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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只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氏突然幽幽道:“果然是有喜事。”

    “去吧, 安心等我回来。”

    “那时,有话跟你说。”

    音音得了哥哥的话,心满意足回身, 带着一行人往院子深处去了。

    橘墨把姑娘送进去,出来倒水的时候,听到廊下一个婆子压低声音猜测:“少爷的意思莫不是看好了哪家公子——”要不然什么话非得回来说,论理说小姐及笄一年有余了, 早该说定人家,说准了再放上两年又能备嫁妆,又能让小姐多学学掌家理事儿。

    橘墨咳了一声,廊下阴影中的婆子顿时闭嘴,笑着打招呼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月洞门外,陆子期带着钱多转身朝上房去。长久的贴身跟从, 让钱多知道这会儿是他可以多话的时候。

    钱多笑嘻嘻问:“公子高兴呢。”

    陆子期瞥了他一眼, 没接话,问他白日吩咐的几件事安排的怎样,听钱多说完, 陆子期点了点, 赞了句:“长进了。”

    自己长进没长进, 钱多说不好,但这会儿公子果然是高兴呢。

    公子已迈进房中, 突然转身, 问钱多:

    “知道‘努力加餐饭’什么意思吗?”

    钱多忙回:“小的再不读书,也能听明白,这是姑娘让公子好好吃饭爱惜身子呢。”

    “果然长进了。”陆子期这才进了房。

    钱多挠头, 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什么意思?他可不会认为公子是跟他说闲话, 他们家公子——除了跟他们姑娘, 一向不爱说闲话的,就是在外面办事,说的每句闲话也都是不得不说的正话。

    屋内宽袍只余白色中衣的陆子期,想到了那句一本正经的“努力加餐饭”,再次笑了笑。

    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这本就是——,可惜,她怎么这么笨呢。

    说者无意,可听者早已动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早已准备好的陆子期就带人出了陆府的门,在外头跟书院几个约定同行的人汇合,向着省城出发了。

    此时主院那边正人来人往,陆老爷听到人说大公子率先出发了,也是没法儿。小儿子这边护送的人准备得是周全足备的,大儿子这个脾气,这么些年陆老爷早已习惯了。脾气再不好,老大也是给陆家争脸的人,是给陆家祖上争光的。

    能争脸改变家族命运的人,听不听话的,都是小事儿。

    陆夫人院中,十七岁的陆文举正沉默站着,前面坐着的陆夫人滔滔不绝嘱咐来嘱咐去:

    “儿啊,你这一去,可要给你娘和妹妹争脸呀,你再不争气,这陆家快没有咱们娘三立足之地了!”

    “我的儿,娘这些年的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了,走到这一步,你万万不可松劲儿!”说着又对旁边跟着的长随道:“离了家,到了外头,你们要是敢勾着少爷到那花红柳绿的地方,仔细你们的皮!”

    旁边人都跟陆文举一样默不作声,先前还有人劝着二少爷毕竟还小,就是这一次不中,以后有的是机会,结果一连犯了两个忌讳,直接让陆夫人给拖下去打板子去了。

    陆夫人最听不得这个“二少爷”,更听不得这个“不中”。

    “前头的那个,光想着做生意挣钱了——”说到“生意”“挣钱”陆夫人都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眼看着陆家的生意都被前头留下的儿子占了,那钱更是挣得让人数不清摸不透,这些年就见那个野丫头被金尊玉贵养着了。

    去年那场及笄礼,让好不容易沉稳下来的陆夫人还是没按捺住跟陆老爷好一场大闹,一个冒牌大小姐的及笄礼愣是把她女儿的及笄比得跟农村摆席似的,这不是当着整个临城打她这个正牌夫人的脸!

    结果愣是被陆老爷一句话堵回来:“他一个钱没跟我要,每年还往陆家交钱。文举能的话,也可以这么给他妹妹办,我没意见。”

    听听,这是人话吗!

    她儿子又不像前头留下的儿子,整个人都钻钱眼里去了,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天天就是算计陆家!她儿子安安分分一直好好读书,她更是为了让儿子好好读书恨不能天天盯着,他们娘俩老老实实,实实在在,怎么跟那些心眼多会算计的比!

    可算熬到了见证她和她儿子这么多年辛苦的时候,陆夫人坐在那里攥着帕子发狠:只要她儿子中了,陆子期也不过是个给陆家干活的狗!

    陆老爷过来,想再多跟二儿子说句话,他还没张嘴,满心怨气的陆夫人好不容易逮着陆老爷,立即道:“老爷您倒是看看,这就是临城人人称道的仁义陆家大公子,连自己手足都不顾,说走自己就带人走了?老爷,我和举儿这些年不容易呀,我是天天叮嘱要他给陆家争气,给老爷争气不能学那些眼皮子钱的,就想着钱,咱们得看长远,得——”

    又是这些话陆老爷脸抽了抽,总算看在今天是二儿子赶考的日子,按捺着把陆夫人这席话给听下去了。

    陆夫人是真委屈呀,她嫁进了陆家,上上下下操心,还顶着那些污名,忍着旁人嚼舌根子,可她落着什么了?这都多少年了,她娘家还卖豆腐呢!前头留下的那个真是狼崽子呀,是真狠,不管她偷偷给她娘家多少本钱,不管干什么,都能让她兄弟赔到干不下去。

    她娘家没落好,她为了陆老爷顶了多少骂名,多少人说她是狐狸精,可——她看着一旁花枝招展的几个姨娘,尤其是那个牵着儿子的,她是真恨——

    好歹这些年了,心高气傲的陆夫人到底学会了忍气吞声顾大局。

    一片乱乱糟糟,终于把陆家二少爷也送出了门。

    至此,临城所有人都关注着省城即将开始的秋闱,都翘首等着,谁家公子,桂榜题名。

    陆家两个儿子都去了省城,大公子一走,清晖院常常闭门,安静下来。陆家就显着主院这边了,每天乌烟瘴气,没有事儿的日子也能借着一碗汤一份菜闹出事来,互相挑事儿,除了得了儿子的周姨娘,剩下几个,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陆夫人送走了儿子,可算腾出手,要给院子里这几个姨娘好好立一立规矩。

    “一个个的也都不新鲜了,还当是当年刚抬进来的时候,老爷愿意多看两眼呢!”正伸出手让丫头给染指甲的陆夫人对旁边嫂子道。

    如今的刘氏,早已没有当年的样子,不到十年已老得厉害了,看着跟陆夫人倒不像姑嫂,倒跟差了辈一样。

    来一趟陆家倒跟不情愿似的,听到陆夫人的话半天也只嗯了声,再不见当年机灵。

    陆夫人嫌弃地看了嫂子一眼,心里不满极了,半劝半训道:“嫂子,不是我说你,男人哪有不贪花好色的?当年你还劝我,怎么如今你自己倒这样了。”这也是今日陆夫人叫刘氏进来的原因,她嫂子在家又因为哥哥讨的小妾大闹呢,打鸡骂狗的,闹得她娘恨得咬牙。

    陆夫人是真真不明白,她自己花容月貌的陆老爷都还讨了妾,她嫂子这样普通长相她哥哥讨个小的怎么了?也值当天天丧着个脸?要不是她娘念叨,她都不乐意叫这个嫂子再进来。

    如今陆夫人到底不是当年,在深宅大院里浸润了这么多年,当大太太的心机总还是有了几分的。她吹了吹凤仙花染出来的红指甲,淡淡的,不是那么红,正适合这个季节。

    对底下那些妾呀,她这个做正房的就得按捺住,等着老爷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她呀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这会儿给那几个妾立规矩都可以放一放,她不急着收拾院子里这几个糟心玩意,她得趁着清晖院无人,好好敲打敲打那个外来的野丫头。没人敲打,那丫头真敢把她女儿踩下去了,如今提到陆家小姐,有些官太太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她闺女,这还了得!

    做人,得知道自己的本分。

    忘了本,天都罚她。要不然,怎么好好的赏花宴,那么多大家子的小姐都没事,就她出事了呢!该,没有这个命非要事事压着她闺女这个真正的千金一头,这不就天罚了。想到这里,陆夫人吹着指甲,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一看嫂子看过来的那个哭丧脸,让她的笑滞了滞,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大活人陆夫人只好解释着说了句:“今儿一早起来就听到喜鹊叫,必是有喜事的。”

    这话才落,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了来,正是陆夫人如今正得用的婆子。

    婆子张了张嘴,半天挤出话:“夫人,老爷那边吩收拾出一个小院,说是说是”

    先还意态神闲的陆夫人一听又是收拾小院,头皮一麻,一下子站起来:“说什么,你个老东西是嘴里给人塞了橛子,连话都不会回了!”

    婆子话一下子流利了:“老爷在城外救下了一位姑娘,说是正是夫人的远房亲戚,要带来住着。只那姑娘胆小,又爱清静,不惯跟人合住,故老爷已吩咐人把湖边那个小院子给收拾出来了。”

    一席话说完满堂皆寂,陆夫人已浑身抖。

    只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氏突然幽幽道:“果然是有喜事。”

    第62章 她就说了她家小姐真的跟旁人不一样

    陆家临湖的小院, 多了一个姑娘,据说还是陆夫人那边的亲戚。

    从这一天起,陆家再次闹腾起来。

    忽忽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清晖院里, 音音踩着地上的落叶,从这头踩到那头,专捡有落叶的地方走,她回头对橘墨道:“我这算不算练踩桩了, 你哥哥练得是梅花桩,我这是落叶桩。”

    橘墨跟在后面不知该不该点头。

    说完你哥哥音音又说我哥哥,“我哥哥走的时候叶子还绿着呢,这会儿都黄了。”说到这里,音音也不练习踩落叶桩了,仰头看着清晖院上方那一片金黄灿烂的树叶, 风一吹, 就有叶子禁不住,慢悠悠飘落下来。

    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又一阵风来, 那叶子飘荡着落在院墙外。

    橘墨总觉得小姐有了心事, 可从小, 小姐想的很多事她都不明白,如今小姐在想什么她也不明白。

    出了落水这样大一件倒霉事儿, 外头人人都觉得他们小姐完了, 门当户对的正经人家别想了

    她们小心翼翼不给小姐听到,可小姐真听到了反不以为然,当时他们要把那嚼舌的婆子捆起来打, 小姐只说了一句:“也不算胡说, 打她做什么。”

    那天她们想安慰小姐, 最后反是小姐安慰她们:“我哥哥有本事,别说掉河里,我就是在荷花池里洗澡,也多的是排着队想娶我的。”“下次再听到这样的,翻个白眼就行了,你们越气那些人说的越来劲,你们不气了,他们就该没意思找别的来劲儿的说了。”

    对女儿家来说这样事关名节的要命的事儿,他们姑娘都全然不放在心上,橘墨可真就不懂为何有时候小姐会这样伤感。

    就像现在,明明小姐还是笑着的,可橘墨就是觉得瞧着心疼。橘墨只盼着大公子快回来吧,大公子回来这就是小姐的家了。大公子不在,这陆家没一个小姐的亲人,全都是窸窸窣窣没完没了的嘀咕,是眉眼间打不完的官司心头上没完没了的盘算。

    橘墨想着找些别的事儿来跟小姐说,分一分小姐的心,正好看到旁边两个抬水的婆子进了院门,一看就是又听了什么新闻,忙问她们话。

    两个婆子赶紧把水桶放在一旁,在围裙上擦手,上前回说是为着老爷新娶的姨娘,夫人那边院子又闹出好多事来,就连那边的小姐都牵连进去了。这个新姨娘可同前面的都不一样,虽是出了五服的,那也能算是夫人的侄女,如今姑姑和侄女闹起来没完,下头的人真是天天都有乐子瞧。

    “夫人这次是真气狠了。”其中一个婆子没忍住多了句话。

    音音捡起一片落叶晃了晃,慢慢道:“可不是气狠了。”她要没记错的话,当年哥哥的娘亲正是陆夫人这个年纪,病骨支离,就是再美的人也禁不住岁月和久病摧残,肯定不如那时候青春正好美艳动人的小寡妇。

    当年挑战旁人的陆夫人,如今被同样年轻的美人挑战着。她赖以安身立命的美貌早已无可挽留地走着下坡路,而那个同样美艳更加动人的新姨娘,每天都提醒着陆夫人这一点,并且在可预期的时间里,这新姨娘只会出落得越发美。

    而陆夫人,与陆老爷有限的情分都已淡薄如水了。什么叫如之奈何,这就是了。陆夫人,怎么可能不发狂呢。

    只怕等她冷静下来,想安心守着正妻之位过日子的时候,也晚了。

    音音把手中树叶对着太阳方向,仔细去看其中脉络,心道陆夫人拥有的这一切,那美艳的小姨娘也想要呀,只怕她还在想,她跟这位陆夫人也没差什么,陆夫人能的,她为何不能。就是陆夫人想消停呀,可旁人虎视眈眈,可容不得她消停。

    音音看够了,松了手,手中叶子飘飘荡荡落了地。

    “别说她了,听着怪没意思的。”音音转身,带着橘墨往旁边书房去了。

    橘墨赶忙道:“算着时间,公子也快回来了吧。”

    音音皱了皱秀气的眉头,秋闱确已结束,可回来该是还要许久的。如今一省的书生都聚在府城,考完以后正该是学子们放松享受文人雅乐、相互往来走动的时候。上次听赵家哥哥说每三年这时候的省城,处处都是风流的书生,每次都能出几桩当地名妓与外来书生的佳话。

    “佳话?”橘墨目瞪口呆听着,她还以为考完了就回来了呢,就是不回来也该是拜访官老爷们,怎么还有时间制造这样的佳话。

    “可笑吧?他们就管这个叫佳话。”也不知那佳话里头有多少旁人订了亲的夫婿,从小长大的竹马,或者干脆就是焦心盼归的夫君。

    音音拿笔管顶了顶自己的下巴,“我是真不懂,我落个水就是丑闻,他们在那里搞三捻四就是佳话?”

    “这”小姐倒也不能这么比,橘墨为难道,为难了半天,挤出一句:“咱们大公子不会也有这样的佳话吧?”毕竟里头长得最好的就是他们家大公子,话本子里的佳话别的先不论,首要一点不就是要长得好,不然也不能叫佳话呀,就叫嫖

    顺着橘墨的话,音音一想哥哥跟人花前月下就打了个冷战,赶忙摇头:“我哥哥断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这句她倒迟疑了,她总觉得哥哥跟旁人不一样,那哥哥会不会直接看上一个风尘女子然后不顾世俗阻拦,定要娶她为妻,任由官家小姐乃至公主看上,她大哥都不为所动,一心钟情那位风流名妓,上演一出挑战世俗的救风尘啊

    “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橘墨在音音面前晃了晃手。

    “我在想,如果哥哥给我娶个名妓嫂嫂,我该跟她一起做什么要不,我跟她学弹琵琶?比起筝,我还是想弹琵琶。”沉浸在刹不住的想象中的谢念音幽幽道。

    橘墨:

    她就说了她家小姐真的跟旁人不一样

    “我要不要先买个琵琶准备着?”音音看向橘墨,不把世俗伦常放在眼里就是她大哥呀,这样的事儿越想越可能呢。

    音音是不明白话本子里那些要死要活的情情爱爱是怎么回事,就她总结来看,只要男的俊女的美,好像随时都可能看对眼!

    不管是仇深似海的还是等级分明的,有时候只要女的撞了男的一下,或者男的撞了女的一下好像只要稍微与众不同那么一下下,就看对眼了,然后就能互相爱慕死呀活呀的了。

    府城的名妓那可比明月楼的好看多了,在音音看来,明月楼的头牌已经很美了,再美一些,那看对眼还不容易。

    这时书房外有小厮来见,送上了大公子的信。

    橘墨恭恭敬敬把大公子的信呈上。

    音音接过信,对着窗外太阳照了照,回头问橘墨:“你说,这封信里,会不会是让我也收拾出一个小院来?”

    橘墨:

    看吧,他们家姑娘不一样吧。

    在音音胡思乱想心口胡侃的时候,府城的陆子期已踏上了归途。

    —— —— ——

    出府城的道路还算宽整,一行骑马的人掠过,前头公子一个回头,惊了挑担的小贩。路边小贩停下来,问旁边穿着短衫扎着绑腿的大爷,头里那位公子好相貌,莫不是去省城赶考的贵人家公子。

    大爷当即摇了头,“读书人哪有这时候返乡的?好容易考完,都聚在府城见世面呢!就是再有事,也必然等到放榜吃了知府老爷的席才回呢。”

    大爷说到这里眯了眯眼,瞧着前方一行几人留下的烟尘:“果是读书人,这时候会返乡的,那也必是家里出了大事,塌天的事儿!”

    “得是什么事儿?”歇脚的小贩闲磕牙。

    “奔丧?”大爷想了想,“也没见戴孝呀。”

    路边的人闲话,前面一行人纵马奔驰,直到天黑,看不清路了,才在临近的县城找了落脚的客栈。

    其中一名小厮揉着颠了一天的腰,低声骂了句:“他爷爷的,说是修了路就修了那么一段,其他地方坑坑洼洼能颠死个人,还不如早些年没修的时候呢!”就这,听说前任大老爷还靠着惠民的政绩升迁了。

    见钱多送水后从公子房中出来,正下楼,这小厮赶紧喊着哥哥迎上去,探头小声问:

    “哥哥倒是给咱们透个气,大公子到底为啥这样赶着回去?”

    光经他手递上来的请帖就不知多少,又是酒又是唱的,听说李公子把杏花巷里顶有名的郑银儿都请出来了,那郑银儿画得一手好兰花,说是长得跟行花仙子一样,人可雅致呢,多少学子都等着见一面。别说还得等放榜,就是不等放榜这样好时节也没人愿意回家的,他家公子怎么反在这样好时候要回去呢。

    机灵的小厮盯着他钱哥,他在陆家也算半个家生子,怎么就没听说陆家有啥能劳动他们大公子回去的大事。

    “别是咱们老爷——”小厮忍不住猜测,别是老爷病重快不行了吧老爷身体看着挺好的呀,不过也是五十的人了,后头又有那么些千娇百媚的姨娘,真出点啥事也难说

    钱多直接一巴掌推开了小厮凑过来的脸:“瞎说什么呢!”

    小厮赶紧呸呸了两声,自打嘴巴称自己该死,果然老爷没死,他就说老爷看着身体还行呀。

    “那为啥呀?”小厮纳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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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你可以要的——,再多一些。”

    “想知道为啥?”

    钱多抬手敲了敲小厮的头:“赶紧找店家把少爷要的热水送上去!”

    就见这小厮也不八卦了, 三五步跑过去,找到店里伙计正指挥着往楼上抬水呢。

    钱多转身上了楼,心道为啥, 还能为啥,自然是不放心他们家姑娘。这算什么,两年前大公子跑商路那次,中途一连遇到两次乱子, 可为了不误了答应的归期,差点没把自己熬死,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愣是没有正儿八经躺在床上一次,每次都是实在熬不住了随便靠靠歇一歇,熬得眼都红了,上午完事儿, 下午就上马往回赶了。

    他当时好歹还有别人能轮个班, 多少也躺下歇过几回,他们大公子可没人能轮换一下。

    这就觉得赶了,钱多哼了一声, 要不是怕马撑不住, 这小兔崽子还以为自己能歇这一晚呢。

    果然第二天天还没亮, 大公子已起身,客栈给人牵马出来的时候, 外头也就刚刚算能看清人的轮廓。

    就见大公子拍了拍被喂好的黑色高马, 踩着马镫一翻身上了马,一声驾,如同一支箭一样, 转瞬就出去好远。

    后头的小厮随从也赶忙上马跟上, 本来还等着店家打包两斤热包子的小厮这下子连包子也不要了, 一吆喝,向着前面已看不清人影的大公子追上去。

    快马加鞭的赶路,一路上就是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陆子期也很少说话。直到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临城的城门,陆子期不觉慢了马速,抬头去看这并不起眼的城门和城墙,后头死死跟着的钱多几人终于在城门口追上了自家公子。

    一慢下来,只觉全身酸疼,风尘仆仆的几人龇牙咧嘴,都看着前面突然对临城城门城墙感兴趣的大公子。

    就见大公子一扯缰绳,马儿一跃,向前进了城。

    此时已经又到了一个黄昏,随从们满脑子都是一会儿的好酒好菜,可算赶在晚上之前到了家。却没人知道他们始终沉默的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大公子总不会跟他们一样没出息,想的必然也都是大事。

    陆家清晖院书房里,橘墨轻手轻脚把两边高架上的灯也点上了,重新把取下来的灯罩罩上,光亮一晃,书案旁的音音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都到了掌灯的时候了。”

    抬头一看,果然除了书案上橘墨早早就给添的灯,外面院子的灯已经一盏盏亮了起来,书房门口的丫头正踩着梯子点两边高挂的纱灯。

    音音趴在窗上扭头瞧着正踩梯子点灯的丫头,笑着提醒了句:“小梅,你可小心点。”叫小梅的丫头哎了一声,已经站到了高处,取下灯罩抬手点亮了灯。

    秋日突然的风一过,又一批落叶簌簌落下,上头刚刚点亮的灯火一晃,旁边其他丫头不管在廊下的还是在院中的,都朝着小梅笑喊:“小梅,你可小心点!”

    小梅忙用手挡住才点燃的火,风一过,她当即移开手,稳稳地把灯罩一落。

    顿时微黄的灯光温柔洒落。

    第一次点高处灯笼的小梅骄傲地叉腰,其他丫头们或如银铃或如黄莺的笑闹声都打趣小梅,音音也跟着笑。

    眼前这些人,这一刻,美好得如同一幅行乐图,只是缺了——

    想到这里,音音转头去看院门方向。

    这一转头,就看到院门方向,无声无息多了人。

    为首的公子负手看过来,门首朦胧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身后几个随从也都无声静立,仿佛怕惊了这幅好画。

    明明才一个多月,这一瞬间,音音竟觉得这人怎么好像比记忆中更高大了。这人生,怎么就这么巧呢!才想着还缺了一个人,这个此时本该还流宕府城的人就出现了。

    音音的心噗地一跳,她却只作是见到哥哥的欢喜。

    这一刻欢喜得音音有点不确定,简直好像一个梦,也太好了一些。

    陆子期踏着朦胧夜色入门,一进清晖院里就看到刚刚点亮的灯笼下谢念音仰起的小脸。微黄轻柔的灯光,洒落在窗前探身的少女身上,好得让他屏息,不敢向前。

    他住了脚,看着。

    画中人突然转了头,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一瞬间她脸上闪过的梦幻般的惊喜,然后看到她急急就要向他而来,要不是后头的丫头拉着,只怕少女就要提着裙子直接翻窗而出。

    一直沉默策马赶路的陆子期笑了。

    人活了,画动了。

    清晖院一下子更热闹起来,钟大娘从后头跑出来,从容的大娘都有些顾不上的慌乱,在仆妇中指挥着,让这个备水,让那个传饭。这谁能想到,大公子突然就回来了。

    陆子期已经到了书房窗下,隔着窗他低头,仔仔细细打量着扒着窗户的音音。

    音音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任他打量,末了还道:“哥哥,要不要我给你转个圈?你再仔细看看!”说着她没等陆子期说话,果然退后一步,在书房灯光下,青石地面上,转了个圈。

    天水碧的裙角旋起又温柔落下,音音脸上都是快活,恨不得这个圈儿能一直一直转下去,把心里压不住的快活都倾泻出来。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多欢喜,多想跃窗而出,直接狠狠抱上自己远归的哥哥。只有狠狠抱住了,心里跳荡的快活才能有切实的落处。

    可她到底既不是当年小小的丫头,也不是哥哥第一次出门归来时那个才九岁的少女。她长大了,纵然满心欢喜,在这满院人中,最多也就能给哥哥转个圈,再多——就不合这人间规矩了。

    陆子期看着灯光下转动的少女停下,细瓷一样白皙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粉,她提裙朝自己歪头,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陆子期压了压急速跳动的心,开口还是惯常的清淡:“哥哥先去洗一洗,回头咱们一块儿吃饭。”

    说着他不容自己迟疑,转身朝着浴房方向去,身旁是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恭敬低头行礼,他一一温和点头。

    他听见身后有熟悉的足音,在暗夜里清晰悦耳。

    音音疾步从书房追出来,钟大娘哎呦了一声嗔她:“我的好小姐,姑娘家不能这样”,“那样也不能”

    陆子期没有回头,如常往前,却压不住笑容。一身风尘不该靠近,可他还是忍不住慢了脚步,容她追上,任由她接过旁边小童手中的灯笼:“哥哥,我送你呀!”

    钟大娘还在后头嗔着:“这可不好,姑娘呀咱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少爷倒是管着一些,少爷不在的时候,音音再乖没有了”除了往孙家和赵家去了两回,平日连陆家花园都很少去,又规矩又谨慎,怎么少爷一回来就现了原形了。

    音音回头冲大娘讨好:“就送一点点,再不会错规矩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我都记着呢!”

    跟着又送上甜甜的讨饶的一笑,挑着灯笼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追。

    陆子期只管放慢了步子悠悠走着,直到身侧多了一个晃荡着灯笼的小人。顿时,风朗月清,秋情无限。

    越往后人越少,夜越静,那些喧嚣的人声都好像隔着一层,被他们远远落在了后头。

    音音在凉凉的月色中感叹:“哥哥回来真好。”

    “有人让你不痛快?”陆子期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笼,淡声问。

    “怎会。”想让她不痛快的人现在自己就不痛快着呢,“是哥哥回来了,我就可以肆意妄为为所欲为让旁人不痛快了!”一口气说完,音音果然是高兴极了。

    阴影中的陆子期笑了一声。

    旁边音音也笑,叹息一样道:“就喜欢这种狐假虎威小人得志的感觉。”哥哥不在,她是陆家的外来户,名不正言不顺还吃人家的好米好面,她就趴窝自己呆着,不出去烦人就是了,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总不至于找上门来看她不顺眼。

    可哥哥回来了,她可不趴着了,她管谁看她不顺眼,她就要挑着灯笼挂着能亮瞎人眼的珠子唱着歌横着走!

    陆家不是她的,是哥哥的呀。而哥哥,是她的。

    至少,目前还是她的。

    老实安稳了一个多月的音音,觉得此时的自己又快活又膨胀,她觉得自己都想直接在天上飘着,要能上天她真的就上天了。

    陆子期始终给音音照着前方的路,这时候他停了下来,前面一转弯就是了。陆子期把手中灯笼递到旁边跟上来的小童手里,小童明白,来到音音身侧。

    陆子期踏上台矶,突然站住回身,看到依然立在花下的音音,他又笑了一声,道:“音音,你还不够肆意妄为。”

    “还不够?”音音问。

    陆子期看着她灯光中的眉眼,有一会儿没说话。

    夜静风清,音音的心轻轻一跳,不知为何,她觉得此时的哥哥有些陌生,她喊了声:“哥哥?”

    陆子期收回目光,轻声道:“音音,我早说过,陆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顿了顿,“你可以要的——,再多一些。”

    第64章 “你还是吃包子吧。”

    “你可以要的——, 再多一些。”

    陆子期微微向前,“音音,再想想, 好吗?想到了,告诉哥哥。”

    “记住,想要什么,都行。”

    说完陆子期就往浴房去了。

    留在后头的音音慢腾腾转身, 朝另一边的上房去,今天的饭摆在上房这边的小花厅,一边走音音一边想着哥哥的话。

    等到陆子期沐浴毕换上家常衣裳来到花厅坐下的时候,见音音还在微微凝眉思索。他不动声色,等着。

    缓缓喝着粥,就听到旁边姑娘开口了。

    陆子期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收。

    就听苦思良久的少女道:“要不, 哥哥你把那尊通体白玉的乐山大佛给我?”哥哥一向不让她多接触佛道, 可她真还挺喜欢哥哥收的那尊玉佛的,够大,够润。

    陆子期:

    嗒一声轻轻脆响, 是汤匙碰到了碗壁。

    音音:“哥哥, 不是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她是放开了想的呀。

    陆子期挤出了句:“想了半天, 就这个?”

    谢念音嗯了一声,见哥哥并没有恼她求佛问道的意思, 试探着再加码:“没事的时候, 我想去山上庙里看看?”

    “看什么?看那个据说貌若佛子转世的小沙弥?”

    音音眨了眨眼,原来她跟珠珠计划的这事儿大哥也知道呀。

    此时房中丫头都已退下,只有秋风偶尔撩动门帘。

    “不行。想想别的。”

    陆子期的声音几乎含上了蛊惑, “音音, 再想想。”

    “旁的, 总还有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

    音音心说今儿没指望了,可来日方长,总能磨得哥哥答应的。至于旁的,旁的不都是她的,断然道:“别的就不用了,我库房都放不下了。”反正放在谁的库房里,都一样,何苦让小厮们辛苦搬一趟呢。

    陆子期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上颚,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看哥哥意思,是想让她搬喽,音音立即道:“要不,哥哥再给我修两个库房?”说完音音顿了顿,“可我现在好东西比陆家谁都多,再来,会不会太狂了一些?”

    陆子期不想跟她说话了,“你还是好好喝粥吧。”

    “我想到了!”别说,还真给她想到了,“这个很重要!特别特别想要!”

    陆子期不抱希望地看她。

    音音抓住陆子期的胳膊,兴奋道:“哥哥我想到咱们永不分开的法子了!”

    陆子期的睫毛颤了一下,也许可以抱点希望。

    “哥哥你给我陪嫁宅子呀!无论你住哪儿,都把隔壁买下来送给我!”她觉得这主意真不错,音音觉得自己可真是太有才了:“谁会嫌宅子多呢,我未来夫君肯定也不嫌呀!”

    “音音,”陆子期叫了她一声。

    沉浸在好主意中的音音回神,一个白生生的小包子落在她脸前。

    “你还是吃包子吧。”

    明月高悬,月光如水。

    两人吃饭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可不管音音问府城的什么,陆子期都是淡淡嗯一声。

    “哥哥是不是太累了?”人累了就会嫌别人吵,她懂的。

    陆子期瞥了音音一眼,慢慢咽下口中食物,才道:“是有点累。”

    这时外头有人来报陆老爷要见大公子。

    再是悄悄进门,可陆家大少爷从府城回来了这么大的消息,也瞒不住的,也没人想瞒。

    这段日子一心一意跟陆老爷生气,千方百计要让自己这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侄女知难而退的陆夫人,都一下子停下斗争,惊问:“回来了?怎么就回来了?”

    没放榜就回来了,什么意思。

    陆夫人终日阴沉的脸亮了亮,看向一边的婆子:“这是知道自己考不上,连榜都不看了?”人家可是赫赫有名的临城公子,要脸面的,这是考砸了,干脆回来做出一副自己不看重科举的派头?

    不然陆夫人可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提前先回来了!但凡能中,会有人不等放榜,提前回来?会吗,不会呀!

    哎呀呀——这可真是,天都见不得她这些年受了苦,终于老天有眼要帮着她了!这要不是考砸了,跑回来装名士那一套,她真就再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清晖院这边,花厅外来传话的是陆老爷身边得用的长随,这时正恭敬等着。

    陆子期漱了口才道:“跟父亲说,我这就过去。一路风尘,不洗净换衣就见尊长,是为不敬,是以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要父亲使人来催,倒让我不安了。”

    长随诺诺应是,跟着清晖院的小厮出了院门,看到小厮进去,他这才抬手擦了擦,秋凉夜晚哪里有什么汗,可每次见到大公子他就是有冷汗岑岑的感觉。

    他作为老爷的心腹,曾护送过大公子开商路的。那次遇到了水匪,他找到了大公子想护着大公子跳水逃命。水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这样的行商,遇上也只能怨命运不济,只能弃货保命,认栽就是了。

    可就是那次,他亲眼见到大公子杀人。

    让他从此畏惧大公子的,不是杀人,而是大公子杀人时的样子:面色淡然,没有一丝表情,只在最后露出了一点嫌恶,因为对方的血溅到了他的下颌。

    事后在满船血腥气中,大公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可惜了我这个荷包,上头的绳是音音结的呢。”

    大公子说这句的时候,水匪头子的脑袋还在甲板上骨碌碌滚,大公子抬脚嫌弃地挡了挡,第二句话是:“这东西是不是还能换不少赏银?收好,换了银子给你们加菜。”

    他亲眼看到水匪睁着眼的脑袋靠住了大公子漆黑的皂靴。

    那一年,大公子十六岁。

    从此大公子再用那种淡然而温和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心中总是控制不住打颤,总感觉有涔涔冷汗冒出来。

    一路走来,不到十年开拓的商业版图比陆家几十年积攒的都大,如今别说他们,只怕连老爷都摸不清少爷的人到底有多少,少爷的生意到底有多大。

    月下站在松柏下的长随,打了个哆嗦,忙往前走开几步,别是松针从领口落进去。长随一边轻轻抖动衣领,一边心道,就是这样的大公子,外面那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到底为什么就认定他们少爷儒雅温和脾气好?

    说不清到底是真落入松针还是这长随心里作乱,穿着靛蓝衣衫的长随打着颤儿往陆家主院回话去了。

    远远的就看到主院那边灯火通明,好些丫鬟婆子挑着灯笼簇拥着一人进了院子,不用说,定然是陆夫人。

    果然长随一进去,就听到陆夫人拔高的声音:“就是再不顺,也不能连个结果都不等说回来就回来了,妾说句不当说的话——”

    “不当说的话就不要说了!”陆老爷的口气明显不好了,长随缩了一下脖子,夫人居然至今都不明白大公子对陆家意味着什么。夫人肚子里只惦记着陆家内里争来抢去,可老爷关心的,一直都只有陆家在整个临城的地位。

    是大公子凭着十年运作,打开了陆家通往士绅阶层的门,要是没有借机一跃进入那个圈子,他们早已在临城声名赫赫的陆家可就尴尬住了。

    长随顶着大厅里僵硬紧张的氛围,上前恭恭敬敬把大公子的话一个字不错地回了。

    又是尊长又是不安的,单听这话确实是一个孝道有加的有礼君子。陆夫人无声地哼了一声,真不知道前头这个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些漂亮话的,这些年再也不见陆家大少爷横眉冷对跟陆老爷瞪眼了,只怕连陆老爷都忘了陆家这位大少爷曾多么六亲不认。

    陆夫人不会忘,只恨众人糊涂,世人皆醉她独醒,错把奸人当孝子。陆夫人作为始终心明眼亮的那一个,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打击这个装模作样的大少爷,点醒糊涂的老爷,让老爷看明白这陆家到底谁忠谁奸。

    陆夫人抽出帕子擦着嘴角:“真这么有心孝顺,就不该榜都没放就回来了,家里长辈能不多想,能不担心?”

    不在跟前就不用丢人了?外头还都说什么陆家大公子能干?她呸,再能干也就是个做买卖的,她儿子才是真正要考状元当大官的,是真正光耀陆家门楣的人。可惜陆老爷糊涂,这些年被清晖院那个大的拿读书科举吊着,被那个小的甜言蜜语哄着,这家业都快被哄光了

    陆夫人一片忠心把清晖院从大的到小的,看得清清楚楚,她这些年多少次忠言逆耳,反落得一身埋怨,可她就是要说!

    厅堂里一时间无人敢说话,陆老爷太阳穴跳了跳,可这会儿心实在乱,没心思搭理陆夫人年年岁岁的这一套。他想的只有万一——,那时候他还怎么跟孙家家主把酒言欢,再去知州老爷的宴,会坐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这边刚喝过半盏茶,就有人来说大公子同小姐来了。

    听到这里,陆夫人拿帕子掩着嘴角撇了撇:听听,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装模作样地就当了陆家十年的小姐,说出去也不怕给人笑话,这陆家从上头的老爷到下头这个大少爷,都糊涂得够呛。

    陆老爷等堂下进来的两人行了礼,看了儿子一眼,先问音音这段日子身子怎样,上次的风寒可是都好透了。

    音音自然知道陆老爷如今满心都想问的事儿,简短几句道了安好,果然就见陆老爷直接看向哥哥,立即威严了,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怎么先回来了?”

    第65章 “我说的!谢念音金口玉言,哥哥今生所想,都将如意。”

    “怎么先回来了?”

    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等大少爷的回话。

    陆子期从容道:“儿子想着天慢慢冷了,粥厂也该准备起来了。好几家都应了送粮来,总要亲自上门去接才是礼儿。”

    陆老爷在官帽椅上动了动, 清了清嗓子:“想着外头疾苦是好的,我陆家人在一方从来都是与一方百姓同兴同荣,同温同饱。”

    陆子期只恭立在原地垂眸听着。

    陆老爷再次清了清嗓子:“听司徒先生说这次题难了些,是不是?”说完这话, 肉眼可见陆老爷看过去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大少爷,攥着官帽椅子的手都紧了。

    “儿子不觉得。”温温平平五个字。

    陆老爷一下子松了手,面上露出了笑影,靠坐在乌木椅背上,伸手重新拿起旁边几案上的茶盏。

    不是考砸了,不是考砸了就行。这十来年, 陆老爷习惯了大儿子的运筹帷幄, 说能让知州家的宴送帖子请就能,说能让孙家与陆家成通家之好就能做到。如今得了陆子期这五个字,陆老爷就擎等着他儿子光宗耀祖给他长脸了。

    他已忘了世事多艰, 只想要结果, 想要让他顺心如意的结果。

    陆夫人先还端正坐着, 这会儿挪了挪身子,喉咙里那声不以为然地哼差点真的出来, 被她压下去, 笑道:“这么说咱们家大少爷必是金榜题名了,那咱们可得好好预备起来,到时候要大大办一场, 好好庆贺!”

    说着当即就喊婆子, 让人去拟给大公子庆功的菜单子, 恨不得现在就让人出去定戏班子,锣鼓喧天让整个临城都知道。

    那恨不得看笑话的做派,看得跟着两人过来的钱多串儿都觉得恶心,科举这样的事儿谁敢说必中的?有多少考到满头白发的都不中的,这次不中还有下次,用得着这个样子恶心人。

    就听下头站着的小姐捏着自己腰间的荷包,一脸好奇道:“夫人这样急哄哄准备起来,到时候二哥哥万一落榜,让二哥哥情何以堪呀!还当稳重些才好,夫人说是不是?”

    先还兴冲冲要垫飞陆子期只要落榜就让他成为临城最大笑话的陆夫人,一听这话,好比心头最碰不得的地方被一根毒针直接扎中,她看乐子搞事的心情一下子没了,脸当即难看了:怎么有人可以笑嘻嘻说出这么毒的话呀!

    陆夫人气得身子都颤了,去看陆老爷,偏偏像以往每次一样,陆老爷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多不过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音音,就是小孩心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一个小孩子家家,虽口无遮拦,倒也不失天真烂漫”

    音音从小,口无遮拦扎的从来都是陆夫人,可每次看似心直口快的话都恰恰瘙到陆老爷的痒处,得陆老爷一句,“这孩子什么都敢说,不过有时候见事儿确实准”。能不准,天真无邪的夸赞,每每直击陆老爷那颗愈发油腻蒙尘的心。

    就像此刻,音音戳完人立即笑着道:“老爷就是太忙,老爷但凡肯下场,陆家不就稳了,说不定就是一门两举人的佳话。”

    听得陆夫人心堵眼冒火,听得陆老爷哈哈笑着摆手让她别胡说,“不行了,得服老了,以前是忙得没法子好好读书,如今倒是有时间了,可人呀是真老了”

    陆夫人也只得眼睛喷着火,尖声笑着反击:“瞧这话说的,是多见不得咱们举儿好,还没出结果呢就知道咱们举儿中不了,到底是知道呀还是不盼着人好呀!”

    音音可爱地一皱鼻子:“夫人不也是没出结果就知道我哥哥必中吗?菜单戏班子都定下来了,这还没定的事儿,夫人到底是高兴糊涂了,还是——”笑盈盈的少女拖长声音,好像开玩笑一样:“想看我哥哥笑话?”

    陆夫人再次被眼前伶牙俐齿的妖精一堵,立即转身对陆老爷道:“我是盼着老大中的心,老爷瞧瞧,她前头那些话是不是咒咱们举儿!”

    一个堂堂掌家夫人跟一个小辈口舌之争,就已落了下风。可这样的下风,陆夫人落了十年,都不长记性。音音捏着荷包,在地上站着,此时道:“我就是说万一嘛,夫人不喜欢我再不说了。”

    说着好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那真有一个人得落榜,我肯定盼着大哥哥中呀,老爷也知道我跟大哥哥更亲嘛。”说着又笑了:“再说,我就是觉得二哥哥不如老爷聪明,就是觉得要是老爷肯上场,陆家才能一门两举人呀!”

    说完可可爱爱往陆子期身后一躲,继续火上浇油道:“我嘴笨,只会说实话,夫人可别恼!”

    听得陆老爷哈哈笑:“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口没遮拦。”说着转向陆夫人:“她一个孩子懂什么,哪有什么咒不咒的。”

    陆老爷心道这孩子到底是眼光好,见事儿准,二儿子确实比他年轻时差一截子,他就是没有二儿子这样专心读书的条件,真有,还真比二儿子强。想当年呀,整个陆家上上下下这么大一摊子都靠着他,他怎么静心读书呀!

    外面那些人只知道他止步秀才,哪里知道他当年处境这样难,恨不得一个钟头掰成四个使,倒是音音这样聪敏的,给看出来了。

    一时间陆老爷是满怀感叹,哪里能跟旁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陆夫人感同身受呢。

    最后人人满意,只有陆夫人一人直到回到自己院子,还气得心慌乱跳,心口疼。

    陆子期同音音才不管这些,踏着月光往清晖院去,跟着的人都远远坠在后头。

    “二哥哥?”

    音音很少会在陆老爷面前提到陆文举,这还是第一次,陆子期想到方才她那又软又糯的声音,不由就问了。

    音音正借着月光打量哥哥腰间的玉佩带子,心道是不是旧了,也该再打一个新的给哥哥换上了,听到哥哥突然提醒她对陆文举的称呼,音音当即表态:“硬着头皮叫的。”

    表态完后又道:“反正喊一声又不会长肉。”看后头的人离得远,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在长久的家庭斗争中,最没必要吃的亏就是眼前亏。”

    陆子期沉默了会,淡淡道:“以后别叫了,难听。”

    二哥哥难听?谢念音道这是哥哥烦那些人烦到骨子里了吧,不愿意看到哥哥因那些人不高兴,音音赶紧点头:“以后我只叫大哥哥。”

    说着就喊:“哥哥。”

    陆子期嘴角动了动,没理她。

    谁知谢念音好玩一样还是喊:“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陆子期无语,转头,正对上她含着笑意看过来的眼睛,月光下琉璃一样光波流转,他看到她红唇一动,一声哥哥再次喊出。

    秋夜寂静,月光冷肃。

    可女孩的这声哥哥喊得软糯亲昵。

    他停住步子,随着公子停下,后头远远坠着的人也都停下了。陆子期依然沉默,只是看着谢念音。

    谢念音本就是逗哥哥开心,一声声喊着,这时突然被对方这样无声看着,她脸上轻快的笑慢慢褪去,小心试探着再来一声:“哥哥?”

    陆子期见到了对面人小鹿一样的眸光,怯怯望着。

    他清了清嗓子,淡淡应了一声,顿了顿才说:“好了,别闹了。”

    月光洒在路面,月凉如水。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相伴。

    “你就这么信哥哥必中的?”

    “哥哥想做的事儿,还没有不成的。”

    顿了好一会儿,低低的声问:

    “我所想,都会成?”

    软软的少女声音笃定:“哥哥所想,都会成的。”

    高而挺拔的青年住了步子,转向身边少女,看着她,慢慢道: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谢念音金口玉言,哥哥今生所想,都将如意。”少女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要把这人间如意,都赠予她的大哥。

    陆子期瞥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记住你的话。”

    自府城归来后,陆子期除了同音音日常看书,其他时间果如他所说,都花在联合临城几大富商财主为即将到来的冬日施粥做准备。

    算好了时间,陆子期再次奔赴府城。

    听到陆子期真的带人再次奔赴省府,陆夫人绕着厅堂转圈,陡然停住,望向自己的心腹婆子:“你说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他跑这一趟当真是为了临城周边冬日饥荒的百姓?”说到这里陆夫人自己都笑了:“怎么可能!”

    陆夫人抚摸着长指甲,面色越来越沉重:“定然还是为了陆家的家财!我儿一旦高中,他在陆家再想一手遮天是门都没有,这时候回来还能为什么!”想到这里陆夫人心跟火烤一样难受:“可恨我这边无人可用!更可恨老爷被清晖院蒙蔽呀!”

    可也只能忍耐,快十年了,她等的就是儿子高中这一天,彻底扬眉吐气,改天换日!

    随着放榜时间渐近,整个陆家都越来越紧张,从上到下都翘首盼着来自省城的消息。

    第66章 “你说他们到底——”看上的是她和陆珊珊哪个倒霉蛋呀!

    放榜日近, 整个陆家都翘首以待。

    清晖院里也是人人紧张,都竖着耳朵等着陆家大门处的动静。

    音音完成当天功课,放下笔揉了揉脖颈, 先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窗外,喊了一声橘墨,信誓旦旦道:“我觉得就是今天!”

    反倒是橘墨,淡定地给小姐倒了茶, 又跟小姐说了今天小厨房都有哪几样点心,问自家小姐想吃什么。

    不是她不激动,是小姐这句话她已经一连听了三天了。第一次听,那整整一日,她心都提到嗓子眼,有点风吹草动她都就往外跑, 觉得是报喜的来了。

    音音话里话外都是她不紧张, 她有信心,可随着日子近了,她点心吃着都没有那么香了。虽说她确实对自家哥哥充满信心, 但这可是考举人, 他们临城不过是所在布政司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州府。音音掰着手指头数, 发现自己也数不出这一行省地界到底有多少个像临城这样的州府。

    “反正就是很多!有很多很多个临城,每处都有像咱们临城这里这么多拼命苦读的学子, 不知多少个临城这么大的州府中, 统共也就取中六七十人”音音连茶盏都忘了放下来,端着绕了两圈,还是橘墨要接过去, 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喝茶, 赶紧喝了两口。

    本来橘墨只是一心等着自家大公子的喜报, 那可是大公子,他家大公子会有做不成的事儿?橘墨不敢想。

    这会儿她听着小姐的话,咽了唾沫,也跟着紧张起来。以前只知道考举人难,可难,非常难,她却没想到这么难!这么多个像临城一样的州府,那岂不是别的州府里也有像她家大公子这样厉害的人,像书院里会读书的徐公子那样厉害的也不知有多少

    “小姐——”橘墨不镇定了。

    “没事没事!”音音握着橘墨的手,“我觉得今天就有消息的!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万一!”音音漂亮的眼睛一眯,声音都低了些:“那些人平时看看我的乐子也就差不多了,敢看我哥哥的笑话——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橘墨呀,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最毒音音心。”如果她哥哥果然际遇不好,逢着这个万一,敢有人伤口撒盐,真的就别怪她不做人了。

    橘墨鲜少见到自家小姐这样骤然厉害的眼神,忙反握住小姐微微发凉的手,满口都是:“必然中的,必然中的!”

    说话间,就听外面突然乱了起来,音音一凛,看着橘墨,嘴里无意识道:“来了,肯定是来了!别紧张,橘墨你别紧张呀!”她觉得橘墨紧张得都抖了。

    橘墨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那句:姑娘,不是我抖,是你抖了

    陆家朱红双扇大门口,一片敲锣打鼓热闹声,周遭人家连同街上行人都围拢过来,都听见批红报喜的差役高声大喊:“高中了!陆家公子高中,第九名!”“给新科举人报喜!”

    闻讯出来的陆老爷整个人如同行在云端,喜得心突突乱跳,好像要从腔子中跳出来一样,听不清身边人说话,只听到“高中”“新科举人”!

    他们陆家终于出了举人!

    这一刻陆老爷是强忍着才没有让泪流出来,这一天他等了整整四十多年!从他开蒙读书那日起,就梦想着这一天!他爷爷没看见,他爹也没看见,一直到今天!陆家出了举人!

    同样被人扶着过来的陆夫人也是心突突狂跳,看见的都是周围人艳羡目光:果然中了!第九名,虽不是头名,可也是中了举了!

    浑身颤的陆夫人陡然看到院子那头匆匆赶来的谢念音,对方一脸喜悦正对拉着的丫头道:“中了!我就知道!”

    陆夫人和音音两个同样激动的人一下子都看到了彼此欢喜的脸,一瞬间两人脸上的欢喜都滞住。

    被姑娘攥着的橘墨只觉自家小姐的手一凉,她也跟着脸一白,腿都要软了。

    后到的音音一瞬间脑子里都是:陆夫人为何这么高兴?难道——

    唰一下音音脸色陡然白了。

    先到的陆夫人猛然从喜报传来的狂喜中清醒:除了她儿子,还有一个——,这喜竟不一定是为她而来!

    只有陆老爷是纯粹的狂喜,他根本不在乎到底中的是哪个儿子,他只在乎中了,陆家出举人了!

    音音早已朝着闹哄哄的人群挤过去,必不可能,她哥哥这样厉害,这得是倒多大的霉,才会有这最糟糕的结果,必不可能,必是陆夫人听错了!

    直到轻轻楚楚看到喜报上的名字,音音发凉的身体终于再次暖和过来,这一瞬间,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就说了,必然会中的!

    摸不到帕子,音音硬把泪憋住,门口守着听消息的清晖院小厮这也才从人堆里挤进来,冲着清晖院众人道:“咱们公子中了,第九名!那么多人,咱们公子考了第九名!”

    音音得了准信,此时才想起周遭好些外人,赶忙扶正珠钗拉整衣衫,摆出架势端庄起来,生怕给人看到自己不够精致的样子。

    一直到走上了回清晖院的安静小路,音音看整条路上再没外人,一下站住了。

    笑得合不拢嘴的橘墨正要问小姐可是落了东西,就见自家小姐陡然叉腰笑了三声,冲她道:

    “从此我,就是新科举人的妹妹了!”

    “你,就是新科举人的丫头!”

    半秃的树下,橘墨跟着自家小姐傻笑。看以后外头那些坏人还敢不敢笑话她家小姐了,她家小姐以后可是举人的妹妹了,从今往后她家小姐不光是有钱了,有身份了!

    “以后她们可不敢再胡说瞧不起人了吧!”

    音音哼了一声,告诉橘墨:“哥哥成了举人是能开祠堂做主的,直接可以把我写进陆家族谱,准保谁也不敢有意见,以后谁也不能说你家小姐是厚着脸皮赖在陆家了!”

    “那小姐就要改姓了?”橘墨问:“小姐舍得自己的姓吗?”

    “舍得呀!”音音欢欢喜喜的,完全不以为然:“这姓又不是我娘的,我爹——”说到这里她愣了愣:“我早想不起我爹了!”

    短暂的沉默后,音音继续高兴道:“你要是能中举,我跟你姓都行呀!”

    橘墨:

    早就知道了,越是大事,她家小姐越是信口胡说,别给人听见。这么想着,橘墨警惕四周,果然这会儿人都拥在前头,这里除了她和小姐,连个人影都没有。

    “来,试试。”

    “试什么?”橘墨呆问。

    音音压低了声音:“试试叫我的新名字——陆念音。”

    橘墨:

    她为难:“哎呀呀,奴婢不敢!”

    音音凑近推她:“叫嘛叫嘛,让我听听!”

    橘墨再次瞧了瞧四周,除了半秃的树一个人都没有,她对着音音低声道:“陆陆念音”

    音音哈哈笑着推她一下:“瞧你叫得鬼鬼祟祟的,不过我喜欢,我的新名字果然好听!你等着,回头我就让哥哥把我加进族谱里,从此你家小姐再也不是假千金了!”从此她跟哥哥就是真正的兄妹,再也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礼法认可,重于血脉。

    半秃的梧桐树下,音音跟橘墨笑得灿烂。

    整个陆家都欢天喜地,只有陆夫人一下子病倒了,说是被陆老爷的小妾给气的。当时一片热闹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陆老爷如今正宠爱有加的新姨娘到底是怎么冒犯了陆夫人,直接被陆夫人一巴掌打倒在地,脸上不仅红肿,还被长长的指甲划破了皮。

    陆夫人一口咬定是这个小妾以下犯上,这位新姨娘则咬定自己只是听说这样大喜事来沾沾喜气。

    放在平时这样大事儿必然会掀起好大风波,可此时的陆家,除了嚼舌根的婆子多说几句,竟没激起其他浪花。陆老爷当然是心疼的,但再心疼也挡不住如今陆老爷高兴,安抚了赏赐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这件在所有人心中都过去的事儿,却狠狠烙在这位年轻有为的新姨娘心中,斩断了最后一丝丝情分:做姨娘永远低人一头,她要做夫人,再也没人可以只因不痛快就可以轻易欺辱她。尤其是她这个徐娘半老的远房姑姑,明明跟她一样出身的人,凭什么就可以作践她。

    陆家流水席连摆了七天。

    第七天,家里下人才拆了棚,收拾起席面桌椅,就见临城赫赫的守备家派了媒人上门!

    顿时,欢乐气氛才略平复些许的陆家再次欢腾起来:他们陆家这是要双喜临门了!

    竟是与守备家做亲,放在以前,谁敢想!

    只不知到底求娶的是他们陆家哪位小姐?

    “再是假的,那也是咱们新科举人大公子的心头肉,就是假的,也能跟真的争一争了!”

    “可这假的,名声可不好。”落了水的小姐,到底有没人给人看了去,这可是一辈子都说不清的事儿。

    听到消息的音音,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她抓住身旁串儿的手:“你说他们到底——”看上的是她和陆珊珊哪个倒霉蛋呀!

    串儿也愣了,在临城,能嫁入守备这样人家当然是好,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官太太,哪个场合里都是被人捧着的。她就见过好几次,她们这样商贾人家的太太,就是使多少银子都不一定能买个在守备家夫人面前露脸说话的机会

    可是守备家的公子,可是霸道得很呢,看小姐样子,必然是不愿意的。串儿咽了口唾沫:“小姐别担心。”

    “你是说他们一准看不上我这个假的?”音音紧张。

    可是,她哥哥厉害,这是真的呀。

    想她谢念音,精挑细选就想找个好的,就是没有好的,至少也得是个人吧,总不能她命中注定的是这么个玩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8 12:29:59~2023-06-08 20:2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964291 17瓶;饕餮荡开宇宙、容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又不是娶我的音音,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听到守备家派了媒人上门求亲, 病倒的陆夫人一把扯下头上帕子,病中猛地坐了起来。

    她一直惦记着儿子高中女儿高嫁,怎么就没想到也可以女儿高嫁儿子高中呀。

    如果闺女成了守备家的儿媳妇, 他们娘仨有了这么大的靠山,陆家是谁的还真不一定呢!就是守备家,再是官家眼高,还能真不眼馋清晖院把着的日进斗金的金山银山!

    身旁婆子麻利地带着丫头给陆夫人梳妆, 心腹婆子忍不住提醒道:“看这架势——”那边一高中,这边就来求亲,“别真是求的——”婆子朝着清晖院方向努了努嘴。

    陆夫人头一动,丫头手里的梳子直接扯到了她头皮,透过铜镜,陆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婆子嘴里嚷着快把这上不了台面的丫头赶出去, 回头才好让自己干女儿进来顶这个差儿。

    丫头不敢哭,下去了,婆子接过梳子, 仔细给陆夫人梳着。

    陆夫人闭上了眼睛, 缓慢道:“有真的不要要假的?守备家能糊涂成这样?”

    婆子不说话了, 实话她不敢多说。

    等陆夫人亲耳听到媒人询问清晖院那边小姐的时候,陆夫人真是咬着牙笑, 好歹厚礼把这媒人暂且支吾打发出去。反正做媒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定下来的, 他们女方这边要矜持,陆夫人的意思很明白,男方那边也该谨慎。

    等媒人一走, 陆夫人坐在房中呼呼喘, 握着杯子的手上青筋都快迸出来了, 她要是让这门亲事成了,这陆家更没有他们娘们立足的地了,她也白活这三十多年了。

    另一头,当守备家求娶的消息传到府城时,临城这一届同榜的举子正聚在巡抚老爷花园的水榭里。

    陆子期正持杯同身边几位交好的同期一起隔水听着远处《花月正当年》的曲子,听说这是金陵最近新出的曲,也就是在巡抚这里能听到。

    任何和金陵有关的事物都极容易得到北边城镇书生们的推崇,那可是大历都城,天子脚下,是权势富贵风流汇聚之地。

    旁边赵宏成忍不住碰了碰陆子期:“哥,年底咱们也能去金陵了!”临城到金陵,顺利的话,也要一个多月时间。

    “这么想去?”陆子期视线望着水面,好像极其专注地听着隔水的新曲,听到赵宏成的话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那谁不想呢!想到我年底就能走在金陵的街上,我这腿都发麻”赵宏成低声,不是他怂,是他听说金陵大街上随便都能撞上王侯达官,再不起眼的下人也可能是勋爵侯府里出来的,“你说万一咱们撞上了侯爵家的小姐,人家会不会笑咱们北边过去的粗俗?”说到这里,他一看他陆哥那张俊脸:“再笑,也笑不到哥身上。”

    就是巡抚家小姐身旁倨傲的大丫头,看到他陆哥,不也会羞涩回头。赵宏成想到这,默默靠紧了他陆哥,只要有他哥在,就没人能笑话他们。金陵再是人杰地灵,他也不相信有几个能长成他哥这样的。

    “你说会不会随便一个茶楼里就能遇到微服的皇子——”说到这里赵宏成一捂嘴,“我会不会遇到微服的太子呀,到时候他要向我问策,我该说点啥好”

    这次陆子期晃了晃手中酒,听着耳边曲,直接就没搭理赵宏成,任由他一个人在那里上演面对金陵贵人的各种场景。

    一会儿赵宏成觉得自己该是一身傲骨,以一身清傲给贵人留下深刻印象;一会儿又觉得也不能太傲,傲过了头万一真惹到了贵人,他爹就一商人,在临城还能走动走动,在金陵可就什么劲儿都使不上了,也就只能给他买副上好的棺木了。

    赵宏成这样的并不是特例,其他这些举子哪个听到金陵能真的压住怦怦跳动的心。那里机会遍地,就遇不到皇子殿下,说不定就能遇到当朝首辅高家的人,得其青眼,再或者金陵四大国公府的哪位小姐,也许掉个玉佩帕子的,给自己拾到了呢

    低笑中有人道:

    “只要掉帕子的别是殷家小姐就成。”

    四大国公人家,除了如今权势滔天的高家,另外三家多少都衰败了。尤其是曾镇守北方的殷家,几十年来,随着大历跟北方草原蛮族的对峙,殷家男丁不断陨落,直到十一年前那场大战,殷家近乎死绝,最后一个将军没有选择以死谢罪,听说逃了命出去,不知所踪。

    一下子就让殷家百年基业彻底毁了,要不是殷家老夫人手握太/祖所赐免死金牌,只怕殷家直接就完了。

    “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等着吧,殷老夫人一死,殷家估计就没了。”

    一旁陆子期垂眸,只静静听着。

    马上有人加入这波讨论,探头问道:“不知这两年北边战场谁为主将?怎比当年殷家将军还厉害,打得那些蛮人节节败退!”

    “别提殷家,晦气!如今北边这位,说是两年前突然杀出来的银面将军,那叫一个用兵如神!等着吧,这一战,不光把失落的六州给收回来,我看定能把蛮人打回草原老家,让他们再不敢轻动!”

    说起国朝战事,这些新科举子多是热血翻涌,唾沫横飞,挥斥方遒。都知道北方蛮族好武强悍,始终都是大历王朝的心腹大患,年年军粮开支都是大历的一个巨大负担,更不要说边关百姓,年年没安生的时候。

    人人都盼着这次这位用兵如神的银面将军,能把蛮族彻底打退,还北方边境以安宁,也让大历百姓得以喘息。

    热血的讨论渐渐转向了金陵风物,又说起秦淮风流,突然就见临城那边消息来了。

    这边陆子期刚拆了信,水榭边先得了信的好些书生已看向了陆子期:这可是守备常家!谁家送来的信中都先提一句当前临城的大事,守备常家意欲与陆家结亲。

    陆子期的消息比他们更详细一些,留在陆家的眼线告知,常家意求娶他们清晖院的小姐。其中夹着音音来信,这次只有薄薄一张纸,九个字。

    极其漂亮的楷书: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隔着信纸,都能看到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陆子期只捏紧信纸顿了顿,然后慢慢折起,脸上依然让人看不出什么变化。

    很快整个水榭的临城举子,都得了这消息,纷纷起身向陆子期道喜。

    不同于旁人,对于这次结亲,赵宏成一时间拿不准这到底是好还是坏。论理,他们这样人家能攀上官家,是改换门庭的好事。尤其常家可就只这么一个儿子,又不是走仕途的料,一旦结亲,可不就倾力支持未来的小舅子。

    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常家儿子的人品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赵宏成摸了摸鼻子,音音不喜欢,保不住那边院里喜欢得很。

    现在就看,他哥到底愿不愿意跟陆夫人那边化干戈为玉帛,愿不愿意推一把。化了,他哥就能用上梁家的助力,要是不肯化,这不就相当于反给陆夫人那边送助力了。

    这么思想一番,赵宏成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着贺喜了,这在旁人眼中天大的喜事,在他看来竟然棘手得很。

    赵宏成还愁着,旁边他陆哥已经拱手含笑回应其他人的道喜了。

    宴罢,赵宏成同陆子期回他们的住处。

    别说赵宏成还没弄清陆子期的想法,就是平时,他也跟尾巴一样总要跟着陆子期进去坐上一会儿,闲话几句才回自己房中。

    进了屋,喝了半碗茶水,吩咐小厮备些好菜上来,赵宏成看陆子期样子,不好直接询问,先抱怨两句:“每次去巡抚宴上都吃不饱那碗小的,金陵贵人们就用这么小的碗?”

    赵宏成见他陆哥始终凝眉不语。

    他凑近了些,喊了声:“哥?”

    垂眸坐在桌边的陆子期抬头:“饿狠了?你要的那道葱烧羊肉慢了些,让他们把其他的菜先上来。”

    赵宏成:

    难道在他陆哥眼里,他就光知道吃

    他小心翼翼问:“这不是喜事是不是?”

    陆子期抬眸看他,淡淡道:“喜事,当然是喜事。”

    赵宏成可算明白了,这特么还真不是喜事。

    赵宏成把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思索面对守备常家,该如何破局,一边心里又忍不住暗想:看看,陆哥怎么想,谁都不告诉,就告诉我。旁人再巴结他哥,都是外人,他才是他陆哥的自己人,这么棘手的时候,他哥都听见他要吃葱烧羊肉了。

    就是常家求亲,该怎么整呢,赵宏成这次是真愁了。

    “可怎么办呢?”

    与常家这亲要是不结,可就结仇了。

    这时候他点的饭菜除了那道葱烧羊肉,其他的都已送上来了,赵宏成默默看着饭菜很快摆满了桌,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他哥这么看重他,他却只知道吃,他该愁得吃不下才是呀

    一旁陆子期直接把筷子塞到了他手里:“不是没吃饱?吃吧。”

    赵宏成握着筷子忍不住再次问:“哥,咋办?”

    陆子期回道:“一个想娶,一个想嫁,不是正好能成。”

    “哥愿意?”就把这好事落到他哥看到就烦的陆夫人那边?

    “又不是娶我的音音,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至于是不是好事,未来难定,谁知道呢。

    第68章 怒其不争的赵红英冲上前晃着谢念音:“你怕她?你拉我干什么!我以后也是要做官夫人的,就是你不敢打她,我敢呀!”

    临城这边, 半个月前,陆家仆妇嚼舌根子说的还是守备常家居然真能看上清晖院这个假小姐,不过半个月, 风向就已彻底变了,常家再次上门,大张旗鼓,明确表示是向陆家嫡女陆珊珊求亲。

    不久前流水席的味儿还没散尽, 挂上的花灯彩带还没取下,陆家就开始了第二波喜气洋洋的庆祝,陆夫人这边气势一下子高涨起来。

    二公子科考落第,本来在外人眼中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才十七岁就已是秀才,本就难得, 以后还有下场的机会。陆家二公子能走到哪一步尚未知, 但如今板上钉钉的是,陆夫人这边的大小姐确确实实高嫁。

    陆老爷的后院一下子消停了不少,别说另外几房姨娘, 就是新进门的气焰正盛的新姨娘一下子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几日, 恐怕是陆夫人这十多年来最顺心的几天了, 带着女儿,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中心, 处处所见皆是奉承, 多是低眉顺眼,看得人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就是出了陆家,到了外头, 在那一众贵夫人小姐中, 母女两人地位也已提升一大截, 走到哪里都被人往圈子中间引。

    陆珊珊先知道要嫁给常建还噘着嘴不高兴,这两日可算是高兴了。

    “你呀,娘还能害你不成!现在知道这桩亲事的好处了吧,这才到哪儿,以后你就是那人上人!”最名贵的菊花前,陆夫人俯身轻轻嗅了嗅,抬头对女儿道。

    陆珊珊得意:“娘是没看到那几个,先还敢跟我较劲呢,今天一见了我还不是绕着走!”说着陆珊珊忍不住笑了,一张芙蓉面本就艳若桃李,一笑起来更明艳动人。

    陆夫人很满意,她早说过,这样一张脸,那守备家的公子是没见过,只要见过怎么舍得不点头。

    陆珊珊提裙往娘亲前面一靠:“就是不知道这会儿清晖院那个躲哪儿去了!”说到这里,她还又张望了一下,年年都是这些破菊花有什么好看的,差点勾住她的拖地金线绣花大红裙,她肯下来逛逛,就是为了遇到谢念音,好好臊她一脸。

    谁知宴一开,怎么都找不到人了,陆珊珊走了半圈早累了,“该缩脖子的时候缩得比乌龟还快。”说着想到一处,眼睛一亮:“娘,以后——她再见我是不是得给我行礼呀,是不是我叫她跪下她就不能起来?”

    以后一旦成亲,她可就是官家夫人了,在这临城,谢念音不可能比她嫁得更好了。

    “你呀净小孩子脾气,长不大!”陆夫人拿指头轻轻戳了女儿一下,“都是娘亲把你宠坏了,看看清晖院那个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也不知道跟着学学。”

    一听这话陆珊珊就要炸:“我学她?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真陆家大小姐我学她一个假的?最看不起的就是她那样的,靠着耍心机巴结男人处处都要压我一头!赖在陆家这些年,让我指着鼻子骂她几回假货,我要是她呀,别说穿金戴银的,我饭都吃不下!”

    不远处灌木丛一动,隔着高架上层层叠叠的菊花,这点响动自然没人注意。

    灌木丛后不是别人,正是谢念音和赵红英。

    赵红英提着棍子就要出去撕烂陆珊珊那张破嘴,被谢念音使劲拉住,拽着她弯着腰就从后面跑了。

    很快到了另一处小径,见周遭除了偶尔远远路过的下人,再没旁人,赵红英一把甩开谢念音拉着自己的手,指着她鼻子就骂:“人家都说你癞皮狗缩头乌龟了,这你都能忍?你不会真怕了她吧!”

    怒其不争的赵红英冲上前晃着谢念音:“你怕她?你拉我干什么!我以后也是要做官夫人的,就是你不敢打她,我敢呀!”

    谢念音半天才从赵红英的钳制中脱身,她扶着一旁树干,被晃得头这会儿还晕,“珠珠,你劲儿怎么又大了?你到底吃的什么呀!”

    “别扯闲篇!”赵红英还在生气,“被人骂到脸上了还忍,以后别说认识我!”

    谢念音晃了晃头,终于觉得不晕了,这才好声好气上前拉赵红英的手,一次两次被她甩开,她就拉第三第四次,果然对方不甩了,这就是愿意听她说话了。

    音音挨着赵红英软声道:“珠珠呀,咱们不闹——”

    “什么咱,你!”

    音音从善如流:“好好好,我我我!那是怕陆珊珊吗?那是咱得给李家大小姐面子!”今天要不是李家夫人和小姐递的请帖,她才不来呢。如今正是陆夫人带着女儿摇尾巴的时候,她疯了出来看她们摇尾巴。

    “她的面子就那么值钱?为了李家面子好看,你脸都不要了!”

    “珠珠你说话咋那么难听?蒋宇成真就喜欢你这样的?”

    赵红英立即打得旁边的音音求饶,再不敢随意转开话题,音音扶了扶头上的翠玉簪,赶紧回答赵红英的训话:“李家夫人小姐的面子一千两,你说值不值钱?”

    李家往她哥哥的施粥场捐了一千两,别说就是看陆夫人两个摇尾巴,就是下刀子她撑着青铜铁皮伞也要来的。

    “知道一千两银子是多少吗?二十两的银锭子装好几箱,用车拉,可沉了!”音音凑近赵红英说,顺便动员了动员:“你爹不使使劲儿,很可能被后来者从大红榜上挤下去呀,跟你说,危险得很!我哥哥一高中,不光临城,好些州府大商人都来捐钱,送银子送得可猛了!”

    赵红英一伸手,音音立即躲开,赵红英没好气:“这时候还不忘激我爹往外掏钱”

    音音怯怯笑了一下,这次伸手是帮赵红英正簪,“这两年打仗,收成再好也扛不住,一到冬天流民可多了,就靠我哥一人也不行呀。”说着又呵呵笑了两声:“真的,跟赵老爷说说,同安府有两个大商人好大手笔,赵老爷的前三真的保不住了得加钱。”

    赵红英:

    扬手就要打,却被音音两个柔软小手拉住,靠在自己脸庞:“就喜欢珠珠这双玉手,不打人的时候更喜欢。”

    眨巴着眼睛蹭得赵红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你当年是不是就这么哄的李小姐,哄的她爹年年争着上榜”赵红英酸溜溜地问。

    “我只这么哄我的珠珠!”音音最识时务。

    果然赵红英再问起刚才,也生不起火气了:“她们那么说你,你就真不气?”

    音音还认真感受了一下,认真回答:“有什么好气的,她们可是我的敌人,敌人不骂我那还了得!”

    这时,始终悄悄跟在两人身后的橘墨忍不住出了声:“这些年,更难听的我们小姐也听过,就是那边下人,说起难听话也不差什么了。”

    赵红英只知道谢念音从不是受气的脾气,别人让她不舒坦,她只有让别人更不舒坦的,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年这样的话她居然不止今儿忍气吞声!

    “你傻呀,你但凡哼一声,陆哥哥能把他们陆家上下的人都换个遍!凭什么让那些人嚼你舌根!”赵红英不明白,她是一点气都受不得的。当年她爹最宠的那个妾带着她闺女,借着她生辰装可怜恶心她,她是没证据,可她就是能收拾她们!让她那个庶妹装可怜恶心人,她就能让她娘给她弹一晚上琵琶,看看到底谁恶心谁。

    从那以后,她那个庶妹果然消停了,不敢在她面前乱蹦跶了。

    “难不成连那些下人仆妇一个个也关联着一千两银子?”赵红英瞪了音音一眼,嘲她。

    谁知音音直接道:“因为我就是假的呀,我确实不是陆家小姐,我确实吃陆家的喝陆家的,我还处处比陆家真小姐比陆家夫人用得都好花得都多,我就是琢磨琢磨她们话不好听,说得还真都是实话。”

    音音从旁边揪了跟枯黄的草晃了晃,继续道:“我倒是知道,如果我朴朴素素,就不用挨骂了,可我就是喜欢好东西,就是想享福,就是爱锦衣华食珠翠珍宝。”

    说到这里她朝赵红英一挤眼,低声道:“我就是爱看陆夫人她们气得跳脚,难受得抓心,除了甩着手绢骂我,一点辙儿都没有的样子。”

    这一刻赵红英从自己的小兔子脸上看到了一丝带着快意的邪恶,她赶紧伸手摸了摸音音,看到音音眨了眨眼,又变成她清纯无辜的小兔子。

    小兔子把手里枯草一扔,拍了拍手:“陆夫人两个还是我的敌人呢,敌人骂,我都不计较,下头的人骂我计较啥?佛说,众生平等。论理我待他们该比待陆夫人他们还好一些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顺着这话,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可明明都是歪理!赵红英一晃头,自己这是又给绕进去了:“就你会忽悠人!”

    音音拿帕子正在仔细擦手,也不抬头,回:“确实是忽悠我的珠珠”

    她的珠珠:

    “但是珠珠,”音音抬了头,“我小舅舅说过,抓大放小,打蛇打七寸,收拾人也要往他软肋上踩,不要在小事上跟对手叮叮当当地闹,没有用。”

    一阵风过,赵红英打了个冷战。

    音音让橘墨把自己备用的披风给红英披在身上,音音伸手给她系好了带子,打了个漂亮的节,这才看着红英道:“你那个庶妹,不是能吃的下这么大气的人。我几次提醒你注意她,你到底注意了没?”

    从小赵红英就比音音长得高,所以尽管音音比她大一点,她也总把音音当小妹妹,当自己的小兔子,可这会儿,她觉得音音真的像自己的姐姐,让她温暖,也让她在富贵懵懂中警醒。

    暖暖的披风护着红英,她呆呆看着音音,呆呆道:“你在教我?”她没有娘,没有亲姊妹兄弟,从来没人教过她这些话。

    音音伸出手学着赵红英常做的样子,摸了摸对方的头:“是呀,我的小兔兔。”

    “你——”一向强势的赵红英脸一红,眼睛看向别处,扯着身上披风道:“你才是我的小兔兔。”这一刻赵红英觉得,她有亲姊妹的,音音就是娘亲给她送来的亲姊妹。

    这时赵红英的丫头玲珑总算找到自家小姐了。

    红英转向玲珑:“看看人橘墨,你怎么就这么慢!”

    玲珑撅了撅嘴巴:“奴婢倒是想,奴婢又没练过,跟不上呀!”除了橘墨,谁能跟上。玲珑看向橘墨,实在不行,要不她也跟着橘墨蹲个马步练一练

    两人懒得回去再看陆夫人两人得意洋洋的样子,使人跟李夫人李小姐说过后就带着丫头率先离去了。

    马车到了分岔路口,赵红英从谢念音的马车下来上了自己的车,两人隔着半掀起的窗帘挥了挥手。窗帘一落,马车朝着各自府中驶去。

    此时天还早,马车中橘墨问自家小姐:“小姐字都写完了,回去也没什么玩的,干嘛不应了赵家小姐的约去她那里坐一坐。”

    音音捧着茶杯笑了笑:“回去有事。”

    “什么事?”橘墨怎么不知道她们小姐今天还有什么事儿,感觉除了等大公子回来,她们什么事儿都没有呀。

    一直到进了陆家,经过陆家花园,音音看到了花园里带着孩子赏菊的周姨娘,才对橘墨道:“天越来越冷了,周姨娘这些日子还每天都来花园呢。”

    说到这里,她朝橘墨笑了笑:“咱们也该安一安周姨娘的心。”

    哥哥在前方,这陆家后方就得她这个假小姐镇着,可不能真的让这乍然得势的母女俩乱了哥哥的棋盘。

    算着日子,哥哥也该回来了。

    第69章 音音含笑低声道:“举人是那么好中的?”

    如今已是秋天的尾巴, 平地一起风,就让人缩脖子,这花园里平日就少人来了。尤其是今日, 随着陆家母女出门赴宴,整个陆家显得格外安静。

    往日还有陆老爷后院的几个姨娘,争红斗绿地在陆家院子里往来,自打陆家嫡小姐定了守备家的公子, 这几位姨娘出来的都少了。

    周姨娘远远看到了朝这边过来的音音,就点了点头。她手里领着的正是陆家七岁大的小少爷陆子胤,小孩子长得秀气可爱,只是胆子小了些,平时总是像这样偎着娘亲,一步也不多走, 一点也不敢多动。

    此时陆子胤看到过来的音音, 素净的小脸倒是漾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松了娘亲的手,上前给姐姐请安。

    音音捏了捏陆子胤软嘟嘟的脸蛋, 瞧了瞧道:“才多少日子没见, 又掉牙了?”上次掉的牙才长出来, 这次直接掉了门牙。

    陆子胤绷嘴,不肯再说话。

    音音笑着接过橘墨递过来的小食盒, 给陆子胤, 叮嘱了句:“别吃多了,小心牙长不出来。”

    旁边周姨娘露出跟陆子胤如出一辙的怯生生的笑,嫁人已快十年, 孩子都八岁了, 周姨娘笑起来还是柔柔弱弱宛若当年, 也难怪后院新人再多,陆老爷每个月在周姨娘这边的日子从不见少。

    “难为姑娘每次出门都想着给孩子带东西。”周姨娘不敢多看音音,只看着儿子。

    橘墨跟奶娘带着陆子胤往一边玩去了,大簇大簇盛开的雪海菊前只剩下谢念音和周姨娘。

    “日子越发凉了,这花园姨娘也少些来,免得吹着孩子。”音音伸出手指,戳了戳雪海菊卷翘的花蕊,这才看向周姨娘道。

    周姨娘目光与谢念音一接,立即低了眼睛,顿了会才带着笑道:“奴家是想着,如今主母那边小姐高嫁,待到来日那边公子再高中,真就是喜上加喜,让人想想就高兴。”才怪,如有那一天,她只怕大公子弹压不住,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娘俩。

    谁知谢念音扑哧一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歪着头看周姨娘:“旁人这么想不怪,怎么姨娘也这么想?”

    周姨娘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如果有那一日,陆夫人正房就再难弹压。就是老爷到时候什么心思,也不好说。

    音音含笑低声道:“举人是那么好中的?”

    周姨娘看了音音一眼,弱弱道:“姑娘不知道,夫人对二公子读书属实上心。”什么补脑养神就把什么往二公子那边送,二公子院子里恨不得人走路都得跟马一样把鞋裹起来,就怕弄出动静打扰二公子读书。周姨娘皱了皱眉,这么下去,今年不中,三年后怎样哪里好说呢。

    音音嘁了一声,声音冷道:“姨娘是想多了,我国朝取士,说万里挑一都说少了。没那个本事,中不了就是中不了。”她不能说的是,陆老爷当年止步秀才,难道是陆老爷不想中举人?难道是陆老爷没那个条件?还是陆老爷没那个决心——

    只怕当年的陆老爷跟如今的陆老爷截然不同,该是最有决心的人。不然她实在想不出,陆伯母到底看上陆老爷什么,总不能真是看他好看吧。

    音音淡淡道:“姨娘观二公子与陆老爷,在读书做事上,孰强?”

    “自然是老爷。”周姨娘若有所思。

    音音笑了一下:“我瞧着呀,孩子多肖母。”陆夫人那脑子,绝对是拉低了二公子的水平,二公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随了他那个不成器的舅舅的。只是陆家银钱好条件堆着,如今看不出来罢了。

    可万里挑一的事儿,跟他争名次的都是十年寒窗的好儿郎,谁也不比谁的努力少,他天资上没有任何优势,就是努力——,跟人家那些囊萤映雪的寒门学子也是没法比。

    哪头儿都不行,他凭什么能行。靠钱堆着能堆出来一个秀才,就是二公子荣光的顶点了。

    小舅舅说知止,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二公子肯定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可惜,他这一辈子都得被他娘推着在读书这条他并不擅长的路上跟人比高低。当一个被高人一等的条件养出傲气的人一次次看到自己不行,一个始终被强力弹压着的人反弹的时候,他会如何呢。

    “周姨娘,咱们二公子能像如今这样,都是他有福气了。”就怕一旦逆反,随便一个外力吸引——,这世间污烂却让人舒服的东西可太多了,哪一样都比苦读舒坦。对于一个从来不知匮乏为何物的公子来说,欲望一旦被挑动,就是山崩。陆夫人最好能永远把陆二公子关在陆家后院里,可十七岁的青年人,她还关得了多久呢。

    周姨娘从来都不敢小看谢念音,可再一次,她还是被音音的话触动:这个才十六岁的女孩,看人看到骨头里。

    音音对周姨娘说:“像咱们这种寄人篱下的,就得看人准,跟对了人才能活得好不是?姨娘也是读书的,自古寄人篱下者,是不是没有比音音活得更好的。”说着音音朝周姨娘眨了眨眼,“姨娘也是眼光好的,跟音音一样。”

    说着音音摘下了一朵不大却开得极好的菊花,簪到了周姨娘素淡的发髻上,衬得周姨娘更是人比花娇:“姨娘带着子胤,踏踏实实地过。别人兴,且让她兴一兴,可她真要往咱们头上踩,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扶正菊花,音音继续道:“踩我这个假小姐都不行,更不要说敢踩您这个正正经经纳进来的姨娘,还有咱们子胤,是堂堂正正的陆家小少爷。”

    当年借着音音闹脾气的由头,非要抬举周姨娘,周姨娘这边也是给了聘礼,做了小轿,雇了吹打手,摆了席面,正经抬进来的。

    周姨娘看着音音,明白了。

    音音看向一旁,子胤正好回头冲姐姐甜甜笑,音音也对他笑。

    “子胤,来!”音音招手。

    小男孩朝姐姐快活地跑过来,音音带着陆子胤看菊花,两人居然叽叽咕咕也能说上话,周姨娘在一旁看着,又觉得音音再聪敏,到底还是个贪玩的孩子。

    突然就听到前头有了动静,音音骤然抬头。

    果然就听来人一脸喜色,大声回道:“咱们大公子回来啦!这会儿正跟同窗们在知州老爷那里,很快就能往家里来了!”

    不仅音音,听到消息的周姨娘等人都是一脸喜色,就连子胤都脸蛋红扑扑靠在奶娘身边小声问:“是大哥要回来了吗?”他知道,在陆家,大哥才是他和他娘的靠山。

    而此时,不管是在外会客的陆老爷,还是被临城其他商贾人家夫人小姐簇拥着的陆夫人和陆珊珊,都坐上了马车,开始往家赶。

    马车上陆珊珊紧张地抓着娘亲的袖子:“他真的会给?”

    陆夫人轻蔑地笑了笑:“他当然不想给咱们,可是,如今是守备大人那边要,他再不想也得给。”说着拍了拍女儿:“瞧你这胆儿!你以后可是官家夫人,当家主母,只有旁人敬你怕你的,还有你怕别人的。”

    陆珊珊撅了撅嘴:“旁人我自然不怕。”只是提到陆子期,她后勃颈的寒毛就不觉竖起来。别人都忘了,她可不会忘,当年陆子期带人打砸他们院子的样子,一言不发,可就像从地域里爬出来的罗刹,随便一眼,好像都能把人送入地狱。

    她只是不服气,论理说他也算她的哥哥,凭什么对一个外头捡来的假货那么好。

    陆珊珊眨了眨眼睛:“今晚爹爹就会提?”

    陆夫人笑:“自然会提,守备那里还等着回音呢,这么大的事儿,哪儿能耽搁。”

    陆珊珊心满意足靠在了软垫上:“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看看谢念音那张脸,还笑不笑得出来。”这么想着又撅了撅嘴,那些地本来就是陆家买的地,就是当嫁妆,本来也该是她的嫁妆。可笑一个不姓陆的,怎么好意思要这么贵重的嫁妆,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陆珊珊踢了踢腿,就等着今晚的大戏。娘说了,谢念音那些嫁妆,她看上什么,以后都是她的。

    这时候陆珊珊更觉得能嫁到守备家真是痛快,禁不住摇头晃脑的。突然一下子坐正,一把抱住陆夫人胳膊,“娘啊,还有她那套春夏秋冬十六支一套的羊脂玉雕花簪子,我也想要,要不今儿一块要过来得了呗!”

    陆夫人还以为女儿想到了什么要紧事,一听不过一套簪子,怎么跟那一大片一大片的上等良田比呀,真是小孩子。

    陆夫人笑道:“先办了正事,其他的该是你的,跑不了。有些人没有那个命,怎么占了去的就得怎么吐出来,你急什么。”

    她早打听清楚了,当时常家求娶说是谢念音,也不过是为了落水的事儿,守备老爷做人讲究,可从守备老夫人到守备夫人,哪个脸色都不好看,想想也知道,谁想要这么个出身低微的野丫头!

    陆夫人轻蔑一嗤:“她这河算是白跳了。”想攀上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真是她自己跳下去的?”陆珊珊一听这个来了兴趣。

    陆夫人直接道:“就是没人看见,你动脑子想想也知道。不然好好的,怎么不会水的孙家小姐就没掉下去,她就掉下去了?男人看不出,娘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算计!要不然娘说这个小妖精心眼多胆子大呢!”可惜,托生的不好,没那个命,再拼也不行。

    陆珊珊撇了撇嘴:“早说了,最看不上这样处心积虑往上爬的!她这样的,就该老老实实挎个篮子卖花为生,或者在哪里讨口饭吃,偏偏摆的谱儿比我都大,还真把自己当陆家大小姐了。”真是整整恶心了她十年,可算到头了。

    马车一停,就听旁边人说陆老爷的车子也到了。

    陆夫人赶紧下了车带着女儿迎上了陆老爷。

    陆老爷如今就是不待见陆夫人,对陆珊珊这个女儿还是宠的。

    陆夫人后头一推,陆珊珊冲着她爹可爱一笑:“爹呀,真的把那些都给我当嫁妆?”

    陆老爷捏了捏女儿卖乖的小脸:“见了你大哥,可别摆脸子了,以后出嫁了,都要靠着自家兄长呢。”

    陆珊珊脸僵了僵,心道下一次她自己的亲哥哥定然高中的,将来谁靠谁还不一定呢。就是现在,她这个所谓的大哥不还得靠着她这边。她可是听说了,做官都讲究个关系,陆子期再会读书,如今除了她这边,哪里有什么真正正经的官家关系呢。那些拿钱砸出来的关系,人家可不会真的举荐你,还得自己有人。

    她爹还教训她,赶紧教训教训她那个大哥,让他看清楚到底什么才叫自家人。

    而另一头,谢念音连屋里都待不住,恨不得守着清晖院大门等哥哥回来。

    好几次听到开门声兴冲冲跑出去,都是前来报告消息的小厮,回公子还没回来。气得谢念音这次终于忍不住对这个守门的小厮道:“没回来,你一次次通知我作甚。”

    小厮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头,是钱多总管教他们当差要勤快机灵的。

    谢念音真想敲敲这个小厮的脑壳,保不准就会响,她只得挥挥手,让橘墨拿果子赏了,让他出去等真来了再来报。

    结果还没一会儿这小厮又回来了,气得谢念音面无表情问:“是不是果子不够吃?”那些果子就是吃完也得一会儿功夫吧,他怎么就这么勤快呢

    “谁惹着咱们音音了?哥哥回来都不见笑的。”

    音音惊喜抬头,要不是惦记着两边有人真想扑上去呀。

    前头果然是陆子期,一段时日不见,明明依然如故却又好像哪里不同。好像匣中宝玉,出了匣,光芒更甚。

    立在那里,就与众人不同。

    第70章 兄妹再别重逢,陆家宴无好宴

    门首边, 陆子期朝音音看过去,才一个月时间没见,总觉得仿佛隔了好久。

    笑容灿烂的少女, 亭亭玉立在庭院中,眉目如画,好像这世间所有的光,都在她身上。

    陆子期抬手, 轻道:“来。”

    就见前方的少女好像一只翩翩的蝶,轻盈落在了他面前,然后提裙行礼:

    “小女见过新科举人!”

    “举人公子安好!”

    清晖院众人看着都忍不住笑,只有陆子期没有笑,目光深沉,看着前方轻盈少女一低头露出的一弯洁白如雪的脖颈。陆子期知道, 颈侧处, 有颗小小的痣,越发映得她皮肤如羊脂般腻白无暇。

    音音一松手,淡青色裙摆如水荡漾, 扫过她微微露出的青缎软鞋, 也不知是风, 还是这长裙轻柔,即使垂下也好像轻轻波动, 好一会儿才停。

    他抬头看向了谢念音望过来的眼睛, 笑意从她的眼底溢出来。她的身后是秋日萧瑟,可他的眼前却是粉面桃腮,一片春色。

    陆子期神色淡极, 轻声似是嗔:“又闹哥哥。”

    “没闹呀, 是正儿八经地见过举人公子。”

    随着这软甜声音靠近, 陆子期一滞,是音音突然来到跟前,她漆黑漂亮的眼睛波光流转,女孩神色格外认真:“现在该哥哥了?”

    “什么?”

    乌亮的眼睛一眨,陆崇礼能清晰看到谢念音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轻颤动,然后是红唇轻启:

    “当然是轮到哥哥见过举人妹子啦!”说完音音自己先撑不住灿然一笑,往旁一步退开,青色软绸裙摆在秋日冷冽的青石地面上划开一个漂亮的弧度。

    陆崇礼低头看着,然后一笑,还是轻声两个字:“别闹。”

    谢念音听话不再闹,一下子乖巧安静下来,陪在哥哥身旁,软软的声音细细说着哥哥离家后发生的一切,先说的就是守备公子求娶的事情,这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上房厅堂,音音接过丫头手中茶盏亲自送到哥哥面前,说到这事儿眼睛发亮:

    “哥哥说巧不巧?听说居然有我的事儿,我当时就跟被被泼皮财主看上的美貌无辜小丫头一样欲哭无泪,哎谁知道我还没使坏,陆珊珊就亲自出马把财主大老爷给抢过去了!”

    再次说起当日情景,音音面上还是止不住的笑:

    “是不是好大一个惊喜?”说着她瞧着丫头都退出去了,只有橘墨钱多守在门边,低声道:“常建那样的坏胚子,除了一张脸,就没别的地方还能看出来他是个人,就这——还有人抢呢!”

    谢念音说到这里骤然睁大的眼睛里面都是不可思议的惊喜,这人间呀,总是处处让人意外。

    陆子期撇了撇茶叶,慢慢啜了一口,瞥了她一眼:“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想法?想啥?”想到为了做守备家儿媳妇嫁给这样一个人,谢念音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大了:“我疯了我!哥哥别看我贪图富贵享乐,我可是富贵不能淫的!”

    陆子期抬眼瞪了谢念音一下,她立即讨好地笑:“我是说我可是举人妹子,这点气节是有的。”

    陆子期轻轻放了手中茶盏,再次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幽深。

    哥哥这样神情,让谢念音一下子坐正,知道哥哥有话对她说,端正得好似一个认真听夫子说话的乖学生。

    “音音还没好好跟哥哥说过,喜欢什么样的。”顿了顿,陆子期重复道:“音音喜欢什么样的?”

    不像旁的女孩子,此时该是面色羞红或者转身就跑,谢念音抬手托腮,洁白的手指轻轻敲着软软的面颊,好像在非常认真思考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陆子期放在桌面上的手没有离开白瓷茶杯,轻轻转着,目光依然落在对面人身上。

    “长得好德行好读书好?”音音不确定自己总结地好不好,询问似的看向大哥。

    陆子期转着茶杯的手停了,修长的手指笼着不大的白瓷杯,一时间倒好像白瓷反把这修长手指衬得玉一般完美。

    “就这些?”

    “这样的好找吗?”音音问。

    陆子期看着她慢慢答:“不好找,但临城,有。”

    “哥哥是说——徐元”谢念音那个“淳”字愣是没说出来,她只觉得好像突然之间嗖一道冷风。

    陆子期靠着茶杯的指尖好似有血管突突跳动,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好一会儿,他才好像是漫不经心一样吐出那个名字:“你想说,徐元淳。”明明冷淡,却好似切齿。

    偏偏陆子期看向音音的玉白面容上含了笑。

    谢念音却只觉得脖颈一凉,迅速得出一个结论,哥哥生气了。同时,迅速确定一个结论,哥哥果然不喜欢徐元淳,非常不喜欢。

    果然优秀的同性总是难相容的,好像一个山里容不下两只老虎,临城就不该有双壁,只能有她哥哥一块洁白的玉璧,独自俊美着

    哥哥不喜欢的她自然也不喜欢!这都不是选择题,这是陈述题。

    音音当即表态:“谁?这人?我选谁都不可能选他的!我刚刚提到就是想说,徐公子这样的不太行”

    果然,随着她坚决的表态,房间里那嗖嗖的冷风停了,哥哥脸上的笑也没有那么瘆人了音音觉得自己后脖颈热乎了

    陆子期瞥了她一眼,抬手拎起一旁白瓷茶壶倒水,“喝水。”

    音音真觉得自己口有些干,笑嘻嘻接过茶水,就见陆子期慢腾腾理了理袖子,慢慢道:“音音如真有了意中人,别不敢说实话——”

    谢念音呛了一口,赶紧道:“瞎说!除了哥哥,我冷漠的心里谁都没有!哥哥要不要摸一摸,摸一摸我这冰凉的装不下任何人的冷漠心灵——”

    音音握着胸口剖白自己。她绝不会让任何外来的男人,影响她和哥哥相依为命的深厚感情。同时她微微心酸道,希望她哥哥也能有这种觉悟就是有一天真有一个女的取代了她在哥哥心中的排位,她也希望自己保不住第一,能稳住第二

    不知哪句话让陆子期理着袖口的手一顿,他愣是好一会儿没抬头,好像眼下只有打理好他的袖子这一件事儿非常重要,需要集中所有精力去做。

    “哥哥?哥?”音音总觉得哥哥有些不对,可她看不见哥哥的眼睛。她的好哥哥呀,越长大越高深莫测,谢念音这样一个对于自己揣摩人心非常自信的人,好多时候都不敢说自己能猜到哥哥心思。

    哥心似海,越长大越不好猜了,谢念音默默在心中感叹,人呀,要是不长大就好了。

    “哥,哥?”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完成整理袖口这个当前最重要的事情,陆子期才抬了眼,没好气道:“听见了,别喊了。”

    音音立即闭嘴,总觉得哥哥哪里有点不对劲。

    陆子期慢慢喝掉半盏茶,看了看外头日头已西沉,音音也看到了,“哥哥还没见过陆老爷,咱们要早些过去的。”

    “毕竟也是哥哥的庆功宴呢,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音音知道,虽如今哥哥看似对陆家人都越发随和,但实际他心中厌恶未有一丝减轻过。每一次同席而坐,看着哥哥一年比一年更有礼的态度,可就连陆老爷居然都没注意到哥哥同少年时一样,在陆家家宴上从不吃任何食物。

    今日毕竟是哥哥的好事,谢念音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陆子期轻轻嗤了一声,伸手弹了音音脑门一下:“你真以为宴是好宴?”

    “不然呢,庆功宴还恶心人,还能不能行了!”音音是真觉得至少今天不该有人敢出幺蛾子,陆家兴荣都在哥哥一人肩上,就连那边陆夫人和陆珊珊,没有哥哥这个举人,只怕陆珊珊就是一天在常建面前摔倒八回,最多摔出一个妾来,也不可能真八抬大轿进梁家门。

    陆子期不以为然道:“有些人呢,蠢得令人发指。”说着他嫌恶道:“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多蠢货,真是看到就倒胃口呢。”

    这是外人见不到的陆崇礼,这一刻他可真称不上什么温润公子,藏不住的尖刻狠厉尽皆外露。

    音音却不觉得有什么,早习以为常,她的哥哥,怎么都是好的。她一边听着哥哥的话,一边扒着点心盒子,此时嘴里已经含了半块糕,既然陆家宴连在哥哥这样好日子都消停不了,她还是先垫垫肚子吧。

    音音好像即将要给放到战场上的小仓鼠,鼓着脸颊,眼睛还检选着下一块点心,浑身都是等我吃个半饱,一会儿过去就驰骋战场。

    看得陆子期想笑,他伸手拈出一块:“这个你喜欢。”这盒点心是陆子期专门从府城带过来的,很多品类就连谢念音都没吃过。

    白皙指尖拈着一块淡粉糕点,看着就觉得好吃。

    音音笑着伸手接过。

    柔软的指尖擦过陆子期冰凉的手,他的指尖动了动,然后若无其事收回,拿过一旁帕子慢慢擦着。

    音音吃了两块点心,用香茶漱了口,这才问道:“这次,他们又会干什么?”每次家宴,不出幺蛾子好像就不能吃饭似的。

    “蠢货的心思,谁知道呢。”说的是谁知道呢,但陆子期笑中意味却全不是这样。能干什么呢?跟守备家定了亲了,以为背后有人,还能按捺住狮子大张口的愚蠢欲望。

    “哥哥有主意了?”音音问。

    “跟他们,还需要主意。”

    陆子期把帕子递给音音,让她擦手。

    暮色四合,陆家的宴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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