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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我置办的地,跟常家有什么关系?”说着陆子期笑了笑,好像真的不明白

    夜色才起, 陆家院中各处都已亮起灯。下人络绎,如流水一样在陆家最大的花厅往来不绝。

    人人面上都是喜气。如今陆家早不同往日,他们在别家下人面前也都是体面的, 人人都知道临城巨富陆家再走一条上坡路。

    至于能走到哪里,只看陆家俊美的大公子来日如何,谁都不敢轻猜。

    热闹的大厅,也只有陆家二公子沉着脸不说话, 毕竟就是陆夫人那边的人,也都因着陆珊珊的亲事重新趾高气昂起来。

    攀比,攀比,有人的地方,这攀比永不会停。主子之间,奴仆之间, 永远, 不会停。

    这会儿陆老爷为首,陆家人加上谢念音都已入席落座。

    从金陵传来的新曲子一到了府城,就迅速传开。如今陆家花厅前头吹唱的也是这支红尘繁华风流蕴藉的盛世新曲, 袅袅娜娜地从前面传来, 隔着花荫, 听到的人都跟着感叹一句:到底是金陵,传出来的曲子都是不同寻常得好。

    至于好在哪里, 还用说嘛, 金陵名家谱的曲,只说好就够了。

    音音肚子里有了食,对眼前流水一样上来的美食也能保持淡淡神色, 此时听着这曲, 忍不住偏头对身旁端坐的哥哥耳语:“哥哥如今真的厉害了, 连知州家的琴师都能借来了。”

    陆子期轻轻笑了一声。还不是陆老爷附庸风雅,递了拜帖,求借知州家的琴师,知州那句“到底是陆老爷,品味高格,才能养出陆家大公子这样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已经在临城传遍了,他回来下马的时候,街头路人都在绘声绘色学说知州这句称赞。

    “说什么笑话呢,也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笑笑!”陆珊珊脆生生的声音,划破了晚宴到现在为止的表面和睦。

    陆子期好像没听见一样,垂目转着酒杯。大公子一贯如此,只有听到陆老爷问话,才会起身含笑答上一句,陆家上下都习惯的。

    陆老爷面前,音音这个外人,不会轻易让人的话掉在地上,此时笑吟吟道:“我跟哥哥说你头上的珠子快有拳头大了,难为你顶得住,沉不沉?”

    陆珊珊头上那颗珍珠,谁看到不围着赞叹问她价值几何,只有谢念音故意找茬,说话如此难听,粗俗!就这,早先还有人猜她是贵人家出来的,陆珊珊听到一次撇一次嘴,不知道哪个地主家出来的,要不然脸皮能这么厚。

    往日总是陆珊珊撩拨,撩拨完了说不过谢念音,她又气得跟毛都竖起来的猫一样。可今日她却一点没气,看过来的目光都透着轻蔑,似乎想通过目光把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彻底拉开,这一刻明明对面的谢念音还是往常伶牙俐齿的可恨模样,可陆珊珊竟难得觉得气定神闲。

    她只看了一眼谢念音,那一眼让谢念音觉得莫名其妙。

    音音觉得明明两人就隔着一张桌子,陆珊珊非弄出好像两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对方就坐在跟她一样高的凳子上,弄得跟自己坐在山顶上一样。

    还眯眼?

    花厅里灯烛亮得,她连对面陆珊珊的唇纹都能看清,谢念音就不信对方不眯眼看不清自己。

    那下巴抬得,她都想伸个碟子过去给她接着,咔嚓咔嚓切了正好当一盘菜,她可以搭着梯子给她放屋顶上去,让她跟蓝天白云肩并肩。

    音音捏起自己面前碟子中一块点心,慢慢吃了,心道有病呀,果然人一觉得高人一等就跟得了大病一样,偏偏自己还不觉得。她吃着点心还不忘提醒自己,以后遇到再得意的时候可不能再在人前嘚瑟了,嘚瑟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可太傻了,她可得引以为戒,人呀得学会偷偷嘚瑟。

    这边见女儿凭白被堵,笑得喜气洋洋的陆夫人就开口了:“瞧瞧这小嘴,能说会道的,让人喜欢得——”恨不能拿着棍子把牙一颗颗都给你敲下来,“这样好的姑娘,咱们陆家养了这些年,决不能亏待了!”

    这话一落,整个大厅都静了静。

    静得能听到一直转酒杯玩的大公子啪一声,按住了酒杯,似笑非笑抬了头。

    音音对陆夫人从来不客气,笑话,她哥哥的仇人就是她的!对仇人只有冲锋的,决不能倒钩。

    音音立即冲了起来,用那种陆夫人见一次心塞一次的甜甜笑容道:“不用夫人操心,我哥哥可厉害。”说着可可爱爱一皱鼻子:“我库房里什么都有。”

    说着又用那种能气死陆夫人的天真无邪,不好意思一笑,耿直嘿嘿道:“我真怕自己到时候嫁妆多得吓死夫人您咧。”

    即使玩命冲锋陆夫人,音音也始终很急得自己人前形象,毕竟是闺中少女,只一说到“嫁妆”两个字,立即羞涩低头,满面绯红。

    别说,陆子期用余光往身旁扫了了一眼,嘴角抽了抽:这小东西此时连脖颈都浮上淡淡粉,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说羞涩就羞涩,逼真到能逼死人家真羞涩的。

    人前的谢念音经常能做到让陆子期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例如此时这控制自如的羞涩。

    旁人只当音音小姐心直口快,这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对,瞧瞧把这位娇小姐不好意思的。

    只有陆夫人能立即精准捕捉到谢念音话中的恶毒,气得快要发抖:她这不就是寒碜她!陆夫人当年可是什么嫁妆都没有的,不光寒碜她,还寒碜她闺女,这不就是说她一个赖在陆家的假货,如今嫁妆都多得她闺女怎么都赶不上了!

    陆夫人恨呢,恨身旁老爷明明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是听不说这些恶毒的弦外之音!看看,老爷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陆夫人目中寒光一闪,决定不跟她耍嘴皮子,直接动真格的!陆夫人拿着帕子,轻擦了擦嘴角,拿出当家夫人做派,开了口:“既说到嫁妆,老爷——”这声老爷,意味深长,显然是两人都心中有数的事儿。

    来了,来了!

    谢念音一下子精神来了!这饭吃了这么久,也没人好好吃饭,可就是不说正事,难为陆夫人对着自己这张装模作样的脸忍了这么久,可算来了。

    音音好似不安极了,瞧瞧抬眼,从上头陆夫人看向了陆老爷。

    少女面上还余残红,让本就娇美的面容更是娇艳无双。即使常见,也让旁边好几个丫头看愣了神:早先好些人就说音音小姐比他们小姐还好看,气得夫人那边总有人说看着吧,小时候长得太好,一长开就残了。

    结果如今长开的清晖院小姐,没残,反而更令人惊艳了。

    就是陆老爷也略略觉得音音长得未免太好一些,尤其此时这孩子好像也知道有什么不对了,目光天真,扫了一圈最后还是信任得看着自己。

    就这么不设防地看过来,一双乌溜溜怯生生的眼睛,愣是让陆老爷避开了音音视线,毕竟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少确实有些——咳咳,陆老爷咳了两声,喝了些茶水压了压,这才庄重开口,是对陆子期:

    “关于你给妹妹准备的那些地——”陆老爷含糊了妹妹,希望儿子能明白,别让他作难。

    果然,这个儿子没有这么贴心

    陆子期根本不接话,只微微垂头,看起来很恭敬,恭听上首陆老爷说话。

    陆老爷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外头都知道这是咱们陆家女的嫁妆,常家也都是知道的——”又是停顿,长得都有些尴尬了,陆老爷只得继续:“守备那边这两天还问起来,问说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哪边的田,远不远?”

    意思都明了,这下子可不能装傻了吧。

    而且,不是他这个当爹的偏心自己闺女,是人家守备常大人要。再说了,音音这孩子讨喜,他也着实喜欢,只是再喜欢,田地都是根基大事,这到底不是真的陆家人,真给她带出去算怎么回事!儿子就是再喜欢,也该明白这个理儿。

    此时陆珊珊看向谢念音的目光不仅高高在上,还透着得意和挑衅。她明明白白要让她看清楚,陆家的就是陆家的,谢念音姓谢,再是谄媚,有些便宜也是她一个外人不配占的。

    但显然,陆子期既不明白陆老爷的这个理儿,也完全不这么想。

    陆子期抬了头,声音面色都是恭敬温和,说的话明明乍听跟玩笑一样,再品却没有玩笑只有刀子,一句话就成功得让旁边,连同陆老爷在内的神色不同的四个人,脸色都统一得难看了起来。

    陆子期淡声道:

    “我置办的地,跟常家有什么关系?”说着陆子期笑了笑,好像真的不明白:“常大人怎的还关心起了我的地。”

    他看着对面四人如出一辙的难看脸色,无声地啧了一声,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难看。

    一片寂静,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头垂得死死的,唯恐自己弄出一点动静。

    此时所有人才发现金陵来的曲儿早停了,花厅里寂然无声。

    陆老爷面色僵硬:“这话,你敢跟常大人说?”

    第72章 狭路相逢

    陆老爷面色僵硬:“这话, 你敢跟常大人说?”

    陆夫人死死看着陆子期,她就不信陆子期敢!在正四品的常大人面前,不管是陆家, 还是陆子期这个新进的举人,根本都不够看,再是人为财死,他敢得罪常家!他会为了田地嫁妆, 得罪常家?他就不怕以后他在临城都寸步难行?

    陆夫人都有些想笑了,她怎么就不知道前头留下的这个儿子还是个会拿着鸡蛋碰石头的傻子!

    陆子期却好像很疑惑:“我为何要跟常大人说?这不都是父亲要操心的事儿,当然——”说到这里陆子期含笑的目光看向了陆老爷旁边的陆夫人:“夫人这个做母亲的,肯定也要操心。”

    陆夫人被这样的笑看得一个激灵,说不出哪里古怪,她就是觉得陆子期的笑容古怪得让人汗毛倒竖。

    如果陆夫人请教音音, 音音就能精准告诉陆夫人这个笑古怪在哪里, 那是因为哥哥此时的笑只有上翘的嘴角,她哥哥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能不古怪嘛。

    这种时候音音只有乖乖的, 忍着不碰桌上的点心, 就不说这刀子都割不动的凝重氛围,那点心也离她远了些, 这时候伸长筷子, 不合适。

    音音遗憾,毕竟知州家的点心师傅手艺还是不错的。没错,知州大人为了表示对哥哥的器重, 连自家点心师傅都和琴师一起借过来了。

    谁知在这种凝重氛围中, 陆子期说完话好像就完了, 居然拿起筷子,长臂一展,直接搛了块点心,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不喜欢,犹豫了一下索性放在了音音面前的碟中,这才放下筷子看向面色不是一般难看的陆老爷:

    “父亲总不会是为了——”他几乎是不屑地看了一眼陆夫人那边,“跟儿子要地吧。”

    这一眼就让陆老爷面色白了白,前尘旧事翻起。

    他大儿子再次明明白白告诉他,他能为了陆家,能敬他这个父亲,但陆夫人那边一丝一毫也别想沾他的。

    凝重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变了,又好像根本没变。

    此时焦点全在陆子期和陆老爷陆夫人几人身上,谢念音这里一下子到了战场外,音音敏感意识到这种变化,此时谁也顾不上搭理她,她和她面前这块无比美味的点心,都在战火外。

    她和这块点心,命可真好呀。

    陆夫人喊了声老爷,是强调,也是施压:“常家那边——只怕会不高兴。”这话是对陆老爷说的,这警告却是对陆子期。

    难得的,陆子期主动接了话:“不高兴?那就散了呗。”

    散了?什么散了?

    意识到陆子期是指这门亲事,陆夫人和陆珊珊先后面色惨白,脸上的粉都挡不住彻底失血的脸色。

    至此,陆夫人才意识到,他们以为可以凭借这门亲事拿捏陆子期,却没想到为了保住亲事,不管陆子期什么样,他们对常家只能维护陆子期。

    不仅不能拿常家对付陆子期,还得千方百计向常家证明那些不睦都是外人瞎说,他们这一房跟前头留下的儿子好着呢。至少,在她儿子能顶起来之前,都得如此。

    因为女儿高嫁而压下的对儿子落第的不满再次涌了上来,陆夫人几乎能把银牙咬碎,看向一旁跟快要隐形一样的陆文举:要是儿子能高中,她至于被前头留下的这个辖制拿捏到这个地步!

    都是这个孽种,不争气,枉费她十年心血!她都顾不上一心一意笼络陆老爷,她辛辛苦苦守着儿子!后院的新人使劲浑身解数地往上爬,她一个当娘的为了儿子她忍着心痛当没看见,结果她儿子就——不争气!

    陆老爷强笑道:“到底都是一家人——”这句话一说,陆老爷就看到儿子脸部一抽,他立即住了嘴,转而道:“总要给常家个满意的交待的。”

    好一会儿陆子期都没说话,就在陆老爷都忍不住的时候,才见陆子期慢吞吞道:“又不是没法子,就是你们不愿意用。”

    陆夫人可不信这么毒的人会好心,陆老爷却面色一亮:“什么法子?”

    “人家想要地,您就给买地呗。”

    陆老爷都忍不住想骂人了,上等良田是那么好买的!谁家田地不是根基,土地都在大财主手里,人家本就不缺钱,哪里能这么巧遇到肯卖地的。

    好像知道陆老爷想什么,陆子期淡声道:“加钱加到对方想卖,也只能这样了。”

    陆老爷皱眉,这可不是小数目,要买到能满足常家胃口的地,这银子——:“这笔钱从——”哪里出呢。

    陆夫人只觉得心突突跳,就听到陆子期平稳冷淡的声音:“父亲不是给陆夫人和陆文举留了产业,买就是了。”

    陆夫人恨不得破口大骂,那可是老爷分给她儿子的产业!

    陆夫人还没说话,众人就听到陆子期笑道:“怎么女子一辈子的大事,亲妈亲兄弟不舍得,指望我不成?”

    陆子期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甚至笑得有些嘲讽。

    音音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结了。

    —— —— ——

    陆家的这场家宴在喜气洋洋中开始,在一片寂静中结束。

    面色凝重的陆老爷,最后看着这个自己不仅拿捏不住,关键陆家荣辱还只能指望他的儿子,沉着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父子俩进了书房。

    音音又不傻,留下来一对三不明智,这种时候就不是她该冲锋的时候了,她直接脚底抹油,带着人赶紧离开了大花厅,找了一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着哥哥一起回去。

    花厅里这会儿下人很多,却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人人都小心翼翼。陆家主母给下人定下的规矩一向多,可陆家的下人平时真能照着这么多规矩做的那是真没有,毕竟主母自己都记不住,前段时间强调的可能过段时间就忘了,改强调另一条了。那些有大规矩的下人都是经年累月腌出来的规矩,陆家这样商人家的下人平日主打一个灵活。可这会儿,灵活的陆家下人那是真规矩,把陆夫人要求的行动无声彻底那叫一个彻底。

    陆夫人已经忙着教导儿子了,她可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再三年,但是三年后她儿子总得考上了吧,总不能任由前头留下的这个把她折磨得活不下去了吧,如今从陆老爷那里薅不出钱了,这是要开始掏属于她儿子的那份家底了!

    给个假的都能买地置办嫁妆,给个外姓人大笔大笔花钱,凭什么给自己的亲妹妹就一毛不拔?无论两边关系好坏,陆珊珊才是姓陆的那一个呀!无论陆夫人还是陆珊珊,都为此愤怒至极。

    大小姐憋屈,惹到大小姐的丫头就更倒霉了,旁边的媳妇婆子心道还不如拖出去挨一顿板子呢当年串儿就是挨了一顿板子,后来不是因祸得福,那么不伶俐的一个人,如今在陆家下人中都是相当体面的人了。

    陆珊珊胸口起伏,眼睛里跟落了火星子一样,眼前这个丫头一张哭天抢地的苦瓜脸让她越看越烦,陆夫人也直接摆手让人赶紧拖出去打,她们听不得这样的声音。

    人拖出去了,陆珊珊还是觉得透不过气的憋闷,一把扯下头上的那颗大珠子,转身冲着谢念音离开的方向去了。

    谢念音跟橘墨两个人正在水榭旁一处黑影里站着,如今天冷,水榭这边少有人来,这会儿也并未点灯,只有远些有一盏高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周围一片。

    音音看到气势汹汹杀过来的陆珊珊,心里直接一个感叹号:这都能找到她!

    暗地里,她把脸凑到丫头面前:“橘墨,你闻闻我是不是太香了?”她这里黑乎乎的,陆珊珊只能是闻着味儿过来的吧。

    跟着陆珊珊的一串灯笼一停,陆珊珊提裙直接到了谢念音面前。灯笼的光影影绰绰落在这边,两人都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

    “是不是得意得很?看我们笑话看得高兴?”陆珊珊轻蔑问。

    是肯定是,那我肯定不能承认,暗影里音音心道。

    “谢念音,你姓谢,这里是哪里?”陆珊珊纤长的手指指向了陆府大门的方向:“那里,挂着陆府的牌子!”她一字一句道:“知道别人背后怎么说你的吗?都说你恬不知耻,厚着脸皮赖在我们陆家,媚上讨好,都是女子,你那些手段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们真厉害。”反正看不清表情,音音索性没什么表情,甜软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嘲讽,反而能听出某种真心实意的认同。

    陆珊珊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她咬牙笑:“你以为巴着陆家大少爷就能一直这么得意?”

    “你这么想的,我可没这么想。”音音回了句,她才不是扒,她是拥有。

    陆珊珊:!!!

    “你最好别这么想!知道临城好些小姐是怎么想的吗?不管是哪位,人家真嫁进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收拾你这个假小姑!明明就是个没名没分的,偏偏戏比谁都多!哪个当嫂子的能容下你!人家到时候才是清晖院的女主人,你这个姓谢的假小姑子是什么知道吗,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得拔掉人家才能过痛快日子!”

    说到这里陆珊珊突然神经兮兮压低了声音,阴暗处她突然一笑,问:“做梦都想当真的陆家大小姐吧?”

    “是不是还想着上我们陆家的族谱?”

    谢念音眼皮子一跳,隔着黑影看向了对面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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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想-都-别-想!”

    四个字被陆珊珊说得慢到邪恶:她知道会开祠堂, 她也知道以后就是在祠堂里她那个仇人一样的大哥说话有了分量,她更知道这些年谢念音都是听着假货过来的。可她早跟她爹说了,她陆珊珊宁可做陆家的鬼也不会跟谢念音同为陆家人, 她爹再是看重大哥,也不会看着她不管。

    陆珊珊缓缓道来,末了心满意足地问:“你说,是不是——想也白想。”

    音音的指尖微微发颤, 可她的声音都是甜笑,她笑着对面前这个快气疯的陆家大小姐道:

    “珊珊,是不是今天光生气了,都没看到我这颗粉珠吧?”

    说着音音伸出一只手,手中托着的是那颗陆珊珊早就看上磨了陆老爷整整三天才得了同意,要去买下来的时候店家却说卖出去了的粉珠。

    即使在暗处, 这粉珠也散发着莹莹粉润光芒, 跟陆珊珊想象中的一样。

    陆珊珊嗷一声,伸手就要打翻。

    可她哪里比得上谢念音灵活,后者瞬间一握, 就躲开了。

    阴影中陆珊珊听到谢念音的声音:“这么想要?”

    她还没来得咬牙, 接着就听到这甜软声音, 三个字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送了!”

    说着就见谢念音一抬手,众人屏息, 然后都听到了“咚”一声, 随之就是鸟雀扑棱棱扇动翅膀飞走的声音。

    有东西落在了水榭旁的湖中,惊飞了岸边鸟雀。

    是那颗昂贵至极的粉珠!

    是那颗小姐撒娇卖痴磨了老爷三天想买的珠子!

    就这么被清晖院小姐一扬手扔湖里去了,即使知道清晖院小姐娇养奢华, 水榭外一众仆妇还是瞬间震动:这样贵重宝物, 是陆家大小姐求之不得的心头好, 可于这位小姐,也不过是个随手可扔的玩意。

    水榭外朦胧的灯笼光有一瞬间乱晃,这是挑灯的丫头媳妇子控制不住发颤的手。

    陆珊珊气得面红瞪眼,目眦欲裂,伸手指着谢念音,一时间喉咙好像堵住一样,竟然气到说不出话来。

    “灯。”随着音音说话,橘墨点亮了手中灯笼。

    谢念音接过,抬起来照着对面的人。

    骤然亮起的水榭中,灯笼就映着谢念音面容。

    气得乱颤的陆珊珊看到了眼前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此时正——带着笑,笑得天真快活,好像看到了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张带笑的桃花面上红唇动了:“瞧你气得,呵呵,真好玩。”

    天真到——邪恶。

    这才是邪恶的正确打开方式。

    一句话差点把陆珊珊点爆,她已顾不上什么身份地位,只想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撕烂,伸出去的手却被谢念音一手攥住,音音不笑了,她说:“你这样的,我一个打你十个。”

    灯光下,音音眼中是直白的嘲讽,意思很明白:到今天,你没再挨过第二回 暴揍,不过因为你会投胎,做了陆家大小姐,还真以为自己算个人物了。

    “你这样的,给人当丫头,都是最不顶事的那种。”

    说完直接甩下了她的手,甩得陆珊珊一个踉跄。

    这时候水榭外有了动静,是大公子过来了。

    有婆子进了水榭硬扶着陆珊珊出去,可不敢真惹到大公子,可不能真跟大公子那边撕破脸。

    水榭边,陆珊珊回头,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看向谢念音,谁知道谢念音直接“噗”一声把手中灯笼吹了。

    水榭又陷入了黑暗。

    想通过眼神放狠话,她偏不接,憋死你!

    陆珊珊那边:真的憋死她了!

    这是奶娘婆子强按着,她才没当场爆炸。

    大少爷一行人过来,陆珊珊这边昂着头倔强不说话,可她身边仆妇丫头都点头哈腰跟大公子请安,陆珊珊胸中怒气更高,却无处发作,也许不是无处,而是她不敢。

    陆家,早变了天。再是迟钝的大小姐,多少也是明白的。

    丫头婆子赶紧半拖半哄,带大小姐离开了。

    这边陆子期连一眼都懒得看,径直上了水榭,问了声:“没事吧。”

    哪知道音音第一句也是:“没事吧。”

    短暂的一静,两人都笑了,音音笑出了声,陆子期无声地轻笑,负在身后的手蜷起。

    音音笑着道:“我能有什么事,把你们陆家大小姐气得跟□□一样。”

    “哦,那跟她爹一样。”

    陆子期淡淡一句,算是交待了书房的事儿。

    旁边清晖院的人知道两位主子的习惯,都远远守着,只有钱多挑灯,在水榭边站着,给水榭蒙上一层朦胧的光。

    陆子期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念音可不会以为陆子期问她刚刚的事儿,她哥哥才不关心她怎么气人呢,她问了句:“什么?”

    陆子期摩挲了一下手指,轻声道:“席间,嫁妆。”

    音音哦了一声,原来是问她怎么羞涩羞得那么逼真呀,她回了俩字:“憋气。”长年累月,她早已运用自如,她不好意思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的,音音倒真显出了几分羞涩。

    陆子期突然笑了,不是大公子往日面对旁人的浅笑,他的笑容依然是浅淡的,但眼睛里都含了笑意,笑出了声,清淡短促的一笑,微微刮着人的耳膜。

    音音摸了摸自己耳朵,暗道哥哥这样笑也未免太好看,好看又好听。

    她凑到哥哥面前低声道:“哥哥,在外面可不兴这么笑的。”

    香甜的气息扑面,陆子期能闻到其中还有淡淡果酒香,他的指尖动了动,整个身体却越发紧绷,直到身前人离开,陆子期才淡淡道:“这是喝了多少果酒?”

    音音也觉得自己此时酒有些上来,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觉得面颊微微发热。怕哥哥说她,音音嘿嘿笑了一声,掩饰道:“喝了一点点,是不是还怪好闻的?”

    微光映照下,少女一张芙蓉面,被微微升腾的酒意衬得越发娇艳,看过来的眼睛好像含着水波。

    隔了一会儿,陆子期才道:“不好闻,有外人在的时候别喝了。”

    说完他已转身出了水榭,走了两步才定身回头:“还不扶着你们小姐回去?”

    没再看音音,带着人就朝前去了,后头音音忙带着橘墨钱多喊着哥哥追上来。

    软软糯糯的声音添了果酒香,走在前头的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步子却并没有停。

    回到清晖院,陆子期只留了句有事没完,径直入了书房。后头音音听到,也不敢再拿闲事儿啰嗦哥哥,带着人乖乖往跨院去了。

    书房里,很安静,直到有下人过来,回说旁边院子姑娘已经洗漱更衣歇下了,一直无声坐在椅上的人才轻轻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陆子期突然整个人后仰,完全靠到了椅背上,手背覆在额上,慢慢下滑,最后遮住了眼睛。好似突然间松了劲儿的青年,露出了脆弱的喉结,不知想到什么,喉结颤动。

    跨院内,沐浴后的音音穿着寝衣,抱膝愣愣坐在床上,旁边橘墨正拿着大块吸水棉布慢慢给小姐擦着发。

    她偷偷打量从回来后就不再说话的小姐,想到那天小姐让她叫“陆念音”,信心满满地说以后谁还能说我没名没分,“我就是真的大小姐,比谁都真”。

    橘墨有些难过,轻声开口:“姑娘,怎么不跟大公子说,公子一定有法子的。”

    “没法子。”音音声音也很轻,叹息一样。

    就看陆珊珊这个疯劲儿,陆老爷是疼女儿的,告诉了哥哥,哥哥一定会硬来。可有陆老爷在,怎么硬来,彻底撕破脸?绝对不行,可以恨,但不能撕,这就是为人子,想要前程的唯一选择。

    即使内里烂透了,可表面上也得和和气气的,不光陆府,哪里不都是这样。

    洗去妆容,褪去华服,只穿素白色寝衣的音音显得柔弱,连她此时的笑都显得虚弱,她笑着说:“其实我想了想,陆念音也没那么好听。”

    橘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公子娶妻后,主母真的会不喜欢咱们吗?”

    音音默了默:“我不讨人喜欢吗?”问出来她自己都笑了,随即甩了甩头道:“不怕的,我可以送她好东西呀,我不是有很多好东西,我可以送给她。”

    说着她伸开手,白嫩掌心中是那颗淡粉色珠子,莹莹润润的。

    橘墨讶异,瞪大了眼睛。

    “这样漂亮的东西,将来的嫂嫂也会喜欢吧。”她抬眸看橘墨:“喜欢我的礼物,她也会喜欢我的吧?”

    橘墨点头,不想再说未来清晖院的主母,她道:“奴婢还以为小姐给扔了呢?”

    音音笑:“我又不傻。”

    她自己瞧着手中粉珠子,小声道:“人人都可能犯错,可是这圆圆的漂亮的珠子,既不会害人也不会犯错,做什么伤害它呢,瞧瞧它,多好看,多无辜。”

    粉珠映粉面,同样的娇美,这一刻同样无辜。

    此时主仆两人哪里知道睡前随口提到的清晖院未来主母,本以为是没影儿的事儿,哪知道第二天,这没影的事儿突然就横在了眼前。

    第74章 “秋日宴上,音音帮哥哥瞧瞧,知州家的三小姐品性如何,是否堪为妻。”

    第二日, 是临城有名的秋日宴,在这一日,小姐们既可以赠菊给自己的闺中密友, 也可赠菊给平日无缘往来但自己赞赏的其他小姐。

    跨院内明厅中,陆子期已做好出门准备,正等着珠帘内梳妆的音音。他好像突然想到一样,提了句需要音音帮忙。

    待音音隔着珠帘听清哥哥说的话,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什么谁?”音音懵懵发问,少见的结巴了。

    “临城知州家的三小姐。”陆子期的目光隔着珠帘,落在梳妆台前的音音身上,淡定收回,伸手拿了茶盏。

    “知州家的三小姐临城?”音音手里还拿着簪子,傻愣愣回头, 看着身后隔着半挂珠帘坐在外头黄梨木桌旁的陆子期, 对方依然是一派从容模样,正撇着茶叶,这时候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与谢念音隔帘相接。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扔出来多大一个事儿一样淡淡问道:“音音说好不好?”

    “好, 自然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音音热情叫好, 赶紧呵呵诚恳笑着,笑得面颊都有些僵了。回转了身, 看到铜镜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梳妆好, 身后橘墨正比着两串珠花,透过铜镜问自家姑娘:“小姐喜欢哪一个?”

    音音几乎没有犹豫,立即指了一个, 一伸手才发现自己刚刚从八宝紫檀妆盒中挑出来的簪子还在手里, 跟她选中的珠花顶顶不搭, 她讪讪地把手中簪子放回八宝妆盒中。

    帘外陆子期持着茶盏,目光始终不动声色落在谢念音身上,此时微微翘了翘嘴角,喝了茶放了杯,慢条斯理。

    音音的目光从梳妆镜到了窗外,半开的窗外是临城今年最后的秋天。蔚蓝的天越发显得树干光秃秃的凄凉,偶尔还可以听到鸟雀的声音,也早没了夏日的热闹。一个漂亮的小丫头正俯身要花农包住今春才移栽过来的一棵杏树,好让它能顺利度过即将到来的第一个冬天。

    一切都熟悉得很,同往日没有任何分别,可音音就觉得好像天地都变了色。

    她微微皱了皱眉,明明一切都是如常,哥哥过来等着她梳妆,然后一起去参加李老爷园子里举办的秋日宴。

    他们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她问了哥哥一声她是该穿这海棠红长裙还是香色十二幅长裙,哥哥也跟平时一样仔细打量她,为她定下来海棠红长裙,然后呢?

    然后就在她心满意足,在八宝妆盒里挑挑拣拣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人说:

    “秋日宴上,音音帮哥哥瞧瞧,知州家的三小姐品性如何,是否堪为妻。”

    谢念音当时就:???

    关键哥哥表情极为自然,好像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平常事一样,让谢念音觉得自己表现出任何不正常都是她不正常。

    此时谢念音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心道男婚女嫁,本就寻常事,哪里需要大惊小怪了。她哥哥弱冠已三年,如今中举,怎么都该议婚了,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只是——,只是突然听到,过于意外而已。

    突然吗?二十三岁的公子要议婚,哪里突然?这都突然,那到底多大才不突然,总不能三十三,八十三?

    意外吗?临城公子配知州家的三小姐,听上去就有一股天作之合的味儿,哪里意外了。

    音音心里掠过各种道理,她一向最是懂事,最明白这人间的道理了。

    丫头俯身为小姐淡淡匀了胭脂,点了红唇。唇上淡淡胭脂甜香让音音回神,透过铜镜仔细看去,无一处不妥帖,她遂起身,海棠红长裙瞬间流水一样滑下去,音音轻轻提起,像往常一样,起身往外走。

    经过珍珠帘时,一不小心,给珍珠轻轻打了脸,音音嘴角动了动,依然如常,倒是外头坐着的陆子期放了茶盏,几乎就要起身,却已见音音无事般,盛装出来。

    少女抬眸看来,粉白面庞,五官精美,红唇娇艳,明艳不可方物。如水的十二幅海棠红长裙轻漾,仿佛一波波水纹,越发让其中少女如洛水而出,翩然临这浊世。

    她的眸子,又水又亮,再是干净不过,分明还有懵懂,可偏偏看过来,目光所及之处,让人心就止不住突突跳动。

    陆子期不觉扣住了自己手边木盒,视线从她面庞掠过,落在她身后轻轻晃动的珍珠帘上。

    好一会儿,房中都是静悄悄的,好像所有人都在悄悄屏息。

    即使看惯了小姐诸般模样的橘墨,每次见到小姐盛妆后,都依然有那么一瞬间屏息不敢轻动。

    小姐美得不似这凡间人。

    音音提裙,笑了笑:“哥哥,好看吗?”

    陆子期这才重新看向她,没说话。他扣住木盒的手松了,一动,打开了这紫檀木盒,其他人这才看到盒内是两朵菊花,一看就不同一般。

    也是,公子给小姐的东西,从来都不同一般。

    花朵不大,却是难描难画的精致,好似不是盆中栽,分明该是天上来。

    尤其是其中一朵,竟是碧绿颜色,让人疑心这菊花难不成是碧玉雕成。橘墨忍不住往前凑了些,闻到淡淡菊花清香,才知竟是真的从枝头摘下的。

    她惊喜看自家小姐,这样只应天上有的菊花正配她仙子一样的小姐,回头一定能让别家小姐都瞧呆了去。

    音音见这绿菊,小心翼翼伸手,在哥哥目光下,轻轻拈起拿到脸前细看,心道到底是哥哥,就连秋日宴簪的菊花,也想着自己呢,乱着的心不觉一定,面上笑从容了些,正要递给橘墨,让她给自己簪上,就听陆子期慢慢道:

    “音音若觉得那位小姐好,就赠这绿菊与她。否之,则赠粉菊。宴毕,哥哥看到就知道了。”

    听到陆子期的话,音音捏着菊花的手几乎是控制不住一颤,却被陆子期伸出的手在下面托了一托。

    陆子期一向微微泛着凉意的修长手指跟音音指尖一触即分,温和提醒道:“哥哥终身,音音要留心。”

    音音赶忙哦哦两声,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绿菊并非给自己的,只觉得脸热,幸而不曾直接簪上。慌乱中,音音忙改拈为托,小心笼住这精致绿菊,抿了唇。

    陆子期先看音音,目光后落在她托着绿菊的小手上,抬眼再看音音时,问的却是:“音音冷吗,怎的手这样凉?”

    音音呆呆抬了眼睛,啊了一声。

    陆子期瞥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伸手接过旁边丫头抱着的霜色披风给她披上,分寸拿捏俱是一个疼宠妹子的兄长,退后一步打量妹妹,然后道:“好看。”

    音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回自己方才问话。

    她哦了一声,小心托着绿菊就要走,到了该出门的时辰了。见旁边人都看自己,才想起来,忙转身把菊花放入桌上敞开的木盒中,小脸忍不住再次热了热,却装作没事人一样。

    也不知是她傻乎乎的样子,还是突然的笨拙,让一旁静待的陆子期忍不住又笑了笑,旋即压下。

    音音分明听到,放在平日必要问个明白,今日却只是抿唇捏着披风,闷闷问了一声:“哥哥还不走?”

    “音音说得对,再不快些该迟了。”陆子期回,让人觉得这清淡声音里好似都带了笑意。

    音音再次抿了抿唇,甩开披风,带着丫头先出了门。

    陆子期落在后头,低了低头,嘴角忍不住又翘了翘,这才起身跟上。

    把音音送到马车上,陆子期扶着车帘嘱她坐安稳些,就要放下车帘离开。

    音音见他转身就喊了一声:“哥哥?”

    她想说怎的哥哥今日不与自己同车了,突然就想到刚刚明明看见了:今日备的是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她又攥了攥自己衣角,暗道自己今日都不机灵了,赶紧扯动嘴角笑向被叫住的大哥:“哥哥,慢走。”

    陆子期半撩车帘,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点头,放下了车帘,看着猩猩红的车帘落下,才转身上了后头跟着的青帘马车。

    音音也同样看着猩红色车帘落下,她慢慢点了点头,是了,是了,以后他们都不该再同车,到底不是小时候了,尤其——,尤其哥哥以后有自己要同车的人,那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人人都知道他们才该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马蹄落在石板路上,哒哒向前,朝着李家园子去了。

    马车内,橘墨本扒着车小窗一角往外看,回头想跟姑娘说见到的新鲜事儿,开口却是:

    “姑娘,怎的又啃指甲了?”

    一句话吓音音一跳,一抬头,对上了窗边橘墨看过来的惊诧的眼睛。

    音音小时候遇到事儿有啃指甲的毛病,后来明明都改了的,这会儿听到橘墨这话,音音才发现自己不觉又把手指送到了唇边,她忙往上一抬:“别乱说呀,我就是闻闻。”

    说着把手指凑到鼻尖,使劲闻了闻,一本正经道:“这手脂味道还怪好闻的,你要不要闻?”

    橘墨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闻闻,她嗫嚅了句:“姑娘,你怎么怪怪的。”

    谢念音立即道:“别乱说,谁怪了,我就是喜欢这个味道,就是闻闻怎么就怪了。我今天最正常了。”说着好像要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又使劲闻了闻——,然后她皱了皱鼻子,这次是真的仔细去闻,抬头讪讪笑了句:

    “你别说,这味儿——这都没味儿”

    “小姐,今儿你就没擦手脂。”当时丫头都拿过来了,结果小姐托着菊花就要走,丫头还当小姐今日怕手脂污了这样名贵菊花,才不用的呢。

    谢念音:

    第75章 青衣女子整个都扑在红衣少女身上,被垫在下面的少女海棠红长裙铺展在地

    音音嘴唇动了动, 想说什么没找到要说的话,半天才憋出一句:“原来没擦手指,呵呵, 我闻着我自己怪香的”

    橘墨:

    橘墨张嘴还想说什么,谢念音立即嘘了她一声:“我的好橘墨,你能不能别说话了。”说着她垂了手,想想自己可傻, 没忍住,又抬了手,自暴自弃、光明正大啃了啃自己的指甲。

    “姑娘,涂了凤仙花可——”

    “别说话。”谢念音瞪她,然后突然放下手烦躁地扯了扯身下的锦缎坐垫穗子,看向橘墨道:“橘墨橘墨, 你难道没听见我哥哥说什么?他说他有意中人了, 我快有大嫂了,清晖院马上就要有女主人了!”

    橘墨当时听到确实也挺吃惊的,不过她看小姐没说什么, 就也觉得没什么了。她关心的只有她家姑娘, 至于大公子, 反正早晚得娶亲,又不关她的事儿, 要是她家姑娘议亲那她肯定会紧张得团团转。

    看着橘墨无动于衷的呆呆样子, 谢念音觉得自己那会儿没表现出异常可太对了,果然她的反应就是不正常的,她果然就是被哥哥宠坏了!

    说得再难听些, 她心里其实就是想霸占着哥哥谁也不让!

    啊音音觉得自己悟了, 她之所以这么不正常不过是因为她本性里的自私和贪婪!

    自觉顿悟人性的卑劣, 谢念音赶紧进行自我宽解:没事没事,圣人说人之初性本恶,人贪婪自私都正常得很,谁有这么好的哥哥都会想据为己有吧

    可她是人又不是动物,她可以自己教育自己,对抗人性的贪婪和自私。

    她可以!

    谢念音自我教育着,又把手放到了嘴边,这次很快意识到,立即拿开。

    到底还是没忍住,酸涩道:“橘墨橘墨,以后你家小姐就正式成为清晖院的外人了。”她要成为多余又碍事的那一个了,她哥哥都有主了,她呢,她到底要嫁给谁呀。

    除了徐元淳,她也没观察过别人呀。要不——赵家哥哥,也不是不能搭伙儿过日子,可想到他曾迷恋过明月楼里的辛娘——,把辛娘赎出来给他养着,算了,辛娘挺费银子的。

    孙家哥哥?恐怕人家不愿意,他可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嫡子,她这么个除了哥哥,无依无靠,没有家族门楣的,人孙家也看不上呀。就是侥幸成了,想想给孙伯母当儿媳妇算了别想了,反正人孙家也看不上她。

    还有谁还有谁?谢念音拼命思忖。

    难道整个临城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人家,她配得上?

    谢念音认真思忖过后得出一个多少令人有几分沮丧的结论:如果不是靠着大笔嫁妆砸人,在正经的婚姻市场上,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被人觊觎的突出价值,那些想娶她的,大约都是奔着她哥哥来的。

    马车突然停了。

    橘墨揭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转身回道:“姑娘,到了。”

    音音不觉看向了角落紫檀木盒,心一下子开始噗噗跳起来。

    —— —— ——

    秋日宴好,处处都是少女娇笑。

    “音音,有心事?”

    音音猛一回神,收回落在前边那位青衣女子身上的目光,笑呵呵道:“没有没有,孙姐姐我什么都没有。”

    孙菲尔温温柔柔笑着,看了前头一眼,缓缓道:“那是知州家三小姐,到我们家来过,音音喜欢她?”

    “喜欢?喜欢喜欢!”音音点头如捣蒜。

    看着就和和气气的,长得又大方又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的,对自己庶出妹妹都那么温柔,谁会不喜欢她呢。

    观察了半日,她竟发现不了那位三小姐一点点不好,人家小姐怎么就能这么好呢。果然是她哥哥,这眼光。

    音音忍不住又瞅了人家三小姐一眼,酸溜溜想道:这样好的姑娘,也不知她哥哥到底见过没有,是不是自己已经看上人家,就等她点头称好了。

    她的菊花都送出去了,此时就剩下哥哥所托的两朵:一粉一绿。

    “音音?”孙菲尔有点担心,不禁伸手摸了摸音音的额头。

    音音顺势往菲尔肩头靠过去:“哎姐姐,我可真不喜欢秋日宴。”

    菲尔揽了揽音音,又看了一眼那个知州家的三小姐,到底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只温柔地拍着音音略显单薄的肩膀。

    不知道蹿到哪里的赵红英一下子跳出来,往日总会吓得音音跳起来追着打她,今日音音只是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了?”问着,赵红英也伸出手去摸音音额头,音音任由她摸,哀怨地问了句:“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音音这语气,这眼神,莫名让菲尔瞧出了一丝怨妇的萧瑟,这念头一出,菲尔就忍不住低头止住。

    赵红英当即心虚,声音都虚高了:“我哪儿也没去,就在那边看了看菊花。”

    菲尔又有些想笑了,她清了清嗓子,靠着她的音音坐正:“我这样等着你,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你倒好,一回来就骗人!这整整半日,你自己说,是不是陪着别人去了?”

    赵红英支吾:“我人在别处,可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呵呵。”

    “音音,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陪着别人,还为了别人说谎哄我。”

    赵红英脸一红。

    音音确定了:“果然是关关雎鸠去了。”

    这下子赵红英脸爆红,连孙菲尔都忍不住红了脸,轻轻推了推音音。

    赵红英还要说话。

    音音立即学着鸟叫:“啾啾。”

    “音音——”

    “啾啾。”

    赵红英:

    音音一眼看到知州家三小姐往后头去了,眼看这秋日宴也快结束了,她可不能再拖下去了。音音忙起身跟上,离开之前还对要跟上来的赵红英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说了句:“别跟着我了,我今天被有情人伤透了心。”

    虽是跟好友玩笑抱怨,可沿着长廊追着三小姐过去的音音,心里还是止不住酸酸道:今天还是她们闺中姊妹的节日呢,珠珠都忍不住要会一会情郎,以后哥哥也会这样吧。

    不管她跟珠珠是再好的姐妹,她跟哥哥是再好的兄妹,可那是——,那是他们的心上人呀。

    有了心上人,总会变的,总会变的。

    她看着手中小巧木盒,想到里头那朵最好看的小绿菊:最好的,已经开始不是她的了。

    这只是开始呀。

    至于,会变成什么样子,音音看向廊外这个即将结束的秋天,谁知道呢。

    “音音姑娘,是不是找我?”在游廊拐弯处,青衣少女朝着音音温柔一笑。

    笑得怪好看的,音音心道,刚一接触就发现了人家的好处:不仅好看,还温柔,细心还聪敏,哎,一下子多了好些好处。

    别说哥哥,就是她,也想娶这样的。

    音音抱着盒子的手一紧,咽了口唾液,笑对三小姐道:“我我想赠花给你。”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嫂子。

    听到赫赫有名的陆家清晖院小姐要赠花给自己,知州家的三小姐脸一红。她们往日交集并不多,关于谢念音,好的坏的她听说的可太多了。她不轻信,只一点很确定,陆家清晖院小姐极美,临城无人出其右。

    一个往日那样娇艳如阳的美少女,此时羞羞答答站在自己面前,说要赠花给自己。这,谁能拒绝。

    音音见对方点头,忙打开盒子,她伸向绿色雏菊的手顿了顿,又禁不住咽了口唾液,然后拿了菊花,仔细给知州家三小姐簪上。

    三小姐也得了很多赠花,此时却肯直接让音音把菊花簪到自己发上,就表示她很看重这份情谊。

    “好看吗?”三小姐笑问。

    音音看着三小姐发上那朵小菊,点缀在漆黑鸦发之间,确实好看。

    粉粉嫩嫩的。

    三小姐带着丫头告辞,要去更衣。

    音音转身扶着栏杆坐下,整个人好像都失了力气

    她手足无措地啃着指甲,她这是告诉哥哥这位小姐品性她不喜欢,不能做他的妻吗?哥哥最相信她看人的眼光了,也最看重她的想法了。

    “啊”,音音一疼,这才发现自己把食指啃到见了血,她忙狠狠吸了一口,站起身提裙就往更衣处跑,到了地方见到出来的三小姐,音音笑着打招呼走在她身侧微微落后一点,然后鬼鬼祟祟,趁着对方不注意立即伸手要把对方发上粉色菊取下来。

    谁知对方突然回头,音音吓得赶忙把手缩回去使劲儿赔笑打哈哈,结结巴巴地夸三小姐头发真香,说着还凑上去使劲儿闻了一下。

    等到意识到自己这借口多不得体的时候,三小姐已经红了脸,音音局促极了。三小姐反而若无其事地轻声细语赞音音的菊花簪雕工精美,音音涩涩笑了,心道这是哥哥亲手雕的,不仅有菊花还有芙蓉芍药桃花梅花,一年四季的都有,以后以后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看到三小姐转身,音音又悄悄靠近了一些,再次伸手,结果平日最是敏捷的谢念音,今日委实做贼心虚:三小姐一停,音音慌得一下子踩到三小姐垂地裙摆,撞上了三小姐!

    三小姐不像她,音音底盘多稳,人三小姐是真正的文弱小姐,这么一撞就要倒。

    在丫头的尖叫声中,音音一把拉住三小姐,结果三小姐真是一点没练过,还是倒地,只是换了个方向,这次音音成了垫在下面的那一个

    赵红英和孙菲尔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青衣女子整个都扑在红衣少女身上,被垫在下面的少女海棠红长裙铺展在地

    又惨——

    赵红英嘴角抽了抽:又美。

    第76章 西厢之约

    赵红英和孙菲尔跑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们俩还没来得及慌,知州家三小姐先慌了。

    慌得三小姐忙爬起来问:“疼不疼,疼不疼?”

    音音拿着那只捏坏的粉色雏菊, 眼泪都下来了:“疼死了”三小姐,你以后可要对我好呀。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音音眼角落在青石砖上,让三小姐更慌了,谁知对方被扶起来第一件事, 是举起一朵绿得如翡翠一样惊人的碧色菊:“姐姐,那朵碰坏了,我瞧着这朵才更衬你。”

    音音的眼睛里还带着泪,却很亮。

    一直到马车上,音音都觉得自己摔得懵懵的,旁边橘墨摸了又摸, 看了又看。

    突然车帘一掀, 陆子期长腿一迈,进了马车,一坐下就伸手去摸音音后脑, 声音里压着火气:“怎么就摔了?这么大了, 还这么毛躁!”

    “就那么——就摔了。”音音说。

    陆子期不再说话, 仔仔细细检查着,生怕哪里摔出个好歹。

    音音呆愣愣, 乖乖坐着,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哥哥疼她,疼极了。怎么突然之间, 就长大了呢, 哥哥就要有自己的家人了, 她不该往人家家里挤,要做个好妹妹,逢年过节去人家家里坐一坐。

    “啪嗒”一声。

    陆子期一愣,是音音的眼泪,砸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一下子不动了,声音轻极了:“疼得厉害?”他的指尖发颤。

    音音只觉得眼泪止不住,好像比赛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跑,她想笑,可笑不出来,她嗯了一声,突然哭着说:“哥哥开祠堂吧,开祠堂把我写进去!”

    她知道不可能,谢念音知道不可能,可是她就是在为难——她的哥哥。

    往后的日子那么长,别把她一个人落在外面。

    音音像小时候一样哭得一点都不讲究,稀里哗啦,哭得鼻涕都要出来了,吸溜了一下继续哭。也不拿帕子,直接用手抹眼泪,真是怎么难看她就要怎么哭那谁真难受了还顾得上好看呀,再说这里也没有别人。

    陆子期一把捏住了她正抹泪的手腕,慢慢扯下去,从抽屉中抽出一张帕子,慢慢给她擦泪,愣是重新擦出一个眼眶泛红的极美的姑娘。

    长长的湿润的睫毛,含泪的汪汪的眼睛,整个人都好像经了雨却更红艳的枝头花。

    陆子期把帕子折了折:“多大点事儿,怎么还又啃上指甲了?”

    音音抽噎着不讲理:“我说祠堂,你偏偏说指甲,祠堂和指甲是一回事儿吗?是吗是吗?”要是以前,哥哥听到还不立即答应她,就是再难哥哥也会答应她的。如今,如今哥哥都避而不谈转移话题了

    先是绿菊花,后是转移话题,音音只觉得悲从中来,泪珠子再次涌出来,顺着她瓷白的面颊纷纷而落。

    陆子期哄,给她擦泪。谢念音自己抢过帕子,胡乱抹干净眼泪,谢念音只觉得今日就不宜出行,百事不顺,连擦个鼻涕都擦得鼻尖疼。

    少女鼻尖红红的,抬眼望过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偏偏口气强硬,好像赌气一样:

    “我就要进族谱,我就要当真的陆家大小姐,我就要!”

    她的眼睛里好像燃着一把火,望着陆子期,可她的心跳得却如同一个软弱的孩子,都在说,答应吧,只要答应,我才不要呢,可答应呀。

    陆子期却慢慢道:“这个,不行。”

    五雷轰顶,把音音都轰傻了,哥哥都不千方百计想法子应她了。

    陆子期凝视着她,慢慢道:“音音,试试,要别的?”他凝了凝,声音一下子低了,可谢念音听到了,他说:“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上族谱”

    轰着音音的雷一下子散了,又恢复了天明,果然哥哥还是最疼她的,她想要的,明知不可能哥哥还是会给她想法子,音音浑身的刺儿一下子没了,人一下子就乖了。

    “法子,其他的?”音音抽噎了一下,乌溜溜水水润润的眼睛望着陆子期。

    陆子期只看了一下就别开了视线,落在她旁边的雕花窗棂上,上头的帘子随着马车轻轻晃,他低声道:“总有法子的,音音这样聪明,可以多想一想。”

    音音多想了想,然后啊了一声,露出震惊脸,声音差点压不住,要破裂:“哥哥你——?”

    陆子期看向了窗边人,少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纤长白皙的手指捂住嘴巴,好像想到了多不可思议的事儿。

    陆子期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着,跳得好像要从他胸口出来,他望着眼前人,几乎是梦呓般低声:“音音——,想到了?”

    震惊的音音靠近,近到陆子期能感觉到她身上温热香甜的气息。

    凑近的音音压低了声音,压不住震惊:“哥哥是说让我嫁给陆文举?”

    倒是一举两得,不仅入了族谱,还能彻底毁灭陆夫人呢,顺带着绝对能把陆珊珊气得死去活来!

    音音捂嘴看着陆子期,瞪圆眼睛:坏,太坏了!

    陆子期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他才觉得微微发热的耳根一下子凉了。陆子期凝视着音音滴溜溜乱转的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抬手——狠狠弹了她脑门一下。

    满意地看到音音捂住了脑门,疼得一咧嘴。

    “胡说八道什么!你的终身,也是能胡说的!”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陆子期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又狠狠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再次狠狠瞪了谢念音一眼。

    “是你让我想的”音音委屈。

    “我让你——”陆子期真是要给气死了,他抬手,音音立即整个捂住额头,气得他狠狠放下了手。

    “哥哥,心平气和要心平气和,不然你这些年的养气工夫就白养了!”音音捂着额头提醒。

    陆子期:

    陆子期气笑了,他笑得格外温柔,宠溺道:“来,音音乖,放下手。”

    音音见状,放心地放下了手。

    哪知陆子期抬手就又弹了她脑门一下,一点都不带留情的。

    谢念音:

    陆子期再次呼出一口闷气,看着音音温和笑道:“好,这次可以放下了。”

    音音:

    她不过就随口一句话哥哥就气成这样,要说气,她才生气呢,借着这个委屈劲儿,谢念音撇了撇嘴:“哥哥说过,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的。”

    是无限的委屈,理直气壮瞪圆眼睛。

    陆子期再次被气笑了,他笑着问:“哥哥什么好东西没给你?”

    也就是天上的月亮,他眼下够不到罢了。

    陆子期看音音看得认真,他是真的在问她。她想要什么,他不给她!他只怕,只怕她——不要。

    音音抠了抠身下的锦褥坐垫,陆子期朝她的手看了一眼,快把上面的丝线抠絮了,委委屈屈的。

    陆子期叹了口气:“哥哥什么都想给你,音音不知道吗?”

    音音委屈:“那今天我想戴那朵绿色的,哥哥怎么给别人了呢?”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陆子期一愣,凝她的目光愈发深了,声音却淡:“你又不喜欢菊花。”

    “可我今天喜欢了!”

    “音音喜欢绿菊?”

    音音点头,她觉得她今天一天的不痛快就是为了绿菊,那么绿的菊花,翠绿翠绿的,谁不喜欢!就是有了意中人,就不能搞两朵,多她一朵不行吗

    知道这样不对,可谢念音就是委屈,她不看陆子期,专注地扣锦褥上的绣花,竖着耳朵,等哥哥的解释。

    陆子期定定看着她,突然笑了。

    抬手抽开前面的抽屉匣子,变戏法一样从中拈出一朵绿菊,看着音音,低声道:“这可是你要的。”

    说着,伸手轻轻给她簪到了发上。

    陆子期看着她发上的绿菊,目光深了又深。

    可音音只顾着惊喜,果然就是有了旁人,哥哥也不会像赵家哥哥一样。当年赵家哥哥为了外头的姑娘,先头给珠珠买的珠花,辛娘一句话,就到了人家手上。

    这些都是音音看在眼里的,那还不是媳妇呢,都把妹妹忘得干干净净了。

    音音伸手摸着头上碧绿翠菊,心道她哥哥不一样的。

    陆子期看着绿菊在音音白皙的指尖颤了颤,好像人的心尖控不住轻颤,他转而看向她的眼睛:“音音——”

    音音问:“什么?”

    陆子期落在车壁上的手几乎就要落在音音的身上,然后轻轻一笼,梦就成真。

    他的手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握起,收回。

    抬眼瞧音音湿润却干净的眼睛,山间鹿一样,全然都是依赖和信任。

    半日,他看着音音慢慢道:“西厢的蓝雪花还开着,明日西厢,陪哥哥下一盘棋,如果哥哥赢了,许哥哥一件事儿。”

    每一个字都说的重之又重。

    音音诧问:“什么事儿?哥哥说就是!”

    陆子期再次呼气,轻问:“音音,好不好,明日西厢?”一向温和清朗的声音,这一刻近乎无力地哀求。

    哥哥的话,音音无有不应,更别说只是一盘棋,一件事。

    陆子期笑了笑,再次给音音看过撞到的地方,这才坐回位上,往后靠去,轻轻呼吸,闭了眼:明日,就明日。

    无人见处,临城公子的手攥紧,又慢慢松开。他已想过无数可能,布局属于他们的未来,不让她着一丝风雨,只等——,她点头。

    时间好像这辆马车,哒哒朝前走,朝着明日。

    朝着陆府,西厢。

    那里还有这个秋天最后的蓝雪花,开得难收难管,音音会喜欢。

    马车哒哒朝着陆府驶去,与此此时,一件大事迅速在整个临城,确切点说是整个大历朝传开:

    大历朝镇北将军率军大败北蛮,收回六州,退敌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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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北地大捷,临城风云要变

    一时间, 处处在说的都是北地大捷。

    到了陆府,经过陆家花园的时候,陆夫人陆珊珊等人居然都在, 两个向来不关心临城以外事情的人,此时说的也是北地大捷。

    陆夫人突然拔高了声音:“常大人的外甥就在镇北将军麾下效力,可是亲眼见过镇北将军的人!回头,论功行赏, 恐怕常家又要更上层楼了!我这个姑娘可真是命好!”要不是她果断,早早咬牙筹谋,定下这桩亲事,这封赏一过,常家攀上了贵人,有了门路, 就该往金陵钻营了, 怎么可能看上一个临城商家,再是有举人有钱都白搭!

    旁边刘氏等人是真的没想到,镇北将军这样赫赫人物, 如今竟然跟他们也是能扯上关系的, 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咱们大小姐好日子, 这位大将军可是会来?”

    一句话让陆夫人噎了噎,接触多了官太太, 越发看不上嫂子这没见识的样子, 自己当年怎么还会觉得这位嫂子有智谋。

    “那样了不得的大将军,怎么会来咱们临城!”

    又找回场子道:“这样人物普通人见一面都难,听到都是天大的福气, 嫂子到底是不懂。”

    “懂懂懂, 大人物我懂, 真的是戴着银面?”

    一说到才从常夫人那里得到的独家消息,陆夫人兴奋了,底气更足,声音响亮,被十年不如意磋磨得晦暗的脸都放了光:“大战胜利,在三军面前摘了,好俊的人物,果然是天降的大将军!”

    陆家的花园,不过是大历朝各处的缩影,如今各处说的都是这位两年前突然杀出来的镇北大将军。

    音音在陆夫人面前并不表露出任何兴趣,可一离了花园,见再无外人,就忍不住兴奋道:“哥哥,咱们终于败了北蛮了!收回失地,退敌千里,咱们大历有人做到了!”

    那些被刻意封锁的记忆再次启开,是把她抗在肩头的小舅舅,小舅舅说终有一日他会收回六州。

    秋高天蓝,谢念音好像从辽阔无边蓝天中,再次看到了小舅舅的脸。那场大战,死了多少人呀,明明失误在西路军,可在大败面前,西路军的迟援,首辅大人砍了副将的头就过去了,所有大败的耻辱都压在殷家军上,压在当时二十六岁的小舅舅身上。

    对于一个少年英雄来说,失败就是原罪,唯一体面的收尾,就是壮烈的死。可小舅舅不要这样的体面,他选择活,世人叫苟活。北地苦寒,危机重重,音音甚至不知道小舅舅是否还活在这片蓝天下,也许他早已化作北地边境枯骨一具,也许,他还在某处活着。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蓝天下音音在心中轻道:小舅舅,六州,收回了。

    音音久久无言,可眼中却有泪光闪现。

    “关于——”陆子期顿了顿,慢慢问:“家里,音音还记得什么?”

    她记得。

    小舅舅说,姓谢有什么好,说得好听国公之后,其实血性早无,只剩下一院子的道貌岸然,还托名爱慕心悦,不过是男盗女娼,蝼蚁之流尔。

    小舅舅说,“音音,你的身上流着我们殷家的血,你是英雄的后代,只有你瞧不起他们的,没有他们瞧不起你的。”

    小舅舅说:“父?什么叫父,你认他是父他才是父,你认他为猪狗,他就是猪狗。”

    小舅舅说:“我活一日,就护你母女一日,但有一日我不测,音音记住,活着!什么人伦规矩,都是掩人耳目的狗屁,你只看向——活,好好活!万物可抛,谢家父祖门楣皆可弃!小舅舅只要你,于天道无愧,好好活!”

    秋日突起的风中,音音裹紧了披风,抬头才发现哥哥站在自己身前,一直为她挡了大部分寒风。

    旧日事情,比天边流云还远,音音轻声回:“记不清了。”

    家里?那里也许从来不是家里。

    她伸手为哥哥拢披风,仰脸道:“哥哥,我只想要哥哥给我的家。”

    陆子期笑了,蓝天流云下,笑得好看极了。

    “谢念音,明日西厢,别忘了。”

    说完就让人带着音音去换衣裳,自己先去了书房,吩咐人往知州大人处,抄一份邸报来。镇北大将军,其实对陆子期来说,跟金陵一样,都是离他很远的地方。

    陆子期看着窗外沉思:天地广阔,不必临城,更要远离金陵。春闱过后,谋求任职一方,他总有法子,给音音她想要的一切。

    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未来对陆子期来说这样可期,这样令人沉醉。只是想到,窗前俊美青年,就已眉眼温柔,眸中有了笑。

    只待,明日,西厢。

    另一边,音音一直到自己小跨院还有些愣,仔细回想这一路哥哥的表现,一个字:怪。

    尤其最后,居然连名带姓叫自己,却不是发火,分明是快活,果然怪怪的。仔细琢磨后,音音找到的唯一变量,就是哥哥大约宴毕看到了三小姐发上的绿色小菊了。

    橘墨见小姐停在一株花木面前,叶子都掉光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呀,她探头问小姐:“姑娘在想什么?”

    谢念音闷闷道:“啾啾。”

    “啊?”橘墨糊涂了。

    谢念音想到了哥哥所说的明日之约,一看就是不好启齿的事儿,跟她都不好启齿的要求?思来想去,能让哥哥如此作难,只怕就是——

    谢念音慢慢道:“我只怕咱们快要搬家了。”真要跟三小姐定下,他们这边首先一件当紧的事儿就是妥善安排她。

    “啊?”橘墨更糊涂了。

    “橘墨,今儿早上你是不是还听到喜鹊叫了?”

    橘墨赶紧点头:“抬头见喜。”

    音音无力地拍了拍橘墨的肩膀:“真准。”

    橘墨问:“小姐呀,咱们有什么喜啊?”

    就听她的小姐慢吞吞道:“许是乔迁之喜吧。”

    橘墨:

    音音道:“想这个,不痛快。咱们还是想一想北地吧,想一想收回的六州。”这样,始终不痛快的心,就痛快了。

    —— —— ——

    这日还没过完,临城里又出了新的大事,所有人见面都是这句:“听说了吗?”

    “真的是金陵的贵人来咱们临城?”被问的人赶紧兴奋地表明自己不光听说了,还多少知道点内幕呢。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谁还没点关系打听事儿了,“真正的贵人,说是知州老爷都要亲自去接的!知州府里,早几日就采办帐帘布置起来了!”

    旁边人嘶了一声:“这得多贵呀!住知州老爷府中,知州老爷还得这样大张旗鼓地收拾?”在他们眼里,知州老爷就够贵够大了,那可是他们临城的天。

    马上有人问:“贵人到底为啥来咱们临城呀?”对于临城人来说,金陵是远在天边的帝都,这跟有人从天上下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咱们哪儿知道去。”

    “我知道我知道,说是来人跟镇北将军家有关系!”

    嗬!

    两件大事联系上了!

    陆家主院中,陆老爷今晚都没往新姨娘处歇,要知道这段日子陆老爷多是歇在新姨娘那里,再就是周姨娘了,这几年没事的时候,陆老爷是越来越不爱来陆夫人这里了。

    陆老爷见过常大人了,可基本是听不到什么准信的,反而是陆夫人有机会从女眷那里听到一些。如今又是大将军,又是金陵,又是贵人的,都跟临城扯上关系了,陆老爷这一趟,就不能不往陆夫人这里来了。

    这有时候,上头局势一动,下面就是天翻地覆。

    院子里陆夫人的丫头一盆水倒了出去,黑影里一个丫头赶紧跳开,差点给泼一身。陆夫人的丫头哼了一声,“以后还有你们鬼鬼祟祟的时候呢!”

    黑影里丫头是新姨娘那边的,也哼了一声,只这一声哼明显没了往日的气焰,很快这人就拎着湿了的裙角离开了。

    这是连下面的丫头都知道,随着北边这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仗,但凡能跟镇北军沾上关系的,接下来都是好日子,他们整个临城也就常大人能沾上关系。而常家,那是他们小姐未来的婆家!

    丫头看着灰溜溜沿着墙根溜走的别院丫头,啐了一口,以后都多掂量着吧,这陆家以后怎么样,没那些小人以为的那么定!

    清晖院里,丫头婆子嘀嘀咕咕也是这两件大事,看着大公子亮灯的书房,忍不住低声:“如果常大人真飞黄腾达了,有一天,那会不会——”为了那边,反而针对他们呀。

    “金陵来的贵人也跟常家有关?”

    “那跟镇北大将军有关的贵人,除了常家能摸到边,还能有谁呀?”

    有个小丫头插了一句:“咱们陆家?”

    见其他人都瞪她,她不服气道:“咱们陆家现在不也算跟镇北大将军那边有关了。”他们是常大人的姻亲呀。

    “你要这么说那确实”陆家能勉强算临城唯二能与镇北大将军那里沾上关系的人家了,只这真要沾关系,也是陆夫人那边沾上的,只怕那边气焰又要起来了,就不知道他们大公子这次压不压得下。

    低声说到这,他们看向了书房方向。

    书房内,陆子期放下了邸报,捏着眉间,只觉哪里不太对。

    “又是金陵”

    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邸报上,不自觉皱紧了眉。

    第78章 金陵来人

    这日知州府里好晚都还点着灯, 所有人都为明日即将来到的金陵贵人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就有信儿递了进来,慌得知州老爷从妾室床上赶紧爬起来。妾室一边帮老爷穿衣, 一边问道:“老爷不是说贵人们怎么都得今儿下午才到?”

    老爷抬着下巴让小妾扣扣子,才扣好当即就自己伸手捞过粉底皂靴套上:“谁能想到来人竟是走了夜路。”让本就摸不着头脑的知州老爷更摸不着头脑了。

    小妾一边半蹲着给老爷挂香袋玉佩,一边赶紧打听:“贵人们到底为什么来呀?”

    都到这时候了,也没瞒着的必要了, 老爷回了:“来接庙里为国祈福的大小姐。”

    “哈?”小妾傻乎乎抬头。

    她就是土生土长的临城人,他们临城哪里有什么大庙,值得金陵的贵女千里迢迢来这里祈福,还是为国祈福?有这么灵的庙,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呀,她也想去祈福, 求赶紧让自己怀上一个儿子。

    “哪个庙啊老爷?”小妾一下子不关心八卦了, 只想知道哪个庙。

    老爷一整衣衫,甩了句:“我哪儿知道。”金陵豪门贵族的事儿,谁摸得清, 上头说什么是什么, 他们就恭恭敬敬迎着就是了, 这可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前儿得到消息的时候把他吓得,以前只听说过微服的皇子, 从来没听说过微服祈福的贵女。

    当时他就跟常家递了信, 让他们心里有些数,他们家那个儿子但凡见到好看的姑娘,哪里管是楼里的还是庙里的, 他可真怕他们临城有人得罪了贵人, 首先牵连的就是他这个地方父母。

    知州老爷整好衣衫, 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就要点人到城门口把人好好接进来。旁边小妾还跟着打听呢:“老爷,都到这时候了,您好歹告诉告诉,到底是谁家的贵人呢?”到处都在猜着呢,“真跟镇北大将军有关系?”

    老爷一回头,哼了一声:“有关系?那就是镇北大将军的亲戚,听说是将军最疼的外甥女!”看着小妾慢慢张圆的嘴巴,老爷接着道:“谢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殷国公府嫡亲的外甥女!”

    满意看到小妾彻底张圆的眼睛和合不拢的嘴巴,知州老爷再次理了理袖子:“此女的亲姨——”说到这里知州大人对着金陵方向行了个礼,“是先-皇-后!”

    小妾站不稳了,扶着门只觉得腿软。

    可知州老爷还没说完:“她的小姑,是如今的容妃娘娘。”看到自己的小妾彻底腿软,知州老爷最后整了整领子正要离开,就听妾颤颤巍巍问道:“这位贵女,姓谢呀?”说着她突然加了一句:“陆家那个捡来的,不就姓谢?”她本想说假千金,当即改了口。

    知州老爷本就觉得自己这个小妾甚是娇憨,这会儿真是憨过头了:“天下姓谢的多了去了,人贵女悄悄为国祈福,悄悄,知道什么叫悄悄吗!”那肯定不会用本名,说不定是用的法号呢。

    小妾赶紧点头,表示懂,可她忍不住又来了一句:“听说镇北大将军长得极好”

    知州老爷看着小妾不说话。

    小妾赶紧表明:“妾是想说,极好肯定不是一般的好,陆举人那个妹妹,老爷是没见过,妾跟着夫人远远见过一次,长得就是极好!”

    什么极好,怎么又说到长相了,贵人是长相好就能当的?知州老爷糟心地看着自己这个八卦的小妾,“贵人那是血统好,自带贵气!”简称会投胎,胎里就定下的好命。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伺候着夫人,在夫人面前机灵点,别给老爷我找事了。”说着知州老爷大步一迈,离了这里。

    这小妾恭送着老爷,嘴里还念叨道:“人家不光姓谢,人家名字里还带着个音呢。”旁边丫头是个上进的,是个识字的,这时候忍不住道:“姨娘,不是一个字呢。”

    镇北大将军那个“殷”可不好写呢,她从未在拜帖里见过临城有人名中带这样贵气的字的。

    下人间自有其网络,很快这位小妾闹的笑话就给知州后院的人都知道了。

    “她怎么想的,陆家那位小姐连做陆家千金的命都没有,还能跟金陵贵人攀呢?”知州夫人身边的婆子这时候还忍不住笑。

    知州夫人已把家里安排妥当,难得坐下来听两耳朵闲话,说到这个陆家假千金,她端着茶杯摇了摇头,为了这位小姐,后头的大姨娘还跟老爷闹过。不为别的,就为了老爷居然动了让庶出的大儿子娶陆举人这个妹子的心思,可把大姨娘给吓坏了,跟老爷好一场闹。

    提到这事儿婆子撇嘴:“三公子都能跟赵家订亲,大公子跟陆家,还委屈上了。”每每说到这个大姨娘,婆子就替自家夫人委屈。他们夫人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他们老爷当年也不过是秀才家考出来的,结果进了门才知道老爷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死活给抬成了姨娘。

    为这事,早些年夫人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那时候年轻,心高气傲,跟老爷闹,结果前头三个公子都是姨娘房中出来的长子二子都是大姨娘生的,三子也是大姨娘那边抬起来的丫头生的。夫人可算长大了,学了乖,才慢慢重新把老爷的心笼住,有了四公子和五公子。

    知州夫人想着这些旧事,也不过是淡淡地笑,当年疼得撕心裂肺的事情,如今再想起来——她再次摇了摇头,她只盼着儿女好好的,过日子就是了,哪有这么多花头。

    她嗅了嗅茶香,这是一会儿要用来招待贵客的茶叶。这贵人,虽只是国公府的嬷嬷,可金陵来的奴才,都是能攀着关系通天的主儿,更不要说这嬷嬷还是殷国公府的旧人。

    外头只知道传唱镇北大将军的故事,其实上头早就翻天了,这镇北大将军就是当年被奸臣污蔑畏死苟活的殷家将军,人家是卧薪尝胆忍辱潜伏在北蛮,十年含辱,一朝雪耻,建下了不世功勋。

    当年眼看就要彻底完了的殷国公府,如今已经起来了,但凡跟殷家有关的,都是一丝也轻慢不得的。

    “这茶定然是好的,陆举人送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婆子在一旁道。

    “是好茶。”陆夫人慢慢啜了一口,“大公子这个亲,成不了,也是好事。”

    大姨娘仗着自己跟老爷的情分,跳得是高,人也聪明,可这次到底是看走了眼。她还是小看了这位陆家大公子,也小看了这位公子与他妹子的情分。知州夫人自己也是给人当母亲的,她明知道好,也不能坏孩子姻缘,可人家亲娘铁了心不要,她也懒得多说,她有那劲儿,操心自己孩子不好。

    婆子倒不这么看:“就是陆举人对这个妹子再好,也不成的。”婆子摇头,世人还是看出身重名分,再好那也不是正儿八经的陆家女,说白了连到底是谁家的女儿都说不清。外头那些刻薄人提起来都称假千金,鸠占鹊巢的假货,话难听,理儿却没错。

    知州夫人也听过这些话,此时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只是我瞧着那孩子,确是个好的。”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儿,眼下他们还有大事要准备,说到这里也就算了,话题一转,还是如何待客。来人既是贵人家的嬷嬷,也是带着圣旨来的,可不敢有一丝疏忽。

    别说知州老爷的小妾,就是稳重的知州夫人,也很想知道这位为国祈福的国公府小姐到底藏在哪个庙里。

    临城城门处,日头已高高升起,远远能看到车队过来,知州老爷赶紧从轿子里出来,两边进城的人都停下,这时都在两旁张望。

    远远过来的马车中,坐着一个满脸严肃的嬷嬷,她一次次撩帘往外看。此时听到临城到了,刻板的面容好像一跳,这次她把一旁窗帘撩开得大了一些,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嬷嬷的手都在抖。

    嬷嬷旁边的丫头年龄该不小,眼角有了纹路,一看她梳的发就知道是自梳不肯嫁人的。这丫头名叫偃月,当年自家小姐从殷国公府嫁到谢国公府的时候,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

    岁月如梭,如今,当年那个一心盼嫁的小姐坟头的花开开落落都不知几回了。而她这个被小姐笑嗔只会贪嘴吃的小丫头,都已有了皱纹了。

    偃月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孙嬷嬷。

    孙嬷嬷转头,看到偃月,是一样的近乡情更怯。这一晃呀——

    孙嬷嬷蠕动了嘴唇,眼睛发涩,一晃她们小小姐丢了就十年了。

    偃月的手冰凉,她害怕,十年前她们甚至跪到了继室夫人那里,老太太那里不让跪了呀,她们没法子,没人求了,求到了扶正的新夫人那里,就求着再找找,她们小小姐那么小,得多害怕呀,怎么能不找了呢。

    那时候殷国公府垮了,男丁除了尚在襁褓中的,都死光了,全靠着一帮子妇孺到处找关系托人去寻。又不敢给外边人知道是他们音音小姐丢了,给人知道就是找回来,她们小姐名声也完了。殷国公府老太太病得呕血,含着血说完了也得找。

    十年前都找不到,这次真的能找到吗?这位陆家的小姐,真的是他们的小姐吗?

    孙嬷嬷道:“必然是的。”

    她冷笑了一声,十年前找不到,是因为没人上心。十年后能找到,是因为连陛下都上了心。镇北大将军就要还朝,镇北大将军最疼的孩子都不曾给上心找过,就是皇帝陛下也亏心呀。

    殷国公府人丁零落,能战的男丁都战死沙场,她们老夫人活着的就剩下一子两女,大小姐做了皇后也早逝了,以为二小姐嫁到没什么野心的谢国公府就能过安稳太平的日子,哪知道——

    孙嬷嬷看着越来越近的临城城门,一遍遍对偃月道:“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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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他听到身边的女孩开了口,说了话,她说:“嬷嬷,你来了。”

    临城城门处, 知州老爷已经见过了持圣旨而来的国公府老嬷嬷。

    哪知道来人不先去知州府中,要先去——

    “陆家?”知州老爷觉得自己这会儿跟他那个傻乎乎的小妾一样。

    对面嬷嬷肃着脸,矜持地点了点头。

    知州老爷早已有各种猜测, 可再怎么猜,也猜不到这么个局面,这为国祈福的贵女难道不在庙里,在——陆家?

    知州不敢问。

    车轿启动, 突然地,小妾那句被知州老爷嗤之以鼻的“陆家那个捡来的,不就姓谢”冒了出来,愣是让知州老爷硬生生打了个颤,可却还是不敢往那里想,这可有点太吓人了!

    不敢这么想的知州老爷念念有词, 自己可是动过让大儿子跟这位千金结亲的念头, 后来倒也不只是大姨娘的哭闹,而是他自己多想想也觉得,为了笼络俊才, 给大儿子娶个假千金, 确实有些亏心。

    嘴里念着不敢这么想, 知州老爷不觉抬手拿下了官帽,眼看要入冬了, 今儿怎么反有些热了。

    外头知州老爷派出的人已快马到了陆府门前, 翻身下马还没站稳就急匆匆递上拜帖,要见陆老爷,浑身上下都写着急急急。陆家人哪里敢怠慢, 当即就引到了陆老爷面前。

    年到五十也算经过不少起落的陆老爷, 听到吩咐也差点站不稳:“贵人要, 来我们这儿,来陆府?”

    很快整个陆府如热油下了锅,里里外外都动了起来。

    陆夫人更是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红光满面,贵人肯来陆府,说明什么?陆府除了她这个高嫁的闺女,还有谁能跟镇北大将军那边来的贵人扯上关系!陆夫人慌慌梳妆,压不下兴奋紧张:人呀,到底还是看命,她闺女命好!他们就是给人打压到谷底,照样能翻身。

    什么举人,什么临城公子在金陵来的贵人面前,给人提鞋都不配!要不是她女儿,陆府再了不得,哪辈子都让这样的贵人入门!待接过与镇北将军有亲、金陵来的贵人,陆夫人就不信,清晖院那边还能护得住那堆山填海的嫁妆!

    她就是拼着闹一场,也绝不会让步的!

    而此时的清晖院反而反常的安静,只因为大公子吩咐了,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打扰他同小姐的这盘棋。

    大公子的话,下面人是不敢不听的,连个折扣都不敢打。尤其是大公子强调了“无论什么事儿”,那就是无论什么事儿。

    所以,得了消息的钱多尽管这会儿如热锅上的蚂蚁,也只是站在院门边转悠,一边听着外头动静,一边不时往前,望着那边正在西厢下棋的两位主子。

    突然转暖的天气,最后的秋阳洒满院落,攀窗而上的一簇簇蓝雪花开得格外明媚热闹,一切都刚刚好。

    陆子期从棋盒里捏出一枚黑子,捏在手里,眼睛却看向对面咬唇苦苦思索的少女。窗边风,吹动了大团的蓝雪花,也吹动了少女鬓边的发丝。

    陆子期看着音音落下了她的白子。

    他不动声色,只是捏着黑子的指尖似乎都在发颤,想说的话早已在心中反复了千百遍,逐字推敲了千百遍。

    陆子期看向谢念音,心里鼓荡的都是:音音,音音。

    唯有按捺,要慢慢说,不能吓着她。

    慢慢来,他早已有了最周全的安排。临城不合适,待他中了进士,他可以谋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临城,也——远离金陵。

    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

    从心意动那一刻,他就在为他们共同的未来筹谋,一步步走到今天,只待他落下黑子,赢了棋局。

    然后,音音,你能不能点头。

    每一步他都已走好,你只要,轻轻点头。

    音音不太确定地落了子,抬了头,瞧见哥哥手中已经捏了黑子,她又往棋盘看去,明明看着自己这边形势还可,可直觉却让她总觉得——

    突然——

    安静的清晖院突然进了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音音诧异朝外看去,莫名地,她一眼就落在了人群正中那个婆子身上。

    赵红英说,音音读书记性这么坏,可小时提及的赵家后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她倒好像能过目不忘。对,谢念音都不知道这是老天给自己的金手指,还是老天想给她金手指结果点错了地方,对于人事,一旦过目,她从不会忘。她的选择是,把它们堆放在一起,然后把门关上,再上一把大锁。

    对于国公府谢家,尤其是从娘亲去世的冬日开始,她就上了锁。锁住它们,才能笑容满面地继续活。有些东西,如果不忘记,音音都怕自己会黑化。

    窗外是昌德三十二年最后的秋阳,近乎温柔而热烈地洒下,谢念音还没看清那个腰杆永远笔直的老人是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就先看到了老人身旁站着的丫头,看清了她眼角深深的皱纹,连同她此时紧抿的嘴角都带出了纹路。

    记忆中的这人,在那个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谢国公府中,明明是个正常少女,可正常人心眼可没有八百个,所以在国公府里,这丫头就成了有名的缺心眼。她叫——偃月。

    谢念音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腰杆笔直的婆子身上,素净的苍青色衣衫,垂下的苍老手腕上空荡荡的,那里曾有一个老玉镯子,是嬷嬷的宝贝。就是她,嬷嬷也只许她摸一摸,不许她拿下来玩的。要知道嬷嬷疼她呀,旁人都以为嬷嬷规矩大,可对着她,疼得恨不得把她看上的月亮给摘下来。

    嬷嬷宝贝那个镯子,跟宝贝她一样。嬷嬷的镯子,没了呀。

    音音视线上移,落在嬷嬷半白的发上,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落地梳成发髻,只一只银簪挽发。

    娘亲去后,嬷嬷每晚拍她入睡,说的都是:“小姐,长大就好了。”“长大嫁去皇子府,就再也没人敢欺侮了。”

    嬷嬷,是你吗?

    我长大了,不曾再给人欺侮过。

    陆子期也已注意到了来人,他捏紧了黑子,蹙了眉。尤其,他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婆子。

    无他,一个能让他那个自诩清流的爹小心翼翼的婆子,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他爹那个满头珠翠的继室夫人,当了十几年陆夫人攒下的底气好像都没了,面对贵人,只剩下屈膝的逢迎和讨好。而那婆子浑身上下,甚至只一根素银簪子。

    金陵贵人。

    陆子期不能不心慌,心慌到他甚至想视而不见,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棋盘上,他要落下他的黑子。今日,这盘棋是对他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任何事儿能挡在它面前。

    他甚至觉得,他的整个前半生都在等这个秋日,等西厢窗下这盘棋。

    他看了窗外,看了棋盘,唯独没有看对面的女孩。此时面对棋盘,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黑白交错的棋子竟然让他一向清明的头脑一时间错乱,只一瞬,他就看清了,看清了他要落子的地方。

    棋盘上黑白棋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势均力敌,显然是持黑子人的有意为之,在这种始终的势均力敌中,却有一处,一旦黑子落,就会形成对白子的合围。

    白皙修长的手拈黑子,黑子眼看要落下,可在最后一刻,陆子期的手却一下子攥了起来,紧到让人怀疑掌中黑子是否安然。

    他听到身边的女孩开了口,说了话,她说:

    “嬷嬷,你来了。”

    清晖院中尽是暖阳,可陆子期抬头看过去,却只觉一下子阴暗,好一会儿他才看清那个嬷嬷回了头,只是一瞬,就老泪纵横。

    本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安静了,静到似乎可以听到有什么,悄然坠落。

    陆家所有簇拥来人进入清晖院的人,好似被突然施了法术,在这个瞬间给人定住了。

    只见一向风度翩翩的陆老爷这一刻表情近乎诡异,那是被突然定住的震惊,倒是难得能见到陆老爷这样没有约束的神情。

    而陆夫人前一秒还想在贵人面前显一显她主母的气度,狠狠训斥下这个敢在贵人面前冒然开口的野丫头,不光赖在陆家,如今竟然妄想借陆家攀上贵人了。她决不能让谢念音谄媚到贵人,她要让贵人明白,这个穿得跟陆家主子一样的,其实就是个身份不明品行不端的假货。

    陆夫人已蓄势待发,却猝不及防看见贵人的反应,完全懵了。她的脑子还未理清当前局面,那个可怕的猜想已让她的身体呈现惊恐之状,所以这一瞬,她的脸实在可以称之为狰狞。

    看官,如果您再看仔细些,就能明白这十年时间带走的不光是陆夫人十年的岁月,而是彻底带走了曾经一代绝色美人的所有美貌。这一瞬,透过她依然精致的妆容,看到的不是美人迟暮,而是恍然大悟,这人——绝不可能美过。

    两位家主都是这个样子,更不要说周围那些婆子丫头了,这一瞬间,千般心思,都被定格。

    更远些,守门的小厮与等着里面传唤的丫头,依然是活生生的,他们只知道有变故发生,但隔着距离他们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故而都竖着耳朵张望。

    这个仿似被施了法的凝滞瞬间,是被偃月打破的,她看着窗内的少女已是不敢认了,当年跟着她的小姐,还只是个漂亮的小团子呀。

    眼前这张极美的脸,是夫人的眼睛,又处处都是老爷的风华。他们老爷——谢家三公子,是金陵有名的美男子,一个回首,乱了多少千金贵女的心。如今,金陵都道,只他的女儿谢如臻得了他两分风华,就已艳压众人,可没人知道呀,在这千里之外,北地小城,有一个承了他全部风采的少女,是曾被他刻意疏远后又早早遗忘的二女儿。

    偃月整个人抖得好像一片孤零零挂在树梢上的叶子,一阵风过就要坠落,她喊嬷嬷。

    声音带着抖透着上涌的血气。

    孙嬷嬷望着窗内看过来的少女,这就是殷家血脉才能孕育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睛!

    在这十年,无数个日夜里,孙嬷嬷摘心挖肝地悔,摘心挖肝地想。

    嬷嬷想啊想啊,从那么大的小团子想到她长大,十岁,十二岁,十五岁插笄了,十六岁。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呀,只活在嬷嬷想象中的少女一下子清晰了,就是这个样子!

    所有陆家人就这样呆呆傻傻看着这位让他们大气不敢喘的嬷嬷上前,板板正正拿出帕子擦了泪,正了簪,然后规规矩矩给窗内的人行了礼。

    所有人脑子中好像都是轰的一声。

    看向了西厢——

    第80章 假千金是真千金

    这些日子临城街头巷尾、赫赫扬扬传说的金陵贵人, 要接的为国祈福的国公府小姐,不是旁人,居然是陆家大公子捡来的妹妹!

    假千金是真千金。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 在整个临城传开。

    “这位小姐命格贵重,得道高僧算准的,正合以幼年之身感流离之苦,离乡背井, 来到了咱们临城,为国离殃祈福。谢家小姐十年隐姓埋名,其舅也就是咱们镇北大将军,也是十年埋伏,如此福运当时,天时地利, 一举退敌, 国泰民安呢!”

    茶楼酒楼里如今说的都是这件事,听得周围人一愣一愣的,然后是一片啧啧感慨赞叹声。

    临城大家里婆子丫头说的也都是这事儿:

    “我就说, 这位小姐一看面相, 那必是贵人!面相这个东西, 瞒不住人的!贵人的面相,能跟咱们一样吗?那贵人——”唾沫横飞的婆子信誓旦旦。

    立即有人拆台:“早先不是你说的, ‘别看她如今穿金戴银的, 假的就是假的,跟人家真的看着差不多,其实就是天上云跟脚底下的泥’, 这不是你说的?”

    先头说话的婆子当即瞪眼:“血口喷人!咋是我说的呢?那是我听陶家婆子说的!我可没说过, 你们别胡说!”又不放心低声加了句:“你们沾亲带故的, 就是自己没说过,你们那亲那故可都说过这话,可不光谁一个说过!”

    如此,谁都说过,自然就是谁都没说过。谁说过,说过什么?自然说的都是这陆家收留的小姐,打小就与众不同,人美心善,这都是她们早就看出来的。什么真小姐假千金,陆家那位大小姐哪里能跟这位小姐比。

    陆家院里,除了陆夫人那边的下人一时间尤惊惶无措,其他下人们个个兴奋得脸上放光,见面第一句都是“见过咱们府里住着的国公府小姐了?”

    那可是国公府的小姐,已经有人开始打听国公府到底有多大,马上有婆子耶呦,“那可是金陵的官,可比知州老爷还厉害呢!”

    清晖院中,众人都已进了待客花厅,除了跟着服侍的下人,还有好些下人也都凑了过来,挤在花厅外的廊下,人人脸上都挂着掩不住的热烈喜悦,身处其中的陆夫人好像整个人都灰了,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她垂死挣扎道:“这样大事,贵人可万万要仔细呀,时隔十年,有心人做什么都够了,这万一弄错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周围一静,陆老爷脸上的笑容一滞,看了她一眼,嘴上道:“贵人自然会仔细的,万不会有错。”

    陆老爷还温和地对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头,可只有陆夫人自己知道,陆老爷方才看向她的那一眼冰凉彻骨,直接让本就发灰的陆夫人彻底萎掉。

    孙嬷嬷甚至一眼都没有再看陆夫人,只是按着规矩道:“老奴是拿着圣旨来的,皇上的事儿,老奴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不仔细的。”

    说着看向旁边正安静坐在交椅中的小姐,音音冲孙嬷嬷眨了眨眼睛,孙嬷嬷就觉得自己就是石头做的心都要化,这嘴角都有些绷不住了。

    孙嬷嬷声音依然庄重克制,可旁边人谁都能听出不一样来,她向前对椅中少女道:“小姐,老奴大胆,请入内室,让奴跟偃月查看验证。”

    厅中人目视上首少女起身,跟着金陵来的贵人入了内室。

    进入前,音音微微转了转头,看向了陆子期,对他挤了挤眼睛,然后一转,就消失在帷帐后。

    陆子期看着厚重的帷帐,安静垂在青石地面上,好一会儿,他才转头看向了钟大娘,除了音音颈侧那颗小小的痣,他并不知道音音身上还有什么可查验的,可一看钟大娘反应,他就明白了,必是在不便外露的位置,音音身上有可以证明身份的印记。

    随着人入内室,外头的花厅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等,以各种不同的心情。

    陆子期手中还攥着那枚黑色的棋子,长睫安静地垂着,遮住了他眼中全部的情绪。这时候不少人都悄悄看向自家大公子,都在暗暗猜测大公子平静的外表下必然也是激动,尤其是钟城,站在钟伯一边,激动得手都攥紧,面色隐隐发红。

    这些年来他是跟着大公子跑外事的,他太知道大公子走科举路最大的短板就是出身,以商对官,每一个关系都是靠着银子硬生生砸下来的,可再往上,就是银子都不好使了。纵他家公子有惊世之才,到了金陵这样地界,没有关系,也步步为艰,可如今,一下子一个可通天的关系就摆在面前。

    他悄悄拿胳膊顶了顶一旁的钱多,低声道:“谁能想到,这样好事,咱们公子运气真好呐!”

    钱多这才收回落在自家公子身上的视线,胡乱嗯了一声,他又看了公子一眼,一片安静的喜气洋洋的海洋里,他家公子偏偏让他瞧出了——

    钱多摇了摇头,许是他多想了。

    厚重的帷帐后有了动静,随着内中人转出,花厅内外愈发静了,所有人都瞧着安静的帷帐。

    先出来的是那个年纪不小的丫头,紧张的陆老爷一见这人面色,顿觉尘埃落定,登时大喜,陆夫人只觉得万事皆休。

    陆子期抬头,迎上了音音看过来的视线,他的唇角动了动,然后弯了弯唇,对她笑了笑。

    至此,出来的少女,已不是那个捡来的孤女,而是为国祈福、如今圣旨亲迎的国公府大小姐。

    整个陆家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陆家库房里的好东西一样样往外搬,本就富贵逼人的陆家,如今更是处处讲究。

    清晖院这边的管事连同音音身边的丫头橘墨都被陆老爷特意叫了过去,开了库房让他们挑,只要有合适的,能让谢家大小姐看了顺眼舒服的,只管搬。

    陆夫人本已不敢张嘴,可看着那一件件她盯了好些年的东西,本是打算将来让老爷添到她女儿嫁妆中的,如今就被一个小小丫头那么伸手一指,就给搬走了,陆夫人心头汩汩冒血,再是按捺,也是按捺不住了,哪知道她那声“老爷”才喊出来,老爷就给直接打断,这次陆老爷直截了当,一句话堵了陆夫人所有心思:

    “你脸色不好,许是最近喜事太多累着了,好好养养吧,家里的事儿先让周姨娘照管着。”

    一句话彻底让陆夫人起不来床了,这次她是真病了。墙倒众人推,东风彻底压倒西风,这管家权给了出去,此后到死,陆夫人就再也没能拿回来。

    一直到了晚上,陆家还是灯火通明,犹如白昼。陆家门口聚拢的人散了一波又围上来一波,比过年还热闹。

    清晖院里反成了陆家最安静的地方,下头人个个步子轻盈,面带喜色。

    钟大娘看到橘墨站在院子里,摆摆手把她叫过来:“怎么不在里头伺候着?”

    橘墨回:“那位嬷嬷有好些话要跟小姐说,让我们在外边玩,那位偃月姑姑守着门。”

    钟大娘点了点头,看到橘墨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有话就说。橘墨吭哧了一会儿,果然说了:“大娘,小姐是不是要回金陵了?”

    自然是的,不过他们也都会跟着一起去,公子要入都城赶考。

    橘墨又问:“大娘,国公府的丫头是不是都很能干?我怕自己——”她怕给小姐丢人。

    钟大娘还没说话,旁边围过来的其他丫头中就有人说:“大娘,我不会给小姐丢人,让我跟着去吧。”“橘墨的差事我也能干,我也保证不会丢人。”

    一直紧张的橘墨一下子不紧张了,哪儿还顾得上会不会丢人,她得先跟住了小姐。

    此时清晖院灯下,照见的都是欢喜的人脸。明明是安静的,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热闹。

    可清晖院的书房里,是真的安静。

    不仅钱多和钟城,就是钟伯也在书房里等着。大公子把他们叫过来,对着大历舆图,却半天没有说话。

    他们习惯了在大公子思索的时候保持绝对的安静,三人都等着大公子思考的结果。

    灯下,陆子期的面色冷淡,透着苍白。

    过了许久,他开口了:

    “钟伯,北边不需要那么多人了,除了留下继续粮食买卖的,其他的都往南边转。”

    钟伯应了,才提醒公子:“南边咱们本就人不少了。”公子一直在拓展南边的商路,尤其是这一年,更是把重心放在了南边。

    陆子期嗯了一声,是不少,可早先他选的南边,都是远离金陵的南边。那一个个宜居的城镇,此时好像泡泡,一个个破灭。最后只剩下,金陵。

    他看着舆图,最后视线落在其中一点,不自觉微微皱了皱眉,淡声道:“我们要去金陵。”

    钟城看向祖父,他不懂,他们本来就要去金陵呀,公子要赶考的。

    可钟伯懂了,公子本来的打算近乎只身去金陵,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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