行人勾勾缠缠的,到底是成功从安平伯府脱了身。

    甫一出安平伯府,谢颐便立马派了人去请医士,又上了忠武侯府的马车,往忠武侯府奔去——

    告别秦侍郎,秦婉姜便被宫人带去了东宫,路上偶遇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善后的沈同晏。他亦是一袭甲盔,满脸倦色,全身肃气,夜色下错眼一看,愣是减了几分昔日的风流蕴藉样,倒有些英气逼人。

    “沈世子。”秦婉姜上前福了一礼。

    沈同晏亦执手回过礼。

    “世子看来甚是劳累,听影姐儿说已有几日未回府了。”

    听她提到陶知影,沈同晏只不太自在地颔首道:“是忙上了几日。”

    秦婉姜想起陶知影说二人闹了别扭,有心劝上两句,便故作打趣道:“沈世子忙完这些时候,还是早些回去罢,影姐儿…怕是有好消息等着要告诉你呢。”

    沈同晏脸僵了一下,神色变得淡漠下来:“秦七娘子说笑了,她不一定盼着我回去。”

    秦婉姜摇摇头:“世子别怪我多嘴,今日见影姐儿时,她说自己惹了你生气,我见她心里并不好受…若她有什么不对的,世子还是多担待罢,何况…她现下已怀了身子…”

    沈同晏闻言,如被雷击般怔愣住了,他迷糊地确认道:“可是她亲口与你说的?我…并不知此事…”

    秦婉姜回道:“也是猜测罢了,不知她今日回府后是否有请医士号脉…不管如何,世子回了府还是去看看她罢。”

    沈同晏握了握拳,又向秦婉姜行了一礼:“多谢秦七娘子告知,沈某这便回府。”

    秦婉姜也笑着回过礼,继续跟了宫人前去。

    沈同晏风风火火地转身,唤了人急促地交待了一番后,便带了长落跨上马飞奔回府。

    待到门前下了马,却见府门上有多处凹痕,显然是遭了武力,他心头了咯噔一下。听到长落叫门的声音,守门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开了条缝,一见是他,便立马拉开了门,一脸急色道:“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这府里出事了!”

    马车飞驰,车中的谢颐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陶知影,满心焦急,恨自己没能护住她,正从怀中掏了巾子要去给她擦额间的汗,马车忽然一个急停,他忙单手抱着陶知影,另一手撑住车壁稳了身子。

    马车帘被人急急地掀了上去,沈同晏正铁青着脸看了看他,随即紧紧盯着他怀中人,双眸瑟缩,从牙关挤出两个字:“下来。”

    谢颐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轻轻放下陶知影,出了马车对沈同晏行了一礼道:“沈世子,沈夫人方才受了伤,需立即着医士诊疗。”

    沈同晏却看也没看他,一撩袍角进了马车,又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马车复又疾驰起来,沈同晏坐在车板上,颤抖着手去搂了陶知影入怀,见她脸唇皆惨白,头上还挂着方才痛出的汗珠,顿时喉间滚动,心似刀割,又如被火烧一般,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第49章

    陶知影堕入了令她心惊肉跳的梦魇。

    梦中,她正与一个白嘟嘟的娃娃逗着乐,似乎是在教他学步。

    她双手各拎着一只小虎头鞋,秋照站在另一头,虚虚地扶着那小娃娃往走前,小娃娃双手兴奋地向前划着,似乎想快点到阿娘身边,他走得很快,步子却软绵绵的很不稳,几次跌倒又被秋照拎了回去重新走。

    最后的一次,他走得很稳很快,陶知影也张开手笑盈盈地鼓励他,准备迎接他,可在他就要投到自己怀中时,地上突然出现一个洞,他与秋照一脚踩中,二人同时掉了下去——

    陶知影猛地醒了,她剧烈地喘着气,好半晌缓不过神来。

    秋照刚端了药进房,见她睁了眼,急忙搁了药便上前:“夫人,夫人你终于醒了。”

    陶知影缓缓地眨了下眼,听着秋照的哭腔,霎时以为回到了在清泰寺的时候。

    秋照哭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慌道:“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你回我一句话好吗?怎会这样…”

    在后书房交待完事的沈同晏刚走到房门口,便听到秋照的哭声,忙掀了帘子入内,却见陶知影已经醒了,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帐顶发呆,他心都空了一下,疾步上前,秋照连忙让了开来。

    沈同晏一出现,陶知影便回了些神,见他一脸撑手俯看着她,满脸焦灼又带着掩不住的疲色,下意识便问了一名:“夫君,你何时回来的?”

    沈同晏喉头哽住,声音也有些发紧,他轻声道:“夫人,你可还好?”

    陶知影在他关切的眼神中头脑慢慢变得清明起来,她试着挪了挪身子,下腹立时传来一阵疼痛,沈同晏忙捉了她的手,制止道:“夫人不要乱动,你现在…身子…要好好将养…”

    陶知影留意到,他说这句话时,有多困难,甚至不太敢看着她。

    她移开了视线,侧头去看一旁抽噎着的秋照,声音冷静地问她:“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秋照只用滚滚落的泪水回应了她。

    她慢慢回过头,抽出了被沈同晏握住的手,忽地一把将被子蒙到头顶,寸心欲裂,无声地流起泪来。

    沈同晏满目痛色,任她哭了一会儿,又怕她闷坏自己,还是伸手将被子扯了下来,见她死死咬着唇,满脸横泪,双眼已肿如桃果。

    沈同晏的心狠狠牵痛起来,他欲张手将她抱起,却被她挥开,陶知影又闭上了眼,哽声道:“可否请夫君出去?妾身…此时不适。”

    知她是不想看见自己,沈同晏只好收了手,又控制不住要去帮她抹泪,刚碰到她的脸她却摆头避向一侧。

    沈同晏摩挲了一下指尖揩下的水渍,沙着声,低着嗓万分滞涩地说了一句:“夫人…好好休息。”

    又转头对立于一旁的秋照说道:“我这几日,可能很少在府中,若有何事,定要派人去寻我。”

    秋照点了点头,陶知影仍然紧闭着眼。

    沈同晏出了房门,脸便紧绷了起来,边向外走边沉声问长落:“人可处理了?”

    长落忙回到:“已送去军营了,特意嘱咐了要送去边塞军妓苦缺的营中。”

    沈同晏止步,看了看屋檐上垂挂的冰凌条,突然又补上了一句:“让她活长点儿,不要太快便被玩死了,还有…把那块院匾烧了。”

    长落连忙应下——

    元康七年腊月二十,五皇子齐瑞发起宫变,幸太子等人早有防备,一举将其擒获,成功平叛。

    而当今天子嘉宪帝却遭五皇子毒杀,薨于宫变当晚。

    悲闻先帝薨逝,太子极尽哀戚,起坐均需内侍扶掖,更欲一心为父执丧尽孝,推迟即位事宜。

    朝官皆上表劝进,称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宜早登帝位,以安人心。

    太子无奈从之,腊月二十三日于清波殿登基,正式掌玉玺,改元定观,尊号宣成。

    而五皇子行篡弑父,本因诛之,而新天子仁善,顾念兄弟之情,故被贬为庶民,阖府流放岭南。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而潘国公、参知政事丰德明以及安平伯府等主事同党通通被打入台狱,择日问斩。并均处抄家,府中家眷无论年岁,男子皆充为官奴,女子则皆为官妓,世代不赦。

    原潘皇后训子无方,母家犯上作乱,其自请削去后位,出家奉道,新帝允之。

    新帝即位,尊生母石贵妃为皇太后,太子妃韩氏为皇后。

    除按先帝旨意迎秦侍郎之女秦七娘子为德妃外,又一道纳了几位臣女分别封为昭仪、昭容及昭嫒。

    先皇谥号昭桓,大齐子民守孝三月,皇室一切典仪从简——

    登基大典上,百官参拜新皇,山呼万岁。

    年轻的新天子身着曲领方心的大裘冕,腰侧佩玉具剑,上黑下彤的冠服,黑羔皮的衣领皆庄严威仪。

    十二冕旒下,新帝齐修神色冷淡,行走间,已带有王者睥睨的汹涌气势,一举一动,皆是气概凌云,一颦一笑,帝王风范自来。

    宫妃装扮的秦婉姜静静地看着已是自己夫婿的齐修,若说之前面对齐修,自己更多的是羞怯,是自卑,而今身份上好似近了他一步,但再次看到他,她的心中,生出的却是敬仰,是畏惧——

    昏暗湿冷的武德司狱内,丰嘉玉双眼呆滞地靠在石床边,她素发凌乱,钗环瑜佩早于抄家之时便尽数被人薅去,粗布囚衣单薄刺肤,在牢中不过数日,她便已周身布满脏污,通体散发恶臭。

    有脚步渐近,牢门外,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听说肖夫人要见我?”

    丰嘉玉抬头,随即眼中泛出亮色,她迅速攀着石床站起,又几步扑到了牢门上,惊喜地对着背手而立的郎君喊道:“二郎,二郎你来了,二郎…”

    沈同晏的眸子黑寂阴森:“如肖夫人所愿,沈某来了,肖夫人有何事?”

    丰嘉玉泪水落腮,哭诉道:“二郎,你可知你我前世是夫妻?若没有那陶氏,我才是你的世子夫人,那陶氏才该是肖培之的妻子,错了,这一切都弄错了…”

    沈同晏不假辞色地讥讽:“看来这牢中甚是恶苦,竟生生将肖夫人的癔症给逼得愈发严重了。”

    丰嘉玉满脸斑驳:“二郎,是真的,这都是那陶氏对我说的…”

    沈同晏微微眯起眼。

    见他脸色有异,却并不接话。丰嘉玉立马伸出手去试图抓碰沈同晏,并急切道:“若非如此,那便是她与肖培之有私,否则她怎会那么了解肖培之,又对安平伯府熟悉得很,连我院中的照壁什么模样她都一清二楚!二郎,我不要做官妓,求你救我出去,二郎,你我夫妻再续前缘…”

    袖手默了几息。

    沈同晏沉声道:“我来…自然是为了救你出去…这大狱与那楼馆,哪处都不适合你,你的最终归宿,沈某已安排好,今晚便有人来接肖夫人了…你安心等着便是…”

    说完,沈同晏便转身离开,暗色中,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森可怖,神鬼莫挨。

    第50章

    一连数日,陶知影尽在翻来覆去地做着那日的梦。

    她本就因着小产又受寒而体虚,这梦魇更是一直侵忧着她的心神,整个人剧烈地消瘦下去,两颊都微微凹陷。

    陶孟扶见到萎顿瘦削的侄女,心焦不已,几乎老泪纵横。

    陶知影连忙强撑着病体安慰了大伯一番,末了又特意叮嘱,陶知林年后的春试在即,万莫传信于他,好让他能安心备试。

    陶孟扶忧心忡忡地应下,刚走到前院,便被沈同晏恭敬地请到了书房。

    书房中,沈同晏对陶孟扶下了跪,语气诚恳地自责了好一番,声声愧悔自己未照顾好陶知影。

    知侄女婿心中也不好受,陶孟扶虽亦有怨尤,但还是叹着气搀起了他,只叫他今后好心对待陶知影便是。

    陶孟扶叹道:“影姐儿心性坚韧,我前儿也与你说过,她十二岁便异常成熟,根本不像个半大孩子,倒像历经沧桑似的,行事亦是沉稳得很,家里家外都照顾得很好。此番…应是对她打击很大,才会让她如此消沉…又许是丢了子嗣之事,让她想起之前曾做过的噩梦…”

    闻言,沈同晏眸子微微一闪,小心问道:“伯父可否告知小婿…夫人那噩梦之内容?”

    陶孟扶想了片刻,慢慢回忆道:“说是梦见我病重后撇下他们姐弟,他们无奈投靠平州外袓家,向家舅父对他们姐弟很差,让二人吃尽了苦头。后来影姐儿嫁了给人作妾,林哥儿虽婚娶却因无功名家世无奈入赘女家…”

    忆到此处,他脸色凝重,继续道:“后来,影姐儿怀了孕,却因被人陷害与外男…遭狠心夫家强行引产,最后生生痛死在榻上…”

    沈同晏震惊地看着陶孟扶,眸中满是错愕。

    送走陶孟扶后,沈同晏失神地坐在高椅上,无边的悔恨向他袭来,他想起自己先前三番两次地对她说要纳她作妾,想起自己讽刺她与肖培之…

    他开始微微颤抖。

    他想,明明是他错了,是他对她希翼过多,苛求过甚,尤其是前段时日,他还那般肆意伤害她…

    他颓废无力地闭上眼,双肘撑在书桌上,又紧紧抵住额头,心中充盈着悲怆与害怕…——

    因着还在先帝丧期,这年的春节,整个盛京城再未如往年一般热闹,而忠武侯府,更是冷清寥静,仆从皆轻手轻脚,噤若寒蝉,就连素日最爱吵喧的沈令真,也非常识相地不敢多言,每日看着沈同晏一幅要吃人的样子,她实在害怕得很。

    除夕当晚,在秋照的一再劝说下,陶知影勉强多用了几口吃食,她近来食欲锐减,除去每日的汤药外,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

    沈同晏站在窗外,看着靠着塌发呆的孤瘦身影,心中窒闷。

    纵是公务缠身,他每日都会抽空来看她,可她却每每都闭上眼侧过身,对他做无声驱赶。

    可是…今日是除夕,她应该会理自己一下吧…

    沈同晏安慰着自己,心中带了一丝希翼迈步进屋。

    幸好,陶知影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别过眼,反而静静盯着他看,虽然面无表情,却也令沈同宴心中微感振奋。

    他往榻边走去,露了笑柔声道:“夫人今日可好些了?”

    陶知影却并不应他,只是收回眼,轻声摒退了房内的秋照。

    沈同晏眼皮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然,陶知影对他开口道:“本想过了春节再与夫君提,但妾身再三思衬,还是想着早些与夫君说了为好。只是妾身身子不适,礼数上不周到,还请夫君原谅则个。”

    沈同晏后背微僵。

    陶知影继续道:“妾身本就与母亲不和,又惹了夫君不喜,此番还大意丢了子嗣,再加上曾遭人掳去,名声已失,妾身心中愧疚难当,自觉已不堪再为夫君之妻,请夫君休了我。

    她这一番平声静气的言语,对沈同晏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差点将他劈到魂魄皆散。

    他声音发紧,眼角发红:“夫人…不可如此…”

    陶知影勾了一丝笑,垂头看着锦被上的花纹,低声道:“想来夫君很快便要袭爵,若在此之前与我分开,对夫君今后议亲也是有好处的。”

    “如今先帝已逝,想来当今圣上亦不会怪责…若夫君还是担心会惹圣上不喜,你我和离便也使得,还请夫君裁断。”

    “不行!”

    沈同晏突然拔高了声音,他上前一步,欲去抱她,自然被陶知影侧身躲开了。

    沈同晏绻了手,突然转身,步履慌乱地走出房门,还带倒了房中的一张背椅。

    秋照看到沈同晏双目赤红,两手紧撰,似是发狂一般地往外冲,连忙进了房中,惊慌道:“夫人,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陶知影低头抚平锦被上自己抓出的皱褶,并不作答。

    此后的数日,沈同晏都没有再出现。

    春节头七日,明明是连官衙都封印的日子,新任三司使却依旧每日都往官署跑,还在京中的盐铁、户部及度支官员皆苦不堪言,虽说今年春节减了很多年味,但对镇日繁忙的官员们来说,都想趁此机会好好歇息一番,哪怕是陪陪家人,享受天伦之乐亦是惬意美事,

    留守京师的官员不禁暗自羡慕那些荣归梓里的外地官员,好歹他们不用提心吊胆地提防着这位沈大人的传唤,更何况这位沈大人的脸色可比那寒霜还要冷上几分。

    宣成帝闻得此事后,哭笑不得,当即便召了沈同晏入宫。

    元德殿中,一身便衣袍服的齐修颇觉好笑地看着面带郁色的沈同晏:“子居分明是为家事忧烦,却跑去折腾属官,真真长进了。”

    沈同晏垂头丧气:“她要与我和离。”

    齐修讶然:“何至于此?可是怪你没能护好她?”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沈同晏懊恼道:“前些日子我自己心中生了别扭,莽起来也对她…多有亏待,或许…还不止这些…”

    齐修扶额,他这位挚友莽起来能有多难相与他是知道的,估计单他那张嘴就吐过不少伤人的话…

    “那你打算如何?”

    沈同晏耷拉了双肩,闷声道:“我也不知…我现今压根不敢见她,就连呆在府中…都怕她再找我,催我决断…”

    齐修斜他一眼:“所以你就恨不得住到官署去?”

    见他一脸颓唐的模样,齐修摇了摇头,问道:“我虽不知你二人间发生了怎么些事。但你扪心自问,之前她再三拒你,你掏空了脑子也要娶回府,而今你当真愿意就此分开?倔蛮又极有占有欲的沈世子何时转了性子?你若当真舍得,便痛快放了人走;若不甘心,好生哄回来就是,既做不到一别两宽,便是拼了你这张厚皮脸,总也好过一拍两散罢。还是说…你莫不是放不下那劳什子架子?”

    沈同晏目中微亮,瞬觉茅塞顿开。

    是了,他殚思极虑、千方百计娶回府的人,怎么可能让她离开自己?这辈子,就是绑,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才是!

    因着白日出了些太阳,屋顶的冰慢慢都化开了,一直挂在檐下的冰棱也被水冲得只剩下溜尖的一小条,在这静幽幽的浓夜,能听到屋外滴答跌水的声音。

    陶知影睡得并不安稳,她还在那个梦中不停打转,尽管梦中的她有了些意识,换了好几处场地,

    但梦境却是不变的,秋照与那个小娃娃,总是会坠入她身前突然出现的洞中。

    这次也不例外,小娃娃学步的地方变成了她现在睡觉的屋内,还是在靠榻上学步,她还是拎着小虎头鞋在另一侧迎着,甚至手还向前伸了些,可是当她快要抱到人时,那洞突然又出现了,秋照与小娃娃又猛地坠了下去,她陡然睁开眼,却发现榻旁坐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嘴要叫——

    沈同晏忙捂了她的嘴,又迅速甩了鞋子上床,另一只手揽住她,低声道:“是我。”

    陶知影这才驱了惊吓,她急急地喘着气,沈同晏用抱着她的那只手上下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哄道:“莫怕,莫怕…”

    陶知影回过神,皱了眉去拔他的手,却被他两手强行抱到了怀里,久违的熏香味又溢满她的鼻尖。

    她一边使劲挣扎,一边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同晏手脚并用地制住了她,轻声提醒道:“小声些,莫要吵醒了秋照,她应该疲惫得很,莫要扰了她休息。”

    见陶知影果然不再剧烈挣扎,他才用下颚压住她的头道,哑声道:“夫人,你说的话我想过了,我不同意。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既是我的错我便认了,我会日日守着,求得你原谅,哪怕你这一世都不愿意再搭理我,我也要守着你,往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唯有这件事你趁早收了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许你离开我。”

    “我们不能这样子过下去,我不求别的,你只要让我…和你一起睡。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好,总是惦记着你。开头在后书房中睡时,我只是想气气你,只要你像上次一样去找我,我便会回来。可是那晚上,一听说她是你给我找的妾室,我便伤心得狠了,故意说要纳了她作妾,故意说要去她院中睡…”

    “其实我根本没有碰过她,我怎么会愿意碰除你之外的女子?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你邀我去秦府吊唁、去宫门等我…都是我的错,我被猪油蒙了心才会那样对你…是我心急了,本就是我强迫你嫁的,却又要强迫你爱我…我真的错了,你什么时候爱上我,这辈子爱不爱我都无所谓,左右我是会一直爱你的,只要你别离开我,不要再提这个,我求求你…”

    “我早该认错的,比起你的恨意和漠视,我更难接受和你分开…”

    话到最后,沈同晏已微有哽意。

    陶知影也流了泪,她哭道:“你不懂,我可能…命中注定父母子女缘薄,不想误了你…”

    沈同晏沉默了半晌,坚定道:“那便不要了!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去慈幼局抱养一个就是。”

    陶知影惊道:“那怎么行?母亲定是不肯的。”

    沈同晏摇头:“这是我们的事,与母亲无关。何况…她多番为难于你,此次更是陷你于险境,我心中…恨极了她,若她执意要管,我带你搬离这忠武侯府便是,那爵位我也不稀罕了,只是我原本还想替你挣上个诰命,如此倒是要委屈了你…”

    见陶知影不说话,沈同晏又继续道:“此次全是我不对,我再不辩解。人生短促,如浮云朝露,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好好过。”

    他低头去看,却见陶知影已阖了眼,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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