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阵风
◎我想变得更好,也是因为他。◎
赵兰芳女士来祁州, 带了很多她做的吃的,比如牛肉干、腊肠、饼干,她在家没事就爱捣鼓这些。
向楠白天不在家, 她还带向桐去买了套衣服。
向楠心一下就软了,说:“你带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也没多少, 你留着吃吧。”
她翻了翻, “这么多,我哪吃得完啊?”
赵兰芳说:“吃不完的话, 你就送点给你那追求的男生呗。”
对哎!向楠眼睛一亮, 是个好思路!
赵兰芳今年四十有五,因保养得当,又对子女、家庭操心少, 看起来也不到四十的样子。
向景比她大好几岁,很是宠她,家里虽不算十分有钱,但也由着她大手大脚,她身上穿的, 也俱是不便宜的品牌货。
她一身时髦, 但没给这双儿女传染半点时尚之气, 这是她颇为无奈的。
眼下, 看女儿追人都是愣头愣脑的, 赵兰芳更是恨铁不成钢。
她翻了个白眼,“楠啊,你但凡学点你爸当年追我的劲,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男朋友了。”
关于向景和赵兰芳的爱情故事, 姐弟俩从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赵兰芳上的是女子学校, 向景偶然和她认识, 一来二去的,就喜欢上了,经常偷偷约她见面。
她当初总拒绝,是他跑来影响不太好,他还是我行我素,翻墙、钻洞,无所不用其极。
给她送花、送吃的,等她放假了,还给她送电影票。
这么追了一年,她受到触动,就答应了他。
等赵兰芳满了二十岁,向景就求婚了。
向景是城市户口,可赵兰芳是农村的,在那个年代,本来是门不当户不对,是向景跟父母据理力争,才跟赵兰芳结婚,有了孩子。
因为父母的爱情圆满和谐,所以向楠对爱情有所希冀。
但理想美好,现实残酷,她认识的很多男生,当朋友可以,但没一个符合她审美。
还没大学毕业时,她还怪向景,要不是他立的标杆太高,无人可超越,她也不至于母单到二十二岁。
向桐在一旁说风凉话:“妈,你是不知道,她追那个程如珩追得多轰轰烈烈,就差整个人扑上去了。”
“程如珩?”赵兰芳看她,“名字挺不错的,人怎么样?”
向楠瞪弟弟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晚点再跟你说。”
他们家都是高个子,赵兰芳也有近一米七,她揽向楠的肩,“我来都来了,就带我见见呗。”
向楠就怕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跟程如珩还没发展出点什么呢,就“见家长”,未免也太冒犯了。
她再三恳求:“妈,以后吧,以后一定。”
赵兰芳不高兴了,眉毛竖起来,“又不是正式见面,邀请他来我们家吃顿饭,也没什么啊。”
向楠坦陈道:“我怕你表现得太饥渴,把他吓到十公里外。”
“嘿,你这孩子。”
向楠连忙躲开,怕赵兰芳揪她的脸。
从小到大,她没挨过打,顶多就是被揪脸揪耳朵,不像向桐,只要一做错事,就会被抽。
因为向景夫妇觉得,男孩子皮糙肉厚,耐打。
掰扯半天,向楠还是坚守阵地,不肯让步,赵兰芳也懒得再逼她。
“再给你三个月,追不到人,你就别说是我赵兰芳的女儿,太丢脸了。”
向楠皮笑肉不笑,“三个月啊,这么急干吗,不得让我们多了解了解对方吗?”
“就是啊,她这德性,说不定三年都追不到。”
又是向桐。
向楠威胁地朝他挥了挥拳头,意思是他再胡说八道,就揍他。
赵兰芳说:“一个女孩子,别整天喊打喊杀的,人家是大学老师,知识分子,受得了你这样?”
向楠顿时偃旗息鼓。
晚上,向桐回学校,赵兰芳和向楠睡一张床。
赵兰芳敷着面膜,向楠用洗面奶洗了把脸,就上床了,赵兰芳看不过去:“你能不能精致点,学着点打扮?”
向楠懒洋洋地半躺着玩手机,不以为意:“哎呀,自己舒服不就行了。”
精致是需要费功夫的,她宁愿把时间花在吃喝玩乐、运动上。
“向桐说的那个程如珩,没嫌弃过你蓬头垢面、邋里邋遢?”
这么说,向楠可就不乐意了,“怎么说你女儿的呢?出现在他面前,我也人模人样的好不好?”
赵兰芳笑出了声,“看来你对他还挺上心的,愿意为了他拾掇自己。”
“是啊,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感觉我之前过得太浑浑噩噩了,我想变得更好,也是因为他。”
肉麻得她自己都抖了抖。
赵兰芳说:“这种喜欢是良性的,总之,你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忘记了自己,你自己才是第一位的,知道吗?”
向楠点了点头。
又唠了一会儿,向楠放下手机,缩进被窝,“我要睡了,妈,你早点熄灯。”
“这才刚十点呢。”
向楠破罐子破摔:“我明天要跟程如珩见面。”
“……”
赵兰芳还没醒,向楠就蹑手蹑脚爬起来做早餐。
她用烤吐司机烤了几片吐司,洗了生菜,切了黄瓜、火腿肠,挤上沙拉酱,做成两个三明治。
赵兰芳从卧室出来时,向楠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水煮蛋、三明治、酸奶。
她咬着一个三明治,含混地说:“妈,你先吃,我去换个衣服。”
“来来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赵兰芳拉着向楠到衣柜前,给她选了一套衣服,帮她修了眉毛,画了个淡妆。
向楠眉眼本就长得偏英气,这么一打扮,多了几分女子的柔情,这两种气质糅杂,竟也不违和。
赵兰芳说:“不愧是我女儿。”
她又找了个纸袋,装了几包东西,说:“去吧,加油!”
“加油!”
向楠也给自己打气。
程如珩和她约在“向阳处”。
向楠从祁大站搭地铁,一边低头给他发消息:程老师,大概再过二十分钟我就到了。
程如珩:[OK]我已经到了。
到站,地铁上人很多,向楠几乎是从人缝中挤出去,结果把纸袋挤破了,东西全掉了出来。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认命地捡起来,又没有其他的袋子,便抱在怀里。
地铁显示屏上有时间,快到他们约定的时间了,向楠只得直接这么去找他。
一进“向阳处”,她一眼就看见了程如珩,他坐在上次祝逸彬坐的位置。
不是因为他多打扮得多惹眼,而是喜欢使然,不管他在哪儿,他的存在,都是最耀眼的。
向楠抱着一个破烂的纸袋,对上程如珩略微讶异的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是我妈做的,想着带点给你,结果不小心把袋子弄破了。”
“稍等。”
程如珩起身,去前台,找店员要了个袋子,对她说:“给我吧。”
向楠把东西交给他,他一样样装进去,搁在一边,“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她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翻着菜单:“程老师你点的什么?”
“我在前台点的,红茶拿铁,不加咖啡。”
向楠笑了,他还真是喝不惯咖啡,“那我就要杯红茶拿铁吧。”
程如珩替她下了单,目光忽然定在她脸上,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又说不太上来:“你……”
“哦,我妈帮我修细了点,之前太杂乱无章了。”她摸了摸眉毛,“程老师你还挺细心的。”
“你妈妈来了?”
“对,她从青杉过来看看我和我弟,带了这些吃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程如珩垂眼,看了眼袋子。
向楠又说:“用腊肠、土豆之类的,做焖饭很好吃,程老师你可以试试。这个饼干也不会特别腻,就是得趁早吃。”
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很神奇,只是修了个眉毛而已,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多了几分秀气、温婉。
“好,替我谢谢令堂。”
向楠问:“程老师,你今天约我,是有什么安排吗?”
她后知后觉,是不是太直白了,想抢救一下,就听他说:“是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什么地方啊?”
程如珩笑了笑,他笑时,唇角上扬的弧度比较小,面部肌肉牵动不大,就连他的笑也是收敛、节制的。
他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个短发服务生端了两杯饮品上来,“程老师,你的红茶,小姐,你的红茶拿铁。”
她收了盘子,却还没走,笑着问:“程老师,女朋友啊?”
“不是,就朋友。”
豆子朝向楠打了下招呼,“Hello,你可以叫我豆子,欢迎你常来我们店哦。”
盛情难却,向楠应好。
她走后,向楠喝了口拿铁,问:“看起来你和这里的店员很熟?”
程如珩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书柜,“老板闻阳是朱洁的亲戚,偶然认识,我当时搬家,收拾出很多书,便捐了一批到这里。”
“难怪。”
他们喝完,程如珩拎起袋子,“走吧。”
出门途径前台,豆子叫住他,“程老师,你第一次带朋友来,这是老板吩咐,说要送给这位小姐的,欢迎你们下次一起来哦。”
这次多了个“一起”。
是一个包装好的提拉米苏。
程如珩看向闻阳,后者没形地靠着吧台,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下。
这人真是,自己谈着恋爱,还要撮合别人。
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无功不受禄,又是不相熟的人,向楠一时踌躇,瞄着程如珩,不知该不该接。
程如珩示意她接下,向楠说:“谢谢你们。”
出了店,向楠担心地问:“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程如珩说:“没事,他一直很大方,收了我那么多书,这也不算什么。”
“能冒昧问一句,程老师你捐了多少本吗?”
他默算了下,“林林总总加起来,应该,不到三百本吧。”
“……”
第22章 第二十二阵风
◎巴不得不是下次见,而是天天见。◎
向楠一路上都在想, 程如珩会带她去何处。
他家?孤男寡女,他不是这样轻浮的人。这么卖关子,想来也不是她去过的地方。
只是, 怎么也没想到,是旧书市场。
说是“市场”, 大概也有些抬举了, 只有几家门面,挤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店外也有成堆的书籍摆放, 看起来颇为杂乱。
来往人甚少,目之所及,只有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先生, 蹲着在翻阅。
向楠都不知道祁州还有这样的地方,刚从装潢精致有格调的“向阳处”出来,她一时间不能习惯这样的落差。
她不解地看向程如珩,他说:“进去看看吧。”
进了最近的一家,店名叫“知智旧书屋”, 店牌经多年风雨洗礼, 已经褪色、变旧了, 倒和店的风格挺搭。
里面的书更多, 从地面垒到天花板, 让人疑心,会不会顷刻间倾塌,将人淹没在书海。
书太多,堆得没地方放了, 而店内空间太逼仄狭小, 将过道挤占得只容一人通过。
程如珩走在前面, 向楠跟在后头。
一股扑面而来的书香,抓住了向楠的注意力。而这和读书时刚发下的崭新的教科书又不一样,它经过时间的发酵,变得敦厚、浓郁。
像阳光下晒久的被子,像遗忘在角落的苹果,有着独一无二、难以言述的气味。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书,大概是老板。
他们进去,老板不仅没招待他们,甚至头也不抬,冷漠至极。
程如珩说:“偶尔我有空,就会过来淘书。”
向楠问:“这里书都这么旧了,为什么不买新的?”
旧不说,有的还脏乱差,各种划痕、笔记、折痕,甚至还缺页脱页。
听到这话,老板抬眼瞟了眼向楠,她登时闭了嘴,以为冒犯到人家了。
他看到她身边的程如珩,淡淡地打了下招呼,就没别的反应了。
看来程如珩是这里的熟客了。
程如珩说:“我父亲喜欢收集旧书,收到一本求之已久的,他看会开心很久,对他来说,淘旧书就是淘宝。”
他探身,抽出一本中华书局出版的《诗林广记》,竖版繁体字,背后还盖有某某图书馆的章。
他继续道:“我纯粹是因为,有些书买不到,来这碰碰运气,碰不到我也不会失落。”
向楠说:“所以,程老师你今天是来淘书的?”
他又把书放回去,“你之前不是说想看书吗?”
向楠开玩笑道:“程老师,你这是看我穷,所以替我省钱吗?”
程如珩也笑了,“倒也不是,替我自己省钱,你挑挑吧,我送你。”
“真的吗?那我不客气了喔。”
这样淘书,难度其实很大,不过也挺有意思。
随便拿起一本,就像开盲盒,而且,有的扉页会留下诸如“xx年xx回赠予我”的字样,再往后翻,还在文章旁边写有批注。
看着看着就入神了,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程如珩跟向楠说,旧书店的好处在于,你可以随便看,店主非但不阻拦,有的还会跟你分享。
也很便宜,有的论斤卖,有的几块钱一本。
向楠挑了几本,问程如珩:“这些可以吗?”
程如珩不置可否:“一般情况下,没有‘可不可以’、‘合不合适’,只有‘喜不喜欢’,你应该问自己。”
是吗?
向楠若有所思,感觉他在影射什么。
程如珩找到老板,问价,老板报了价,又说:“给你抹个零头吧。”
他扫了挂在一旁的收款码,付了钱,道过谢,对向楠说:“我们走吧,该吃饭了。”
顾客随买随走,老板极其随心所欲,也不说“欢迎下次惠顾”,或者给个袋子装一下。
向楠觉得这老板也蛮有个性的。
程如珩说:“听周围店铺老板说,这家店在这儿开了十几年了,很多人甚至从外地跑来淘。”
难怪,原来是有神气的资本。
书不多,却沉甸甸的,向楠抱在怀里,“程老师,你今天就只……”
未成语句的内容是:约我出来,就只是为了买书吗?
程如珩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天色灰蒙,没有阳光,甚至刮着寒风,吹得树叶簌簌响,几只麻雀啾啾叫唤着飞走。他却眼神沉寂,瞳仁黝黑,不受秋风影响。
被他那样地盯着,她莫名心虚,仿佛中学早恋被老师抓包。
程如珩笑了下,眼中泛起阵阵涟漪,前一刻的沉寂好似是向楠的错觉。
“今天就只什么?”
他是内双,眼皮由内而外地变宽,眉尾上抬,有几缕碎发搭在额前,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程如珩又没有读心术,向楠莫名退缩了,说:“你今天就只买这些吗?”
一边说,一边谴责自己:向楠,你怎么这么怂啊?
他只买了两本书,线装本的,印刷的字体都透着一种古朴。
“没看中其他的。”
程如珩开了后座车门,把书放到后面,然后带她去吃饭。
向楠被委以点菜权,翻着菜单,问:“程老师,你不是吃不惯辣吗,怎么还带我来这里?”
这道家常菜馆,以辣菜为主,就连土豆丝都标了“酸辣”,不辣的,多是汤、青菜这些。
程如珩久没喝水,此时口渴,端杯子抿着温水润嗓,“也可以习惯一下。”
向楠不由得抬眼看他,皱皱眉,“程老师,你不用迁就我的。”
她不吃又不会死,可他明显就吃不下。
程如珩说:“不是迁就你,只是想多尝试一些可能。”
比如,和向楠这种,他从小到大没接触过的类型的女孩子相处。
向楠点了酸菜鱼、半只烤鸭、莲藕龙骨汤,这些他们两个人足够了。那个鱼不太辣,想着对他应该挺友好。
程如珩看了看,又加了道凤爪。
向楠个子高,运动量又大,食量比起一般女生,算是比较大的,跟有些男生差不多,但有时为了维持身材,会刻意少吃。
他生怕她吃不饱似的。
程如珩对向楠伸手,“碗。”
他给她盛了一碗汤,她说:“谢谢程老师。”
为了不浪费,向楠哼哧哼哧地吃着,吃到后半程还打了个饱嗝。
程如珩连吃鸡爪都是斯文的,他笑着问:“你不是说美食可以安慰你上班的心吗?这算是安慰到了吗?”
向楠也不觉得丢人了,很给面子地点头,“非常有,辣味素可以刺激我分泌多巴胺,让我快乐。”
程如珩吐出骨头,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指,说:“等你看到工资汇款,也许会更快乐。”
向楠笑得眯起了眼,“你也是吗?”
“会啊,我第一次得到国家奖学金的时候,还请谢天跃吃了顿饭。”他理所当然地说,“自己努力得到的钱,不应该为之高兴吗?”
“也是哦。”向楠深以为然,“领工资的那一天,我可以短暂地原谅我领导的嘴欠。”
程如珩说:“嗯,我也可以原谅校领导的官僚主义和不作为。”
向楠问:“祁大作为名牌大学,也这样吗?”
程如珩答道:“行政不行,总是出问题,到头来需要学生和老师承担过错。那些领导也是一拍脑门做决定,不顾实际。”
向楠感叹:“果然,没有哪个班好上。”
程如珩边夹着菜,边说:“我小时候跟我父母说,希望他们多买几套房和门面,以后让我收租。”
向楠被逗乐,“你爸妈怎么说?”
“我妈说:‘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然后我不就读书到现在了?但是我的理想还是没实现。”
向楠捂着嘴乐不可支,笑个不停,说:“程老师,有人说过,你很有幽默细胞吗?”
“是吗?”程如珩困惑,“是你笑点太低了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一本正经的,可就是很好笑。”
她笑得差点又要打嗝,忙喝了口水,把笑意压下去,一抬眼看见他的脸,还是绷不住。
他莫名又好笑,摇了摇头,提筷继续吃着。
这么边聊边吃,菜竟被他们吃得所剩无几了。
向楠说:“那程老师,等我领工资,你愿意赏个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吗?我和周悦然吃过一家创意料理店还不错。”
“那恭敬不如从命。”
程如珩送向楠到小区门口,又从后座拿了书递给她,向楠正要说什么,一道声音插进来——
“楠楠。”
一听到这声音,向楠就知道大事不妙,怎么在这碰上了?
她猛地回头,果然是她妈。
“玩完回来啦?”赵兰芳拎着一个包,走过来,话是对向楠说,目光却黏着程如珩,上下打量着。
向楠不动声色地挡住程如珩,问她:“你不是傍晚的车次吗?”
“你爸催我回去呢。”
程如珩对向母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向楠的朋友,我叫程如珩。”
“小程你好啊。”赵兰芳扒拉开向楠,伸手和他握了下手,“我听楠楠提过你,祁大的老师是吧?”
“对,我教中文系。”
向楠压低声音:“赵女士,你稳着点。”
赵兰芳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放心,我有分寸。
“小程你还真是一表人才的,难怪楠楠对你赞不绝口。”
闻言,程如珩看了眼向楠,笑了笑,“阿姨,您女儿也很优秀。”
向楠插话说:“妈,你几点的车啊?你不怕误点吗?”
程如珩说:“阿姨,我送您去高铁站吧。”
赵兰芳摆摆手,“市区开车堵得很,不耽误你功夫了,我坐地铁也快,你们俩小年轻多聊聊吧,我先走了。”
她又对程如珩说:“小程,下次有机会我来祁州,请你吃饭。”
“好的。”
向楠把赵兰芳送到地铁站口,折回来时,还见程如珩的车停在那儿。
程如珩人呢,背靠着车门,在接电话,似乎是学校打来的。
他垂着眼,看着地面,一条腿作支撑,另一条放松地曲着,他腿长,这么就特别养眼,跟车模似的。
向楠站在一旁,耐心等他接完。
“程老师,今天谢谢你的咖啡,你的书,还有你的饭。”
程如珩收了手机,说:“你跟令堂还挺像的。”
“是吗?可他们都说我长得像爸爸。”
他摇了摇头,“我是指性格,都很开朗。”
向楠挠了下后脑勺,这样吗。
程如珩说:“你抱着书也累吧,下次见。”
这是程如珩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这样的话,是“下次见”,不是“再见”。
再见可能是成年人的客套,是虚幻的,未必成行的,而下次见则是熟人间的约定,他会约她,或者,会应她的约。
向楠顿时笑开了,“程老师,下次见。”
巴不得不是下次见,而是天天见。
第23章 第二十三阵风
◎怕她高歌猛进,又怕她退缩不前。◎
这个周六, 程娴打电话来,叫程如珩晚上去家里吃饭。
他在路上买了几斤水果,都是思思爱吃的。秋深了, 水果也多起来甜起来。
大概是程娴使唤的,来开门的是思思。
她又噔噔噔跑开, 举着一幅用蜡笔画的画, “舅舅,生日快乐!”
程如珩一愣, “今天不是我生日啊。”
“你最近不是又要上课, 又要带学生写论文吗,想你也没空,就打算提前两天帮你过个简单的生日。”
程娴穿着围裙, 从厨房出来,看样子,秦明荃是不在家。
听了,程如珩接下思思的画,揉了揉她的脑袋, “谢谢思思。”
他把水果递给程娴, 边换鞋, 边说:“生日有什么好过的, 无非是提醒自己即将而立。”
孔子说三十而立, 是说三十岁左右,人在社会上有所成就,然而他临近二十九岁生日,仍是碌碌。
“就当借这个机会, 我们聚聚。”程娴从头到脚打量他一下, “你今天打扮蛮帅的嘛, 出去问问别人,都不会觉得你三十了。”
他今天穿的深咖色薄款大衣,搭白色圆领毛衣,黑色长裤,白色休闲鞋,活脱脱的大学生模样。
程如珩把鞋放到鞋架上,自嘲地说:“装嫩呗。”
“也是,要是太老了,就不好勾搭小姑娘。”
他瞟了程娴一眼,后者耸耸肩,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是吗?”
她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程如珩只得解释:“我跟向楠不是那种关系。”
程娴略微惊讶,“上次思思说,你们带她一起在儿童乐园玩。怎么,还没发展出个所以然?”
“只是恰好碰到。”程如珩无奈,“姐,你可别拉郎配。”
“污蔑我了不是?每次爸妈催你找女朋友,我都是为你说话的。”程娴又说,“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姑娘中意你。”
他没有作声。
是,他看得出来,只是目前陷入了一种困境。
向楠就行每天推巨石的西西弗,锲而不舍。这些天,她每天定点在微信上跟他问好,早安、午安、晚安。
但不同的是,她做的并非无用功,他不忍拂了一个女孩子赤诚的真心,会给予不咸不淡的回应。
怕她高歌猛进,又怕她退缩不前。
爱情若是一项学术研究,便得先搜集资料,找准中心论点,切入进去,展开分析思考,最后,加以阐述。
这是一个缜密的过程,程如珩还需要时间。
为了转开这个话题,程如珩脱了外套,叠着袖子,露出小臂,准备去厨房。
程娴忙阻拦他,说:“说好帮你庆生的,哪用得着你来帮忙?”
“姐夫不是不在家吗?”
“你姐也不至于连几个菜都收拾不出来。”她把他推到客厅,“去陪思思玩吧。”
父母皆忙,思思习惯了给自己找乐子,不需要专门有人陪。
程如珩便坐在她旁边,拿出手机来看。
不久前,向楠发来几条消息,付款时消息框弹出来了,只是没来得及回复。
向楠拍了几张办公桌上的绿植,大抵是她新近购入的。
她告诉他,这个叫小叶赤楠,知道这个名字后,特地买的;还有一株打工人必备的发财树,希望给她招点财。
为了找话题,她真是煞费苦心了。
大概是他太久没回,她又发来一条:程老师,你在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不打扰,干的却是打扰的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
这是改策略了?
程如珩真是搞不懂这些小姑娘在想什么,冷一阵热一阵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弹琴。
他回道:没有,我在我姐姐家。
向楠一定在摸鱼,不然怎么能秒回——
思思在吗?我想跟她话。
程如珩拍拍思思,问:“跟向楠姐姐说句话吗?”
她点点头,他长按着语音,思思说:“姐姐,你怎么没来我家呀?今天是舅舅生日噢。”
一松手,语音就发过去了,程如珩跟思思强调道:“今天不是舅舅生日,你怎么能跟向楠姐姐乱说呢?”
思思眨眨眼,“可是妈妈说要给舅舅过生日。”
跟小孩子解释不清,他想撤回,对方已经听到了。
向楠:程老师,你今天生日啊?
向楠:生日快乐!
微信搞的花里胡哨的功能,屏幕上面飘着一堆生日蛋糕。
程如珩愈发无奈,只得解释:今天不是,我姐姐提前替我庆生而已。
向楠:哦,这样,那程老师你什么时候生日?
程如珩:我不太过。
过了会儿,向楠才回复。
这次是语音:“程老师,你就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生日嘛。”
应该不是错觉,这句话的尾音带点上扬,的确有点撒娇的意味,她或许是故意的,想知道这样他会不会答应。
程如珩挠了挠眉毛,沉思一两秒,还是告诉她了:下周二。
思思听到向楠的声音,凑过来说:“我想跟姐姐打电话。”
“姐姐在上班,你要说什么,我转述给她。”
“我下次还想跟她一起玩。”
程如珩看着她,“你很喜欢这个姐姐?”
思思怕他不信似的,用力地点点头,“上次她带我玩,可好玩了。”
程如珩好笑,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就把他姐姐和外甥女拿下了。
她就像大水漫金山寺,来势汹汹,迟早把他周围都淹没,只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要怪也怪他自己,没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
他还是如实转述了思思的话。
向楠说:“下次有机会,带思思出来玩啊。”
思思听到了,很高兴,程如珩倒好奇:你领导不会说你吗?
向楠:……会说的,我走了,再见。
杨立诚不准他们借着上厕所的由头,一蹲就是半个小时起,所以她马上就得回去,免得被发现。
向楠收了手机,回到工位上,在日历上圈出下周二,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嗯,她喜欢的人的生日。
这班上着上着,向楠又开始走神,该送他些什么好呢。
送书的话,不知道他缺什么,还不如让他自个买。
趁着杨立诚不在,她踩着地面,椅子滑到一个男同事身边,问道:“哎,我问你,收礼物的话,你们男生一般会想收什么?”
男同事说:“ 游戏皮肤、鞋、耳机,诸如此类。”
向楠又问:“要是不打游戏的呢?”
“那就看他喜欢什么呗,投其所好。”男同事转头看她,揶揄地笑,“怎么,向楠,你在追人啊?”
她避而不答:“我知道了,谢谢你啦。”
向楠又去问廖权杰、向桐等男生,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
她恨铁不成钢,又恨自己,身边怎么尽是这样一群人,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
向楠蓦地想起,之前加了谢天跃的微信,可以问他啊。
她左右看看,确定杨立诚没在,做贼一般地,低头飞快打字:谢哥,打扰一下哦,你知道程老师平时除了看书,还有什么别的喜好吗?我想给他送生日礼物。
那边,程娴出来拿东西,刚巧听到他们在说话,问:“你们在聊什么?”
程如珩收了手机,“说下次带她出去玩。”
过了会儿,门铃响了,程娴叫程如珩:“是我昨天订的蛋糕,如珩你拿一下。”
程如珩接过来,对外送小哥说了声“谢谢”,关了门,说:“我都多大个人了,还吃蛋糕?”
“很小的,就意思意思一下。”
程娴把菜一道道端出来,大闸蟹、蒸鲈鱼、基围虾,还有几道小炒,都偏淡口。
程如珩无奈至极,不过一个生日,三个人在家吃,还搞得这么隆重。
说了也没用,她不听。
“如珩,你从小跟我亲,才这么一点大的时候,就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程娴在大腿处比了一下,“姐姐给你做顿饭而已,没什么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有心里负担。”
程如珩唇线抿直,垂了眼,看着一桌子菜,没有作声。
父母的结合,是那个年代很常见的相亲促成的,年纪到了,彼此条件合适,便组成家庭,有了程娴和程如珩。
对程娴,母亲不想管,父亲没空管,到了程如珩,他们多上了点心,但也是泛泛。
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原则是,独立成长,姐弟之间,互帮互助。
在经济上,他们会给予最大的支持;而生活里,鲜少有温情的时刻。
所以,比起父母,程如珩和程娴更亲近,记忆里,小时候上下学,很多画面都是程娴牵着他的手。
可明明,她也没比他大多少。
思思走到程如珩旁边,小幅度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舅舅不要哭,吃饭啦。”
他失笑,把她抱起,“你看看,哪有哭?”
她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也扬起笑,“男子汉不能哭鼻子哦。”
“那女孩子就能哭吗?”
思思点点头,“爸爸说,男人是泥巴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所以女孩子哭没有关系。”
人小鬼大。
程娴说:“思思,妈妈带你去洗手吃饭。”
程如珩说:“我带她去吧。”
他抱思思去洗手间,挤了洗手液,让她搓着,又冲净了手,把她放到餐桌边。
程娴剥了虾蟹,又挑了鱼刺,放到碗里让她自己吃。
看到这幅情形,程如珩莫名想起,一个多月前,这桌上,还有另外的人。
程娴看到他拍了张照,奇了个怪了,问道:“你可不是爱发朋友圈的人啊,拍照给谁看呢?”
程如珩低着头,编辑了一句话,连同图片一起发过去,然后放下手机。
他夹着菜,唇边带着一抹笑意,说:“就是,一个周六还要上班的打工人。”
第24章 第二十四阵风
◎无论怎么形容,都是“程如珩”。◎
收到程如珩发来的微信时, 打工人向楠正在苦兮兮地吃外卖。
因为杨立诚不喜欢有太大气味,不允许他们在工位吃有刺激性气味的食物,所以她点的是三明治和奶茶。
可和程如珩那一桌子比, 快乐水都无法令她快乐了。
除了一张图,程如珩还说了句:在吃饭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楠咬着吸管, 单手敲字:用美食刺激加班人, 会遭到拉黑反噬,请问您考虑清楚, 是否需要撤回?
她等了一会儿, 果然等到一条“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程如珩又发了一句:吃什么?
向楠:三明治、奶茶,花了我三十七块大洋,还不如去祁大吃麻辣烫, 可以吃两顿了。
这附近的店铺都是做上班族的生意,要价自然不低。
这么一对比,更加显得大学食堂物美价廉了。
向楠吸了口杯底的芋圆,咀嚼着,她其实也不爱喝甜的, 太发胖。就是想起上次在儿童乐园, 他γιんυā坐在一旁喝奶茶的样子。
看不出来啊程老师, 原来你喜欢这一口。
向楠三两口解决完午饭, 想早点下班, 聊了几句,便跟程如珩告别,继续工作。
程如珩一放下手机,思思便说:“舅舅, 吃饭的时候不能玩手机的。”
被小辈教训, 有够丢脸的, 程娴也笑着谴责他:“程老师,没有做好榜样哦,该罚,思思,打他一下。”
思思探过身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清脆地响。小孩能有多大点力气,光响,压根不疼,程如珩由着她。
程娴心思细,问:“你说的周六上班的打工人,是向楠?”
他“嗯”了声。
鲈鱼刺少肉肥,程娴夹了块,蘸蘸汤汁,夹到他碗里,又问:“你们最近联系挺频繁?”
“还好。”
的确算不上频繁,两个人都有工作,能碰上彼此都空的时间,只有早上和晚上。
程娴循循善诱:“虽然你们俩性格差异比较大,你沉静,她活泼,但是也可以试着处处,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了呢。”
程如珩沉默两秒,语出惊人:“在尝试了。”
程娴一愣,随即笑了:“嗐,那我还用操什么心啊,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面对亲姐姐,程如珩坦陈道:“向楠这个人呢……”
为了显示他的认真严肃,他顿了顿,想着合适的措辞,“很具情绪感染力,也很有能量,跟她相处,估计很难想一些不开心的事。”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小太阳”。
她整天乐呵呵的,就是不将闲事挂心头的状态。当然,程如珩也不是负能量爆棚的人。只是有她这样的人在身边,多少也会觉得舒心、放松。
正因此,程如珩对她有好感,但无法确定,这种好感能否延伸成为“喜欢”。
而她对他的喜欢,又是否有持久的效力。
程娴问:“但是?”
“但是,如果真的要发展成为一段关系,现在就论,为时尚早。”
程如珩从小被称赞聪明、懂事早,但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古板、守旧,少了年轻人该有的热血冲动。
他喜欢稳定的,经长久时间,而不发生实质性变化的东西,比如书,比如文化。
研究古代文学,就会发现,很多人文内涵,从几千年前,一直流传了下来,迄今仍为中华文化的瑰宝。
他欣赏这些东西,而不是现代社会里,快餐式的,说变就变的感情。
思思听不懂这些,但她听到“向楠”二字,是她熟悉的人名,于是就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程如珩揉了下她的脑袋,“吃饭。”-
星期天,向楠被廖权杰约到祁大打球。
正好,她也有很多天没活络筋骨了,就换了套运动装,气温降下来了,向楠这身有些单薄,她手揣着兜,小跑着去球馆找他。
廖权杰拿着拍子,冲她挥了挥手。
他家经济条件一般,属于靠勤奋学习拿奖学金那挂的,但他很舍得在运动器材上花钱,比如他手里这副羽毛球拍,就要一千多。
向楠在一旁热了下身,走上场。
廖权杰发第一个球,她动作都有些涩了,打偏了,他说:“你不行啊,水准退步这么多。”
向楠挥挥拍子,“别太猖狂,小心待会我就打爆你。”
打了几个来回,就打顺了。
廖权杰问她:“你最近上班情况怎么样?”
“还行,就那样吧。”
“事业搞定了,爱情呢?”
向楠猛地一挥拍,给他来了个扣杀,见他没接住,扬唇笑起来,微喘着说:“尚在努力中。”
廖权杰过去捡球,“前段时间,我还听到有人议论他,因为你,我就多听了一耳朵。”
向楠好奇:“说他什么?”
“说他刚来祁大的时候,有学生拍了照,发表白墙,问说‘能不能师生恋啊,太迷他那挂’了,然后还真有人匿名去校长信箱问。”
向楠走近了,和他隔着一道网,“能不能啊?”
廖权杰说:“废话,当然不能啊,这涉及师德问题了。然后程如珩上课说起这件事,说‘也不是不能,梦里没有规则’。”
向楠听笑了,还真是他的风格,一本正经地说玩笑话。
她又退回去,让他继续发球。
廖权杰说:“感觉他挺有意思的啊,听说中文系对他印象都挺好的,没那么‘高岭之花’。”
向楠说:“那当然,我看上的人,能差吗?”
“夸他还是夸你自己呢?”
羽毛球很是消耗体力,打了四十分钟左右,他们就累了,到一旁去休息。
向楠岔着腿坐着,把袖子撸起来,又解开外套拉链,拎了拎领口散热,廖权杰说去买水,问她要不要。
“谢啦。”
向楠低着头玩手机,想问问程如珩在干吗,刚拿出来,听到有人叫她:“哎,向楠?”
见是薛瑞婕,她腾地站起来,打招呼道:“哎,薛老师,你也来打球啊?”
薛瑞婕今天的打扮跟上次截然不同,短款运动外套,黑色运动裤,脚上一双Nike的运动鞋,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素着一张脸。
看着青春靓丽了许多。
但向楠差点一下子没认出来,还好脑子转得快。
薛瑞婕说:“对,我叫如珩来的。”
程如珩?
向楠下意识往她身后张望,薛瑞婕笑了,“逗你的,我跟我们院另外一个老师来的,喏,是那个。”
她说的那人,也是个女老师。
向楠尴尬一笑,“薛老师,你真幽默。”
薛瑞婕说:“他啊,属猫的,宁肯窝在沙发里,边晒太阳边看书,也不肯出来动一动。”
她又问:“你呢,你跟谁来的?”
“哦,我一个大学同学,他在祁大读研。”
说曹操曹操到,廖权杰拿着两瓶水走回来,抛了一瓶给向楠,她身手灵活地接住,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
薛瑞婕看看他,又看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过去了,拜拜。”
廖权杰问:“刚刚那谁啊,长得挺漂亮。”
“程如珩的同事,也算是朋友吧。”向楠又喝了一大口水,汗出得多,亟需补充水分,“你也觉得她漂亮?”
“咋的,嫉妒人家了?”
廖权杰看看薛瑞婕,又上下打量她,评头论足的眼神,惹来向楠一瓶子。
他捂了下被打的肩膀,怪委屈地说:“我刚还想说,人家是比你有女人味,身材好,但你也不差啊,挺有个人样的。”
向楠打得更用力了,“嘴损不损啊你。”
廖权杰说:“不过说真的,你介意这个干吗?觉得是你的潜在情敌?”
“他们两个要是可能,应该早在一起了吧。”
薛瑞婕同为祁大的老师,他们接触应该也不少,而且她又假扮过他的女朋友,有假戏真做的机会,可却没有在一起,说明他们俩都没那意思。
向楠觉得,爱情从萌发到茁壮成长,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比如她对程如珩,第一面就被他的皮相所惑,越接触,越喜欢。
这么久了,他们没在一起,就是没可能呗。
“向楠,不得不说,我还挺佩服你的。”
向楠抛丢着球拍,挑一挑眉,乜他一眼,“怎么?”
廖权杰说:“这么莫名其妙地看上了,而且看起来,你们完全就是不匹配的。”
抛开不了解的家境、人品不说,年龄、性情、职业,没哪一样是合适的,可向楠就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魄去倒追。
就连廖权杰一个男生的,都佩服不已。
向楠不以为然地说:“这些条件都是留给那些找‘对象’的人,真爱,是没有条件的。”
在她见到程如珩之前,她很难描述她想找一个什么样条件的男朋友;见到他之后,她心目中就有了具体的轮廓。
无论怎么形容,都是“程如珩”。
聊到这份上,向楠突然很想见程如珩。
本来还想在下周二,他生日当天,想办法约他,但她似乎连一天两天都等不起了。
她要的就是现在,趁着想见他的念头最浓烈,最炽热的时候,去见他。
向楠当机立断,把拍子还给廖权杰,他说:“你不打了啊?”
“嗯。”
她把外套拉链拉上,低头在手机上编辑消息,口上说着:“我要去找他。”
廖权杰没反应过来:“谁?”
“程如珩。”
光是念这三个字,都觉得心泡在蜜桃酒里,软软的,醺醺然的。
“牛逼。”廖权杰都要对她竖个大拇指,“你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空,会不会答应见你,你就说要去找他。”
“管他呢,试一试。”
既然是真心喜欢他,既然是真心想见他,那就去见呗。
反正,她又没什么输不起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阵风
◎生命在于静止,长寿在于懒散。◎
向楠这人, 不少时候都比较冲动,兴趣转移得快,属于多血质的人。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 但从小到大,不管吃了多少苦头, 行动还是会比脑子快一步, 还好,她运气不错, 没出过大事。
只是在年纪稍长之后, 偶尔能冷静一点点,停顿一会儿,再行动, 再继续摔跤。
南墙长什么样,她还真不知道。
但想见程如珩的这股冲动,向楠不需要多做犹豫,直接行动了。
也许爱情需要小心,需要谨慎, 可她不一样, 她有一股年轻无畏的大胆, 在未表陈心意之时, 她的喜欢早已无处遁形。
她行走在阳光之下, 磊落跌荡,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为什么要藏?
周悦然、向桐、赵兰芳、廖权杰、程娴……就连刚认识的薛瑞婕,都知道她对他有意思。
那又怎么样?
对程如珩的喜欢, 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向楠疾步走在路上, 可谓是大步流星, 程如珩没回消息,她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去电铃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接通。
她走得太快,声音有些喘:“喂,程老师,你现在在哪儿啊?”
“在家。”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困顿、含糊,软软的,没什么气力的感觉,似乎刚睡醒。
向楠不太确定,看了下时间,上午十一点,问:“程老师,你睡懒觉了?”
程如珩说:“被临时委派了个任务,昨天晚上在整理资料,熬了夜。”
她顿时有些歉疚,大周末的,难得能睡个懒觉,还被她扰了清梦。
“那我挂了,程老师你继续睡吧。”
“没事,我也饿了,起来煮点东西吃。”
对面传来被子与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响动,向楠很能脑补,脑海里浮现出他在床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领口微微敞开,袒露出锁骨的样子。
停,停!
她暗骂自己,怎么能对程老师这般想入非非,简直是玷污了人家。
向楠说:“程老师,要不出来,我请你吃饭。”
没想到程如珩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不了,我还有资料没整理完,过两天需要交差,下次吧。”
他趿着拖鞋从卧室走到厨房,给自己接了杯温水,润着嗓——这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落在向楠耳里。
包括吞咽液体的声音。
她曾偷偷打量过他的脖子,因为瘦,他的喉结比较明显,在说话、进食时,它会上下滑动,那感觉像……
小时候喝过的那种玻璃瓶的汽水,瓶口卡着一颗珠子。
向楠敛了敛心神,在路边停住了脚步,真想在脑中安装一个百度,实时搜索:该如何委婉表达“想见面”的意思。
最后,她还是直白且鲁莽地说:“可是,程老师,我今天想见你。”
她顿了下,赶在程如珩反应过来之前,又补了一句:“很想,很想见你。”
程如珩的确没反应过来。
她倒是善良,特地挑在他咽下那口水后才说的这番话,不然,他一定会呛住。
面对向楠的追求,他简直就像应接扑面而来的,打得毫无章法的球。
一会儿打远,一会儿打近,而无论他怎么打回去,都无法把她打退,她像是越挫越勇。
这是一场久久未能分出胜负的比赛。
于是,程如珩静了两秒,在思忖,对她,还能用什么计略。
但向楠吧,既不会用计谋,也不会被轻易蒙骗,反正,她就死活赖着你,直至你无计可施。
于是,他说:“那你来我家吧?”
网上不是流行一句,用魔法打败魔法吗?而鲁迅说过,“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直道。
她怎么打来的,他就怎么打回去。
不过向楠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他以为她会纠结,这样合不合适,结果……
她说:“你把地址发给我吧,我在祁大,我待会儿去超市买些东西。”
程如珩放下杯子,环顾了一眼屋子,嗯,他爱洁净,打扫得尚算干净,只是杂物稍嫌多了些。
看完,他后知后觉扶额,自嘲地笑了笑。
为什么他第一反应是看家里整不整洁,而不是反省一下,为什么要说那话。
把一个女孩子,诓来一个单身男人的家,似乎怎么想,怎么不合礼数,往严重了说,他这行为,完全可以被冠上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
更荒唐的是,她应得那么爽快,仿佛没觉察出半点不合适。
事实上,向楠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淡定。
微信进来一条新消息,是他家地址,从小区名字,到单元,到门牌号。
向楠握着手机,实在忍不住,在原地连连跺了几下脚,“啊啊啊”地叫,释放突如其来的,几乎灭顶的惊喜感。
要去他家了!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还好当时没路人,否则指定被她吓到。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她居然敢直接莽到他家去。
向楠去超市挑了草莓、车厘子、菠萝蜜各一盒,一瓶果汁,在海鲜区又挑了条一斤多的活鱼,让人帮忙剖了。
结账时,几天的午饭钱就霍霍没了。
不过她想,为了攻略下程老师,这点经济投入,不算什么。
向楠搭地铁,跟着导航找到小区,一路寻到他家门口。
她深呼一口气,准备按门铃,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她懵了一下,程如珩指指电梯,解释说:“不是很隔音,听到楼层报数,猜是你。”
哦,这样,差点以为是什么心灵感应。
程如珩从鞋柜取出一双纯色拖鞋,放到她身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我姐姐的,码数应该差不多,你试一下。”
向楠穿上,说:“可以,谢谢程老师。”
程如珩看着她的肩头,“外面下雨了?”
“哦,路上下了点小雨,没事儿。”
比起外出的打扮,程如珩今天穿得很随性,宽松的休闲裤,上半身是一件烟灰色毛衣开衫,内搭白色针织衫。
他的拖鞋也是耐脏的灰色。
向楠说:“程老师,你会做鱼吗?我特地买了条。”
程如珩打开袋子看了眼,是条鳜鱼,“会。”又问:“想清蒸、红烧,还是糖醋?”
她微微惊讶,“你会这么多种做法吗?”
见他点头,便说:“红烧吧。”
“行。”
程如珩拎着袋子去厨房,回头对她说:“你随便坐,我先处理一下鱼。”
得赶在鱼刚杀,还新鲜的时候,将它料理好。
既然主人这么开口了,向楠便到客厅沙发坐下。
他家中当真堆成了书海,目之所及,处处有书本,电视柜边,茶几上,还有本该放装饰品的柜格,也被他塞满了书。
难怪能往“向阳处”捐三百本。
向楠随手拿起离她最近的一本书。
对于一个不爱阅读的人来说,能吸引她眼球的,就是封面。
白底,几小片不知所以然的色块,加上几行字。乍一看不像书封,倒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设计Hela师,丢到设计练习废稿里的作品。
但看着还挺舒服。
大概程如珩不久前,或者近期在看,书里夹着一枚无尽夏花瓣塑封而成的书签,一翻便翻到他在看的那页。
上面写着一句——
“大学专业经常和我们真正学到的出自激情和需求学习到的东西没太大关系。矛盾的是,那些真正塑造我们的东西,通常没有被写进我们的履历。”
程如珩走过来,递来两只形状好看的琉璃碗,连里面盛着的水果,也变得剔透、精致起来。
另外还有杯热茶,里面泡着什么,色泽浓深,闻味道,似乎有姜和红糖。
他说:“祛祛寒吧。”
她为他的体贴而感到窝心,“谢谢程老师。”
向楠拈着一颗车厘子的柄,叼在嘴里,食指指着那一段,“我十分赞同,大学能学到的专业知识,到了工作,简直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程如珩的目光从纸张,缓慢地移到她说话间,开开合合的唇上。
刚运动过,又一路过来,她面色红润,唇上未染朱丹,亦是鲜妍,白如贝壳的牙齿咬着那颗红果,分不出是谁衬谁。
他“嗯”了声,实际上,没有怎么听进她的话。
向楠拿起那枚书签,问:“这个,是女生送的吗?”
薄如纸,花瓣的颜色未褪半分。制作这么精巧秀气的玩意儿,显然不会是男性。
程如珩又“嗯”了声,没了下文,转身回到厨房。
留着向楠在客厅纠结,女生送的礼物,被他当作日常所用之物,珍而惜之地这么夹在书里。
她咬了咬下唇,不介意是骗人的,没可奈何,把书合上,索性眼不见为净。
自个儿待着无聊,向楠踱步,走到厨房外,背着手,探了下头。
“程老师,需要帮忙吗?我没事做。”
程如珩想了想,递来一颗蒜头,“帮忙剥一下吧。”
她朝他伸手,“借一下刀。”
向楠用刀面“哐哐”拍了几下,把蒜皮拍松,说:“这样好剥。”
程如珩扯了扯唇角,没有吭声。
向楠三下五除二剥干净,给他,又从一旁抓来一颗葱洗着,问:“程老师,送你那枚书签的,是谁啊?”
程如珩“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向楠歪着脑袋看他,“因为我想知道,有什么女生,跟你关系这么亲近。”
为了方便下厨,程如珩脱了外套,还摘了眼镜,没了那层镜片阻挡,笑时眼底的光亮更明显了,“思思。”
她一下子没回过神,他说:“思思的幼儿园作业,我姐夫带她一起做的,她就送了几张给我。”
“哦,思思啊,好心灵手巧。”
真是女生。
向楠抿着嘴巴笑,怕太得意忘形,程如珩乜了她一眼,说:“开心了?”
“什么?”
他语气淡淡地说:“你不是吃醋吗?”
不习惯程如珩这么直球的向楠一下结巴了:“你……”
程如珩切了一根之前她送来的腊肠,说:“那里还有把芹菜,麻烦你择一下。”
“哦,好。”
向楠蹲在垃圾桶边,择去芹菜叶,仰起头看他,“程老师,今天我跟我同学打球,碰到薛老师了。”
程如珩顿了顿,“嗯?”
向楠说:“她说你宁愿待在家里看书,也不愿意出去动动。”
“我比较喜静。”
“那要是我拉你出去,你会愿意吗?”
程如珩回过头,她蹲在那儿,矮了一大截,以至他的视线是居高临下的,“出去干什么?”
“打球啊,跑步啊什么的。”向楠谆谆教诲,“程老师,你这样天天宅在家,不利于身体健康,延年益寿。”
他忽然想逗逗她,“我的人生准则是,生命在于静止,长寿在于懒散。”
“……”
第26章 第二十六阵风
◎隔行如隔山,我们大概隔了座喜马拉雅。◎
程如珩动作很快, 很快做出红烧鳜鱼、芹菜炒香肠、小葱拌豆腐,另有一道凉菜,香辣海带丝。
光是看着, 就很令人食指大动,不过……
向楠问道:“程老师, 你现在改口味了吗?三道辣菜啊?”
程如珩拿着碗筷, 盛了两碗饭端上桌,“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哦, 她懂了。
“程老师, 你总是这样迁就别人吗?”
还是只是迁就她?向楠不敢自作多情,她更相信是程如珩个人的修养。
程如珩看她一眼,“在一些无关原则的小事上, 我更愿意让对方舒适些。”
看吧,她就说。不要抱有过多期待,知道真相时,也不会太失落。
向楠每样都尝了一口,伸大拇指夸道:“程老师, 你不仅有文化, 厨艺还这么好, 真厉害, 甘拜下风。”
程如珩说:“都是家常菜, 填肚子而已。”
“程老师你太谦虚了。”向楠继续花式吹捧,“家常菜我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程老师你头脑活,手还巧, 无处其右了。”
程如珩自侃道:“但是让你失望的是, 我四肢不勤。”
她笑出声。
他又说:“你的糖衣炮弹我都要吃饱了, 吃饭吧。”
程如珩家的碗小,向楠足足吃了两碗饭。她认为,这是对掌勺者对最高赞赏。
吃完,她帮程如珩收拾,“程老师,你待会儿要去忙吗?”
“嗯。”
他接过她手里的碗筷,放到水池里,又把厨房垃圾袋拎出来,打了个结,把厨余垃圾的味道封住。
“那,程老师,你忙你的,我借你的书看,不打扰你,可以吗?”
向楠说得小心,怕他下逐客令。
她又补了句:“外面的雨好像下大了。”
这是一个烂透了的借口,没伞,也有千万种方法,让她回去。
他看了眼窗外,玻璃上爬满着雨丝,刚过正午,天色却愈发阴沉。
又转回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也许,这短短几秒里,他看出了什么,她的期待,她的勇敢。
但没所谓,她已经那么坦诚地说“我想见你”了。破罐子破摔了。
程如珩旋即说:“我可能,没办法招待你。”
“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个人最擅长自己找乐子。”
“你不觉得无聊就行。”
程如珩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碗碟。
他这副模样,他的学生大抵是无法得见的,微微低着头,掠光浮影,厨房的灯光在他上半张脸打下一片阴影,凑近闻,他身上似有淡淡的油烟气。
不再是“程老师”,只是“程如珩”。
伸手可触的程如珩。
向楠注意到,他的右小臂上有道红痕,他皮肤白得不像大男人,因而十分显眼。
程如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大概被什么刮到了,没留意。”
“你是客人,不用在这儿守着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客厅,“去坐着吧。”
向楠又叫住他:“可以借根充电线吗?”她扬了扬手机,“快没电了。”
程如珩走到卧房,出来把充电器递给她,“我在书房,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风刮着雨,淋在树叶上,簌簌的,和翻书页的声音相仿。
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一种秋深了的实感。
向楠看的就是那本《碎片》,埃莱娜·费兰特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准确地说,外国人的名字对她而言,和古诗文一般佶屈聱牙,难以记住。
但一搜索,向楠才知道,她就是《我的天才女友》的原著作者。
看了文章后,明白过来,封面上的“碎片”是为何意。
整本书表达的是,费兰特作为一名女作家的思考和态度,比较令向楠惊讶的是,程如珩看书这么杂。
看到一半,向楠感到眼睛疲累,她夹了张纸,以做标识。
她合上书起身,随意地参观着他的家,“无意间”逛到书房门口。
门留了一条缝,显然是刻意,也许是避免隔断她的声音,也许是为了通风。
向楠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屋满屋的书。
和她想象得不一样,他的书房没有风格可言,不像影视剧里那种,有上抵天花板的书柜,还有小梯子。
他有几个书柜,都很简易,一人多高,竖着横着塞了书,塞不下的,就在桌上、飘窗上堆着。
和那日去旧书市场有的一比了。
不同的是,不显杂乱,而是一种“充盈感”。
里面的程如珩没有被惊扰到,他坐在书桌后,手边摊着一堆书和资料,天色晦暗的缘故,开了一盏台灯以补充光线。
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以前向楠是嗤之以鼻的。
她现在领悟到了其中真谛——主要还得看脸,他专心投入的神情,加成了他的帅。
向楠此时后悔没带手机来,不然她还能偷拍一张。
正当她想返回拿时,不小心踢到门框,脚趾踢疼了不说,还被程如珩看到了呲牙咧嘴的表情。
他大步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垂眸看她的脚,“你还好吗?”
袜子白,至少没有出血。
她忍住痛,强颜欢笑,“没事,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程如珩松开手,向楠感觉那块皮肤上还留着他的力度,和掌心的温度。
即使是隔着衣料。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向楠腹诽,嘴上说:“就是,想来看看你……的书房。”
后面三个字是累赘,但愿他能听懂。
闻言,程如珩让开两步,让她进来的意思,“你随便看吧,有感兴趣的可以拿去看。”
大方得惊人,又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如珩坐回去,继续工作。
向楠背着手,尽量放轻步子,她拿起放下书,状似在翻阅,实际上,眼睛一直粘着他。
程如珩偶尔翻找着资料,仔细阅读,然后在键盘上敲打着。
向楠视力好,看到那些书的书脊上贴着带字样的标签,大概是从祁大图书馆借来的。
目光又移到他身上,猝不及防的,听见他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程如珩没有抬头,他想故作不知,只是她偷窥得太明目张胆,仿佛就为了引起他注意。
不让她如愿,或许她会变本加厉。
向楠摸了摸后脑勺,“跟你说话,不会打扰你么?”
程如珩笑而不语,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像在说:你已经打扰了。
她走近了点,“程老师,你在整理什么啊?”
“祁州本地一个清末民初的学者,过几天要举办一个关于他的讲坛,院领导临时把我推过去。”
“谁啊?”
“谭显,别号槿园先生,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很少,只能看这些书。”
没听过这号人,但是,“祁州是不是有个地方叫槿园来着?”
“是,”程如珩解释,“他是祁州最有名的史学家、经学家、训诂学家,槿园就是他的住宅,现在开发成景点了。”
程如珩把书递过去,他人处在低处,便是仰望她,瞳色深深,中间一点亮光。
他低低地问:“想看吗?”
那几个字咬得不甚清晰,最后的疑问调几不可闻。
不是,为什么他说得这么正儿八经,向楠却想歪了?仿佛他说的不是书,而是……
一定是因为他的眼神。
深邃似墨海,里面又潜伏着什么神秘的庞然大物,引着人情不自禁地想往更深处探索。
“嗯。”她接过书,试图用学识来冲刷那些yy,结果……她连字都看不懂。
全是古汉语。
她拧紧眉头,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勉强看懂了字,可连成句,又不认识了。
向楠把书还给他,“隔行如隔山,程老师,我们大概隔了座喜马拉雅。”
程如珩又笑了,这回还笑出了声,“别说你,纵然是中文系的研究生来看,也未必全看得懂。”
换成向楠其他的朋友,她会毫不犹豫赏对方一个暴栗,敢嘲笑她,皮痒了是不是。
但程如珩……算了,他笑得太好看了。
向楠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程老师,你耍我啊?”
“‘耍’字太过言重,逗逗你而已。”程如珩收敛了些,唇边笑意犹在,“况且,不是你先来好奇的么?”
应该说,明明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出现在他的课堂上,频频找借口靠近他,现在又闯入他的书房。
向楠自来熟地半倚靠着桌子,手撑在桌面,头发似乎长长不少,还没来得及剪短,从耳边垂坠下来。
她的身材比例很好,两条腿那么随意地支着,显得又直又长。
程如珩瞥了她一下。
严格地说来,她算不上“美”。
中国传统的美人,讲究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东方美整体扁平柔和圆润,走的是温柔端庄的风格。
向楠不是。
她性子大大咧咧,长相亦是大气,骨骼感强,脸型偏方,五官大而舒展。
不是一眼惊艳,但极其耐看,自由而洒脱。
现下,她也并不介怀半分钟前的玩笑,大剌剌地问:“程老师,你研究这些,为什么看的书里,却很少有古代的著作?”
在听话和答话之间,他的眼始终不离自己的工作。
“有句话说的是,厨子都不爱吃自己做的饭,工作要做这些,业余时间本就是放松,再看,不腻得慌么?”
也是哦。
她上班敲代码、找bug、做测试,下班只想离这些远点,宁愿去酣畅淋漓打场球。
向楠看着他,心里动了动,“哎,程老师,你眼镜度数深吗?见你有时没戴。”
“不深,但隔远了看不清人的脸。”
“那这样呢?”向楠说着,“看得清吗?”
程如珩抬头,只见她的脸猛地在面前放大,像狼扑向羊,没有犹豫,直接出击。
措手不及,他的呼吸一窒。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我要日更啦
第27章 第二十七阵风
◎这是在,牵她?◎
倘若问前半生活得循规蹈矩的程如珩, 有什么心跳骤停的瞬间,他的答案里,八成会有这一刻。
——不过不是被吓得。
两人的鼻息只隔着不到一拃的距离, 在男女之间,在独处空间,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彼此脸上, 都感到丝丝痒意,是对方的呼吸, 被太阳烘得温暖的春风一样, 毛茸茸的蒲公英种子一样。
再近一点,两道呼吸就会彻底的融二为一。
向楠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她难道不懂男人的劣根性吗?她究竟是想逮捕猎物,还是以身饲鹰。
也许时间只过了三四秒, 又也许是过了几个世纪。
从人类开始学会描述爱情,书尽风花雪月的语言,再到爱情这一命题已经变得滥觞,俯拾皆是,一文不值。
可在她眼里, 还能看到赤忱的, 不加修饰的喜欢之情。
隐约中, 似乎有什么“咚咚咚”地响着, 像某种仪式上, 奏乐的鼓声,一下一下,祭拜着神明。
还是泄漏了她的胆怯与紧张。
关心则乱,她是太喜欢他了, 她又不是要跟他斗殴, 还要分个你死我活。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 人的心情也变得有些风雨欲来。
但这也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引信早在不知不觉中点燃,总有个输赢。
不过,是向楠先鸣金收兵,她心乱了,就失了胜算。
因为她思及一个严肃的问题,她上午刚打过球,身上会不会有汗味啊?他闻得到吗?多少有点煞风景吧?
向楠不敢再直视他,又不肯轻易言败,目光下移,没话找话。
“我看清了,程老师,你鼻头长了颗小痣,听说长在这里,象征着财运滚滚。”
“是吗?你还会看面相?”
僵局被打破,凝固在二人的时光碎成一个个音节符号,再组成话句。
程如珩恢复到那幅泰然自若的神情,他淡淡地瞥着她,不动声色地,将脸转过去,“那不如你帮我看看,我桃花运怎么样。”
他先退了一步,让两人回到之前的安全距离。
向楠直起腰,捋了捋头发,心里有些失落,要是刚刚他亲上来,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还用看面相吗?看脸就知道,肯定很不错。”
“哎,程老师,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好看。”
向楠思索着措辞,又醒悟过来,其实在他面前,如何修饰辞藻,都是班门弄斧,干脆直言:“是那种,不用多作犹豫去分析,一眼,”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眼就看得出的好看。”
分明清醒万分,却好似醉酒的人,说着剖析心迹的秘密。
从来动情早的人,容易失分寸。
向楠不退不避,还在问:“有其他女生这么跟你说过吗?”
程如珩神色莫辨,“有。”
“思思?”她怕再上他的当。
他说:“是我的学生。”
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哦,大学生嘛,又不可能师生恋,只能止于单纯的欣赏层面了。跟我不一样。”
这话说得有歧义。
不是他的学生的她,又能怎么样?她又想怎么样?
话已至此,这个工作可能很难继续下去了,程如珩自暴自弃地起身,“冰箱里有酒,喝点吗?”
“好啊。”向楠笑了笑,“边喝边聊。”
程老师,招架不住了吧。
瓶装米酒,秦明荃公司发的一箱,拿了几瓶给程如珩。桂花味的,不醉人,冷藏过后更爽口,适宜夏天饮用,到秋天也不算为时太晚。
程如珩拿出酒后,向楠建议说:“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买卤味的,来点么?”
他把手机递过去,“拿我的点吧。”
于是向楠打开外卖软件,点好,让他结账,很快送上门。
他们俩面对面地坐着,戴着一次性手套吃东西,她点得不少,米酒挺能解辣,经过这么几次,程如珩也不再觉得辣椒难以入嘴。
本该是喝酒的坦白局,向楠想着趁机表白得了,战线越拖得久,彼此越疲惫。
怎料,程如珩酒前酒后两副面孔,他不过只喝了……她看了眼他的瓶子,也就半瓶,就面色发红,话密了起来。
说得都是她听不懂的。
什么“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岑楼齐末,不识高卑”,讲到孟子的哲学思想,然后又洋洋洒洒延伸开来,讲了足有半个小时。
好好的坦白局,变成了他的个人秀,别说,还挺可爱的。
难怪是中文系老师,这口才,这文采,难怪说学识才是一个人的顶级竞争力。
向楠托着下巴,专心听着他讲,时不时提一句问,像极了一个敏学而好问的好学生,并非真的求知欲旺盛,只是这么话痨,哦不,滔滔不绝的程如珩,课堂之外,难得一见呢。
后来雨停了,向楠向程如珩告别。
他闭着眼,像是头晕,两人喝空了三大瓶米酒,桌上的吃剩的残骸,还是她收的。
程如珩头顶有根头发翘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薅的,向楠试图忍住帮他抚平的念头,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或许是酒精对中枢神经的影响,第一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送你吧。”
程如珩想站起来,米酒的后劲上来了,他身形都不稳了。奇怪的是,她没半点的反应。
“不用了,”向楠声音含笑,好像在得意终于有一项胜过他了,“程老师你好好休息吧。”
她又说:“程老师,我帮你把垃圾袋扔下去吧。”
程如珩撑着脑袋,闭了闭眼,勉强清醒了点,含含糊糊地“嗯”了声:“麻烦你了。”
“没事。”她挥了挥手,“程老师,再见。”
周遭没有了半点声息。
一个人住惯了的程如珩,第一次觉得屋子空而静。咕噜咕噜冒沸水的锅,突然离了火源,水泡也消下去了。向楠便是那道火源。
话说得多了,加之吃的那些鸭架、鸭脖味重,他觉得口渴,想去倒水,陡然看见贴在冰箱上的一张便利贴。
字如其人,一行字写得张扬肆意:程老师,今天谢谢招待哦!
后面还画着:D,下面五颗星。
程如珩的头又一阵晕。
他揉了揉额角,缓缓地笑了起来。
*
周二那天,是程如珩生日,向楠从那天和他喝过酒后,就一直在筹备这件事,甚至还去剪了个头。
假没办法随便请,中午下班,她飞快收拾东西,带上,准备离开工位。
向楠搭过话的男同事看到她匆匆忙忙的样子,还带着生日礼物一样的东西,问:“是上次你问我那个?”
“嗯呢。”
男同事笑着说:“女孩子不要太上赶着了嘛,多掉价啊,你条件不差,得让对方追你啊。”
向楠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女生就不能主动追求幸福吗?新时代了,人人平等好吧。”
她也没管他的反应,再跟他多一句嘴,就是耽误她的时间,她步履匆匆地离开公司,打车赶往祁大。
程如珩今天下午都有课,他大概会待在办公室,现在是午休时间,校园里走动的人不多。
向楠早就打探过,文学院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了。
她找到文学院的楼,搭电梯上去,右拐直走,右边第二间就是。
办公室的门没关,里面传来说话声,先听到的第一道,很容易分辨出来,是程如珩的——
“你这一块的论点举证不足,显得结构很松散。你所有的分论点都要围绕着你的中心论题展开,而不是想写什么写什么。”
向楠倚在门口,耐心地等他们讲完。
当年她写毕业论文,没少被导师批评,看到后生同样被训,不免幸灾乐祸。
但等久了,向楠开始着急,她频频摁亮手机,看时间,只希望拉快他们谈话的进度条。
她下午还有工作要做呢。
办公室还有另外一个中年女老师,她原本也在工作,这时,起身去饮水机接水,看到向楠,问:“同学,你找谁啊?”
她指了指里面,“我找程老师。”
听到这话,程如珩抬头看去。
向楠头上戴着卫衣帽子,两根绳垂在胸口,她朝他挥了挥手,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嗨,程老师。”
女老师手里拿着玻璃杯,对她说:“同学你进来坐吧,别站在门口了。”
向楠说:“没事没事,我等程老师忙完。”
女老师笑了笑,“你杵在这里,也妨碍其他老师进出啊。”
向楠有些尴尬,摘下帽子,还是走了进来。
她本来是想把东西稍微藏着点,给程如珩一个惊喜,可如此一来,则藏无可藏——她手里拎着一个礼品袋,手里还拿着一小束花。
那位学生见状,很有眼力见地说:“程老师,我大概懂了,我先回去自己改改,有问题再在线上问您。”
“行。”
学生路过向楠的身边时,八卦地瞥了她一眼,在走出门,又回头看程如珩。
一个女孩子,带着花来程老师办公室,什么关系啊?
“过来坐。”程如珩合上笔,把桌上东西收了收,拽过旁边的椅子,“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向楠直挺挺地站着,手一伸,“程老师,生日快乐。”
程如珩一怔,“你特地过来的?”
女老师听到,也愣了下,“程老师,今天是你生日啊?怎么没跟我们说?”
“我自己都忙忘了。”也不用坐了,程如珩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我们出去说。”
“哎。”
向楠想去够那个袋子,他拎起来,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腕,朝外走去。
她都顾不上他为什么不愿意在办公室,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手上——
这是在,牵她?
第28章 第二十八阵风
◎不用糖分促进分泌多巴胺,我已经足够高兴了。◎
走廊的窗户边有一方桌子。
程如珩把向楠带到那儿, 松开手,说着:“稍等我一下。”
“哦,好。”
向楠到现在还是没回过味来。
经常混迹于各个球场, 家里又有个没小多少的亲弟弟,跟男生有点肢体接触, 太家常便饭了。
可对方是谁, 是程如珩啊。
是她将之当作异性喜欢着的,并抱着“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的心情去接近的人。
他只是攥了一下她的手腕, 半分钟,短暂到,来不及感受他掌心纹理。
可她的血液都在顷刻间, 开始疯狂叫嚣着,叫嚣着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仅仅手腕还不够。
向楠不禁摩挲那块肌肤,心砰砰地跳着。
谁说她不能有少女情怀的。碰上喜欢的人,说不定就重返十八岁了。
或许脸颊也有些红、发烫, 她将脸贴在墙上, 想借此达到物理降温的效果。
程如珩出来的时候, 就见她那么贴着墙, 手捂着脸, 腿还扭在一起。
在他看来,多少是有些行为怪异的。
向楠腾地站直。
程如珩递来一杯水,一次性纸杯,装着温水, 兑得不冷不烫, 解释说:“没想到你是过来给我庆生的。”
“程老师, 你真忘记了?”
“没有,就是最近工作很忙,不太想应付同事。”
他看看她,怕她产生误会,生硬转了话题:“这是什么?”非要带出来。
“程老师,你打开看看。”
程如珩动手拆了包装,里面装着一盒马卡龙,另是一个红色锦盒,沉甸甸的——是一枚石质通透的印章,字样是“珩”。
向楠说:“我一个叔叔是专门捣鼓这些的,让他帮忙刻了这个。”
本想求叔叔刻“程如珩”三个字,担心来不及,刻好又顺丰加急运过来,地址填的公司,上午将将拿到。
程如珩扬了下那盒马卡龙,一盒四个,不同的口味,做得很精巧美观,是饼干,甜度却赛过蛋糕,“这个?”
向楠问:“你喜欢吗?”
他不置可否,反问道:“你问过谢天跃还是我姐?”
向楠只得老实交代:“问了谢天跃。”
鲜有人知,程如珩爱吃甜食。多么与他人设不符的喜好。
谢天跃的原话是:他和普通的男生不同,可能书看多了,弯弯绕绕的想法也多,他说甜味,是让人逃离现实的麻醉剂。
但他不常吃,也正是为了摆脱“瘾”。他的父亲得了糖尿病,所幸在可控范围内,他借以警醒自己,不可过多沉溺。
不过,“今天是你生日,无论小孩还是成年人,都是可以放纵自己的合理借口,吃一点没关系。”
程如珩笑了笑。
向楠又好奇:“程老师,你这么优秀,也有烦心事需要吗?”
“有的痛苦来源于能力和野心的不匹配,有的出自对现实的不满。”他拿了一个给她,“二十来岁的时候,有些厌世,觉得文学拯救不了人类,也拯救不了自己。”
“那现在呢?”向楠撕开塑料包装,一只手托在下面,防止掉渣,咬了一口。
甜,却不腻,不枉费她花的大价钱。
“现在选择坦然接受生活的好与不好。”程如珩指指她的礼物,她未言而言尽的心意,“快三十岁了,会觉得这些猝不及防的小东西,一样的值得珍惜。”
从他的语气里,向楠听出他不仅不介意她贸然向他的朋友打听,而且对她准备的礼物是欣然的。
她开心了,“所以,人间还是很可爱的,不是吗?”
可爱吗?
成年人的世界,有“可爱”一说吗?相反,在看到一些现象时,心里只有“悲哀”两个字。
向楠身上的单纯品质,像在嘲笑他的无病呻吟。
像在说,好好活着,尽情享受就好,哪有那么多不该烦的烦心事。
确实是庸人自扰,上次在湖上,已有体会。
程如珩想说什么,一道铃声突兀地响起。
向楠摁掉,她浑身上下只有一台手机,收拾都免去了,“程老师,我得先走了,下午还有工作要忙。”
他咽下原本的话,变成了:“你吃过饭了吗?”
她摆摆手,“我待会回去点外卖,随便糊弄两口就好了。”
“哎,食堂……”应该还有饭菜,先吃点吧。
话没说完,她已经走了。
向楠跑出两步,又回头冲他喊:“程老师,希望马卡龙能给你带来快乐!”
她那两条长腿不是白长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楼梯拐角。
向楠走后,空荡的走廊仿佛还回荡着余音。
真是不可思议,居然有个女孩子为了他,午饭也不吃,匆匆来,又匆匆走,就为了给他过生日。
也不是没有女生对他示好过,但从未有向楠这样,坚持了一次又一次,不求回应,又认真真诚的。
很难不被打动吧。
程如珩也吃了一个马卡龙。
甜味在舌尖融化,蔓延开来,令人上瘾。
他们家都是这样的体质,容易沉迷某样东西,父亲爱二手书,他也爱书,程娴俗气又现实,爱工作攒钱。
但“沉迷”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危险的。
对于当事人来说,得到的精神愉悦和所要付出的代价,也许不需要进行对比,因为压根没有可比性。
就像向楠。
她沉迷于追程如珩,她付诸时间、精力,八成还顶着无故旷工的风险,只是想亲自给他送这样一份礼物。
太过仓促,他只能在微信上对她说:今天谢谢你。
几个光秃秃的字冷漠而又敷衍,他另附上一句:不用糖分促进分泌多巴胺,我已经足够高兴了。
程娴曾对他说:“你这人看着脾气温和,老好人的样子,其实最淡薄了,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谁都是一样的,哪会真心喜欢一个人啊。”
至少在今天,他能感受到一个人的“真心喜欢”。
他反而会觉得,何德何能。
女老师见到程如珩回办公室,打探道:“那个女生是学生,还是?”
“不是,一个朋友。”
“程老师,今天我们什么也没准备,请你吃顿饭吧,我刚在群里跟其他老师说了。”
果然,还是逃不过。他想到手头一堆事,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他看了下手机,他们已经在商量去哪家店了,他想了想,在群里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晚上的账单我来报销。
一个老师说:你是主人公,你不来,我们还吃个什么劲啊?
有人想起来:小程,你这周还要参加那个交流会是吧?
学校安排的课程不算多,一周十几节课时,杂事一堆,这个领导来找你写篇稿,那个学生来问你要指导。
程如珩简直是在告饶:是,还望各位老师谅解-
向楠紧赶慢赶,好歹在下午上班打卡前到达公司。
好险,就差那么两分钟,她就要被杨立诚指着鼻子教训了,还要被扣工资。
忙了一会儿,向楠实在饿得不行,去茶水间拿了包饼干,和一杯酸奶垫肚子。
吃了压根不顶饱,她点了个鸡肉卷,下单的时候,后知后觉地肉疼,三十多一个的马卡龙,竟然被她三两口就吃没了。
拿到外卖时,杨立诚正好看到,问:“没吃午饭啊?”
向楠说:“有事去了,没来得及。”
向楠还以为杨立诚会追问,不料他说:“这周末晚上我们去聚餐吧,走公款。”
说完就走了。
但大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工作时间本就长,聚餐又来占据休息时间,无疑是加班。
向楠顾着埋头狼吞虎咽,没想那么多。
她满心满眼的只有一点:马上要发工资了,她可以请程如珩吃饭了。
到了七点,向楠想下班了,奈何同事都还在忙,她熬到八点,实在熬不住了,直接走人。
这个时候了,程如珩应该到家了。不然,她也不至于挑在中午去祁大找他。
今天,某款游戏进行公测。
其中一个男性角色,金丝框眼镜,白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唇角含笑,一手插兜,眼帘半垂,看着手里捧的一本翻开的书。
向楠一看到海报,就想起程如珩。
其实那天也很寻常吧,没有任何气氛、灯光的加成,普通的教室,他普通地上着一堂“宋词研读”课。他讲的东西,她甚至没半点兴趣。
但那天他站在讲台上,背后是多媒体屏幕,样子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在操场的第一面,引起了向楠的兴趣,她不愿意承认是一见钟情,即不肯承认是见色起意。是意外上了那堂课,才让她萌生了一点追他的念头。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品调越高,越难拿下啊,怎么追了这么久,就是追不到呢。
走到公司门口,向楠看到一个眼熟的背影,觉得自己上班上得头晕眼花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一个高瘦的,和程如珩身形相仿的,就以为是他呢?
近日降温,到了晚上,风呼呼地叫,树影重重,路灯照不透,使得它们如鬼魅一般。
男人身形笔直,穿着风衣,两手揣在兜里,衣角被风吹得微微向后掀起。
越走近,向楠越觉得是程如珩,可是,怎么会呢?
她极力回忆着,他今天是不是穿的这套衣服,还没想清楚,男人听到脚步声,偏过头来。
“啊!”她睁大眼,“程老师,真的是你啊。”
虚假的现实,还以为在做梦。
向楠加快步伐走过去,到他面前,他太高,她也得微微仰着脸,“你来怎么不告诉我啊?你等很久了吗?不冷吗?”
一连串的问题,足以可见她的惊讶。
“还好,没多久。”程如珩说着,“只是想试一下。”
她没听懂,“试什么?”
他说得缓慢,标准如念台词的腔调说着:“试一下,在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前提下,主动一次。”
作者有话说:
程老师不会因为意识到对向楠动心就立马跟她在一起,还需要一个过程,不过也快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阵风
◎那都不能称作一个吻。◎
也许是风太冷, 冻得他脑子不清醒;也许是等太久,让一贯好脾气的他口不择言,否则——
程如珩怎么会说出这么有歧义的话?
但他的眼神清明, 一如既往,是学识和涵养带来的。
他应该明白, 有些话, 出口便是泼出的水,会把人浇得一身湿淋淋的。
追人追得大胆的向楠, 在领悟到他的意思时, 人却呆愣住了,仿佛就是路过某家阳台,兜头一盆水。
她有些瞠目结舌, 没有过往经验能在此刻告诉她,该怎么回应。她懊恼于自己的一片白纸,和感情方面的呆头呆脑。真想向胡馨园取取经。
你在买□□时,你是希望中奖的,你也可以做梦得到最终大奖, 为此, 你会在开奖前, 隐隐地期待。
当你看到一个一个号码都中了, 既害怕功亏一篑, 也想象不到,什么反应才配得上这大奖。
向楠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程如珩及时开口,拯救她于窘迫之中:“吃饭了吗?”
只吃过一个小面包的向楠摇了摇头。
在程如珩问她,加班后, 最想吃什么, 她脱口而出“肯德基”之后, 肠子都悔青了:今天是他的生日,就让他陪她吃垃圾食品?
还说要追他呢,这也太没诚意了。
“程老师,你还没吃饭?那边有家的羊肉泡馍和肉夹馍还不错。”
程如珩说:“就按你想吃的来吧。”
就像他之前说的,在不勉强自己的氛围内,他更愿意迁就对方,因为可以免去更多麻烦。
向楠以为他现在仍是这么想的。
但她点单时,还是问道:“程老师,这些东西都高油高热量,你吃得惯吗?”
肯德基、麦当劳这类快餐店,大概是城市里,最难变得空荡的地方之一。
即使不消费也可以坐进来,还有免费的充电口。到了这个点,也有人独自占着一小方桌子,桌上一杯咖啡,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
程如珩笑了笑,“不用管我,你喜欢什么,点什么就行。”
向楠便点了香辣鸡腿堡、原味吮指鸡、薯条、可乐,她最爱的搭配。
很快叫号,程如珩去端盘子。
向楠拆了汉堡的包装纸,在上面插了一根薯条,推到他面前,“程老师,今天没有蛋糕蜡烛,你就将就一下吧?”
不伦不类的。他好笑,“谢了。”
“你要许个愿吗?”
“没什么愿望。”程如珩摇了摇头,“这似乎是小孩子过生日的特权。”快三十岁的人再做吹蜡烛许愿这种事,多少嫌幼稚。
“而且,我很多年没做过了。”
向楠不以为然,游说他:“走个流程嘛,许愿世界和平,或者,工资翻倍,都行。”
极端的虚幻,和极端的现实,二选一。
程如珩也不固执己见,闭上眼,过了三秒,睁开眼,对上向楠亮晶晶的眼,是灯光照得。
她指指汉堡,说:“吃一口吧。”
他又笑了,把那根薯条叼走,吃进嘴巴里。就当是吹蜡烛了。
“程老师,我看出来了,你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她咬着汉堡,声音含混不清。向桐都不见得愿意陪她玩这种把戏。
“不过,”向楠又抬眼看他,“你不会是为了还我人情吧?”
程如珩说的却是另一茬:“我高中语文老师和我父亲很熟,可能还沾亲带故,我毕业后,她和我父亲说:‘程如珩是我带过最有文科天赋的男生,没有之一。但他的天赋,也是他的死穴。’”
向楠咽下口中食物,不明白地问:“天赋不是好事吗?”
何况,他是谦逊、温和的人,并不骄傲自满,怎会成为他的死穴?
“因为我的共情能力,并不适用于现实生活。”
他能理解文章里,那些角色的痛苦、挣扎、迷茫、犹豫、悲伤,他们的快乐、勇敢、坚韧,等等等。
换而言之,他的共情,是和虚拟人物、虚拟世界建立的。
向楠更困惑了。在她看来,程如珩对朋友体贴,对小辈温柔,对学生有耐心,还不算吗?
“程老师,你对自己要求是不是太高了?”她手在桌腿比着,“也许普通人的高标准在这里,而你的,”她比到桌沿,“到了这里。”
程如珩说:“向楠,我也有致命缺点的,也许你看到的我,只是出于好面子呢?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是戴着面具生活?也许我只不过是其中一员。”
“我又不是眼瞎心盲。”向楠摇摇头,“伪装还是真心,我看得出来。”
她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也有多次的接触。
当面或背后,对他本人的印象,和从他身边人听来的描述,难道还不能架构出真实的他吗?如果不能,那只能说他太会伪装了。
可他显然不是。
“我从小就跟我弟弟不对盘,打打闹闹,吵嘴,我爸妈都说我们是天生的冤家,但他对我其实也挺好的。”
小时候放学,校门口有成群的混混,大概率是约架,向桐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说因为她零花钱多,其实是怕她受欺负、害怕。
一个人好与不好,从来不是说出来的。
她又不是傻的,他程如珩要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她一旦窥出点苗头,就立马跑路了好吗?
“程老师,你不会是为了拒绝我,才想出这一番措辞的吧?那你也太煞费苦心了。还请我吃肯德基。”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在公司门口顶着冷风等她,就是想面对面地说清楚,因为他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没有结果。
这顿肯德基,就是他们的散伙饭,最后的晚餐。
她很少哭,就算军训被教官对着脸,吐着吐沫星子,大骂动作不规范,她都没有哭过。
多大点事啊,是非成败转头空,哭什么哭。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真正对什么人用过这样的心思。
“程老师,”但向楠现在突然有些眼热,“就算你要拒绝,也别挑在今天吧。”
本来,她心情还挺好的。
就算她没有在礼物上留下只言片语,程如珩也不是个钢铁直男,他总该看得出她的心意了。
她在路上收到那条消息,意思不就是,他因为她而高兴吗?
还让她以为,他们之间,就只差某一方捅破窗纸了呢。
程如珩有些懵,她的脑回路,为什么会把他这番话转到“拒绝她”这个角度上去?
转而,他又笑起来,笑着笑着,把脸偏过去,手背抵着唇,像是把笑声藏住,免得显得在这样的氛围下,太突兀。
向楠被他笑得莫名。
“你误会了,向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程如珩使笑意止息,“我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你,要继续喜欢一个其实并不完美的程如珩吗?”
向楠不小心碰了下可乐,冰块在杯中晃着,“哗哗”响,所幸扶住,使之免遭于难。
——偶像剧的是,他同时反应,手摁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微凉,大抵是被风吹得,还没回暖。
停顿了不到两秒,他收了回去,又给她递了张纸,杯壁凝着水珠,她的手也沾湿了。
向楠攥紧了那张纸,所以,他早就知道,她喜欢他。
“程老师,人无完人,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毫无缺点,但喜欢的盲目,让我可以忽视它们。”
她又试探地问:“如果我说,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呢?”
程如珩,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坚持喜欢你呢?
你要怎么做?
那天晚上,向楠的心情大起大落,好像乘着跳楼机上上下下,每一下,都有尖叫要突破嗓子眼。
如果提前预料到,程如珩会来乐慧找她,她就算被杨立诚骂,也要下班;如果知道会有那一番对话,她一定会选择一个更有浪漫氛围的餐厅,总之绝对不是在肯德基,沾得嘴巴和手都是油。
其实,在他说“主动一次”的时候,她就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谁让她太笨,太莽,全身心地去追他,结果在他给予回应的时候,她就像喇叭被堵住,没了响。
程如珩送她到明景小区门口。
“那,”车停稳,向楠解开安全带,“程老师,再见。”
他解了车锁,又按开顶灯,颔首,“再见。”
向楠下了车,走一步回一下头,隔着车窗玻璃,看不清他,有什么欲说又止的话,也被这一道玻璃阻挡。
在第三次回头时,程如珩也下了车,两步跨到她面前,“等你把话说完,我再走吧。”
“程老师,今天,不是我臆想,也不是做梦,是确实发生过的,对吧?”
程如珩点头,“是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掐一下自己。”
向楠说:“我刚刚在车上掐过了,痛的。”
她挠了下后脑勺,“可我,还是没有真实感,好像数学满分12分的题,我只答了6分的步骤,却得了10分,你懂这种感觉吗?”
他笑,“很形象很贴切。”
“如果我今晚睡不着,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她大概率会辗转难眠,即使明天还要上班。
程如珩看了下时间,“可以,不过我不一定能及时回。”
借故有事把同事的聚会推了,事实上,他真没那么闲,不过得在晚上把这两个小时找补回来。
“那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
不待程如珩回应,向楠踮脚,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飞快转身跑走,背对他挥了挥手,“程老师,祝你睡个好觉。”
那都不能称作一个吻,太轻太快,只是唇与皮肤轻轻地贴了一瞬间,甚至没有半点感觉。
被“轻薄”的明明是他,她却这般落荒而逃。
路灯的光朦胧如纱,拢着程如珩,只见他轻笑一声,手在脸上触了触。
向楠今晚真的睡不着了。
她亟需和人分享她的激动和快乐,不敢打扰程如珩,只好骚扰好闺蜜周悦然。
向楠恨不能用洋洋洒洒一篇小作文把今晚的事告诉她,她刚打了几个字,手机就从手里脱落,砸到脸上。
什么粉红泡泡都没了,疼得她“嗷嗷”叫唤。
她给周悦然发了一句:在的话,速call。
没两分钟,周悦然就打语音过来。
向楠说完前情提要后,问:“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周悦然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看你这么激动,他说‘我也喜欢你’?还是,‘我们交往吧’?”
“No,他才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呢。”
其实,说起来,也就是很简单的一段话,没有暧昧,只是理智——
“既然你这么肯定,我想,我们可以以交往为前提,试着接触一段时间。”
第30章 第三十阵风
◎程老师,谈恋爱绝对比你那些书有意思。◎
关于共情能力, 准确地说,应该这么表达:程如珩是个慢热的人。
他能够轻易地感受并且理解一段感情,但当他自己试图建立这种感情, 则需要相对漫长的过程。譬如,他和薛瑞婕相识数年, 才成为朋友, 帮她照顾猫咪。
也有若干年都无法变得亲密无间的,譬如他和父母。
程如珩能够和人谈笑自如, 可退出社交场, 回到独处时,他会感到更舒适。所以他爱看书,那是全然属于他一个人的时光。
这应当是, 作为成年人,为自己戴上的面纱。
程如珩自知,这样的性格缺陷,并不适合豢养宠物,更不适合谈恋爱。
那是两个人的情感与生活全方面的牵扯, 和跟导师做课题, 和给学生上课, 和与同事交流, 都不一样。
显而易见, 一个活得太自我,太有想法的男人,和女孩子——以向楠的年龄和脾性,或许可以如此称呼——谈恋爱, 需要深思熟虑。
提出那句话, 是他思忖再三后得出的决定。
他们认识不算久, 进入恋爱关系,不该是件轻浮随意的事。
程如珩以为,只让女生主动,而不给予回应,不是男人所为,那么,给彼此一段接触了解的时间,或长或短,看能否维系,再确定是否要继续。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
那天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在程如珩结束那场交流讲座。
与会者多是祁州的学者抑或大学教授,都是名声斐然之人,他混在里面,难免有些鱼目混珠了。
来之前,程如珩心有顾虑。
知识分子吵起来,场面不比街头泼妇骂街、地痞流氓吵嚷来的小,程如珩不会骂架,遇到这样的事,只能退避三舍。
所幸,这是一场交流,而非辩论,即便有人起争执,也算不得唇枪舌战。
向楠约他吃关东煮,还强调说:“不算约会,只是普通的见面。”
末了,还征询他的意见:“可以吗?”
程如珩开车到乐慧接向楠,不消等多久,她和同事一起出现在门口。
同事问:“男朋友?”
向楠摇头,她倒是想呢,可惜,“就是普通朋友。”
但她和同事告别后,拽着包带,向男人小跑着过去的姿态,又分明带着“奔赴”的意味。
普通朋友?谁信。
乐慧附近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向楠面临选择,简单粗暴:每样都挑了点。分成两碗,和程如珩坐下来吃。
程如珩说得委婉:“看来你很喜欢吃这些,味道意义大于营养价值的食物。”
除了正儿八经的那几顿饭,他似乎都在陪她吃这些。
向楠狡辩:“不算吧,冬吃萝卜夏吃姜,天气冷了,程老师,多吃两块萝卜。”
她把自己的那份萝卜夹到他碗里。
她看看他的装束,“程老师,头回看你穿得这么正式。”
西装、衬衫、皮鞋,精英人士标配,她的审美观念里,只要身材好,穿这套,简直是绝杀。
当老师的,衣服不用太正经,得体就行,休闲惯了,程如珩反而觉得勒得慌。
“这还是前几年我读博时,我姐送我的。”他脱去外套,又抬手解了衬衫最顶端的扣子,系得太严实,为难的是自己,“都有些小了。”
“程老师,你之前难道更瘦吗?”
“是要轻个几斤,工作后,大约是心宽体胖,所以长胖了吧。”
向楠说:“真羡慕。”
“甲之蜜糖,乙之□□。”程如珩笑笑,“小时候又瘦又高,被说像竹竿一样,没什么可羡慕的。”
“你姐姐也好瘦。”
当初赵兰芳也是极苗条的,生下向桐后,一胖好几斤,她说还好自己维持得好,不然就要长到珠圆玉润的程度了。
程娴完全没有生育过的痕迹,从身材到相貌。
他说:“家族基因问题吧。”
听得向楠叹了口气。
她每天用脑过多,常常感到饿,吃得一多,加之又老坐着,她感觉自己已经胖了,马甲线岌岌可危。
程如珩好像知道她所想,“你个子高,胖一点也没事。”
说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向楠已经又吃又喝的,把肚子填得半成饱了,她说:“程老师,我发工资了,周末请你吃更好的。”
向楠真是不走寻常路。
程如珩长到今天,也没见过动不动请男人吃喝的女生,偏偏不让人觉得违和。
程如珩并非大男子主义,真实的社交里,有来有往,才算正常,只是——
他开玩笑道:“你让我觉得自己像吃软饭的。”
向楠也笑着问:“体验如何?”
“还挺新奇的。”他耸耸肩,“不过还是算了,秋深了,与其请我吃饭,不如给你自己添置几件衣服。”
向楠眨了眨眼,时间好像就是这么一睁一闭,溜过去了,离她初见他,都过去这么些天了。
不过在纵向时间轴看,她追他的进度,应当算快?
“程老师,周末能见面吗?”
程如珩嘴里咬着一块鱼豆腐,词句挤出来,仿佛也带着香味:“Dating or meeting?”
向楠故作犹豫:“有什么不同的待遇吗?”
“嗯……”他想想,答道:“套餐内有没有‘看电影’这项选项的区别。”
“那我当然选dating。”
她咧开嘴笑,把最后一口吃掉,喟叹一声,抒发从胃到灵魂的舒适。
世上一定一定有种喜悦的名字叫作:和你见面。
见面其实很简单,在我看到你的那刻,我就知道,你是为我而来,没有别的理由-
这周末,算是第一次正式约会,约在“向阳处”。
近几天,他们线上联系为主。
向楠不敢以“程如珩女朋友”自居,时时搅扰他,毕竟,对彼此还处于“考察期”当中。尽管,在她眼里,他没什么需要考察的。
但程如珩似乎真的想让她多了解一些他的生活。
今天他早上只匆忙吃了两个包子,还是在车上啃的;这天比较闲,和系里几个老师聊了许久的天;谢天跃迟迟地送了一份融蜡灯,非常漂亮,但九成是朱洁替他挑的。
……
琐碎,可以说是无趣的日常。
他自己也这么说,因为除了去学校,他更多时间是窝在家中,自然很难遇上“有趣”。
不过向楠十分开心。
分享,意味着他愿意让她走入他的世界。程如珩说到做到,他那句“以恋爱为前提”,不是空头支票。
她俏咪咪把他的备注改成“准男朋友”。嗯,希望在近日,能把第一个字去掉。
在约会前,程如珩特地事先告诉向楠:“你自己怎么舒适就怎么来,不用为我改变什么。”
他大概知道她平时的风格,改变是件困难的事,他表达的意思是:做自己即可,无须过度矫饰。
因他这一句话,向楠便在卧室纠结了二十分钟。
女为悦己者容,谁不想为喜欢的人打扮得精致漂亮些?她可以蓬头垢面地出门买菜,能这样出现在程如珩面前吗?
显然不能。
但向楠还是没花里胡哨地妆点自己。毕业前,看见一些女生寒冬腊月的,只穿小外套和裙子,她只有“佩服”二字。
气温降到最高温仅十几度,昼夜温差大,晚上寒风如凛冬。
她穿加厚卫衣和牛仔裤,唯一讲究的,就是在耳朵上戴了两个纯银耳钉。
这是第三次来这家咖啡书屋。
向楠或多或少能理解他何选在这里见面。空间宽阔,顾客安静,充盈着书香和咖啡香,能够叫人心静。
她认识的一部分男生,总是聚在网吧、酒吧、KTV等地,她无法彻底融入男生堆,便有这个原因在,那里噪杂,且烟雾缭绕,空气污浊。
程如珩是一轮皎月,映在镜面般的湖水之上,清朗、纯白、澄莹,是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集合。
看看吧,他坐在那儿,上半身微向后,靠着椅背,极具氛围感的灯光、环境,仿佛就是为他而设。
程如珩约莫等了好一阵子了,手里拿着张东西,百无聊赖地翻看。
他身上有一种,无论看什么,都像在看四书五经的气质。
哪怕只是一张广告纸。
向楠坐下,问:“程老师,你在看什么?”
“店里的周边宣传。”他将面前的东西推给她,“想你没吃早餐,我就给你点了瑞士卷和桂花拿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可以的,谢谢程老师。”
开玩笑,他为她点的,怎么可能说得出“不喜欢”。
向楠还好奇得要来宣传册看。
上面印的一些咖啡杯、咖啡勺之类的,都颇为精美,她觉得可以送给周悦然,便起身去前台问。
接待向楠的,是老板娘楚喜,她看看向楠身后的程如珩,叫来闻阳。
闻阳擦了擦手,揉了下她的脑袋,“人都是你的,店里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她小声说了句什么,向楠隐约听到,应该是:“你的朋友,你的店,我才不要。”
楚喜扭身去后厨,闻阳看向他们,“程老师的家属嘛,想要什么,我让豆子给你们包起来。”
程如珩笑了下,没作声。
向楠不想越俎代庖,替他承这个人情,也没立场以他家属的身份接受,便说:“不用不用,你们做生意的嘛,我还是自己买就好。”
豆子在一旁笑着说:“闻哥是这样的,开店不图赚钱,就图自己乐意。”
闻阳瞪她,佯怒,“就你懂是吧。”
不过向楠还是坚持,她挑了马克杯、一盒挂耳咖啡,给他们一个地址,让他们帮忙同城快递寄到那儿。
周悦然爱喝咖啡,算是犒劳她当这个“狗头军师”了。
在包装时,闻阳和程如珩聊天:“程老师,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也是她?”
毕竟,在祁州,高个子女生不常见。但对她,他也只是有印象,毕竟他满心满眼是自己的媳妇儿。
程如珩看了眼向楠,她则在跟豆子攀谈着,“是。”
“你们今天是在……约会?”
得到的答案,还是一个“是”字。
闻阳乐了,“相信我,程老师,谈恋爱绝对比你那些书有意思。”
程如珩无奈地觑他一眼,但凡认识闻阳的人,都不会不觉得他是恋爱脑。
“向阳处”的常客也摸清了一个规律:只要老板娘出现在店里,老板百分百在。而老板只要空下来,就要黏着老板娘。
曾经的“镇店之宝”、“吉祥物”闻阳,现在成了楚喜,他还引以为傲——他费了老大劲追上的女孩哎。
离开“向阳处”,向楠也在跟程如珩说起闻阳:“他这种生活状态,就是我以前向往的。”
“怎么说?”
“就是,有钱有闲,家里有猫有爱人,妈耶,不要太惬意。”
他附和道:“听起来确实很理想。”
向楠又说:“不过我转念一想,也觉得没什么了。”
程如珩疑问:“嗯?”
她刚吃过瑞士卷,嘴唇还是甜的,她扬起一个笑,像也沾满了糖霜,“他生来优越,我比不上,他需要奋斗的,只有最后一点,我也可以实现啊。”
或者说,她正在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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