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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如此恭敬,如此真诚,却又如此——气得人肝儿疼。

    “陆家公子, 字崇礼,送了拜帖,人已等在外, 说是——跟大人,有亲。”

    石桌旁黑衣属下看向了自家大人,大人的判断可鲜少出过错,看人更是准到骨头里, 谁知这次看自家人反走了眼。

    对面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韩昱本正拨弄着矮子松尖尖的叶子,一不留心给轻轻戳了一下,他嘿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笑道:“这下子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 我这个好外甥到底为了什么肯上门低这个头。”

    “无聊了这么久, 可算又有些趣儿来了。走,瞧瞧我大外甥去!”

    另一头,谢念音已探望过外祖母, 这日是她进宫的日子。置身巍峨宫殿前, 跟在身边的橘墨大气不敢喘, 她都说了她不来,让偃月姑姑或者清音院里随便哪个得力的小丫头跟着也比带着她强, 结果小姐非让她来, 说是让她看看皇宫,也能开开眼。

    这会儿站在皇宫前,橘墨腿肚子都哆嗦:这是让她开眼的时候嘛!越紧张她越仔细, 恨不得浑身上下都机灵起来, 紧紧跟着小姐, 牢牢记着规矩,不敢多看一眼,不敢错一步。

    谢念音带着橘墨,先见过她那个在宫中当娘娘的小姑姑。容妃倒是没想到这个侄女如今出落得如此模样,可要说热情,容妃也实在做不出,尤其是看着眼前人这双肖似其母的眼睛。

    人人都说殷家二小姐一对眼睛长得比谁都好,容妃就最烦那对眼睛。从还做姑娘的时候,她就看不惯殷家二小姐,仗着当皇后的大姐,一帮贵女中,就显着她了,样样都是最好的。谁能想后来两人成了姑嫂,她那位三嫂都给人做媳妇了,也不知道低低头,收敛些,两人关系只有越来越坏的。

    为了跟三嫂作对,容妃自然跟如今的三夫人走到了一起。容妃是骄纵惯了的,跟旁人多处不好,倒是跟后来这个新三嫂处得最舒服。后来旧三嫂死了,还没等她开始看这个新三嫂不顺眼,她就进宫了。再后来,家里跟高家越来越好,她在这宫里自然就成了高贵妃这边的人,跟她这个新三嫂也只有越来越好的。

    就是为了如今的三夫人,为了给谢汝臻这个侄女面子,她也懒得打起太多热情接待谢念音。整个见面的过程容妃就没从她的卧榻上起来过,将来臻臻怎么说都是跟她一样的皇家人,眼前这个——

    容妃几乎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长得再好又怎样,她们国公府的姑娘又不能送出去做妾,正经人家挑媳妇,谁还看长相不成。光流落十年这一条,谁知道见过什么脏的臭的,哪个正经勋贵人家不膈应。

    打发走了这个十年不见的侄女,容妃拿帕子擦了擦鼻下,后头帘帐一晃,钻出两个年轻姑娘来。其中一个正是谢汝臻,立即跑上前甜甜叫姑姑,另一个就是跟谢汝臻最要好的七公主。

    容妃一边吩咐人上七公主喜欢的点心,一边拿帕子点着侄女的额头:“就她?就能把你的院子抢过去,你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瞧你这点出息!”

    谢汝臻哼唧:“姑姑没见,在谢府她厉害着呢,别说我娘了,就是老太太都被她气得——”

    “她敢!刚刚我正眼都没看她,连座儿都没给,她还不是老实得很!”

    “到底还是姑姑,算是给我娘和我出了口气!”说着谢汝臻佯装给容妃捶肩嘻嘻笑道:“先也是被她唬住了,我还真以为她多厉害呢,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一旁七公主拈起点心道:“要我说还是你跟伯母心太善,给一个外头来的欺负成这样,真是——当时听了就气得我睡不着!你等着,回头我非让她好看!我倒是看看在我一个公主面前,她还敢不敢欺负你!”

    谢汝臻嘻嘻笑:“我和我娘笨,可谁叫我们命好,有疼我的小姑——”说着往前过去,一把抱住七公主:“还有这么厉害的七公主!”

    启祥殿里一时间其乐融融,七公主吃了点心洗了手,胡乱漱过口后就催谢汝臻:“赶紧的,我母妃可没那么多耐性跟她唠家常,估计这会儿就打发出来了。咱们赶紧过去,好好会一会你这个伶牙俐齿的二妹妹!”

    七公主确实了解高贵妃,这会儿音音已经带着橘墨出了贵妃娘娘的永泰殿。一直到走出永泰殿,始终提着劲儿的橘墨才略略呼出了口气。

    这宫里的娘娘一个比一个气势吓人,头里那个懒懒散散的,好像正眼看人都不会,一点都不像小姐的亲姑姑;后头这个倒是笑得和气,还给上了点心果子,可就是那眼神让人心里也忒不舒服了。

    音音看出橘墨心中所想,捏了捏她的胳膊:“瞧瞧我的橘墨,胳膊上的肉肉都快绷出形来了,好了,今天任务完成,我带你去皇宫花园玩呀!”

    橘墨见小姐靠近,低声道:“奴婢就是觉得,就是觉得”

    音音凑在橘墨耳边接道:“这里的人一点也不真心?”

    橘墨一点头忙看四周。

    音音被橘墨格外小心谨慎的样子逗笑了,一拍橘墨低声凑耳道:“说得好像你家小姐我有真心似的咱们就当到一处景点打个卡,活色生香的美人随便看,连银子都没付,真心?你要求还不少。”

    橘墨张嘴,能这么想?

    “那怎么不能!我说橘墨,做人呢,不能平白无故要求别人对自己好。”说着小小声:“像这些说不准一年都见不了一回的人,和和气气别打起来,互相假笑一下,任务就完成了,多单纯多省心的关系呀,多好!一年就来上这么一回,回头两个宫的娘娘都得给我赏赐,连陛下都会给我赏赐,这么好的事儿还不高兴?”

    说着音音碰了碰橘墨:“高不高兴?来一趟的赏赐,少说换成银子也得几百两。”给少了,怎么能让她这个外地乡下人知道贵人多贵呢。

    “一天看两张脸,轻轻松松挣几百两,一点不靠我哥,不好?”

    橘墨愣头愣脑:“好。”听着好像真的挺好的。

    音音拍了拍橘墨:“咱们临城那位卖豆花的老婆婆手艺这样好,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撑死赚上二三十两银子,这都是顶天了。咱们俩这一趟——”

    橘墨眼睛亮了:“小姐,真好啊!”

    音音见橘墨脸上有了笑,更高兴了:“御赐之物都不能卖的,回头让你挑一件你喜欢的,留着当传家宝,以后传给你闺女。”

    橘墨脸一红,叫了一声小姐,这下子一点紧张委屈都没有了。

    两人叽叽咕咕刚到一处花园,音音正兴奋指着后头那处假山,要让橘墨看看她五岁那年就爬到过山顶的假山,话还没说,就遇到了不速之客。

    正是闻风而来堵人的七公主和谢汝臻。

    一听到身边小姐福身一礼称公主,一旁跪下来的橘墨觉得才冷静下来的腿又打颤了,居然是公主,一看来人样子就是跟那个大小姐一伙的,奔着找麻烦来的!

    七公主美目一转,根本懒得跟谢念音废话,目光直接从谢念音身上转到了她身边这个小丫头身上,伸手一指:“你!刚才眼睛乱瞟什么?胆敢对本宫不敬,还不掌嘴!”

    橘墨生恐自己不听话给小姐惹祸,这可是公主呀!她二话不说,抬手就要自扇嘴巴,谁知却被一旁小姐一把拉住,橘墨都急了,拿眼睛看小姐: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个嘴巴子根本不碍事的!

    音音才不管橘墨怎么想,直接把人拉起往自己身后一推,口里道:“就是皇宫里,也没有一直跪着的,行过礼就赶紧起来吧。”

    说着看向对面七公主笑道:“公主也知道我这丫头是外头来的,宫里的规矩才学,瞧她这没出息的样儿,见到公主,恭敬得都不知道起来了,给公主见笑了。”

    这下子别说七公主和谢汝臻,就是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丫鬟们都惊得合不拢嘴:这,谢家这位二小姐怎么就跟没听到他们家公主前头那句话一样?

    七公主小脸都红了:“你!竟然无视我的话!”她虽不是贵妃娘娘亲生,但从小养在贵妃娘娘膝下,贵为公主,谁敢忽视她的话!谁敢!

    可眼前这个人就敢。

    音音笑眯眯拖长声音喊公主,带着亲昵:“臣女没有呀!不过臣女这耳朵确实不太好,偶尔确实听不清,可着急了!公主知道,臣女为国祈福十年,敲木鱼敲得,公主见谅。”

    敲木鱼敲得耳朵——偶尔——听不清,听听这是什么话!

    御花园里的下人这会儿都觉得自己耳朵痒痒,怀疑自己没听准,想挠挠耳朵,可不敢动。

    音音恭恭敬敬福身一礼,对七公主继续道:“公主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臣女无有不从。”

    七公主提高声音,怒气冲冲:“本公主说,掌嘴,打烂她的嘴!”最后冲谢念音一字一句吼:“这次,听清了吗?”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个美得惊人的少女,面对大怒的七公主,就见她眉眼一弯回:“听清了,公主不用这么大声,伤气,对公主千金贵体有损。”

    七公主气得手抖,差点吼破嗓子:“听清还不照做!”

    音音笑得更美了:“公主,这件不行呢,公主换个要求吧。”

    谢念音一双漂亮的笑眼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七公主殿下,目光里简直含着无限真诚和宠溺,好像对方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被这样美得惊人的少女用一双仿佛——仿佛含着无限爱意的目光看着,七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此恭敬,如此真诚,却又如此——

    气得人肝儿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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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陛下要是我爹就好了。”

    “公主, 这件不行呢,公主换个要求吧。”

    御花园里安静了,感觉树叶子都不敢晃了, 其他人看着这两位贵女,好像不在一个画风里:一个已经暴怒要打人,一个还笑眯眯好声好气,好像浑然不知自己快把一位公主气疯了。

    “谢念音你大胆!敢公然蔑视皇家威严, 就是镇北大将军在,今天也必要你跪下向公主请罪!”谢汝臻挺身而出,断然呵斥。

    说着又对七公主道:“公主息怒,看在我的份上,只要她下跪请罪,就大人大量别追究了吧。”

    谢念音直接扫了谢汝臻一眼, 啧了一声, 轻蔑之意掩都不掩,看得七公主与谢汝臻俱都太阳穴突突跳,也看得公主身后那些宫人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

    音音直接对谢汝臻不屑道:“蔑视皇家?不要命了, 谁敢蔑视皇家!你别小嘴一张, 帽子乱扣!我就是蔑视, 也是蔑视你这个小妇养的,居然还把公主扯进来!瞧瞧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儿, 为了跟自家妹妹争锋, 跑到御花园里瞎说八道,逮着咱们人美心善又耿直的七公主利用上了,赶紧跪下请罪吧你!”

    一席话连个磕巴都不打, 劈头盖脸砸下来, 愣是让谢汝臻粉面紫胀, 却一时间找不着话应对。

    更是让音音瞧不上,小声嘟囔了句:“学了你娘一肚子坏水,就是没学会你娘的能耐,反应慢得连我们北方的猪都不如”

    这下子就是谢汝臻再有涵养也忍不住了,可音音直接无视她,看向公主,再次端正行礼,倒让旁边跳脚的谢汝臻显得格外可笑。

    音音这边,一次见面三次行礼,再恭敬没有了,她凛然道:“公主,臣女不能遵命,正是为了皇家体面!”

    这惩罚一个婢子怎么还跟皇家体面扯上了?明知对方胡扯,可就是让人想听听这位还能扯出什么花来,花园中的宫人都竖着耳朵等着。

    果然七公主直接怒斥她胡说八道:“你放心,本公主不敢让你跪,本公主自会向父皇请口谕再好好收拾你!眼下本公主就要你身后这个贱婢,——下跪,掌嘴!”

    七公主还不信了,她堂堂一个公主,今儿还打不成一个婢女了。

    谁知音音却好像跟七公主要好的小姐妹一样,伸出食指冲七公主嘘,让她快别乱说话,差点没把七公主气炸,就听音音道:

    “公主慎言!这位婢女要是普通婢女,臣女早亲自打她大嘴巴子给公主消气了!这位婢女呀——”

    所有人都伸长耳朵听到底哪里不普通了,就听音音道:

    “这位婢女是为国敲木鱼的!”

    所有人:

    音音一本正经:“臣女祈福,那能干祈吗?臣女奉旨祈福,就得有人奉旨敲木鱼!臣女这位丫鬟就是那个在一旁诚心敲木鱼的,那心可诚可诚啦!哐哐敲,把臣女耳朵都震坏了,可她不管,大义凛然道为了国家百姓哪里还能顾惜小姐的耳朵!说完就哐哐继续闷头拼命敲呀,就她,为国敲了十年木鱼的人,那是能随便打的!”

    说着音音好像掏心窝子一样诚恳劝道:“公主,臣女这才说这丫头打不得动不得,她身上带着咱们大历朝的福气呢,您这打了?公主您如何自处呀!臣女决不能明知如此却看着公主做出不妥之举,为了公主声誉,臣女就要忠言逆耳呀我的公主殿下!”

    “臣女可不是那等只会阿谀奉承利用公主之流!”说到这里才又瞥了一眼一旁要跟她拼命的谢汝臻一眼。

    “臣女誓死守卫人美心善的七公主清白无暇的声誉!”

    满园子宫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谢二小姐身后那位为国敲木鱼的婢女,而听着自家小姐信口胡扯的橘墨已经顾不上害怕担心了,羞红了脸:她早就知道,她家小姐,跟旁人——不一样。

    七公主再傻,也知道对方就是糊弄自己,此时她怒目指着谢念音,却只憋出一个:“你!”

    音音恭敬有礼地瞧着公主,目光关爱又诚挚,心里却在想,好好一个公主,词汇量这么小,翻来覆去就会指着别人鼻子说个“你”,果然受宠呢,只用一个“你”就够她顺风顺水活这么大了,真是可爱得让人羡慕呢。

    可这样的,要说在那位陛下面前多受宠,她可不信。

    年底到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的,今日也是蓝天白云的好日子。

    也是在这样一个久远的好日子里,已逝的先皇后,她的姨母抱着她看宫灯,就告诉她过:陛下呀喜欢聪明会说话的人,得很聪明,很会说话才行。

    这边七公主见自己的好友受了这样大委屈,她再是人美心善——,呸,她再是大度不想跟谢念音这样的疯子计较,也得计较到底了。

    到底给闹到了陛下面前,近些年一心修道想要升天的陛下连朝会都很少出席了,结果居然要为小儿女之间调解矛盾,倒是新鲜有趣。

    昌德帝也好奇谢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如今什么样子,毕竟是当年他的皇后最疼的孩子,能看顾还是要看顾一些的。他也隐隐记的,当年下头乌压压一堆孩子里,倒是这孩子还有些意思。

    正好圆满完成一个七七四十九天的大修行,昌德帝感觉身轻体健,索性传进来见一见。

    听到七公主委委屈屈告完状,又看了一眼旁边红着眼忍着委屈的谢家大小姐,穿着青衣道袍的昌德帝这才认真看向了谢念音。

    果然还是记忆中那个机灵孩子,当即跪下请罪:“惹公主不快,就是臣女的不是,臣女甘愿受罚!”

    昌德帝挑眉,毕竟大将军归朝在即,这样机灵的孩子不会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也要偏袒她几分,哪知道她居然如此利落就认了罚,昌德帝捻着长长胡须问:“果真甘愿受罚?”

    跪地少女当即挺身回道:“自然,皇家尊贵,该罚,陛下请不要仁慈,狠狠罚!”

    少女声音又软又娇,说到这里犹如小狐狸一样,漆黑干净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就这面直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道:“只是,子不教,父之过。臣女有错,但臣女为国祈福,不好罚的,陛下可以罚我爹呀,我爹有钱,陛下罚多少俸禄都不怕的!”

    一句话就让谢汝臻拳头都硬了,可在这清虚殿里,天子脚下,她可不敢插话。

    昌德帝似乎觉得有趣,俯身看向谢念音,问道:“就这么想朕罚你爹?”慢慢道:“恨你爹?”

    谢国公府仙人一样的三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金陵无人不知,为了那位婢女当年的三公子可是视国公府出身的正妻如粪土一般,如今十几年过去,再说起来,竟也成了后来人的美谈。

    陛下这话问出,所有人都看向了谢念音。

    音音恭敬看向陛下:“怎会?为人子女哪有恨父母的!”

    “说实话。”昌德帝不动声色,满堂更静。

    音音认真想了想,苦笑道:“陛下,怎么办,我爹这样折辱我娘,我恨不得百般跟他作对,可到底却不是恨,而是想要我爹看到我。”

    先还精神奕奕的少女一下子低落了,娇软的声音都凄楚了:“他对我娘那样坏,可我——”少女攥了拳头,望着昌德帝:“恨不起来,只渴望他能疼我,他是我爹呀!没有子女不渴望父亲疼爱的。”

    说着少女目光燃起了火:“陛下让我说实话,我就说实话,要说恨,有的!可我到底只恨旁人——。”说到这里她还含泪瞥了一眼谢汝臻,简直把谢汝臻气死了。

    音音好像思索,慢慢道:“就是再恨曾令我娘颜面尽失、日日苦痛的人,也当藏起来,毕竟如今她也是我的长辈。人人都如此,不是吗?”

    她抬头,振声道:“可陛下是天子,是能与天沟通的人,什么事儿都不该瞒着陛下。”说着音音好像小孩子一样对昌德帝笑,还眨了眨眼:“陛下,在您面前我说了实话,出了您的大殿,我就装得比其他贵女都更孝悌懂事,陛下为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她这样说的时候,旁边还站着来告状的七公主和气得快失智的谢汝臻,可即使气到快疯,在这清虚殿,天子面前,她都不敢吭一声。

    这可是喜怒无常的昌德帝,这可是天子,多少胡子老长的高官勋贵就是被骂得狗血临头都不敢吱一声!

    可谢念音凭什么敢!是了,凭她有一个建了不世之功的小舅舅,还不是因为有靠山!谢汝臻垂头涨红脸,说到底不就是欺负她母亲那边出身卑微!她要是有这样大靠山,她定然也敢在陛下面前这般!

    这边音音才不管谢汝臻就在旁边,又眨了眨眼:“陛下是天子,天子让世人闭嘴,谁敢乱说?陛下,她们什么都没听见,对不对?”

    昌德帝看了谢念音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对一脸惊诧的谢汝臻和七公主道:“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两人惊诧至极,七公主愣愣合不拢嘴看向谢念音。而谢汝臻满面通红,可别说张嘴说话,差点腿软,站都站不住了。

    打发了七公主和谢汝臻,昌德帝难得有跟世间俗人说话的兴致,转头对音音道:“朕记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

    音音得意,不知想到哪里,转瞬又低落道:“陛下要是我爹就好了。”说完当即自悔失言,赶紧道:“陛下什么都没听到,臣女什么都没说。”

    懊恼地一拍脑袋:“陛下,您一夸我,臣女得意忘形,过了头,嘴都秃噜了”

    此时昌德帝身边的常公公、身后的小道士俱都大气不敢喘。

    第93章 “怪不得皇后这样疼你。”

    音音自悔嘴瓢了。

    这瓢得让常公公都一凛, 让小道童们都跟着捏了把冷汗。

    昌德帝却不以为意,看着谢念音,转着手中珠串, 慢慢道:“你父谢安呀——”谢安长得好,却是个让昌德帝很不愉快的人,他的皇后就曾跟他说,可惜了自己那个一根筋的二妹妹, 直言谢安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狗。

    至今他都记得他的皇后轻咬银牙,说起这句话恨恨的神情。

    看到被金陵贵女追捧的谢安被他美貌迷人的皇后说成一只“徒有其表的狗”,年轻的昌德帝无疑是愉快的,尤其是当时他之所以提起谢安,是因为听到一些闲话。

    他的皇后呀,是真正跟他灵魂相通的人, 每一句话, 饶是放肆,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天下人都怕他,奉承他, 也都欺瞒他, 只有他的皇后敢跟他说实话发脾气, 可就连嘲讽发脾气都是让他觉得如沐春风的畅快。

    昌德帝看向了眼前的少女,皇后最疼的孩子。

    别人都拼命想生儿子, 只有他的皇后知道自己生的是儿子的时候直接掉泪了, 抓着他的手说:“可我想要个跟我一样漂亮的小闺女呀,我想跟她一起泡澡,一起穿漂亮衣裳骑马甩鞭子!陛下, 臣妾的美貌, 到底无人继承, 白费了!”

    他当时真是苦笑不得,如今总觉人间无趣的昌德帝,想起旧日,依然觉得有趣极了。可没有了这样有趣的人,就是圈养再多美人,再多放纵,都找不到更多的乐趣了。

    皇后甚至直言:“生个儿子,一个不好,就父子反目了呀!臣妾在史书上,可没见过父女反目的——”转而一顿,“倒是见过母女反目的”

    这样的话,也只有他那个胆大妄为直言无忌的皇后敢说,让他还没来得及震怒,就已忍俊不禁,开始要想方设法宽慰他的皇后了。

    “说句实话都不让了?见天惺惺作态的,跟自家夫君都不能说实话,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多少年都没想起这些了,却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年底,旧日往事突然涌上心头,昌德帝轻轻叹了口气:“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就听地上站着的少女道:“连句实话都不能说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呢。为了三瓜两枣使心眼子算计人,跟我那个后娘似的,这样的富贵人生我不稀罕,还不如学门手艺卖豆花去呢。”

    昌德帝愣了愣,果然是血脉亲人,失笑道:“还在朕面前给谢国公府三夫人下眼药呢?”那位三夫人,人都说福气大,知道实情的昌德帝很不以为然,什么福气,不过是首辅年轻时候的风流债罢了。要不是有这么个靠山,凭谢安再喜欢,想在谢国公府这样的地方扶正,还死死压着当时尚在的正室殷国公府二小姐——,谢国公府的老太太第一个丢不起这个人,估计早成了哪口井里的鬼了。

    无知百姓传唱着这贵公子和婢女的恩爱佳话,说得倒是挺美挺好听:俊美贵公子护着柔弱低贱的婢女,最后修成正果。昌德帝听一次笑一次,谢安自己都是个没什么大用场的人,他能护得住谁。说到底,还是如日中天的高家高大人要抬举自己这个私生女。

    “陛下,还真是呀?”有声音突然问。

    反而是昌德帝不明所以,看向蒲团上探身询问的音音。

    就听这孩子睁着漂亮的眼睛:“我们谢国公府的三夫人,还真是首辅的——私生女呀?”“私生女”三个字被她说的格外小声,好像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这次是昌德帝嘴瓢了:“你你这是你说什么?”

    “看样子真是了。”蒲团上的孩子坐直了身子,笃定道,说着还感叹了一句:“敌人原来一直这么强大呀,可怜我娘当年还要脸,生怕自己做得过火,恃强凌了弱,结果呢就差给人直接拍土里去了。”

    “你——,”昌德天又“你”了一声,最后变成了:“你从哪里知道的?”这可是他的锦衣卫中特别负责收集官员私事情报的暗探才掌握的。

    音音嘟了嘴:“猜的。”

    “猜?”

    音音点头,看向陛下:“首辅夫人每次见到我们这位三夫人都是笑容满面夸赞,可那笑容要多假有多假。而且首辅夫人不得不亲热拍三夫人手之后,首辅夫人的手总是不自在极了,然后会悄悄擦拭,擦得很重。”这些都说明首辅夫人厌恶这位,堂堂首辅夫人厌恶却不得不抬举的人,还能往哪儿猜。

    “首辅大人倒是看着我们府中三夫人,满眼都是慈爱,有时候还带着追忆。”谢念音轻嗤:“义女,哄谁呢。”

    昌德帝:

    就见音音信誓旦旦道:“他们能扮猪欺负人,我怎么就不能在陛下面前诋毁她了!”不讲理的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得让昌德帝想捻着胡须点头:很是。

    “再说,我说的也是实话呀,利用自己仅有的优势,把握面圣机会告她的状,能黑她一分是一分,对她手软,就是对我娘残忍那些捧后娘捧得连亲娘吃的亏都不记得的,就能叫孝,还纯孝?当亲娘的怕在地底下得哭吧”

    昌德帝:

    该板起面孔代皇后教育这孩子的,这没人教,是不是念头有点歪了?

    可想到皇后,就仿佛看到她俏脸一冷:“这叫歪?那些藏着掖着使坏,张嘴闭嘴就是圣贤,恨不得拉着圣贤把活人都逼成木头人死人的,那才是黑了心了”“不说敌人的坏话,反说好话,这能是个好人?”

    那时候皇后总会睁着她极为干净美好的眼睛摇头,说:“我不信,陛下我们不要听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一个人做了什么。”

    昌德帝就听音音真把他当姨夫告状了:

    “我们这样豪门人家,能从婢女爬到正妻还白得跟白莲花一样,能是个简单的?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姨母肯定不信。”

    昌德帝:那你可又猜对了。

    “我爹,只有向着她们的,小时候我说三夫人一句不好就罚我进小黑屋打了谢汝臻一次,就整整关了我十五天,那可是我一人对他们一群人,谢汝臻没用,凭什么关我?”

    说到这里音音羞涩笑了笑:“当然那次确实差点把谢汝臻胳膊上咬下来一块肉哎陛下,这殷家血脉,确实牙口好可两个小孩子打架,谢汝臻还比我大三个月,打不过就赖我?不过是因为她有个专会装可怜哭哭啼啼的娘,一句话不说就会红着眼睛哭要是我娘在呀——”

    说到这里音音低了声音:“我娘在,也不过连累我娘跪祠堂,她也不会哭,也不会说,只会跟人拼命陛下,没人撑腰,单会拼命,就没命了呀。”

    说着说着谢念音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好像终于能有人一吐满腔子的话,嘟嘟囔囔一直说下去,说到了最疼她的先皇后,说到了那个总是跟小大人一样的太子殿下。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昌德帝说起那些关于先皇后的旧事,就是太子,除了会惹他生气,连好好说句话都难,到后来倒是不惹他生气了,只会绷着一张脸,看见就让人生气。

    “难为你那么小,都记得。”

    “怪不得皇后这样疼你。”

    “是啊,这些以婢子之身爬上来的,确实最会沽名钓誉看得人就生气,可一个小孩子,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样呢。”

    清虚殿里,不时响起昌德帝的话,听得常公公惊心。这样的话,昌德帝可是从来没有说过。

    要知道昌德帝未登基的时候,也是在当时的继后手底下生活过来的,而继后就是当年先皇后娘家府中婢女出身

    外头冷得宫人脚步匆匆,跺脚搓手,可这清虚殿内却暖和得很,四面烧着最好的兽炭,香炉内燃着千金一两的降真香,昌德帝道袍长须,倒有几分仙气,身后道童也是唇红齿白仙童一样,而盘腿坐在昌德帝面前的少女更好像仙宫出来的仙子一般。

    无论是跟着昌德帝的心腹常公公,还是后头伺候的小道童,俱都悄悄立在这大殿中,看着这少女竟真的同昌德帝说起家常来。

    直到最后昌德帝一句话,直接让见多识广的常公公都是一惊,更不要说小道童了。

    他们再次看向蒲团上那个同样怔愣睁着漂亮眼睛的少女,就见她极干净极美的眼睛慢慢含了泪,望着昌德帝,起身,一丝不苟整衣,跪地叩谢天恩。

    直到大太监奉命送音音出来的时候,清虚殿内的小童还没有回神。

    外头天蓝极了,常公公带着笑一直送到御花园来,为着音音刚才对陛下说她还没看够只有宫里才有的益州红梅呢,这是先皇后最喜欢的花。

    音音转身对常公公行礼道谢,常公公忙躲开不敢受礼,口中直道:“折煞奴婢了,真是折煞老奴了!”

    就听少女软软糯糯的笑声,冲常公公道:“公公忘了,公公小时候帮过我的,该受这一礼。”说话间,谢念音轻轻巧巧行了个半礼,然后歪头望着常公公。

    常公公惊愕间倒是没能躲开。

    “公公果然忘了,当年为了吴大伴,我说了谎,要不是公公,就要给永寿宫戳穿了!”说到永寿宫,音音声音一下子小了。

    常公公一下子想起这件旧事,他当时既是不忍看到先皇后护着的孩子那样为难,也是为了举手之劳救下吴非那小子一条小命,当然事后定然能得太子记他一个好。旁人只道陛下厌弃太子,宠幸高贵妃三皇子,要真厌弃,为何这些年都不立继后?

    不管是高家还是高贵妃确实拿准了陛下好恶,甚得陛下欢心。可终归,没拿得那么准。

    常公公看向了音音,笑道:“难怪陛下夸——二小姐记性好,这些陈年小事老奴可记不得了。”

    “公公不用记得,公公对音音的好,音音记得就行。”一句话就能熨帖到旁人心里,常公公心道难怪这么大的福气。

    “不知道吴大伴如今怎样?”

    常公公看向音音身后笑得更慈和了:“二小姐不妨亲自问一问。”说着上前一步对来人行礼。

    音音一怔,这才慢慢回了头。

    只见身后穿赤色圆领盘龙袍、腰系玉带的高大青年,正向自己看过来,来人背光而站,音音一时间竟看不清来人面容,不过想也知道必然是一张极为严肃的脸。

    少年老成嘛!

    如今人到青年,肯定更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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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皇宫八卦二人组

    来到金陵这些日子, 也听到好些人说到太子,都称端方克己,立身质直, 出语端重,言动举止,让人不敢有丝毫散漫轻忽,是跟三皇子完全不同的人呢。

    听来听去, 让音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得是内中透出的少年老成的味道,确实让不了解太子的人连呼吸都不敢乱了规矩;陌生的是——

    音音拎起裙子恭恭敬敬行礼,再抬头才看清前方人的脸,一下子脊背都挺直了,果然是一张让人不敢有丝毫不规矩的脸呢。

    倒不是长相,而是神态中那种老成持重, 都腌出味来了。

    太子面容依然严肃刚正, 抬了抬手,举止间都是储君的庄重。常公公扶着音音起身,这才笑着告退, 还不忘笑道:“下回再进宫, 老奴可就要改称呼了。”

    音音看太子, 听到这话这人眉宇间都不带动一动的。此时整个皇宫都好奇她和昌德帝在清虚殿里一坐一个上午,到底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可常公公如此点出,他们太子殿下似乎一点都不好奇呢。

    太子身后跟着的是一位青衣中年太监,正是一直跟着殿下的吴大伴。音音冲吴大伴笑了笑, 十年岁月, 为吴大伴眼角添了皱纹, 也添了更多儒雅,一看到音音就含了笑。

    看,这才是熟人见面的正确打开方式,这样温暖的笑容,隔着十年,都让音音觉得心窝里微微一热。

    那时候自身难保的吴大伴愣是被音音从——当时还是德妃的高贵妃手中保了下来,多少次,都是吴大伴弓腰哄着她和太子两个愁眉苦脸的孩子,告诉他们夕阳多好看,哪里的花又开了,御膳房出了新点心,然后告诉他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大伴,今年的红梅开得好呢!”

    吴大伴看着音音,依然是躬身,点了点头。

    这时音音才再次看向太子殿下,而端重克己的太子殿下也看向了音音。

    两人都没有说话,同时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周。

    在谢国公府里修炼得都开始机灵的橘墨立即懂了,忙退开,吴大伴更懂,清出了一片保证不会被打扰的场子。

    音音试探:“殿下,亭子那边梅花开得好,过去——闻一闻?”

    太子严肃的脸抽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亭中,默默看了一会儿亭外那片如一片红云一样开得正好的红梅,音音几次悄悄打量身边这位始终沉默严肃的殿下。

    再次试探道:“十年没来,这宫里的人,没咋变呀。”

    太子严肃脸哼了一声。

    这声哼让极为敏感的音音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循着味儿,慢慢道:“我今儿去吴贵妃宫中,她还是那样慈和爱笑,还是那样爱——从脚底开始打量人。”说着音音谨慎又生动地模仿了一下吴贵妃不动声色的傲慢。

    是殿下熟悉的惟妙惟肖,久违的味道。

    “呵。”太子殿下严肃的脸有了变化,慢慢道:“何止,贵妃爱民如子的心也十年如一日。”

    音音了悟地哦了一声:“听说福南那边有流民,贵妃怕是又心疼地哭了吧?”

    “哭肿了眼,说是差点哭瞎——”,太子继续道:“听说贵妃当时一得知这事,握着心口说她那处疼得受不了,差点就为流民伤痛得厥过去了。”

    “哎呦,贵妃就是爱民呐。贵妃娘家正在扩院子供佛祈福,听说是一尊真正的玉佛,那么大!”说着音音两手比划出好大一尊佛,比她从哥哥那里要来的那尊可大太多了。

    “嗯,贵妃也在永寿宫重修了佛堂,也供奉了一尊玉佛,倒是没那么大,那玉如凝脂,看着就贵,真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橘墨帮着吴大伴挂起半截挡风帘,安置好火盆,只见外头传言不苟言笑的殿下跟自己小姐唠起来了。

    她家小姐啧了一声:“贵妃娘娘到底是心善,为了流离的百姓,建了个佛堂哭。”

    “嗯,不止。当时磕头磕得都破皮了。”

    音音哦了一声感叹:“贵妃真是心诚呀!听说首辅夫人也跪经跪得起不来呢,老寒腿都犯了。”

    “嗯都是善良的人呐,就连首辅大人小舅子家那个作天作地的严公子都为了流民跑了好几个道观,散了不知多少银子刻印道经,求老君发慈悲呢。”

    “他?”音音问了一句,心里算着这些佛堂佛像印制的经文换算成粮食,够首辅一家子成为她哥哥粥厂的榜一了,还是能蝉联榜一的那种——

    可惜偏偏是首辅家,不然她早该上门化缘了,就是化不走首辅家里那尊大的,也该想办法把贵妃娘娘那尊小的化走

    太子殿下瞥了音音一眼,坐了下来:“你才回来,就听说这位严家公子了?”

    “何止听说,我还见过呢,他笑话我老家来的一位学子寒酸,殿下是没看到咧着大嘴仰着头笑,鼻孔张得老大了,我看得都害怕!”

    “你怕他?”太子不信。

    “我是怕不小心透过他鼻孔看见他的脑浆,真的太子哥哥,你是没见,人兴奋起来鼻孔真大呀,他那日格外兴奋,他的鼻孔格外大!”

    一句太子哥哥一出,太子殿下看向了音音。

    四目相对,这位终年严肃老成的殿下突然笑了。

    音音撇了撇嘴:“就他这样的,居然也能得陛下喜欢。”

    “他在宫里可不敢那样。”太子幽幽道。

    “他在宫里什么样?”音音八卦劲儿上来了。

    “这——”太子含蓄道:“背后议论人是非,非君子所为。这样说严家公子的事儿,不好吧?”

    音音瞪圆眼睛:“好,怎么不好呀!再说,我是小女子,又不是君子!”

    太子为难:“孤——”

    “殿下是太子呀,是超脱君子的存在。”音音果断。

    “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那孤跟你说说?”

    太子殿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听得音音两眼发光,啧声不断,还催:“然后呢?”

    “别急,宫里这些年的热闹多着呢。”

    音音啧啧听着宫里的八卦,是了,这才是她的太子哥哥,老成持重的脸下是一颗谁也看不到的八卦爱吐槽的心,老有意思啦,她的太子哥哥呀!

    亭子外橘墨表面冷静,毕竟跟着小姐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吴大伴一眼就看出这个努力绷着小脸站得恭敬的小丫头整个人都已傻了。吴大伴笑了笑,这算什么,他们殿下从来都爱说话,可惜,这世上已没几个人能让殿下敞开心扉说话了。

    随着殷国公府的失势,一个没有母族可以依靠的太子,在宫中的日子可太难了,难得他们殿下最先学会的就是谨言慎行,就是老成持重,就是见人只说三分话。

    吴大伴往身后亭中看了一眼:好在表小姐回来了,这是与殿下生息与共一荣俱荣的人,也是与殿下共同见证过彼此的眼泪和欢笑的人。

    十年啊,一切终于要好起来了。

    蔚蓝的天,洁白的云,怒放的红梅。

    离开皇宫后,马车上橘墨小声问自家小姐:“原来小姐不恨老爷,对老爷——”

    音音哦了一声:“当然恨他。没有他,再多茵娘,也祸害不到我娘。”

    “就想看他又倒霉又难受。”

    茵娘母女她倒不恨,跟她唯一的关系就是仇人而已,就看谁强,谁能把对方打掉牙摁趴下。

    橘墨:

    刚才小姐那一席对父亲的渴望,把她都感动了

    “橘墨,陛下除了是君,还是什么?”

    音音笑了笑,自问自答:“还是君父。”

    陛下再是喜欢不拘一格的人,也不会真的喜欢因为父错就怨恨父亲的人,这些当父的呀,喜欢那些无论他们如何,都对他们一片赤诚的人。自私的本性,在他们身上,淋漓尽致。

    辘辘马车声中,音音掀开车帘道:“橘墨,看,这天蓝得多好看呀!”

    “这样好的天,回去还有好戏看,果然是个好日子。”

    —— ——

    马车进了谢国公府,一进府,满脸堆笑的橘墨就打了个寒战,紧张看向自家小姐,而音音还在瞧着从太子殿下那里要来的小兔子玉坠,好像浑然不觉这凝重气氛。

    旁边下人直接拦住了音音主仆两个:“老太太正在堂上等着二小姐呢。”

    说话的婆子正是老太太跟前的徐嬷嬷,此时面上一点笑意没有,硬邦邦上前道。

    音音看了她一眼,慢声道:“总要换过衣裳才能见祖母。”

    徐嬷嬷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太让二小姐立刻过去。”立刻两个字,被这老嬷嬷说出了不容置疑,“二小姐最是体恤下人,不要让咱们难办。”

    音音看了橘墨一眼:“看看,我说咱们大小姐忙着出宫,果然是急着回来告状了,你说她怎么这么贱呢!”

    徐嬷嬷脸一僵,厉声道:“二小姐慎言!这样粗鄙不堪恶毒的话,不该是咱们国公府小姐说的,一会儿老奴回了老太太,只怕老太太再心疼二小姐,也得好好教教二小姐规矩了。”

    粗鄙不堪恶毒——

    音音几乎是陶醉一样品着这几个字,这不就是国公府老太太和她那位仙人一样的父亲给她母亲盖棺定论的话,她终于也得到了呢,真好,感觉跟母亲都更近了些。

    第95章 “我劝诸位,离我远着些!”

    “二小姐慎言!这样粗鄙不堪恶毒的话, 不该是咱们国公府小姐说的!”

    徐嬷嬷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待这位不好惹的二小姐发作,哪知道后者竟完全不以为意, 一点发作耍横的意思都没有,让老练的徐嬷嬷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往下了。

    就听这位二小姐道:“你这老婆子,倒是挺会说话的,本小姐喜欢, 赏!”

    话音一落,橘墨就递上了红包,正是国公府里年下用来赏人的大红包,不仅给了徐嬷嬷,还给了伺候出门的车夫和下人。

    音音对一个清音院小丫头吩咐道:“回去跟孙嬷嬷和偃月姑姑说,今天大喜, 咱们清音院上下都赏。”外头这些人她都赏了, 她的人只有赏更多的,总不能被外头这些不相干的人给比下去。

    清音院下人早已知道谢汝臻一回来就告了状,老太太那边叫了人摆开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三夫人请了祠堂教女棍要在谢家其他房头妇人见证下, 亲自教女。

    本吓得脸都白了的小丫头听到这吩咐, 一下子不怕了,带着小姐赏赐的消息欢欢喜喜往清音院跑。

    清音院里提心吊胆的下人们松快了下来, 围着小丫头问小姐到底有何好消息, 悄悄指着上房方向问是不是真没事。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家小姐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说了大喜那就是大喜, 他们听话等着就是了。

    于是一片凝重紧绷的谢国公府氛围中, 清音院反而成了一片飞地, 个个欢天喜地,让其他下人看得复杂难言,就连徐嬷嬷掂量着手中分量不轻的赏赐,对着这位二小姐不怒反喜的小脸,一时间都彻底错乱了。

    声音到底软和了下来:“老太太一直等着呢,二小姐快过去吧。”二小姐要是再拖,她也只能奉命来硬的了。

    没想到音音格外好说话:“成,嬷嬷带路,咱们快去吧,别让祖母久等。”

    顺畅得徐嬷嬷肚子里一堆主意都成了没主意,在前头带路,朝着老太太正堂去了。

    一踏入老太太的院子,果然这种紧绷凝重的氛围更浓了。

    徐嬷嬷看着依然毫无所感、颇为自在的谢念音,一时间不知该说这位是真的胆大,还是真傻。再有镇北将军和殷家撑腰,可她到底是谢国公府的人,老太太愿意给脸那是老太太讲究,老太太真的火了,处置自家一个晚辈,那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外头人绝挑不出一句国公府的不是。

    这位二小姐看着机灵,还是跟当年那位三夫人一样,到底不通透呀。

    今儿,老太太就是真的生气了。

    谢念音进去,老太太压根没睁眼,顶着一块白帕子在榻上靠着,下头乌压压坐了一屋子人。

    这是要用孝道和家法收拾她呀。也对,容她是指望从她身上得好处,如今大约听见她在陛下面前都没给国公府带来好处,谢家老太太恶心她这么久了,何必再容她到处蹦跶。

    谢念音行礼还没直起身,旁边三夫人就霍一下子站了出来,断然喝道:“跪下!”

    这做派、语气,端的是煌煌当家主母的气势。

    谢念音照样直起身子,瞧着这人,这真是当正室入了戏,眼下要正经给她当娘呢。

    这晚辈不仅没跪,还跟看猴子一样看着三夫人。

    堂中人人噤声,气氛愈发凝重,坐在下头的妇人们动都不敢动,看也不敢多看,这——似乎两边谁的热闹都不是她们这些靠着主房头过活的人能看的,妇人们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一时间视线都没地方放。

    她们可不敢得罪如今的殷家,原来是以为殷家老三死在外头回不来了,才敢顺着上头意思踩清音院母女二人,没办法,想活就得站队,她们也不容易,不跟着看那母女二人笑话,不跟着欺负她们母女,转头她们儿子的差事就没了。

    如今殷家老三封了大将军,那可是个不好惹的,她们是真怕。

    可老太太发话叫她们来,她们也不敢不来。有几个倒是托病想避开,结果三夫人那边陈嬷嬷亲自上门看望,提着问她们儿子差事累不累要不要也歇一歇,说什么身子重要。都这样了,别说装病,就是真病,也得爬起来来呀。

    此时三夫人眼看要下不来台,下头坐了这么些人没一个真敢帮腔的,活该都是连汤都不配喝饱的货,上首榻上老太太这才慢慢睁开了眼。

    老太太在后,三夫人手持家法棍,厉声道:“谢念音,老太太在上,家法在此,还不跪下!”

    “老太太疼你,在家你胡闹也就算了,如今你居然胡闹到宫中去了,妄议长辈是非,抹黑谢府门楣,气坏了老太太,还不立即跪下请罪!”

    手持家法的三夫人底气是足,一言一行都是凛然主母风范。

    此时昂然站在老太太下首,谢念音面前,看过来的凛然大义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了谢念音熟悉的东西。

    那种不动声色的满足感和得意,谢念音儿时,见过,还见过不止一次。

    谢念音啧了一声,在安静的正堂,过于清晰了一些。

    满堂人:

    这下子连上首老太太都震怒了,直接扯掉额头敷着的帕子,往谢念音身上一砸,却被她轻轻一闪,避开了。

    她居然还敢避开!

    老太太沉香拐一顿,早就就绪的健妇婆子们刷拉上前,目露凶光,就要押谢念音跪下,三夫人凛然神色中那抹惬意更浓。

    音音笑了,抽出腰间鞭子向前一甩,就听哎呦一声,就有人脸上见了血!

    随后就听少女软软声音轻喝:“我劝诸位,离我远着些!”

    “我这鞭子,练了十年,虽不如我娘那一手打狗鞭,可触皮毁容,也是一辈子的事儿!”

    人群呼啦后退,被抽到的婆子还在地上疼得打滚。整个正堂乱得跟街头集市一样。

    孙嬷嬷偃月和橘墨怒瞪四周人,而被她们护着的谢念音凌空甩了一声鞭子,正堂中人一下子都安静了,表情各异,倒显得愈发可笑。

    “反了!今天不让这孽畜知道知道山高水深,死的就该是我了!”老太太已经站起来,顿着拐杖喝道。

    一边三夫人大惊后,收神看向谢念音,突然唇角一抽,这是想笑被硬生生按下:果然是母女,如出一辙的硬骨头,又硬又蠢。

    事到如今,就是闹到陛下面前,谢念音这样犯上不孝,还能有好!

    老太太握起沉香拐往地上狠狠一顿:“还不快拿住这个眼里没天理的货!”

    这种货色,看样子为了她那个死去的娘,是恨毒了谢家,谢家是不可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了,索性直接收拾了!年轻人,不知道如果她想,这样的小辈,合情合理,她都有一百种法子收拾!

    老太太的目光狠厉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匆忙得连这一屋子乱都没理会,跪下就回话:“老太太,圣旨到了,还是常公公亲自来宣旨!”

    众人哗然,俱都看向谢念音。

    就见少女展颜一笑,甜甜道:“老太太,孙女真是为了谢家上下好,不得不如此,不然真纵容你们打了我,后果——”

    她又啧了一声,摇头道:“真是不堪设想呢!”

    到底是什么旨意?

    这下子连老太太和三夫人都慌了。

    谢老太太带着谢家上下摆了桌供了香,呼啦啦跪了一地,及到听了圣旨内容,三夫人直接白了脸,一向从容自若的人身子都晃了,老太太也是浑身乱颤,差点忘了谢恩。

    圣旨追封已逝谢府三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头衔,问题的关键是——

    谢府三老爷才是个四品官!

    这简直是陛下出手直接打了谢府三老爷和如今的三夫人的脸!

    “如此——”如此没规矩的事儿,谢老太太颤抖着嘴唇。

    音音看着这两人失色的脸,尤其是十年再见,依然容颜曼妙肤如凝脂的三夫人,此时脸色已蜡黄一片。这才对嘛,十年了,也该老了。

    至于规矩,音音心道陛下这几年连朝都不上了,闭关的时候内阁都能半年见不到陛下的面,还跟陛下说规矩呢。

    咱们如今的陛下呀早把自己看做神仙了,谁说规矩,陛下烦谁。

    常公公含笑看过来提醒:“老夫人?”

    谢老太太一惊,咬着牙根带着众人叩谢皇恩。没等常公公离开,老太太和三夫人凶狠的目光就已经盯住了谢念音,目光中含义不言自明:再怎么闹腾,谢念音也是谢家的人,她也要从谢家的家法,她的婚事也是握在谢家手里!

    音音眨了眨眼,轻声道:“辛苦常公公。”

    老太太三夫人这才意识到常公公还在,可常公公很快就会走的!谢念音以为折腾来这么一道圣旨,打了他们的脸,自己还能好好的?

    未免天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不要说,这谢国公府,可没有兔子!

    谁知常公公又拿出一张圣旨!

    还有!

    竟然还有一道圣旨!

    老太太和三夫人都看向了谢念音。

    音音无辜地眨了眨眼,轻声道:

    “早说了,别动我,是为了你们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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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册封公主,封号嘉怡

    谢家人俯首在地, 叩接第二道圣旨。

    就听常公公高声宣读:特册封谢家二小姐为嘉怡公主,钦此!常公公宣旨结束,笑眯眯看向下头的音音, 先让人把老太太扶起来,接着对音音道:“公主也快快起来,天寒地凉,可别伤了公主贵体。”

    公主?公主!

    所有人都看向格外慈和的常公公, 以及人群中那个最美的少女。

    好像这才慢慢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收了义女。

    谢念音成了公主!

    谢老太太和三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来的,甚至不知道是怎么送走的常公公,她们彻底震住了,愣住了,好像被困在一个消了音的世界,只见周围人嘴巴开开合合。

    随着谢府大门关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中间的谢念音身上。

    谢念音回身, 先看向了三夫人,然后看向了老太太,笑了笑, 慢慢道:“祖母, 当年三夫人给首辅大人当了义女, 您就那样疼她。如今,孙女成了陛下义女, 您可要更疼孙女才是呀!”

    轰一声——

    她们重新听清了身边声音。

    说这话的音音语气天真, 笑得纯良。

    可硬生生让谢国公府的老夫人脊背发凉,更不要说旁边脸色焦黄的三夫人了。

    音音看着三夫人脸上粉都掉了一块,眼角皱纹明显, 真是十年爱惜容颜, 一朝老去十年。过去十年, 她娘坟头草都多高了,三夫人优美如故,光爱惜可是不够的,关键还是这正室夫人做得顺心,这日子过得如意。

    音音笑了笑,抬眼又瞥了还没从打击中回神的三夫人一眼:以后呀,这日子,只会越来越不顺心呢。这人呀,一旦老起来,可快。想想陆夫人就知道了,陆夫人还是得天独厚的大美人呢,可丑起来呀,挡都挡不住,如今陆老爷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烦,陆家越蒸蒸日上,陆老爷就越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上不得台面的继妻。

    至于这位三夫人——,她瞧着跟她那个没啥用的爹,估摸该是——真爱吧。

    此时满院人跪下向嘉怡公主行礼,音音倒是让人拉住了谢老太太,直道:“使不得使不得!”然后转头看着已经跪地的三夫人,音音当众受了她一跪,这才一惊一乍道:“哎呦呦,光顾着祖母老人家了,三太太这怎么使得呀!”

    “快,快扶起来呀!”

    对着银牙咬碎下颌抽搐的三夫人,音音品了一会儿,这才格外慈祥道:“三太太,以后可别跪了,使不得呀!虽说国法大于家法,国礼先于家礼,可我可不是那等轻狂的,不在乎这些虚礼!”

    跪在后头的谢汝珍霍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谢念音怒吼:“谢念音你别——”

    就见音音笑脸一抹,小脸一沉:“本公主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老老实实跪下,本宫主这次可以不跟你计较!”

    一向娇生惯养的谢汝臻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当即抹泪就要找爹爹,抽泣道:“等我爹回来,看你还敢这么狂!”

    “你爹?”音音小脸彻底寒了。

    三夫人为母则强,按下屈辱,忙拦住要闹脾气的女儿:“胡说什么,还不跪下!”谢汝臻跺脚,更委屈了:“娘!”

    音音瞥了她一眼,慢慢道:“这有爹娘疼的孩子,是不一样。”都到这时候了,还能没眼色闹脾气呢,好像只要闹,就一定有人哄。原来被爹娘呵护着,就能这么不看人脸色的。

    音音突然提高了声音:“看我脸色!”

    这一喝,让还要闹脾气的谢汝臻都吓住了,不敢再出声,愣愣看向音音。

    就见音音嘴角翘了翘:“对了,你,以后得学着,看我脸色。我这会儿脸色不好,是不高兴了,所以你要乖,知道怎么乖吗?”

    音音放下嘴角:“闭嘴,跪下!”

    砰一声,谢汝臻被按跪在地,她要说话,可一抬头看到音音看过来的视线,一下子没了声音。

    音音这才看向三夫人:“孩子得教,看,这不就学会了。”

    三夫人怎么都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她拼命往上爬,百般为女儿筹谋,就是为了女儿再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今日——,今日——

    三夫人抖得牙齿乱碰。

    音音吊着眼睛看着,得亏咱们音音长得好,不然这个做派真是恶人嘴脸呀,可到她这里,硬生生去了娇,添了风情。

    音音抚了抚才养起来的小拇指指甲,懒得多看眼前这人,心道,想给她当娘,做梦做疯魔了吧!也只配跟她那个没什么大用的爹混作一团,搞些情情爱爱就够了,其他的,就别想了!

    至于未来的三皇子妃——

    音音这才又瞥了一眼谢汝臻:她不想要,可她不想要的,也不会让给她们娘俩!等着吧,她会把她们的皇家梦,摔得碎碎的,碎成渣滓。

    清音院人孙嬷嬷喜极而泣,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会听到都是跟她家小姐说话,嬷嬷欢喜糊涂了,她口中的小姐早给人当了夫人,死了。

    偃月更是笑得眼角褶子都多了,更不要说其他丫头婆子,纵然一时间不敢大声,可欢喜是掩都掩不住的。

    —— ——

    陆府前厅,金陵几位学子正聚在这里讨论年后的春闱,交流经文义理,这几次连徐元淳都到了。

    安静的前院突然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陆子期率先抬头,旁边赵宏成已经站了起来,心都提起来了: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儿!他陆哥的人可不像他们赵家下人,没有天大的事儿,断然不会如此慌张!

    赵宏成紧张看向陆子期,后者面容依然是淡淡的,赵宏成嘴唇蠕动,一时间心里蹿过无数想法:别是他们哪府下人蹭了贵人的车?别是得罪了那位严家大少!

    噔噔噔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才停,显然是钱多记起了规矩,赵宏成着急呀,都到这时候了什么规矩呀,赶紧进来说话。

    钱多进来,还是呼哧呼哧喘着气,这样冷的天一停下来竟有了汗,可他一张脸都是笑,张嘴就道:

    “公子,咱们小姐封了公主啦!嘉怡公主,外头已经传开了!”

    “谁?封了啥?”

    赵宏成攥着手问,可他脸都红了,兴奋至极。

    显然,他们都听清了。

    “我们小姐呀,做了公主啦!封号嘉怡,谢家圣旨都接了,如今外头都在说这件事!”

    钱多喜笑颜开又把这话说了一遍,兴冲冲看着自家少爷,从刚刚得了消息他就没命跑,这会儿棉袄里还呼呼冒热气呢。

    陆子期把案上书册一扣,钱多会意,忙出去打听更多消息,想必公子都是要知道的。

    赵宏成转头冲陆子期扯着嗓子喊:“哥?”这是真的呀?

    很快,几位公子的小厮都带着街头巷尾的消息回来了:谢国公府门前马车突然间就多了,先还观望的众多人家纷纷上门递帖子,十年未归的谢家二小姐一下子成了金陵年底宴会的抢手红人。

    孙同勋不可思议看着蒋廷宇,先前两人还讨论说待到镇北大将军还朝,谢家二小姐有望封县君,结果居然哐当一下子——直接成了公主。

    赵宏成拍着桌案对陆子期感叹:“哥,这音音到底是音音!”不愧是小时候就能摁着他打的人。这第一次进宫,直接就让皇帝陛下认她做女儿了,他用拍红的手挠头:都说如今陛下神隐已久,轻易不见人,她到底是怎么见到人的!都说陛下这些年越发喜怒莫测,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就让陛下如此喜欢的!

    这时真是恨豪门幽深,想见一面也难,要是还在临城他说什么也要赖在陆府到底见音音一面问个究竟。

    赵宏成简直不知说什么,两眼兴奋放光,看着陆子期还是喊了声:“哥!”

    陆子期嗯了一声,低头不知想到什么,笑了,轻声道:“她呀。”

    他的音音呀,想讨好一个人,就没有人能招架得住。

    金陵陆府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这些日子随着年越来越近,他们个个想的都是越来越近的春闱,压力一个比一个大,别说徐元淳等人,就是陆子期,都开始不要命一样苦读了。

    借着这个机会,几人好似都受到了鼓舞,个个面上有光,很快外头客间就放了桌子,摆下了酒菜。

    过去的路上,孙同勋落后了两步走在了徐元淳旁边,见他一直没有说话,攀谈道:“徐兄,可惜你没见过陆兄的妹子,只怕以后更难见了。”

    公主之尊,跟他们更是天遥地远了。

    徐元淳低头,慢慢嗯了一声。

    “徐兄,想什么?”其他人都在说这件事,陆子期一直默默听着,而徐元淳也是始终没开口的那一个。这会儿孙同勋不愿徐元淳觉得受冷落,随口问了句。

    没想到徐元淳看着外头阴阴欲雪的天,格外认真地答了:“我替——替陆兄高兴,很高兴。”

    “可不是,咱们这些临城来的听到消息只怕个个高兴很了!”孙同勋也看了看廊外的天,如果他妹子还有机会见到谢二小姐,哪怕只是得到谢二小姐的帖子,他们兄妹三人在大伯府中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了。

    徐元淳慢慢走着,越过兴奋的几人看向了前头负手倾身听人说话的陆子期,轻声道:“她一定很快活。”

    “可不是!陆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定然心中快活极了!”孙同勋附和。

    外头天愈阴,暖和的客间中酒兴正酣,就连徐元淳都破例喝了酒,更不要说赵宏成等人更是连连举杯,好像自打来到金陵后,就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恣意过了。

    赵宏成脸都喝红了,拍着桌子道:“至少,至少哪天真不小心蹭了贵人的车,咱们也算有个能说话的地,不至于稀里糊涂就给贵人咔嚓了。”

    蒋廷宇忙捶了他一拳:“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说什么胡话呢!”

    孙同勋也跟着打哈哈。

    这时候下人来报,小童笑得见牙不见眼,脆声道:“公子,咱们小姐使人带信来了!钟大娘让您过去看看!”

    一直闷声低头饮酒的陆子期,霍一下子,抬了头。

    第97章 “哥哥,我是公主啦!”

    “公子, 咱们小姐使人带信来了!”

    赵宏成立即朝其他人看去,兴奋嚷道:“看,我刚说什么来着, 就说不是今儿就是明儿,必有咱妹子信儿的!谢府狗眼看人,咱妹子可绝不是那样人!”

    陆子期按了赵宏成肩头一把,让人把他酒杯换了茶, 把这里交给他招呼着,跟着小童出了门,一进长廊,陆子期脚步一下子快了,边走边问道:“谁来送信?”

    小童笑回:“小的没能见到,只瞧见来人披着黑披风戴着好大一个斗篷, 直接被钟大娘引进后头屋内, 大娘直接遣小的来报公子了。”

    陆子期睫毛一颤,脚步更快,明知道不可能, 明知道——不可能的。

    随着靠近, 心跳得越发厉害, 而在小童看来公子身上是愈发不动声色的冷,尤其是在这阴沉沉天气下, 越显得公子面容如冷玉, 清冷至极。

    进了后院,陆子期的脚步顿了顿,隔着暗沉的天色看向前方紧闭的屋门, 他轻轻嘱小童去跟大娘回话。看着小童轻快离去的脚步, 陆子期才重新举步, 朝着前方走去。

    伸出手,推开了门,他看到来人依然穿着那身黑色斗篷,此时正俯身看案上花瓶,陆子期的睫毛再次轻轻颤了颤。

    就见俯身的少女一闻动静就转身,兜帽瞬间落下。

    眸光如星,门口让看得人瞬间轻缓了呼吸。

    陆子期一步踏入,转手扣上了房门,就听来人欢喜道:

    “哥哥,我是公主啦!”

    软软糯糯的声音,还有那张他熟悉至极,亦——思念至极的脸。

    陆子期看着这一脸熟悉的得意,跟他想象中的模样分毫不差,想象中再见她必然是这副模样,漂亮的眼尾轻轻上挑,红唇得意轻启,第一句话必然是宣告她是公主,然后闪着仿佛落了星子的眼睛,等他反应。

    陆子期笑了笑,低声道:“见过——公主殿下。”

    果然面前人眉眼更弯,笑得更甜:“快免礼,你可是管着公主的人!”

    管着公主的人,站在门前,眼睛始终盯着来人,话却说得分外冷静:“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要是给人知道,对她影响可就太坏太坏了!

    音音却全然不在意,几步上前,伸手就扯住陆子期袖子,晃了晃:“哥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要说这个——

    陆子期垂眸看住音音,低声道:“还真不放心。”

    “安排的谁?”

    音音不想说这个,她可想哥哥了,才不想说别人呢:“我都是是公主了,还怕他们!”

    陆子期看她,轻声道:“是呀,都是有封号的公主了,可把你厉害坏了!”

    音音一下子瞪圆眼睛:“哥哥,我一路回来想的就是这句,我怎么这么能耐呢,我自己厉害得有时候都吓我自己一跳!”

    陆子期绷着的脸再也绷不住,抬手想要揉揉她的发,可抬到一半就放下了,反而扯出袖子,冷静道:“好好坐着说话,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是不轻不重的的呵斥。

    果然这样程度的轻轻呵斥,音音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嘟嘴道:“规矩嘛,我知道的,哥哥别念,这会儿不想听。”

    嘴上虽这样说,扯着陆子期袖子的手到底松开了。陆子期静静看着,被抓住的袖子慢慢垂下,平整开来,再不见一丝皱褶。

    一抬眸,就对上音音望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问:“哥哥,想我不?”

    陆子期目光一闪,视线就落在她耳边晃动的耳坠上,是一颗滴溜溜的青玉耳坠,初看素朴简单,细看这绿温润好似能够流动,是西边商路上来的上品好玉,当日甫一看到,他就想过挂在音音耳边的样子,今日才算看到,果然——合适得很。

    愈发衬得她小小耳垂白皙精致。

    陆子期喉结轻轻滚动,好一会儿才开口,依然是淡淡呵斥:“到了这样地界,怎么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这里到底是金陵。

    音音皱了皱鼻子:“反正我想哥哥,想得头两天都睡不着觉。”

    陆子期:

    他喉结又轻轻动了下,才能开口:“跟着来的是甲六吧?”甲六是几人中唯一的女性,出发前,陆子期把她给了音音。

    “甲六?哦你说渊虹呀,自然,哥哥放心,偷偷摸摸我最擅长了,绝不会给人抓住小辫子。”好好一个姑娘,那么俊的工夫,叫什么甲六,音音直接给改名了。

    “你又开始喜欢剑了?”陆子期问,渊虹是上古名剑。

    音音眼睛一圆:“我要是喜欢肯定给自己改名叫渊虹,自然是因为人家渊虹喜欢剑呀!”

    陆子期默,瞥了音音一眼,这人才到音音身边几天,她连一个暗卫喜欢什么都知道了,他问:“偃月,是你娘取名的?”偃月弯刀,同样的起名套路。

    “我娘——直率,当时直接管人叫——”音音露出一言难尽的样子。

    陆子期嘴角抽了抽:“总不会是——弯刀?”

    “那倒不至于!”音音忙摆手,略带局促回道:“叫弯刀刀。”说着还小声为娘亲解释:“你细品品,虽直白倒也不失少女的可爱后来,我姨母可能没品出来,看不下去,给改名偃月了。”

    陆子期:

    在音音乌溜溜眼睛注视下,他不得不努力品评道:“你娘确实——挺有想法的。”显然,这么一句音音不满足,陆子期瞧着她巴巴看过来的视线,默了默又加了句:“与众不同,别具一格。”

    她要是还要,这样类似的评价他这里还有很多。

    音音不贪心,心满意足,哥哥果然慧眼,评价很到位,她娘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呀,跟谢府里谁都不一样,谢府以她爹为首的一干人,知道什么好坏,哪里能看清她娘美貌外表下那颗别具一格的心。

    看,她哥哥就能看明白。

    音音喜滋滋道:“你是我哥,你娘就是我娘,我娘也是你娘。咱们的娘亲,还能差了!”

    房间里瞬间格外安静,音音探身问:“哥,脸怎么有点红,是不是闷?”为了她,这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是闷了些。

    陆子期起身背对她来到窗前,掀开往后看了看,说的却是:“下雪了。”

    音音忙过来,顺着半抬起的窗,果然见雪粒子飘散下来。

    这时陆子期才注意到音音腰前挂着的除了那块他赠的玉佩,还多了一个新的玉饰,挂玉的丝线是金黄色,结的是蟠龙结,他眼角一跳,故作自然伸出手,拈起这枚玉饰打量,颇为朴拙的一个小兔子。

    见哥哥注意到自己的新玉,音音高兴:“是不是很可爱?是不是没见过这样胖嘟嘟的小兔子?哥哥仔细看,兔子腿还瘸了呢,哥哥看出来没?”太子哥哥刻的是它们小时候救下的一个瘸腿小兔子,三皇子射的,一箭射中小肥兔后腿。

    为了这只兔子,当年音音差点跟三皇子发火。好歹她还记得那是个皇子,改发火为轻声细语地哄。三皇子这个人,脾气大,但好哄得很,一下子就哄好了。用太子哥哥的话说,就是“三弟天真自在,不类其母,很好”。

    陆子期翻转玉佩,果然在下面看到小小一个“政”,当今太子,名政。他眼角再次不受控制轻轻一跳,转过玉佩,看着这小丑兔漫不经心评道:“颇有意趣。”

    更漫不经心问:“哪里得的?”

    “太子殿下赠的。”确切点说,是她从太子殿下那里要来的,但这么琐碎的细节就不用强调了。音音低头就着哥哥的手看这小兔,低声兴致勃勃讲当年这只小兔的故事,“三皇子从小就既吃软又吃硬,只要让他玩得舒坦,别说要只小兔子,要什么只怕他都能应,看着是个不好惹的皇子,其实很好说话的。”

    音音于琐碎故事中透露着朝堂皇家其人其事,哥哥这样聪明,必然能从中听到他想知道的。

    陆子期果然默默听着,却突然道:“我很喜欢,赠我吧。”

    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这枚玉佩,陆子期的目光却看向谢念音。

    音音二话不说,当即伸手去解这枚玉佩。

    陆子期低了眼,隔袖按住她的手,这才笑了,轻声嗔道:“哥哥随口说说罢了,这是太子殿下所赐,岂能随意赠人。”

    音音抬眸,望着哥哥:“哥哥又不是旁人,哥哥想要,我管它谁赐的。”

    说着还要动手,却感觉到隔袖的大手微微一使力按住让她动弹不得,音音眨眼:“真的不要?”

    陆子期看进她乌溜溜的眸中,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只觉心满意足。

    他轻声:“不要这个。”

    “哥哥想要什么,只管说,但我有,无有不应的。”音音说得非常认真,这样的话她从小说到大,如今到了金陵,她还是这话。

    陆子期看着她,默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右手负在身后,淡淡道:“知道。”转而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提醒道:“既然每日还练鞭子,指甲就别留这样长,万一断掉,会疼。”

    这说的是她最近留起的小拇指长指甲。

    音音啊了一声,橘墨也这么说,看样子是真的要剪掉了,她鞭子是一定要练的,只是——,她瞧着小拇指甲,都养长了,还说再长一长,就染上新色呢。

    陆子期声音愈发淡:“你这么怕疼,真断了,到时就是躺在床上打滚也不顶用。”

    想到指甲齐根折断的疼,音音咧了咧嘴,点了点头。她的人生哲学一向朴素,除非必要,不然她拒绝一切苦和疼。人生必须要受的苦楚和疼痛已经很多了,何必再找着受呢。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再说话,似乎都在听着外头落雪。

    直到陆子期淡淡声音闲话一样问道:“听人说,小时候,三皇子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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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尴尬住了

    “听人说, 小时候三皇子很喜欢你?”

    陆子期视线落在窗外落雪,问得淡淡的。

    不然也不会订亲了,虽说金陵贵族多联姻, 可那时候殷家在金陵正煊赫,音音又这样得先皇后和大将军疼爱,这桩婚事纵有其他考虑,也必然考虑到音音的人生。

    音音哼了一声:“三皇子这个人, 漂亮小姑娘他都喜欢。如今更过分了,只要是个平头正脸的,他都喜欢。”当时姨母说,做三皇子妃比做太子妃快活,三皇子是注定的富贵闲人,只爱吃喝玩乐, 跟着只有享福的, 再说三皇子脾气她又拿捏得住。

    可笑高贵妃和高家人,还不如她姨母了解三皇子,竟然妄想把这样一个人往大位上推, 只怕从来没把三皇子说的话当真。

    音音简单解释了几句, 内中暗含了如今的朝堂风向。

    “那太子殿下呢?”陆子期看向音音, “太子殿下如今也有心悦之人吗?”

    这样问的时候,陆子期声音愈发轻, 似乎比窗外落雪还轻。

    “太子殿下呀, 谁都不喜欢。”音音回答得分外笃定。

    她没有说的是,她觉得,太子殿下根本就厌恶女色。也是, 殿下小时候, 正是陛下广开后宫, 沉迷女色,执着双/修的时候,那几年宫中孩子一下子多了起来,短短几年皇子公主就多了快二十个。

    孩子多了,女人心思难免更多了,就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得争一争。见多了后宫争宠的腌臜事儿,要还能像三皇子一样喜欢漂亮女子才是稀罕事儿呢。

    想到这里,音音皱了皱鼻子:“昨日说到将来的太子妃,殿下都淡得很,还不如谈论小肥兔兴趣大呢。”

    陆子期肩膀松了松,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音音身上,才要说话,就听外头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很轻,却让两人心都一沉。

    时辰到了,该离开了。

    陆子期抿了抿唇,抬手要帮音音把兜帽戴起来,谁知音音反而一屁股坐在窗下,噘嘴:“我不想走,我就要住在这里,我——”

    说着她抬手一指:“我想我这个花瓶!花瓶都能住在这里,我怎么不能呢?我还不如个花瓶?”

    明明无理取闹的是她,她反而吸了吸鼻子,委屈得要哭。

    陆子期垂落的手攥紧,像旧日一样,慢慢笑哄:“音音听话。”

    音音豁然站起来,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昂头道:“我不听话!我就不走!”

    “音音。”陆子期几乎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自从金陵以来,再次感受到一种无能为力,他的声音低了,是哄,也是无力,还是那四个字:“音音,听话。”

    这样简单四个字,却让音音想掉泪,她霍地抬手拉上了兜帽,小脸一下子被偌大兜帽遮了一半,努力笑道:“我就是故意闹哥哥呢!国公府可好玩呢,哥哥放心吧!”

    说着她朝陆子期挥手,好像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推开门就走进了雪中。

    雪不大,可后院无人走动,此时也落了薄薄一层,稀薄好似霜。

    一口气走出好远,音音却又停了,回身看到哥哥果然就在廊沿下看着自己,雪粒子落在他青衣肩头,自己一回头,他一愣,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格外好看的笑。

    音音伸手握着兜帽,无声对哥哥道:“后-会-有-期。”

    转身往前,很快有丫头现身撑着伞,一同朝外院去了。

    后头的人便连前头黑衣斗篷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雪落无声。

    天都黑了,陆子期依然站在廊下,看着落雪的院子。直到远门处钱多看着不能这样等下去,这才缩着脖颈过来,轻轻唤了声“公子”,递上来钟大娘嘱咐的斗篷。

    陆子期这才觉得确实冷了,他应了声,问前头如何了。

    钱多回了,又带回来一个信息:“镇北大将军,即将入城。”

    —— —— ——

    金陵年下,处处张灯结彩的热闹,可都没有这日热闹,这日整个金陵街头挤满了人,两边茶楼酒馆的包厢早早都给人订没了。

    随着一声“来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一下子动起来,个个都踮脚挺脖朝着前面望去,推推搡搡,激动难捺。

    只见前头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的甲胄将士现身,头里一人身形昂然挺拔,一张脸被北地的风都吹糙了,纵依然是剑眉星目,可已不再像当年,当年这人让人一见就道浊世偏偏佳公子,如今这极俊的公子,只让人望之升畏。

    昔日金陵城中玩世不恭的少年将军,如今骑在马上,行在夹道欢呼的人群中,已是一身沉稳肃杀。只偶尔略略一抬的嘴角,还能见到当日不羁,他一转头,众人才看到那道传说中从后勃颈处蔓延到甲衣下的狰狞刀疤。

    茶楼包厢中身穿大红银绣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的男子嗤笑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咱们金陵玉面小将军都给风吹老了,啧啧,瞧瞧这丑疤,这老皮!难为那些人还能夸的出口,把银面将军说得多俊,这张快不会笑的老脸跟俊,还有关系?”

    这话才落,就见到马上镇北大将军咧嘴笑了。

    这一笑,就现出昔日少年将军的风华。

    锦衣卫指挥使韩昱一愣,没说话。他身旁黑衣下属忍不住腹诽,最近他家一向预言颇准的大人两次落空了,今日这才说镇北大将军只怕不会笑了,人家就笑了。

    韩昱微微昂着下巴,看着这旧人熟悉的笑,心道可惜早已没了当年勃勃少年气。可,当年?不早什么都没了。

    当年,这人身后终日跟着的少女,不也早已化作黄土垄中白骨一捧。韩昱下颌绷紧,握紧绣春刀,哑声道:“酒呢,还不端来,本座总要敬一敬——”

    那些再也不得见的旧人,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他的声音带了凶,俊美面容露了不羁的邪气:“敬一敬咱们了不得的大将军!”

    外头街面人群此时也都静了静,无他,众人目光所在的大将军突然勒住了马,看向了前方茶楼,还——笑了。

    一片安静中,所有目光随着大将军唰一下,聚焦在那茶楼二层。

    茶楼二层一个少女正探出半个身子,先还使劲儿冲着大将军方向摇手,没命得扯着嗓子喊,这突然的一静,就听到了少女声音,“小舅舅,看我,看我呀!”

    这茶楼斜对面是一间酒楼,内中非贵即富,这段日子厢房包厢价钱炒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目。其中三层的一间厢房,此时也安静下来,就见内中青袍公子一笑,于是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陆子期笑看对面激动探身的谢念音,孙同勋碰了碰身旁的徐元淳:“看,那就是嘉仪公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徐元淳淡淡一声嗯。

    这边二层包厢中,偃月和橘墨都拉着音音,真怕主子兴奋头上一个拉不住,她们小姐能顺着窗爬出去。这谁也没想到闹腾腾的街面,人山人海,这都能一下子安静下来!

    本来怎么喊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结果这下子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们这边。橘墨小脸一下子红了,瞬间拉也不是,这么停着也不是。

    她脑中还回荡着小姐那句突然清晰的话,在骤然一静的街道上方回响。

    拥满了人的街道瞬间更静了。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方探身出窗的少女。

    这日是雪后初晴的天,蓝得很,红衣少女面容极美,美得让人噤声。

    一时间,音音是缩回去也不是,继续喊更不是,尴尬住了,不过瞬间,她就摇了摇手中帕子,冲着人群喊道:“乡亲们,过年好呀!小女子给大家——拜年喽!”

    挤满人的街道有片刻诡异的安静,回荡着少女拜年的声音。

    这下子,对面窗边陆子期也忍不住了,一手握拳掩饰唇边笑意,其他人更是再也憋不住笑,就连一向严肃的徐元淳都跟着轻轻笑了。

    另一处最尊贵的包厢内,太子殿下为了维持人前端重形象,只嘴角不停抽搐,端起茶盏倒是遮掩得很好,依然是咱们持重的殿下。

    倒是一旁穿着骚气金线紫袍带玉冠的三皇子捶着桌子爆笑,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道:“大哥,她怎么还这样啊!十年时光,都让她长肚子里去啦!哈哈哈,除了长得更好看了,我没瞧出她哪儿长进了呀!”

    街头人群瞬间炸开,一下子更兴奋起来,有人认出来这是为国祈福的嘉怡公主。

    “是嘉怡公主!”

    “咱们大将军的外甥女!”

    所有人一时间脑袋乱转,又要看公主,又要看大将军,就见蔚蓝天幕下,他们英姿勃发一身肃杀的大将军抽箭拉弓,微微眯了眯眼,一放手——

    一只箭嗖一下朝着少女所在方向飞去。

    众人齐刷刷一声惊呼,虽然箭是从他们上方飞过,可这样凌厉箭法,好些人还是不觉闭眼,可楼上少女眼看箭来,却纹丝不动,依然如故,就见箭啪一声插入少女旁窗棂上。

    女孩伸手从上扯下箭头送过来的大红花,朝大将军摇动。

    诸人这才看到本挂在大将军身前的红花不见了,到了少女手中。

    果然传言不虚,嘉仪公主正是他们大历朝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最疼爱的晚辈!近来本就受人追捧的嘉仪公主,一下子更是名声鹊起。

    随着嘉仪公主隐入窗后,大将军的马再次动了,这次大家看到大将军翘了唇角,连身上带着的战场血腥肃杀之气都淡了。

    厢房中韩昱端着酒碗看着,这时候笑了一声:“果然是她的女儿。”只是笑却不曾到眼底,他已又拍了桌子,对着案前黑衣下属道:“倒酒!你也坐,这样好日子,咱们不醉不休!”

    “谁得同归不如一醉”

    千杯不醉的指挥使韩大人这日似乎醉了,又似乎并没有。

    随着大将军还朝,金陵彻底进入年底的热闹,年前最后一波宴拉开了序幕。

    官员们有官员们的宴请,贵妇贵女们有女子们之间的宴请,各地进入金陵的学子们之间也有学子们之间的宴请。反正敢在这时候开宴的多少都是有些底气的。

    有的宴是一帖难求,有的宴是一客难求。

    前者自然是像嘉怡公主的宴,后者就比如——

    比如临城学子在陆园设的宴,在这样贵人宴会扎堆的时候,除了小地方的学子,哪有贵人会去。这没有贵客的宴,宴也白宴。

    接到帖子的金陵学子们根本就不屑一顾,看着请帖上打头的名字,不乏嘲讽者,两指拈着大红请帖跟拈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陆崇礼?谁啊?”

    “连名儿都没听过的人,如今也好意思在年尾办宴?”

    而接到请帖的谢国公府,老太太看着下人拿上来的这帖子,更是嗤之以鼻。

    第99章 十年来,老太太最多寒个脸,下头儿孙就立即怕了,结果如今短短一日,就两次拍桌了。

    听到谢国公府中的少爷居然收到了临城陆家递过来的宴会请帖, 老太太先还不信,直到管家把被丢弃的帖子找来呈上。

    老太太瞟了一眼,果然是商家出来的举子, 到底有两个钱,用得是上等的大红销金板纸,可身份这个东西,是银子买不来的, 这样的帖子,一年不知道收到多少,他们谢家的主子连碰都懒得碰,不过扫一眼,就给下头管事的弃在一旁了。

    这会儿三房里的几位夫人都在正堂陪老太太坐着,说着年下各府宴请的闲话。

    三房陈嬷嬷跟着三夫人理事儿, 常在老太太跟前露脸, 在这正堂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此时就把陆园宴会当笑话一样说了,末了道:“老太太也见过这位陆公子, 模样倒是好的, 只这长得再好, 也不至于就敢赶这波热闹,在这个时候办宴吧?老奴琢磨着, 也不知这是哪里的底气。”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轻蔑之意不言而喻:这样没根底的人家,在这皇城贵地,除了攀着他们谢家那点子让人难为情的情面, 还能有哪来的底气!推荐信都收了, 大儒也见了, 这是还想着蹭他们谢府的光呢!

    不然她可也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北方小地方的商贾之子,哪来的胆子办这场宴,怎么就有脸往他们这样门第递帖子。

    老太太切齿道:“指不定不是胆子大,而是这脸皮呀——”老太太摇头:“这小地方长起来的人到底是不行,连点起码的规矩都没有,跳腾得惹人烦。”

    这说的是谁,可就端看各人理解了。

    擅长讨巧的二房夫人这会儿默默拿帕子擦着嘴角,不敢搭话,大房夫人轻轻咳了一声,接过旁边丫头递过来的茶盏,好似没听清老太太后头的话,自然也没法接话。

    三夫人接了句:“总会有知道轻重的时候。”好比这陆园宴,那片地方倒是好,可再好的地方,宴开了,没人来,那时候才叫打脸。再好比——,三夫人也喝了口茶,这些张牙舞爪处处冒头的人,当年也不是没有,如今在哪儿呢。

    老太太冲下面的人笑道:“先头人回了,说是这位陆公子去拜访过张大儒的,二老爷还说虽是地方来的,倒也懂事。”领了他们谢府的人情,就该两清,“如今看来,倒是二老爷看走了眼。”不知礼数的人,到时候就别怪他们谢府不给脸了。

    二夫人忙道:“我们老爷多少年了,也没亲自跟商贾人家出来的打交道,看走了眼,也是有的。到底是这些不知足的人,可恨。”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想着该如何体面地跟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撇清干系,堂里这会儿静着,就有人匆匆来回:

    “咱们二小姐,使人给陆园宴送了贺礼!”

    老太太一听,气当即就涌上来,痰堵着喉咙,咳咳半天咳了出来,一拍桌子,就要让人拿人过来!

    可这一番折腾,到底让她气得发昏的脑子清醒过来了:

    如今这个孙女,已不是她能随便呵斥的。

    老太太只得压住气,慢慢道:“没规矩的,凭再有身份,还是没规矩,白白给人看笑话!”

    堂堂国公府小姐,有封号的公主,给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举宴送贺礼,传出去像什么话。

    真到不得已的时候,纵然谢念音背后撑腰的人不少,也别怪她老人家出手不客气!她动不了这个孙女,也有的是法子把她跟国公府切割开来,总不能带累臻臻的名声,他们臻臻可是要嫁入皇家做皇子妃的。

    可——,为难的是,如今谢念音贵为公主,有这么个孙女在,谢府嫁孙女,也更好看呢。一时间,老太太再次感觉到堵心,自打这人回来,这种多少年都没有了的心塞感觉,就时不时再现。

    这边老太太还由着丫头给自己拍着背揉着心口,旁边几个儿媳,端茶的端茶,捧痰盂的捧痰盂,她气还没顺过来,又有人来回:张大儒送了两部新刊的书给陆园宴作贺,还说希望这陆园能成为学子们交流的好地方。

    谢老太太挥开旁边丫头,咬牙笑:“看看,果然是一窝子人精,到底给他们攀上去了!”要不是靠他们谢府引荐,张大儒知道这姓陆的是谁!

    下头来回话的管事往上头瞅了瞅,为难回道:“听人说,张大儒与陆公子的业师是好友,故而特别照顾。”管家把头埋了埋,这层关系可比他们国公府一封引荐信管用。

    “听说?听谁说!外头那些说法,没见识的平头百姓信,你们也信!那小小北地——”老太太已想不起那小城的名字,问下头的儿媳妇:“他们来的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老太太,说是临城。”二儿媳妇赶紧凑上去告知。

    “那样一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先生,还跟张大儒是好友!”这样的话,她可听得多了,有些人呐到皇城根下溜一圈,回头就敢说自己皇宫里有人,恨不能认识里头一个办事的太监,就能吹成里头的娘娘都说得上话,老太太呸了一口。

    “这这位陆公子的业师,是司徒先生呢。”管家不得不回,回头要是老太太跟人笑话错了人,可是要唯他们是问的。

    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三夫人攥着帕子,声线都细了,问了句:“编《北地志》的司徒先生?”

    连同老太太几人都看向三夫人。

    她声音才正常了些,向老太太解释道:“三爷几次差人给这位司徒先生递帖子,甚至亲自上门,结果递帖子这人门下就回在闭门修书,亲自上门门人又说自家先生去访友了。”

    总之就是拒了。

    说到这里三夫人脸微微泛红,“既是陆举人的恩师,只怕咱们二小姐根本就有法子能见到这位先生,可她明知老爷为此作难,愣是一声没吭。”

    老太太又拍了桌子:“这个——”生生把后头“孽畜”两个字咽了回去,堵得老太太心口又疼,白揉了。

    十年来,老太太最多寒个脸,下头儿孙就立即怕了,结果如今短短一日,就两次拍桌了。

    立在另外两位夫人身后的大夫人,这时候都不得打心眼里不佩服这个侄女了。

    老夫人这通火还没按下去,一个更令她们震惊的消息就到了。

    三夫人连规矩都忽略了,一向温雅的声音一下子尖了:“谁?说清楚!”

    回话的人趴在地上再次道:“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派人给陆园宴送去了开宴贺礼。”

    这下子,三夫人眉头皱成一团都不奇怪了,就是老太太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惊问:“韩指挥使大人?”

    这位韩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掌着整个锦衣卫,金陵想巴结的人从来不少。可别看这位韩家二爷,一双含情笑眼,却最是脾气古怪,说翻脸就翻脸,说不理人就谁都敢不理会,这是让首府高大人都得咬着牙根笑着作揖的人。

    他们谢府根本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韩大人,韩谢两家人情上的来往一直是有的,结果到了这位韩二爷这里,直接连面子情都不给了。谢府老太太的寿宴,金陵高门就是人不到,也得送份礼。就是殷家,闹成这个样子,殷家老夫人恨不得抡起斧子劈了谢府的门,可这样日子,再恶心也得忍着,使下人送上份礼,最多通过礼恶心人。

    可这位指挥使大人做了韩家的主,这样日子,愣是连个屁都没有。

    谢家还不得不几次三番示好,想弄明白哪里得罪了这位阎罗,结果这人压根理都不理!

    如今——,

    “怎会!”谢老太太不明白!

    很快能回明白的人就来了,后头这个打探清楚回话的人,从嗖嗖冷风中一进热烘烘的正堂,本就跑得急,此时更是脑门子都冒了汗,跪地磕头回了话。

    好一会儿,正堂众人俱都是一脸震惊相。

    “指挥使大人说是要支持——,支持他家大外甥。这会儿外头陆园宴的帖子已经贵重起来,有那些得了帖子却给丢了的,正花重金求帖呢”回话的人悄悄抹了把脑门子,如今外头可说的都是陆家这位公子和明日的陆园宴。

    “这——”二夫人张了嘴,下头的话却没说,一双眼睛看向老太太和管家的三夫人,这大好的能跟指挥使大人叙上关系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呀!

    “说起来,咱们跟指挥使大人的外甥,可是甚有渊源呀。”二夫人到底试探着说出了这句。

    大夫人用帕子捂着嘴怕咳,三夫人绷着脸不语。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僵着脸喝茶,没说话。

    老太太没呵斥,这就是——有意思了。

    二夫人瞅了眼三夫人,转着心思。

    大年下的,往年这时候正是娘们们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气氛沉闷至极。

    满堂大气都没有,只有茶盖碰到茶盏的声音。让人暗道,也没翻黄历,今儿难道不是好日子。

    结果,今儿果然不是好日子,沉闷至极的茶都没安生喝几口,外头又匆匆来了人。

    听这来人的脚步声——,老太太右眼皮就是一跳,把茶杯递到丫头手里的时候差点失了手,“大过年的,都仔细着呀。”

    老太太呵斥丫头,这才转身看向堂下。

    半天才问出:“这是又有什么事!”还能再有什么事儿不成!

    就听来人同样擦着汗小心翼翼回话:“是,是二小姐从临城带来的东西,到了。”

    听到就是这么个小事,三夫人攥着的手才松开了:到了就到了吧,早听说他们还有东西在后头。

    能有什么好东西,商贾人家没见过世面,几个臭钱就恨不得到处卖弄。别是连曾睡过的架子床都当好东西运过来了吧,听说下头人家能有张拔步床是当宝,上百两银子的东西,放在外头倒是不能不要的。

    哪知道来人又小心翼翼回了句:

    “二小姐东西,多了些。”

    好像生怕自己没回清楚,擦着汗补了句:

    “多了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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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身价涨了

    “二小姐东西, 多了些。”

    多,能有多些?早先,就听谢念音为了大院子, 拿东西多说事,今儿倒是让她们开开眼呀。

    暖烘烘的堂屋中无人说话,有人不屑。

    回话下人咽了口唾沫,道:“这第一口箱子进了府, 后头箱子,还有没从码头船上卸下来的呢,中间一抬接着一抬,陆陆续续的,听人说就没断。”

    这会儿外头街上人山人海,都嚷着看二小姐的嫁妆呢, 说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 只怕以后十年二十年里头,也不会见到这样多的了。

    堂中一下子好几人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

    老太太咬牙发话:“走,看看去。”这别是连住过的房子墙皮砖头都扒下来, 运过来充脸面了吧。

    三夫人更是站不住了, 要看个究竟。她就不信了, 这人都丢过一回,回头居然还处处压她女儿一头!

    一行人簇拥着老太太出了正堂, 一路往前, 就听前头人声热闹,显然是下头婆子丫头都围去观看了。

    离着清晖院老远,就能看到抬箱子的人嘿呦嘿呦, 外头的男人不好进内院, 只见一口口上好的檀木大箱子堆满了二门处, 里头婆子小厮正一口口往清晖院里抬。

    二门处孙嬷嬷还吩咐着:“跟码头人说,天冷都先在码头那边喝口热汤,慢慢来。”来得太快,真把谢府二门堵了,也不好。

    老太太还好,好歹见多识广,什么阵仗都经过,尚能稳得住,可后头二夫人已是瞠目结舌,就是一向从容的三夫人,一向稳重寡言的大夫人,这时候脸色也都变了。

    这边老太太使了个眼色,那边就有婆子匆忙上前,一下子撞上其中一个抬箱子的婆子,随着哎呦声,就见其中一口木箱倾倒。

    只听四周一片吸气声。

    就见翻倒的箱内东西露出,这一箱装的竟都是珍珠玉器,最上头就是珍珠帘子。

    露出的这挂帘子是用大小相同极其圆润的珠子穿成,单这一挂帘子,就价值不菲。

    这样的帘子,谢汝臻的嫁妆里也有一挂,可这会儿,只谢念音这里,单这一口箱子中,就两挂。

    三夫人的指尖都木了!

    谢老太太老眼锐利,一眼扫过去,就把内中物什看个分明,上头几件玉器一过眼,就是老太太也不由得开了口:“这个——这位陆公子,到底是何方人?”

    旁边二夫人眼睛还看着箱子,听到老太太的话,还以为老太太又忘了,忙道:“临城人,媳妇记得真真的,临城富商陆家长子,表字崇礼,人老太太见过的。”

    二夫人迟疑了下,后头那句没敢说,她娘家正寄住着一个远方表侄女,正当年,如果做成了亲,岂不两好。

    二夫人正盘算着,老太太哦了一声开口了:“可曾娶亲?”

    二夫人一怔,当即答道:“尚未呢,老爷说了这位公子虽出身商贾,但立志先立业再成家。”

    “哦。”老太太面无表情关心了句:“春闱一过,就是立不了业,也该成家了,免得父母悬心不是。”

    “可是呢!”二夫人点头,出身差了些,但这家业是真真富足,又是韩大人的亲戚。也听人说过,北边有豪富,可见不是假的,这不就给他们见到个真的了。这样出身,侯府贵女当然是想都别想,可她娘家远房亲戚,倒真是当配的。

    三夫人和大夫人也都听说了老太太的意思,俱都一震,没说话。

    就听老太太眯眼看着,闲话一样:“那孩子,人品模样倒是极好的。”

    “年后不是好些姑娘们要来,到时候捡合适的,倒是可以促成良缘,难得——这陆家子,跟咱们谢府,有缘,咱们帮衬帮衬,也是该的。”

    二夫人攥帕子的手一紧,这是老太太想让她娘家那些远房表孙侄女们上啊。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又看向了始终没说话的三夫人和大夫人,暗道不好,这两人也都是有不远不近的表侄女的呀。

    这个年谢府里几位主子过得心里乱糟糟,各种盘算。倒是清音院,过得格外热闹,赏赐很厚,看红了其他各处下人的眼。年才过,下头就有人到处打点,自己是进不了清音院了,可自己家里还有好使唤的孩子,能送进清音院当差也好呀。听说,清音院的主子,对这些年龄小的姑娘小子们,尤其好。

    一年忙到头,音音纵着自己院子里的人借着过年快活,红包给足,新衣服吃食都赏下去,不管是老的小的,都有。多数时间里,音音就坐在火盆旁,托着腮看他们进进出出快活的脸。

    她虽也跟着放烟火吃饺子,只心里到底觉得这个年过得没什么意思。

    这是从六岁那年起,她第一次没跟哥哥一起过年。要不是至少还有机会见到小舅舅同外祖母,音音简直连谢家团圆宴都坐不下去。

    而金陵陆宅这边,大年三十,陆子期守夜的方式就是温书,累了就看音音信,那句“看到我们府中礼单,就知韩大人比咱们以为的还厉害,还要紧”,“要不是韩大人,哥哥的回礼都不好光明正大进谢府的”,“不对,也不光是韩大人,就凭哥哥的银子,哥哥的年礼也是能贴着红纸,直接送进谢府的”。

    看得陆子期撑着额笑,然后继续一页页翻着书。

    听公子翻书这些年的钱多提着壶倒茶的时候,都忍不住劝:“过年了,公子歇歇。年后春闱,公子必能榜上有名。”何必这样苦着自己。再说,榜上有名这事儿,可不是他说的,就连徐公子不都这么说。

    陆子期连头都没抬,只答了句:“不够。”就让钱多出去找人玩,别让人过来扰他看书就是了。

    年过完,所有人瞩目的都是年后的春闱。

    一场陆园宴会,让临城来的几位学子显露人前。

    更是让金陵贵人知道了陆崇礼这号人,知道了他与韩家的关系,见识到了这个临城商贾人家出身的举人一掷千金的豪富。

    过后许久还有人提起陆园宴,说起其中的名贵草木,古器家具藏书,说起当日的歌舞吃食,年轻公子更是津津乐道当日请来了秦淮身价最高的花魁——一向不出秦淮的花魁娘子莫小玉,居然现舞陆园宴。

    名气有了,接下来就要看实力了。

    春闱后等待放榜,音音几乎坐立难安,看得橘墨都跟着紧张起来。到了放榜这日,更是不停往外看,就等消息传来。

    橘墨想不明白,怎的这次小姐远比上次还紧张,尤其是小姐都知道公子必然会中的,只是名次问题。在橘墨看来,只要能中就好,至于其他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小姐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会如此在意呢。

    春日催开了树上花苞,音音的视线从花看到头顶天空,慢慢道:“不一样。”

    “小姐,哪里不一样?”

    “哥哥的志向,变了。”音音微微蹙了蹙眉,旋即松开,她感觉到她哥哥有了野心,生了青云志。

    “公子要实现志向,很难吗?”橘墨小声问,什么样的志向,对他们这样厉害的公子来说,也难?

    “很难,不过,”音音笑了笑,攥紧了手中帕子:“我会助哥哥。”往高处走。

    音音差点又要咬手指的时候,干脆进屋查看今儿下午要往外祖母那里送的东西,看看库房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是外祖母和家里那些表姊妹们用得上的。至于她小舅舅,音音直接拍了拍一旁的小木匣,给银票比什么都强。

    音音难免又想到旧事,按着木匣的手都重了。当年殷家难过,母亲悄悄当了嫁妆,偷偷使人往殷家送些银票,结果却被谢家人拿住,直接就把谢家好些亏空扣在母亲头上。

    明明,母亲的嫁妆也没少添补三房开销,只怕爹爹好字画诗酒的洒脱里,与他小妾赌书泼茶的风花雪月里,甚至连那场惊天动地的元宵烟火里,就有她娘的嫁妆银子。结果真出了事儿,他们反而一个个都高高在上了起来,白得跟临城酒楼里现宰的大白鹅一样,理直气壮问着她的母亲。

    阳光透过窗格子,细碎洒落,旁边是偃月,小声道:“小姐,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音音哦了一声,点头:“确实多想无益。只有干,才是硬道理。”

    所以,这十来年三夫人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当的那么体面的?这些银子,从哪里来?要知道十年前,她母亲就常翻着账本头疼,小声跟嬷嬷说,再不节流,只怕不到十年,这谢府就精穷了。

    那些左支右绌的无奈,她是看着母亲过来的,到最后变成了一口黑锅,扣了下来。然后换了如今的三夫人当家,竟果然宽松起来,愈发坐实了她母亲的无能、刻薄与有罪。

    正想着,就听外头突然热闹起来,音音心头狂跳,往外一看,就见橘墨这会儿正跟鸟儿一样乌拉拉喊着往这边来。

    “必然是我哥哥中了好名次,偃月偃月,快,快呀!”

    两人还没迈出门槛,就对上一院子笑脸,尤其是从临城跟着来的那些下人,尤其是橘墨脸都兴奋得放光了,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把音音都看急了,到底是旁边另一个伶俐丫头报了喜:“咱们公子高中了!头名,公子高中头名!”

    橘墨一下子能说话了:“对对!大公子中了头名,是头名呀小姐!”说着橘墨眼泪就下来了,小姐担心了这些天,可是该高兴了吧。这可是第一名呀,整个大历朝的第一名。

    “呜呜呜,小姐,大公子怎么这么厉害呀!”她接到信儿的时候人都哆嗦了,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橘墨不过是个没爹娘的丫头,跟着哥哥逃难,先头吃不饱就别说了,几次哥哥为了护着她,差点给人打死。怎么一转眼,她就成了公主的贴身丫头,她跟着的主子就成了大历的第一名了!

    橘墨擦着泪,呜呜呜着瞅着自家小姐。

    她小姐也厉害,说挣个公主就挣了个公主,这会儿她家公子又挣了个头名。说不定真就应了当年小姐的话,会成为大历最好看的探花郎,呜呜呜他们小姐果然是福星呀,那时候就说中了今儿了。

    清音院人又哭又笑,欢喜成一片。

    同样得了消息的谢府,各处也坐不住了。别说谢府,此时外头都嚷嚷疯了,谁能想到呢,这一次的会元给个北方小地方的举子摘了去了,各地读书人年前才知道有陆崇礼这么一个不得了的人,结果年后这人索性更不得了,直接成会元了。

    这会儿陆宅前马车都排出去好远,听说已有官媒人不等殿试,就上门了。

    谢家老太太身子骨最近不利索,这会儿都腾一下坐正了,看着地下站着的这些来给她拜年的年轻姑娘们,一个个水葱一样。

    她的视线从那些远房的穷亲戚中,落在了前头真正的谢府表小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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