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知是交上去的木盒有问题, 还是京城中皇帝身体再度欠佳,即便远在边塞,容宁也能感受到京中暗潮汹涌。

    官位不停变动, 皇子不停遭难, 皇后的凤印在这种关头被交给了贤妃。嫂嫂送来的信里隐隐透露出京中事多,让她好好在边塞放宽心听君令,家中一切安好,不用操心。

    容宁嘀嘀咕咕一边念,一边回信:“劳烦也别替我操心。述职不回了。个人儿女私事都往后放放。”

    嘻, 反正就不想成亲。

    三年述职期到,她爹回去了,她成功留在边塞镇守。她亢奋到当晚让人出去买羊,第二天在军中带着大家一起烤羊吃。

    美滋滋和小花共享一只小羊腿。

    她爹平安处理完京城事务, 再次回到边塞, 容宁又高高兴兴请全军痛饮一杯乌梅茶。

    又快乐潇洒过一年!

    在边塞除了日常训练和琢磨如何更好防范外敌之外, 容宁靠着和袁景辉识的那点北狄字, 慢慢看懂了一些木盒中的信件内容。

    她让袁景辉将她全家的名字都翻成了北狄的文字。学会全家名字后, 她在所有信件中找寻容轩名字, 发现只有一封信与兄长有关。

    她手指滑在誊抄的纸上, 无声一字一顿念着信件上的内容:“……有容轩在, 诸多事不易传递。”

    只有来信,没有回信。

    容宁啧了一声:“也不知道回了什么话。”

    也就是说, 写信的人与兄长之死有关,但关系是否密切,暂且未知。

    容宁看完这封信, 只剩一个念头:“唉,兄长就是心不够脏。”她哥当年最大的疏忽, 还是高估了罗卜藏青的人品,再加上军中恐有细作。

    不然凭罗卜藏青,单打独斗打不过她哥。否则也不会一被围剿,轻易死在她手中。

    当然,以上全是容宁“自认为”。

    要是军中包括京城中年长者知道她的“自以为”,肯定会露出“你疯了吧”的眼神,并且怀疑自己白活了那么多年。

    不是谁都可以在年仅十五岁、身体还没有长成的情况下,一对一哪怕碰上壮年侍卫,打斗时也从不落于下风。

    更别说容宁可以从几百里之外用重弓射杀敌人!

    要知道火器最远不过是五百到八百里射程。超过两百里,重弓射出的箭所带的力道已经极为微弱。想要千里之外杀敌,得靠五人左右才能拉动的床弩。

    容宁硬生生靠毁了一把重弓,成功射杀罗卜藏青。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个人说起都要震撼感叹“非人哉”。

    边塞大捷,有定国公指挥得当的功绩在,但要是没容宁,真没那么容易杀了罗卜藏青。罗卜藏青自己都猜不到有人能那么远射杀他,猝不及防迎头中箭才会直接死了。

    但她完全没察觉到她有多可怕。

    其实这种认知上的误差,不能全怪容宁没见识。

    不说大乾,历朝历代在军事上都喜欢“吹牛”。重武的朝代,武官喜欢把自己吹嘘得很厉害,好增加士兵们的气势。不重武的朝代,文官热衷于把武官吹嘘得很厉害但战败了来贬低武官不会打仗。

    十万军兵出征能说成五十万,其它细节方面可想而知。很多兵书讲究细节上的严谨,但众人教容宁的时候,要承认自己不如容宁已经够憋屈,自然忍不住会说“你是很厉害,但历史上也有很厉害的,比如谁谁谁”。

    容宁被教得无知无觉,带着这种认知偏差,成功年纪轻轻混上了少将军,比兄长容轩拿少将军位都快。

    容宁哪怕自小在侍卫营里和侍卫们“骗来骗去”,也没想到有些“骗局”历史久远,贯古通今。她只当乱世容易出英雄,那些英雄都能这么厉害。她对比同龄人是厉害,对比古人不过尔尔。

    好在这些认知偏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乾有人与敌互通。

    容宁认真琢磨着木盒里的信,试图找出木盒身后人。

    她翻译着这些信件,隐隐约约察觉到来信的人在让罗卜藏青为他找东西。

    而来信者为此付出的是各种钱财,以支持罗卜藏青上位。

    “很麻烦啊。”容宁烦恼起来。

    往后要是边塞开通互市,会给这种人更大的机会去捞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边塞不管如何,属于天高皇帝远,给人拥兵镇守的机会,实在安危难测。

    容宁每回想这些,对陛下的敬重之心便会不由自主加深。

    光边塞是否能开通互市就有利有弊,要考虑极多。

    天下江山不止边塞,身为帝王一天要操心的事比牛毛更多。

    对比起圣上,争权夺势的皇子们不过如此。

    容宁“嘶”了一声,深深闭上眼,随即放下信件藏好,在屋子里原地愤愤打起了拳。

    又想起了七皇子。

    有的阴影是一辈子缠绕上,甩不掉了!

    ……

    京城。

    “圣上……殡天了!”

    太监一声又一声“殡天”将悲痛从京城皇宫传递到天下各地州府,丧钟响起,举国默哀,为帝王挂白七日,禁一切喜事。

    皇帝遗诏一并公开,引无数臣子与百姓落泪。

    “朕此生仓惶即位,幸不辱命。近三十载,兢兢业业,终有所得。然至今细思,尚有所愧。可叹力竭,难以改革推行,盖天命也。自此,天下便交于子孙与众臣。七皇子少劼,聪明仁孝,处事果决,宜即皇帝位,群臣佐之。其余诸事遵皇考遗制,不可烦臣扰民。”

    遗诏后面更是细碎说了一些内容,七品以下的官员不准进京吊丧,也不准百姓过于折腾耽误农务。边疆固守的将士更是三品以下不准动身入京,不要大动干戈。

    明面上的遗嘱如此仁善,私下的吩咐也留了一手余地。

    除七皇子外,一部分皇子被圈养,大部分皇子被封了王位,送去各个封地,一生无权但也无忧。曾经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大皇子,被勒令亲自守陵。

    皇后与贤妃升为皇太后与皇太妃。后宫暂由皇太妃管理。

    只是即便帝王如此仁善,对于其他人而言,该争的时刻就是这种关键时刻。七皇子尚未娶妻又无子嗣,再加上身体常年欠佳,未必堪当大任。

    一场权势的争夺硝烟,在新皇登基前夕,于京城中彻底撕开。

    秦少劼站在宫殿门口,一身素白孝服,半垂着眼帘。

    风吹动衣角,宫中厚重的房屋色泽映衬下,更是将其病弱身躯带起了一股悲凉。此时不管是谁看到这一幕,都心中难忍哀愁。

    全盛红着眼眶,在秦少劼身边轻叹:“这些争权夺势的,有几个是真心在替陛下难过呢。”真要是为陛下着想,就该和首辅大人一样,真心实意为辅佐新皇做准备。

    那才是陛下的遗志啊!

    如今人还没下葬,这些人就红了眼!这几年七皇子殿下几乎天天忙着处理政事,真心实意与贤妃在为陛下身体操心。有能力又孝顺,凭什么不适合继承皇位?

    秦少劼没有回应。

    过了片刻,大太监何祥匆匆赶来。

    秦少劼抬起眼看向何祥:“何祥,全盛说京中不少人并不是真心为父皇难过。”

    何祥朝着秦少劼行礼,恭敬说着:“殿下放手去做吧。陛下心里有数,早已与首辅方大人和指挥使宝坤大人吩咐过了。”

    帝王的仁慈是给新皇造就立威的机会。

    何祥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太清楚皇帝心思。这么多年来,唯有七皇子最得帝王心意。有情却不沉溺于情感,有手段也不利用手段为恶。治国用人颇有能力,连利用人心都最为像皇帝。

    在经过太医再三肯定七皇子只是看上去体弱,其实已经养好了身子。皇帝终将帝位传给七皇子。

    何祥低着头很快听到了这位即将登基的七皇子再度开口。

    秦少劼声音淡淡:“既然不难过,那便陪葬吧。”

    一月不到,京中血流成河,几乎染红天。

    新皇登基,踏着尸骨和血泪上位,终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冕旒十二串轻微晃动,露出其后带着水雾的黑眸。

    皇权更替,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这天首辅方文栋实在忍不住,在书房里指着桌上那只木鸟,苦大仇深:“陛下,您下次上朝能不能不要把这个木雕放在龙椅上?”

    大家虽然都低着头,可还是看得见的啊!

    正常皇帝,谁带个木雕上朝的啊?

    秦少劼看了眼木鸟:“这是已故容少将军所雕,现容少将军所赠。”

    首辅方文栋沉默一瞬,突然明白为什么先帝认为定国公一家肯定会尽心辅佐新帝。原来容家兄妹与陛下有交集。

    “之前不说,是因为父皇和容家都不喜欢皇子与容家人纠葛太深。”秦少劼坐在位上,注视着人,“现在说,是因为朕信得过方卿。”

    方文栋很感动:“谢陛下信任。”他在这段时间和新帝接触,已逐渐了解新帝,“陛下想做什么?臣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排忧艰难。”

    秦少劼:“想成亲。”

    方文栋露出满意神情。要成亲是好事。后宫稳定,子嗣充足,帝位才稳定。皇帝后宫里没人,各家各户都摩拳擦掌想要给新皇后宫里塞人。现在不说无非是因为先帝才走,不敢贸然开口。

    方文栋一时脑中已有了无数人选,面露诚挚笑容:“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秦少劼微点头:“容宁,容少将军。定国公之女。”

    方文栋笑容僵硬:“陛下?”

    秦少劼深深叹气:“日思夜想,终成执念。朕当初其实和父皇说过,可惜被拒了。”

    方文栋:“……”

    屁话!

    方文栋此刻恨不得踩上书房的桌子,指着面前看似病弱的新帝大骂:被拒了还敢提,你是不知道为什么吗?人家好好在边塞值守,你让人当你后宫之人。

    你有毒吧?

    第32章

    秦少劼要做的事, 是告知,而非商量。

    在边塞的容宁则半点不知被觊觎。

    古北口极为重要,身为镇守少将军的容宁不可能轻易离开。但容宁上回述职没回去, 先帝过世也没回去, 如今新帝登基在位,再不回去述职自然不妥。

    容宁收到回京述职调令,忧愁去小厨房煮起了奶茶。

    在边塞,盐比糖更为重要。人不吃咸的东西会没力气。边塞牛羊多,奶也多。老百姓煮茶时常常会放点奶放点盐, 尝起来口感比清水好喝得多。反正水也要煮开了喝,干脆煮点有味道的。

    老百姓这么干,军中偶尔也会如此做。天天驻守练兵或种田实在太过无趣,将士们会忍不住找点无伤大雅的乐子, 其中一点乐子就是做吃的喝的。

    浓郁厚重的奶香弥漫在屋中, 容宁满脑子想的却是七皇子。

    现在该称其陛下了。谁能想到七皇子真登基成皇了。

    当初离开京城跑得仓促, 容宁不敢想人早上醒来在琢磨点什么。她更不敢想这坐上皇位后, 突然一封述职调令让她回京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容家对于皇帝而言非常重要, 重要到不可能轻易得罪。她爹还回去帮忙写遗诏了呢!她当年得罪人和她家应该牵连不大。

    容宁安慰自己:“没关系, 人生短暂, 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大不了把自己的腰带给皇帝, 让他捆自己一个晚上。看在她这么多年给七皇子送炭的份上,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们可要做一辈子的君臣。

    给水壶里灌上奶茶, 容宁收拾了行李,带上十来号人快马加鞭从古北口回京。

    早述职完早回边塞。

    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容宁硬生生风尘仆仆赶往了京城城门口。为了不妨碍京城城门口老百姓进出, 容宁专程在清早到达。

    此时城门口已有零散百姓排了队伍,就等城门打开后可以进门。

    值守的侍卫冷酷无情, 脑子里却想着今天换班后要狠狠睡上一觉,醒来后可以再去和兄弟们聚一聚。

    当他看见银盔良马的刹那,所有念头全无,绷紧着正准备询问是否有八百里加急,就看见城门下到达的领头人扬起了一张靓丽又万恶的脸。

    容宁高声:“许久不见!劳烦开开门!”

    侍卫面无表情和同伴一起开城门并行礼:“见过容少将军。”

    容宁笑了一声,取出牌子示意身份:“别板着脸嘛,吓着老百姓怎么办。”

    侍卫依旧面无表情:“这样才不会有宵小在城门口闹事。容少将军可是要直接进宫?还是休整后等陛下下朝?”

    容宁知道她一个归来,门口侍卫按规定要通知宫里。她看了眼身边几个人:“赶路回来的,回家收拾收拾再进宫。”

    侍卫拱手:“好的,赶紧走。”

    催促之意简直毫不掩饰。如此嫌弃,让容宁震撼:“多年不见,连叙旧都没有吗?我还想问问容致容淑在军中日子过得如何呢?”

    容宁不说还好,一说侍卫都维持不住自己的冷酷无情。他幽幽长叹:“京中侍卫营就快要改名叫稚童营了。别问,问就是您早些回府,准备进宫吧。”

    说罢,侍卫转身去找马,打算进宫去报告了。

    容宁一脸莫名,带着几个将士往家里赶。

    路上容宁还忍不住和属下讲着:“嫂嫂每次来信都说容致容淑挺好的,非常懂事非常乖巧,就偶尔喜欢玩闹一些,在京中结识了很多小伙伴。回头你们上容府,我带你们见见人。说不定以后在军中就见着了。”

    一位容家军好笑想起旧事:“当年曹夫人给定国公寄信,也总说容少将军年少乖巧,颇为体贴他人,常拿私房钱请客吃饭。就是偶尔顽皮一些。没想到属下最后会跟在容少将军名下。”

    容宁猛然想起当年家里给兄长和爹爹寄信,还真是这么说的。

    然后偶尔顽皮的她将京城中,不论是京城大门值守的还是永安园大门值守的侍卫,全部都打得鼻青眼肿。到最后都出了不准打脸的不成文规定。

    容宁顿时觉得“稚童营”恐怕不单纯。

    不知道容家两个小孩在侍卫营干了点什么。按理来说这些年京城中如此动荡,给他们造作的机会应该不多。

    她很快回到容府。

    容府门口常年有人看守,在发现容宁回来后,忙高兴往容府内大喊起来:“容少将军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两声喊下来,整个容府恍若活了过来。

    容宁大清早的往自己房间走,沿途就听着身边人高兴喊着:“小姐!”以及杂役侍女的殷切:“小姐,有刚好烧好的热水,可要沐浴?”

    “小姐,厨房早膳已经做了,小的这就去给您拿。”

    “哎呀,小姐都那么高了!”

    “晒黑了,边塞哪里有府上好啊。来来,这是今年的新茶!喝一口再去洗身子。”

    容宁被一群人围着,先擦了手和脸,再喝了一口茶,被塞了一口包子,简直忙死了。她好不容易咽下这第一口,赶紧说着:“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啊,对,给我拿套进宫的衣服。”

    曹夫人以及林芷攸被叫醒,很快披上衣服,赶到容宁屋处。

    雍容华贵的曹夫人许久不见女儿,隔着一段路就红了眼眶:“小宁儿啊,我的小宁儿!”

    林芷攸跟上,朝着容宁露出笑容。

    容宁刚又往嘴里塞了两口包子,回头看见几乎要垂泪的娘亲,立刻呜呜扑上去。本来要哭的曹夫人顿时变得哭笑不得:“你把包子吃下去了再说话。”

    曹夫人细细拍着自家闺女的背,拉开点距离打量人:“高了,瘦了,黑了。边塞尘沙大,瞧瞧这脸啊,糙的,哪里像是大姑娘。”

    她记得容宁要进宫的事,忙叫人:“快去将我这段时日用的那些涂抹敷脸的东西全拿出来。对了,沐浴的水烧了?用上今年京中新出的香汤方子。”

    曹夫人对定国公都没那么上心,又琢磨起来:“衣服要给你熏了香才行。陛下就算不给你办洗尘宴,家里肯定是要办。还好今年有给你做两套衣服。得让人赶紧拿出来晒晒。”

    容宁半个字没能插上,目瞪口呆就被曹夫人推走:“快些去沐浴。有事等回府了再说。”

    不过一刻钟,容宁已安然躺平在木桶中,脸上还扶着嫂嫂亲自拿进来的涂抹东西。

    孝期早已过,林芷攸如今穿着依旧素雅。

    她颇为好笑和瘫成咸鱼的容宁聊着:“这么久不回来,府上有不少地方都有了变动。你屋里倒是一点没动,不过常常让人打扫。难得回来述职,边塞恰好安稳,这次可以多住两天。正好把婚事定下。”

    容宁闭着眼:“我就知道,一回来肯定要说婚事。”

    林芷攸纤细手拿着一根玉石制的小滚筒,在容宁脸上滚动着。她带着笑意:“要是不喜欢嫁人,那就让人入赘。”

    容宁对成亲是没半点兴趣:“我阅尽千帆,觉得男人不过如此。”她见过的男人数量,比一般女子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林芷攸手一颤:“……阅尽千帆不是这么用的!”

    容宁嬉笑出声:“哎,军中那么多男人,天天看早厌了。男人能做的我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林芷攸当然知道这点,只是她看得更透:“成亲能减少很多麻烦事。你要是觉得不成亲更方便更自在,说服娘就是。”

    她也是觉得有意思:“你和你以前那些玩伴也是巧,各个都没成婚。”

    容宁至今没有收到过任何一个人成亲的喜糖,但估摸着小伙伴们也差不多,都要陷入被催婚的惨境。大家一起惨,就显得她没那么惨。

    她泡够起身,还是换上了一身戎甲,带着刚沐浴完的香气:“好了,我该去永安园了。”

    曹夫人和林芷攸很有分寸,没有耽搁容宁太多时间。

    容宁骑着马前往永安园。

    先帝总是待在永安园,新帝登基,一切事物依旧是在永安园操办。从容府到永安园的这条道,与容宁记忆里一点点重叠,几乎没有多大变化。

    有新的店铺打开,有生的面孔出现,但整体还是这样。

    到永安园门口,容宁拱手出牌示意,发现了在门口候着的全盛。几年不见,当初的小太监衣袍都成了大太监袍,手上拿起了曾经何祥才有的成拂尘。

    全盛见到容宁,笑容满面迎上:“容少将军,陛下让奴来接您。”

    容宁拱手且更加警惕:“陛下有心。”

    全盛见容宁这姿态,笑着侧身带路。他一路上不停说着:“陛下知道容少将军要回来,早就吩咐说要去城门口亲自迎接。没想到少将军先一步到了。朝会仓促不可取消,陛下只能在宫里候着,让奴来永安园门口接。”

    他几乎将皇帝盛宠说到极致:“容少将军今日午间就在永安园里用,当是陛下为您办的接风宴吧。陛下盼这一天盼了很久。”

    容宁听到这话,心生退意。

    什么意思啊?

    他想报复她,想了那么久的吗?

    不会在接风宴里给她下药吧?

    如今七皇子是皇帝了,容宁身为容家人,是半点不会拒绝皇帝。她愁苦起来,觉得帝王之剑是半点不好当,走去见人都心中忐忑,七上八下。

    容宁委婉问全盛:“陛下心情可好?”

    全盛笑开:“那当然是好。”他也低声委婉示意容宁,“陛下今日心情,比登基那日都好。”

    容宁一听,心中沉痛。

    那完了啊。

    第33章

    宫里的人但凡活得久些, 都记性好。

    他们记得主子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记得别家主子忌讳什么。相对的,他们也记得自己悲惨时受到的每一点恩惠, 得势时见到的每一张变脸。

    全盛对容少将军的好, 不都因为皇帝,还因为当年在皇子所被羞辱时,得到的一罐擦脸膏药。那是后宫中主子们都未必能用上的好药。

    全盛见少将军还是绷着,再三安慰:“陛下敬重您,见您回来当然高兴。”

    容宁敷衍:“嗯嗯嗯。”

    要怎么解决皇帝记仇呢?

    容宁跟着全盛走, 硬是走到了永安园的湖心书院。永安园内湖光山色,景致绝佳处难分一二。园内书院不止一个。每个书院既是皇帝读书习字批奏折的好地方,也是皇帝排遣心情的好去处。

    湖心书院共有五殿,侧面还有一个观湖台。

    从廊道走向湖心, 容宁视线悄悄瞥眼观湖台。好像很适合钓鱼哎, 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尝试过在这里钓鱼。

    一些让湖中锦鲤吓死的念头一闪而过, 容宁听见全盛说着“容少将军到”, 忙收回念头, 心里头再次忧愁。

    哎呀, 怎么办呢。

    书房里传来淡淡的:“进。”

    容宁安分进门, 刚瞄见衣袍的一抹玄色, 忙恭敬行礼:“臣容宁,见过陛下。”

    “免礼。”新帝再度开口, “全盛,替容少将军搬个椅子。”

    全盛:“喏。”

    声音变了。

    不再是那种文臣官员拖沓的声音,多了一些压低的深沉, 带上了威严。颇像先帝。

    容宁抬起眼看向了人。

    不止是声音,人模样也变了。曾经的少年如同竹子, 一场雨后就拔高了一大截。本来带着些莹莹弧度的脸,如今多了几分棱角。

    哪怕穿着玄色冕服,新帝的肤色看上去依旧是有些病态的白,连带着唇色也偏寡淡,是春日里最浅淡的粉。但这副容貌一旦配上了他那带着一丝雾色的深邃黑眸,瞧着就蛊人。

    容宁头脑空了一瞬,很快回神。

    她绷着身子坐下,少有拘谨了起来。

    全盛给她手边放完了茶,无声息退出去,连书房门都给关上了。一时书房内只剩下容宁和尚年轻的新帝,安静无声。

    秦少劼缓缓开口:“边塞如何?”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容宁稍微放松了一些。说起边塞,她有无数可以讲的话,顺着便说了出来:“臣镇守古北口,一切如常。自从罗卜藏青死了,边塞还算稳定。冬天也没有异族人突然过来骚扰。春夏时节,军中训练有素,异族人现在更是打不过我们。”

    真正述职当然不是这么随便说两句。

    容宁接下去很快说了一下边塞士兵几人,平日种田几亩,收成几何。这几年开支多少银钱,死亡多少将士,给了将士补贴多少银两。

    林林总总说了一刻钟,容宁才拿起茶水喝了口。

    她腰板挺直,对军中一切如数家珍,循规蹈矩客客气气,半点没年少时的调皮捣蛋。好似小混蛋终于长成了大人。

    君臣有别,君臣有礼。

    君臣……

    容宁瞪大眼看着皇帝咳了一声,神色淡淡把头上的冕冠取下,搁置一旁,震撼忍不住问:“这是可以的吗?”

    秦少劼头发原本梳理得体,细碎的头发全部藏在冕冠下。取下冕冠后,这些细碎头发调皮捣蛋散开,让人生生有了一丝慵懒。

    他抬眸:“不可以吗?”

    容宁想了想好像也没哪条规矩规定,皇帝一定要戴着冕冠听臣子述职。她看看冕冠,再看看皇帝,看看冕冠,再看看皇帝:“你是不是觉得戴着不舒服?”

    这回秦少劼反而是笑了。

    他笑得声音很轻,哼笑一般:“这是可以问的?”

    哪有臣子问皇帝冕冠是不是戴得不舒服的?

    容宁一本正经打算随便找一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面前新帝说:“这套冕服祭祀过节才穿,穿着好看,本想让你多看看,但好像不过如此。冕旒不可晃动,戴着麻烦,不如不戴。”

    容宁面上一片空白。

    等等,你在说点什么东西?

    身为皇帝,衣服难道是为了本少将军穿的?

    容宁说谎话瞎掰都能一本正经的,碰上新帝不按套路来,勉强做到面上临危不变。她依靠本能顺其自然说了下去:“陛下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

    话落,容宁头脑空空,就剩下一个念头:今日出门就投湖,从此她与湖中锦鲤共生存。

    是她的错,她在边塞和那群将士混久了,什么说都敢说。

    秦少劼语气富有深意:“容少将军多年不见,性子未变啊。”

    容宁僵硬点点头,又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然而年轻的帝王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冒犯,将话题从衣服很快转到了中午吃饭上:“午间有什么想吃的?朕为你接风洗尘。”

    容宁谨慎到极致:“陛下吃什么,臣就吃什么。”

    陛下让她往东,她连东北都不去。

    秦少劼应了声:“容少将军爱喝酒,这几年在军中没有酒可喝,今天可少酌两杯。宫里有珍珠红,味道不错。”

    容宁一听酒,立刻想起当年醉酒捆绑惨案,对着皇帝严肃起来:“臣戒酒了!”

    秦少劼:“哦?”

    他低头看了眼腰间:“冕服的腰带是好解一些。”

    容宁视线忍不住跟着看向冕服腰带。玄色衣袍上的白罗大带,将二尺二的腰身束得仿佛更细了点,隐隐露出浅绛色的裳。

    要命!为什么她看一眼就知道尺寸了。

    容宁不敢再看,生怕自己脑中浮现出一些不该浮现的。她闭紧眼深深意识到,能够坐上皇位的七皇子秦少劼,心思绝对比一般人都要深。

    他每一句话都在提醒她,他记得当年的事情!记了很多年,根本没忘。

    每一句都有潜台词,每一句都是一种报复!

    什么比死更可怕?等死,生不如死。

    午间哪里是接风洗尘宴,那是鸿门宴。

    可问题是,当年她也是受害者啊!她中药了,更不是故意要扯人腰带的。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之间,明明还有皇子所救命情,也有几年的炭火情谊,怎么就抓着扯腰带的事呢。

    容宁觉得自己无辜弱小且可怜,卑微解释:“臣就算喝酒,也不会再做出扯人腰带的事情。陛下不要再开臣玩笑了。今日午间要是陛下想喝,臣可以陪陛下喝几杯。”

    秦少劼:“朕与容少将军多年未见,有很多话想说。”

    容宁顺着秦少劼的意思:“午后继续聊。”

    秦少劼:“那晚上也在朕这儿用吧。”

    容宁哪敢说不,点头:“臣可以,臣愿意,臣受宠若惊。”

    秦少劼:“用完朕还想与容少将军聊聊木鸟的事。它伴着朕那么多年,对朕意义非凡。你不用拘谨,在朕面前自在一些,与平日一样就行。”

    容宁没想到两人还能谈木鸟。

    秦少劼起身,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木盒,将木盒里的木雕取出,重新放在桌上:“前两天刚上了油,这才收起来放着。”

    容宁微怔。这么多年,秦少劼还留着当年这只木鸟。

    木雕上的划痕依旧可见,只是一看就能看出上过不止一次油,护过不止一次蜡。木头没有丝毫的开裂和发霉,说明它既没有被暴晒也不曾被水浸泡过。

    一个普通摆件,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善待至今,登基后也没扔到一旁。

    对于先帝而言,容家是特殊的。对于新帝秦少劼而言,容家一样也是特殊的。

    容宁对秦少劼的警惕心松动,态度终不再那么疏远拘谨。她朝着秦少劼露出一丝笑:“好。晚上聊木鸟。臣宵禁前回去。”

    足够给面子了。

    她陪皇帝的时间比陪家人的时间都多。

    话说着呢,她发现秦少劼又咳了两声。

    当年的七皇子身体欠佳,没想到养了那么多年,当上皇帝了身子骨还是这么弱。

    她关心皇帝身体:“陛下要注意身体。平时多练练,身体会好很多。宫里的御医怎么说?要是不喜欢喝药,可以找郭院判。”

    秦少劼矜持颔首:“容卿有心,登基以来事务太多,身子有些疲惫。休息几天就好。”

    容宁皱眉。

    皇帝太累,说明臣子废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皇帝插手,怎么可能不累?刚上位的皇帝估计没几个用得趁手的臣子。

    秦少劼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能忧思过度?

    她给秦少劼支招:“你把小事情丢给别人去做。要是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要那么多臣子干什么?科举过后直接换一批,不乐意臣帮你打一顿。”

    这出谋划策的水准,和七岁时永安园内一模一样。

    秦少劼眸色微动:“容卿一直站在朕这边。”

    容宁很肯定:“臣身为容家人,肯定一直站在陛下这边。”

    秦少劼顿了顿:“有些事好推,有些事必须要朕做决定。但朕刚刚登基,朝中反对声过多。之前朕和首辅方大人说了一事,他当场就没了笑脸。”

    容宁一听,觉得方大人很不是个东西。

    她当场愤愤:“什么事?方大人凭什么不同意?他是觉得自己多读了几年书,比陛下了不起么?竟然当场翻脸!”

    秦少劼叹气:“婚事。”

    容宁一回来就被催婚,顿时觉得自己和秦少劼同病相怜,更加愤愤:“陛下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想和谁成亲就和谁成亲,关方大人什么事?”

    她当年一手促成了兄长婚事,作为媒人很是自信:“陛下直说想怎么做,交给臣就是。”

    秦少劼:“朕想与你成亲。”

    容宁:“……”

    容宁痛心疾首。

    她对不起方大人。原来不是东西的是秦少劼这个皇帝。

    她战战兢兢谨慎半天,最大的复仇竟然埋在这里!

    第34章

    湖心书院里, 窗户敞开,值守的侍卫与太监宫女离着一段距离。书房门关着,说明皇帝并不希望别人打扰到他。

    全盛在屋外。

    他能听到屋内的对话, 垂着眼装聋作哑。他知道陛下的意思, 也知道让容少将军同意当皇后,还是白日做梦比较快些。

    他想着书房内桌上那一小碟茶糕。每回陛下想事犯愁的时候,都会默默在那儿一言不发吃糕点。

    陛下必然知道容少将军不会同意,一碟年产仅数斤的茶所制造的茶糕都拿了出来,沉默寡言在那儿吃, 直到他将容少将军带到。

    一捏就细碎的茶糕,吃的时候很容易像在吃茶粉。细品味佳,吃得仓促就容易呛住。

    全盛内心愁着。这要是再咳,他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他没胆子打断陛下的这种对话呀。

    屋内的容宁不知道屋外全盛在愁点什么, 也不知道堂堂皇帝咳嗽只是因为仓促吃糕点呛住了。她现在只想原地打一顿秦少劼。用白罗大带将人吊起来打更好。

    本来, 容宁对着皇帝装模作样, 有很认真在力争做一个好将军。

    两个人面对面, 她用词遣句很是讲究, 开口闭口咬文嚼字, 算是想好好当个臣子。

    多年未见, 秦少劼当了皇帝。帝王之位在容宁心中地位是绝非一般。容宁对先帝的敬重, 自然而然让她对现在的秦少劼有了与之牵连的敬重。

    但她万万没想到,秦少劼不做人。

    容宁收起刚才的愤愤, 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狠狠打量一番看着病恹恹, 但手段愈发毒辣的家伙,眉头紧锁果决反对:“我不乐意。”

    自称都不称“臣”了。

    容宁身子微微后仰, 直视秦少劼:“开什么玩笑。和你成亲,等同于我这么多年来白习武,白有军衔,连战场上的仗都白打。”

    身为容家人,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结婚生子居家不出,简直是容家耻辱。

    “你这和让一个状元郎去当驸马,让一个江南首富去种地,让一个锦衣卫去绣花,有什么差别?”容宁随意举了几个例子,眉快皱出褶子来。皇后居于后宫掌管凤印,连出永安园的门都难,更别提出京城。

    这也是容宁的婚事难办的原因。

    她哪怕不驻守边塞,身为少将军也要常年统兵。普通人和她成亲,肯定无法接受爱妻不着家。而要是再找两个贴身红颜,怕是能直接被容家人头给削了。

    秦少劼提出和她结婚,除了报复,她都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一旦成婚,容家在军中势力必然变弱。爹爹年长残疾,容致还没长大,边塞暂无大战事,可以替代容家的武将一下子多起来。

    当军中掌控力弱,往后容致再入军中,若是秦少劼身为帝王优先让其他将士去打仗,容致又要如何拥有功绩?靠熬军龄?

    定国公不过再三代,最终必然会成为一个空的头衔。

    而对于其他人而言,容家是承了天大恩宠。皇后可是一国之母,定国公干脆成了皇亲国戚。哪里有比这更大的荣耀呢?

    杀人不见血,苦水只能容家人自己吞。

    这些全是嫂嫂林芷攸给容宁分析过的。这也是为什么容宁必须要上战场。容家对于皇家的意义,不该在于婚事上的姻亲关系。

    再说了。她容宁绝对做不到和其她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身份尊贵,贵为皇帝。后宫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必然还有各种妃子贵人。

    朝中有一些官员,家中除了妻子之外还有一二小妾。京城中有地位高的女眷,家中不止一位入幕之宾。

    但大多数官员还是和容家他们这类的一样。就算子嗣稀少,也不乐意折腾那么复杂的家庭关系,多是一夫一妻。

    因为家中关系越是复杂,越是容易影响众人平日为官做事。先帝认为治不好小家,必治不好国家,极其厌恶家中琐事复杂,并影响名声的官员,更不喜欢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容宁说着想着,警惕看着面前的君王。生怕秦少劼下一刻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比如强行下旨让她进宫。

    帝命不可违,保不准秦少劼真的敢这么做!

    这么多年的柴火白送了!下次再说这种话,她要偷偷在永安园纵火了!

    面前的君王,稍微动了动。

    他若有所思:“朕只是……想让你留在京城,跟在朕身边。”

    容宁犹疑看着人:“真的假的?”

    秦少劼侧过头想说点什么,忽然握拳咳嗽起来。

    咳两声之后,他拿起茶水想要压一下咳嗽润一润嗓子,却由于憋着咳嗽,让昂贵的瓷器碰撞出声。里面的茶水险些晃出来。

    年少的帝王面上更是升起一抹殷红,好似染了胭脂。本来就带水雾的双眸带上了点无奈,看上去更加可怜,浑然看不出刚才说出了极为让容宁生气的点子。

    见秦少劼这样,容宁不由分说,先长叹一口气。她其实很看不得秦少劼这样。身子太弱太脆了。

    太监不在屋内,容宁起身上前帮着人拿茶器。另一手犹豫一下,还是在一声“失礼”下,顺着后背拍了两下,

    容宁盯着帝王头发上的小漩,闻着人身上淡淡的茶香,嘀嘀咕咕:“可别是感染风寒了。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御医真的说没什么事情么?”

    秦少劼喝下了茶,眼内惆怅。刚才的茶糕粉终于彻底用茶水冲下去了。

    他不再咳嗽,缓和呼出了一口气:“没事。有没有事也不是朕能决定的。朕要做的事太多了。也不知道能在这位置上坐多久。”

    容宁:“……”哇,这么不吉利的话也敢说!

    秦少劼察觉到容宁吃软不吃硬,便顺从更放松了一些,提了一声:“刚坐帝位,今年遇上不下三次刺杀。朕曾经从未想过,父皇以往过的日子是这样的。”

    容宁心头一紧,手上一顿:“刺杀?”现在的锦衣卫与侍卫营,竟然连皇帝的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了?徐缪凌在干什么啊?他不是锦衣卫么?

    秦少劼放下茶杯:“嗯。朕既没有子嗣,又没有成婚。刚上位帝位不稳。很多人不明白父皇为什么突然将位置传给朕。在一些老臣眼里,大皇兄比朕更合适这个帝位。他有妻有子,长子又聪慧。为了给朕腾出皇位,大皇兄却被父皇送去守陵。”

    即便大皇子无能,往后还有一个大皇孙。

    偏生大皇子算不上无能,只是犯了错,斗不过他而已。

    他再度开口:“朕没事,你坐下说。”

    容宁慢吞吞重新回到自己刚才位置上,沉吟思索,不知道是谁会对秦少劼通下杀心。边塞与京城书信来往有限,再加上有些话不适合写在信中。她对京中很多事尚不清楚。有嫌疑的人太多了,不好猜。

    原先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都有嫌疑。大皇子党派嫌疑尤为大。而且新帝要是没了性命,能够顺势即位的皇帝也算有嫌疑。

    对了,还有对皇室有仇恨的民间人士。还有朝中与异族勾结的人士。

    容宁出生后,先帝的皇位稳如泰山。宫中侍卫包括锦衣卫打是打不过她,但好歹大家都是一条心的。现在不同,光侍卫里可能就好几条心。

    锦衣卫是顺势继承,忠心未必是对着秦少劼。就像容宁现在还没习惯秦少劼当皇帝。

    秦少劼见容宁不说话,改口:“古北口朕可以为你留着位置。京中刺客多,你近日负责值守皇宫,如何?”

    容宁一想:“可以。”

    容宁再一想,恍然大悟:“啊。陛下想和我成亲,是因为我可以保护陛下!京城没人打得过我。”话一说出口,容宁越想越对。

    就连锦衣卫的人如今也打不过她呀。区区刺客怎么可能做到越过她来谋杀皇帝。

    除非用计歹毒。

    万一有哪家臣子或者异族皇室献上女儿入后宫,一顿宫心计在晚上把皇帝行刺了。死一个女儿换一个皇帝,也不是没可能啊。

    容宁提醒秦少劼:“你年纪还小,成婚先别考虑异族。这段时日大家关系不算好,她们不行刺你才奇怪。”

    秦少劼沉默。

    容宁一旦想到异族这一点,思绪如脱缰野马。实不相瞒,她想要知道那特殊标记到底代表着什么。在边塞不好查。

    要是在宫中替皇帝值守,说不定能在京城里查出点什么来。

    她当即替新帝安排起来:“陛下古北口替臣找个武将暂时替着。臣要在京中待一段时日,就算是相亲成婚也要日子的。”她哥当年在京城住了好多个月,算是仓促成婚。那时候边塞形式比现在更紧张。

    既然京中皇帝需要她,身为容家人义不容辞。

    容宁非常妥帖:“这些日子,臣负责宫中值守。会和锦衣卫和羽林卫做好交接。侍卫们与臣都熟悉,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皇帝想成亲一事:“陛下想和臣成亲,可皇室不好和离,有些麻烦,没有必要。要骗敌人,咱们可以换个方法。臣在京中,这几个月肯定会将那些刺客都挖出来,交给锦衣卫查个明白。”

    她神色奕奕,热情询问年轻帝王:“怎么样?”

    秦少劼对着面前颇为英气,思路清奇的容家少将军,唇微动,最后开口:“这事暂是就这么定下。”

    他神色复杂喊人:“全盛。”

    听了所有,内心复杂程度不下于帝王的全盛推门进来:“奴在。”

    秦少劼下令:“让锦衣卫指挥使宝坤来一趟。”

    第35章

    宝坤一直在湖心书院的另一间屋中候着, 听到传令很快前往书房。

    皇帝在哪儿办公,他通常会在就近值守。一边处理锦衣卫的事物,一边负责皇帝性命安全。只要皇帝喊一声, 他便能直接带人冲去救驾。

    先帝在位时, 宝坤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他没有三头六臂,却也人高马大。南方官员大多个子不算高,北方官员和同样出身北方的皇子则都身高不低,但他宝坤在其中一样高到突兀。

    锦衣卫是陛下之刀,多出身真正民间, 连寒门都算不上。像徐缪凌这种属于意外中的意外。

    本朝寒门子弟大多是家中经商或者祖上没怎么做官,但家境不错,得以习字念书参加科举。

    而锦衣卫家中,只能用“家世清白”来评价。他们除了审讯之外, 常常要去做一些非常不体面的任务。

    京城中其他侍卫营都没锦衣卫来的苦, 好人家根本不乐意自家孩子吃这种苦。

    像指挥使宝坤, 祖上是杀猪的。他自小能吃肉, 有机会习武, 放在锦衣卫中都算家境殷实的一类。

    从民间来的锦衣卫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 便是不少锦衣卫很容易“穷人乍富”, 心态失衡, 难以控制借着权势去报复去炫耀,去做一些错事。于是统领锦衣卫的指挥使挑选变得非常重要。

    宝坤便是先帝钦点, 用来约束整个锦衣卫的。这样一个人,为帝王出生入死,唯马首是瞻。

    他对手下的态度几乎基于一点:人可以犯错, 但要是牵扯到帝王,命不用留了。

    先帝最后两年, 他多次被先帝派着与七皇子接触。如今正式成为七皇子的锦衣卫指挥使。

    宝坤很清楚一点,要是他得不到七皇子足够的信任,那么随时都有被换人的可能。而开国以来,锦衣卫指挥使那么多人,得善终的仅有一人。

    他想要做那第二人。

    被新帝叫到书房,宝坤扫了眼室内,随即朝着帝王行礼,安静等候吩咐。

    秦少劼开口:“近来多刺客。容少将军留在朕身边值守,护朕安全。锦衣卫不便听从她调遣,羽林卫这边你帮着安排一下。”

    宝坤:“是。”

    容宁多年不见宝坤,朝着人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好高。

    啧。她以前以为自己就算长不到宝坤那么高,怎么也能长到她兄长那么高。结果现在还是就那么点个子。宝坤也太高了。

    她瞥好几眼,轻微撇嘴后又想到,宝坤这样的不适合打仗。个子一高,脑袋简直是移动的靶子,在战场上谁都想往上面射两下。

    比起宝坤,她更适合在战场生存。

    容宁顿时高兴起来,看宝坤极为顺眼:“劳烦宝指挥使。”

    宝坤微侧身,也意思意思行了个礼。

    秦少劼见两人这样互动,沉默片刻提点宝坤:“容少将军与旁人不同,不曾在宫中值守过。平日里即便是上朝也要随身跟着。”

    宝坤:“是。”

    宝坤面上喊“是”,内心带着一丝困惑:今年至今为止不过只有三次刺客,他不是一直随身跟着么?那些刺客从来没能近身过。

    他可以同时处理锦衣卫的事务,汇总并提交各种官员消息。但容少将军御前随身护驾,多少有点大材小用。少将军擅长的分明是行军打仗。

    困惑,但不敢说也不能说。

    秦少劼略停顿:“这两日把几个寝宫边上的屋子清理出来,方便容少将军晚上休息。这两天容少……容宁你还是回去睡。”

    容宁听到“几个寝宫”,心中哇哦一下。听到是安排给她睡觉的地方,内心震惊了两下。以至于帝王直接连名带姓叫她,她都不在意了。

    容宁惊异:“我……臣要住在永安园内?”

    问出口后,她苦恼又点头说服自己:“也是。贴身保护就是要睡在陛下隔壁。”

    以前有过宫女谋杀皇帝的例子,所以帝王寝宫常常不止一处。皇帝到处睡,可以让敌人琢磨不透。女子要侍寝当然也是洗好澡被带往寝宫,侍寝结束再送走。

    容宁学着宝坤指挥使的姿态,恭敬行礼:“臣这两天回去收拾行礼,后天搬到宫中。”区区贴身保护,问题不大。

    秦少劼微颔首:“如此,先交接。午间来用膳。”

    容宁乖乖答应:“是。”

    宝坤出门,容宁跟着一起出。

    她临着踏出门,转身非常机灵帮秦少劼关门。一转身,她发现帝王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和她对上了。

    容宁眨眨眼,朝着秦少劼露出一个“你懂我懂,一切安全交给我”,充满内涵的抿唇颔首笑容。

    秦少劼微勾了勾唇,任由门关上。

    容宁迈着轻便脚步,继续跟上宝坤,一拐就是到了隔壁殿。屋子里有书桌有茶水,还有很多卷宗。两个锦衣卫苦哈哈伏案不知道在写点什么,抬起头见到她,赶紧搁笔起身行礼。行礼完继续坐下埋头狂写。

    宝坤叫来了一位羽林卫:“让侍卫长去给容少将军做个牌子,方便进出。今日起她会跟在陛下身边。后日起,十二时辰跟随。”

    羽林卫被叫过来,听到“十二时辰跟随”,震撼看了眼容宁,随即钦佩拱手:“是。”

    宝坤侧转身,微低头看了眼容宁:“身上一切兵器防护用品,在我和侍卫长这边报备。之后就可以随身携带。其余多出来的兵器,一律算违禁。”

    容宁明白:“一把剑、一把匕首,一些小暗器。”她今天没有带进永安园里,主要也是知道这些东西进不了,在门口就能被收走。

    宝坤公事公办,讲了一下保护皇帝一般是怎么样的情况:“平日羽林卫一组用火器、一组用盾、一组用刀剑叉。是明面上的贴身侍卫。锦衣卫分两组,一组在明,一组在暗。主要持刀。一旦有敌,盾挡,近处刀剑对敌,远处火器对敌。戒严时人数加倍。”

    如此防御,如果没有人带兵攻打,一般是破不了防护的。

    容宁并不觉得这点保护算多,点头表示听清楚了:“我负责明面上贴身保护。”

    宝坤应声。

    他并不会因为容宁是女子而看轻容宁。容宁在京城名头大,又有功绩在身,绝非寻常人可媲美。

    既然陛下要少将军随身保护,他负责安排妥当就是。

    同时,宝坤也告诉了容宁非常惨痛的一个不平等消息:“已成婚的,一月五日休沐。未成婚的折半。”

    容宁深吸一口气:“怎么还歧视没成婚的呢?我难道不能回家尽孝心么?边关驻守都统一给五日休沐!”

    宝坤无情:“边关驻守休沐不回家。”说是休沐,其实就是在可以不值守不种田而已,还是要在军中不可随便离开。

    休沐了,又好像没休沐。

    容宁作罢:“说的也是。”要是开战,将士更加没有休沐,还要日夜兼程赶路杀敌。

    被叫来的羽林卫知道容少将军大概是与他们侍卫长一样的待遇,琢磨了一下:“那容少将军住哪里?”

    容宁说:“陛下让我住他寝宫隔壁。”

    羽林卫想了一圈,不由看向指挥使:“每个寝宫?单独?”

    宝坤迟疑,随即点头:“每个。单独。”

    两人没有多想。

    容少将军是女子,单独住在皇帝寝宫隔壁比较合理。要是男将军,陛下哪天说出同床共枕都可能。

    君臣关系好,大家熬夜聊天干脆就睡一张床了。要是日日贴身保护也可能睡在同一个屋子里,皇帝一张床,臣子一张床。

    羽林卫了解:“那我先去申请牌子,再吩咐人将寝宫边上屋子布置一下。衣物一类,少将军是自带还是穿侍卫长的?”

    少将军朝服和侍卫服是两套,全然不同。锦衣卫与羽林卫的衣服也不同。

    容宁常年在外,晋升为少将军后,发的朝服都没怎么穿过:“自己的。还得上朝呢。”

    羽林卫拱手:“是。我这就去安排。两日内全部给您安排妥妥当当。”

    说罢撤走。

    容宁对自己要做的事,从来都是细致且上心的。

    不然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拥有战功。她妥帖到战马吃几斤草,士兵吃几斤面都要关注,对贴身保护这种重要事,当然也要问询清楚。

    容宁见侍卫走了,当即一本正经问起宝坤:“宝指挥使啊。平时陛下上朝下朝吃饭睡觉,我知道肯定都要跟着保护。那么……”

    她压低,但又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着:“陛下出恭,我可以替陛下先检查一遍,其后我在门口候着就好。那他洗澡这种,我是要在里面值守还是外面值守?”

    宝坤:“……”什么?

    本来奋笔疾书的两个锦衣卫也忍不住抬头,钦佩看向少将军。厉害,他们完全没预料到容少将军会提出这种问题。

    皇帝洗澡,哪里来的侍卫敢在里面站成一排啊?

    但这真不能怪容宁想多。

    她当初三头身的时候,能躲在偏殿出恭处蹲到七皇子,还能不动声色避开太监宫女离开。

    万一刺客也灵光一闪,躲在这种地方呢?

    洗澡万一人潜在水里,或者躲在屏风后面呢?

    总有些人身份特殊,恰好有机会入宫。

    容宁推己及人揣测刺客,又很懂秦少劼要脸:“陛下要面子或许不需要我这样。我可以尽量避开被他发现。”

    宝坤越听越感觉回到几年前。他仿佛眼前再现了当初各大侍卫长的痛苦脸,以及先帝建立在痛苦侍卫长身上,哈哈大笑的高兴拍腿姿态。

    宝坤面无表情:“……所以你要偷偷陪陛下出恭,偷偷陪陛下沐浴?”

    容宁斥责:“怎么能用偷偷?我如此正大光明。”

    宝坤:“……所以你要正大光明陪陛下出恭,正大光明陪陛下沐浴?”

    容宁:“……”怎么听上去更怪了?

    第36章

    本来该好好整理信息资料的两个锦衣卫, 憋笑到面部扭曲,浑身颤抖在桌前,都不敢下笔, 怕抖落的墨汁染砸了面前的纸。

    容宁没想到宝坤能够面不改色说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话。

    她摇头:“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

    宝坤冷默无情,扭头去书桌那儿取纸。永安园和宫中地图不可随意给人看,以防宵小做出点什么事来。他知道容宁来过不止一次永安园,便只是取了笔,没有沾墨, 空在纸上示意:“永安园东南西北共有这几个门。”

    “这里几处为寝宫,有时陛下也会直接在书院或藏书阁睡下。早朝时走这几条道前去上朝,过后前去拜见皇太后与皇太妃,一道用早膳。”

    “批奏折与接见臣子, 一般在这几个宫殿或书院。陛下得空休憩或许会去赏花赏景赏舞听戏曲。位置在这边。陛下登基后没去过。往后可能去。”

    “宫中没有妃子和皇子, 这几处包括皇子所暂时无人居住。原先的太监和宫女都被送出去了一批, 剩下都是有地位以及年纪尚小刚入宫。年纪小的会负责清扫这些地方。”

    宝坤可疑停顿了一下, 再度开口:“……沐浴有多处地方。日常沐浴在阳泉宫, 偶尔累了会直接在寝宫偏殿简单沐浴。祭祀前沐浴在沐德殿。”

    容宁把地方全部暗自记下, 她脑中本就有永安园大致轮廓, 记下宝坤标识的几个地方毫无难度。

    宝坤没表情, 但还是提醒着容宁:“陛下不喜欢太多人跟着,沐浴有大太监等四人在旁伺候。除非在沐德殿, 有大臣要一同沐浴。到事后,林林总总伺候的太监有几十人,吾等一起沐浴。其余时日侍卫在外等候即可。”

    容宁懂了:“好的。”如果在沐德殿, 宝坤这个锦衣卫也会一起洗澡,不然就在外面候着。

    遥想当初, 七皇子身边连个跟着的宫人都没有。现在当了皇帝,洗个澡都起码有四个帮忙。洗群澡直接几十人伺候。

    出息了。

    容宁内心颇为感慨,并虚心求教:“还有什么要我注意的么?”

    宝坤放下纸:“暂且没有。碰上事了再说。宫中负责值守的锦衣卫只要一年时间,基本就知道哪些日子要做些什么。”

    容宁微点头:“确实。”

    军中驻守如果不打仗,一年下来知道四季变迁,也能清楚每个月要做些什么。三年下来新兵变老兵,老兵变油条。

    宝坤没什么让容宁注意的点,容宁稍作思考,很快反客为主:“我难得回一趟京城,但不可能一直在京城。这段时间得空,让负责陛下安全的锦衣卫与普通侍卫跟着我操练。免得回头我再回边塞,他们身手却毫无进步。”

    宝坤清楚容宁身手:“可以。你和徐缪凌熟,我会让他当你副手。”

    边上两个锦衣卫顿时笑不出来了。

    他们回忆起当年容宁和徐缪凌在京城干出的事,只觉得浑身酸疼,下一刻就想告病回家。

    一个锦衣卫颤巍巍举手:“我们这些负责卷宗工作的,也要操练吗?”

    容宁诧异看向人:“当然了。万一你们查到了什么消息,又被官员知道了。他找人来抢夺,你们总要有武力护住消息吧?”

    她考虑极为周全:“其实要是有空。我寻思着就该安排一组人手。每年特定找日子,伪装成刺客或者袭宫门的,让大家有个准备,知道真遇上事情要怎么防范。不然真遇上事了反应不过来,全纸上谈兵,后果可过于严重。”

    宝坤承认:“有理。这事我负责安排行程。”

    两个领头人物如此商议着,注定受苦的锦衣卫摇头叹气,只能悲愤埋头继续干活。搞完卷宗还要训练,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容宁花了过多的时间在这里,预估时辰到午间:“好了,刚和陛下说了一起用午膳。其余的事以后有的是机会详说。”

    宝坤:“好。”

    容宁将秦少劼的安全安排得稳妥,轻松愉悦离开屋子,再度前往书房。

    书房外,大太监全盛站在那儿,不远处还有一排太监宫女,恭恭敬敬端着一堆东西候着。全盛见到容宁后立刻行礼,躬侧身子:“陛下,容少将军回来了。可要传膳?”

    门内应答:“嗯。”

    有了这声应答,全盛打开书房门,诚邀容宁跟着一起进门。那些太监宫女也终于动起来,一一有序进屋。

    容宁身为容家人,吃饭基本相对简单。吃饱就好。进宫时赴宴,倒也感受过宫中的规矩。皇帝吃食上主要是怕人下药,所以更为讲究。

    屋子中央被临时摆上了一张桌子,全盛挪了两张椅子,正好面对面。秦少劼坐下,容宁自然跟着一起坐下。

    太监宫女们很快上菜,菜色看似简单,实际上花了尚食局不少心思。

    全盛伺候着秦少劼漱口净手,连带着容宁也享受了一番。有了秦少劼之前的吩咐,午膳配上了珍珠红酒。

    珍珠红并非是葡萄佳酿那般的深沉绛红色。它是带着一点清透的黄一些莹莹的红所糅合在一起的色泽,恍若被染红了珍珠。漂亮的琉璃杯中晃悠着微微泛红的酒,瞧着相当奢华。

    本来吃饭小酌一杯酒是一件很好的事,放在容宁这里就是充满危机的事。

    秦少劼端起酒杯,容宁也只好端起酒杯。

    她心中对喝酒一事实在痒痒,但真的怕酒后再犯错,警惕又卑微:“陛下,就喝两杯!我们不多喝!”

    秦少劼本不想想多,但容宁这样谨慎,惹得他也不由一次又一次想起那天被捆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羞耻与窘迫。

    他慢吞吞应声:“嗯。”

    容宁将一小杯珍珠红饮下。珍珠红是粮食酿造,口感醇厚微微泛甜,入口有辛辣但不算刺激,带着一股浅淡的暖意。这酒冷着喝与冬日暖了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

    太久没喝酒,容宁感觉没怎么细品到味,酒就没了。

    她视线落在酒杯上,依依不舍,恍若春蚕拉丝:“陛下的酒果然是好酒。”

    秦少劼:“两杯?”

    容宁深吸一口气,坚定自己的信念:“两杯,绝对不多喝。”她面上坚毅,内心悲痛,只剩下一杯的机会了!等下那杯一定要抿着喝。

    于是第二杯,容宁是当珍宝在喝,一点不舍得大口,全然靠着抿酒抿完。

    尚食局的饭菜好吃,容宁远在边塞的饭菜虽有特色,实际上和自家都没法比,更别提与宫中相比。她吃了大半,回过神撑着缓慢起身,觉得腹部沉甸甸,似乎要化六为整。下午得走动走动。

    秦少劼俨然也觉得吃好饭该走走。

    他起身邀请容宁:“去看看锦鲤,消消食。朕想听听边塞将士和百姓生活,正好也与你说说京中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容宁猛点头。

    两人不再待在书房,转道前往观湖台。

    观湖台的锦鲤有专人喂养,一条条身型优雅,轻微晃动鱼尾,就似仙鱼一般。全盛拿了一点鱼食放到两人身边,无声退到一旁。

    容宁话一向来不少。她说起边塞生活,自然带着她一贯的性子,说得相当有趣。说着说着,她说到了小花:“先帝在时,臣给先帝送了信,说过小花的事情。要是边塞能够安稳通商,两边百姓生活都会好很多。”

    那些个游牧民族老百姓,如果有了足够安稳的生活,就不会热衷于打仗抢劫。他们会害怕自己平静安详的生活被打破,害怕死亡。

    真正有野心的,只是想要用底层百姓的性命,来夺得更大的滔天财富。就像罗卜藏青。他们不在意群体的死亡,在他们眼里死亡不过是必要的代价。

    在容宁眼里,这种人死不足惜。

    秦少劼听着容宁的话,往湖里撒了一把鱼食。无数的锦鲤凑上来,挤压争夺着食物,看不出半点刚才优雅姿态。

    他很清楚,人皆谋利,容宁不是。她看似顽皮像个小混球,但骨子里与当年的容轩一样,心软慈善,耿耿忠心。只是她自小所受教导非当下一任定国公来教,反而更懂得变通。

    “朕的一位师兄擅于经商,他说过‘断人钱财如谋财害命’。你要让百姓牟利,而非那些本就有资产权势的人牟利,会是一道极大的难题。”秦少劼替先帝解释,“父皇在位时,疾病缠身,实在没有精力去在确保边塞安全的情况下开通互市。”

    容宁知道,提醒着秦少劼:“所以陛下一定要爱惜身体。千万不要不当自己身体是一回事。不然我们现在就叫郭院判来看看?臣对陛下身体也好心里有个数。”

    秦少劼:“……”

    秦少劼看向身边的大太监,给了个眼神:“全盛。”

    全盛福至心灵,头脑灵光,被叫到后立刻躬身:“奴这就去叫郭院判过来。郭院判心思缜密,医术高超,一定会替陛下好好检查身子。”

    容宁连连点头:“对,没错。”

    秦少劼摆手,示意去叫人。

    全盛退下,让人赶紧去叫郭院判到湖心书院来。他硬是在湖心书院门口候着,等郭院判到了,趁着还没进去,赶紧和人串通起来:“郭院判啊!陛下最近身体虚弱。是那种,既不影响上朝,又不影响批奏折,还能吹风赏花看戏,但又容易咳嗽,不可轻易动气。您懂吗?”

    郭溪知道宫中套路,但不理解刚刚建立威严的皇帝在搞哪一套。

    但他还是非常有经验,朝着人拍拍胸:“交给我,我很懂。”

    第37章

    郭溪从御医之位到院判之位, 拢总算起来没多少年。

    太医院的人都喜欢蓄胡,显得年纪岁数大,富有经验。他没有留胡子, 看上去比同龄人年少。如今和儿子郭川一起走, 别人还会开玩笑说他们是兄弟两。

    上一回胡子拉碴狼狈不堪,颓废在家中请病假,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他背着看诊需要的器具,跟着大太监全盛走到湖心书院的观湖台,愣怔一下后安分上前行礼:“见过陛下。”

    行礼的同时, 余光不住的瞥一旁的穿着的容宁。

    容宁和容轩长得很像,只是女子和男子外貌上到底是有不同。容轩情绪很简单,容易外露。笑起来便是俊朗利爽。容宁也会笑,更多是嬉笑得意或灿烂的笑。她但凡严肃板着脸, 用一本正经的神情来说点什么, 一成真做事, 九成是为了掩盖她内心的捣蛋坏心思。

    当年调皮捣蛋的女童, 如今成年多年, 战功赫赫。郭溪垂首恍惚, 又很快收回情绪。他想到刚才全盛的提点。

    皇帝要在小宁儿面前装病。

    为什么?

    别人不知道, 他却知道的很清楚。七皇子和小宁儿之间的关系几乎是在两人七岁就纠缠在一起。小宁儿不止一次帮助救助过七皇子。这都不是滴水之恩了, 是救命之恩。

    七皇子登基成皇,反而要转头在小宁儿面前装病?

    郭溪揣摩圣心, 面上不显:“臣来替陛下诊脉。”

    秦少劼让人上前。

    观湖台上有桌有椅,郭溪将木盒放到桌上,从中取出软垫。当帝王到桌边坐下, 将手腕放在软垫上,郭溪便开了口:“陛下出生时底子就差, 现在还是太瘦了,平时尚食局应该适当给您食补。少食多餐,可以多吃几顿。”

    容宁跟着过来探头,一看只比自己稍粗的手腕,非常认同:“是太瘦了。”

    她和郭家父子都熟,非常不见外:“郭院判,快给陛下看看。我今天刚回来,才一个上午见陛下咳嗽了三次。”

    咳嗽有很多种可能,要是感染到风寒就不好了。郭溪当即抬眼飞快看了一眼容宁,沉下心将手按在皇帝手腕脉处。

    哎,今天这脉壮得能打一头牛。

    自从七皇子,哦不,要称呼圣上陛下了。自从陛下习武,脉搏是一天比一天好。

    郭溪微微皱起眉,再度吩咐:“劳烦陛下张嘴,伸出舌头让臣瞧瞧。”

    秦少劼微张嘴,露出一截舌头。

    郭溪看,容宁在边上跟着看。她找郭溪郭川父子,基本上都是为了外伤而要一些跌打损伤膏药。区区看舌头的风寒感冒一类,基本与她无关。

    容宁细看着秦少劼的舌头,发自肺腑点评:“陛下的舌头和牙齿都长得很好呢。舌苔粉嫩,没有泛白也没有泛黄。牙齿洁白齐整,看着就是夏日能嚼冰,冬日能吃肉。”小时候往屋顶上扔牙看来很有用哎!

    全盛、郭溪:“……”

    就连秦少劼的视线都不由落在容宁脸上,一时无言。

    秦少劼被人看惯了,却没能扛住容宁细致专注的眼神。他微敛舌,不知怎么想的,又莫名其妙只觉得喉咙发痒,再度轻咳了一声。

    容宁赶紧对郭院判说:“你看,陛下又咳了。是不是身子不太好?中午还喝了两口酒。”

    郭院判:“……”

    他内心有一百万句话想讲,但面对新帝私下的吩咐,只能忠于个人行医一贯操守:“陛下身子骨出生时弱,哪怕养了多年,底子还是容易虚。平日不显,一旦太过操劳容易病倒。咳嗽是一种表征,该要多注意。酒这一类,可适当喝些药酒,切不可多喝。”

    他觉得没必要吃药。

    这脉象吃药简直是浪费药。

    但郭溪不能直说,只好表示:“臣做过一些药丸,陛下可吃着养生。平日还是以食补为主。上朝办公无碍,但多注意身体,一旦有什么事,多开口说。千万不可以把气憋在心中,导致郁结于心。”

    说着,他从箱子里挑选了一下,取出一瓶药丸递给皇帝:“药方在太医院登记过。用后可清醒头脑。”哎,就是平时给锦衣卫熬夜开的提神丸子。

    秦少劼对这个诊断很满意,吩咐全盛:“全盛,赏。”

    全盛当即从口袋中取出赏金,递给郭院判。

    郭溪装模作样收了,行礼千恩万谢:“谢过陛下。陛下大善。”

    他收拾东西走人,内心惆怅。一旦走上睁眼说瞎话的路,赏赐多,官位也容易升。以前只是在后宫中较为出名,往后恐怕要专属给新帝看“病”了。

    话说总是咳嗽的话,下回不然配一些润喉的药丸?

    不过没想到小宁儿回来那么快。回去和郭川说一声,一起到容府拜访一下,免得多年好友生分。

    容宁哪里想到,有的人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在她面前治假病。

    她见郭院判走了,又和秦少劼两个人边闲聊边喂鱼。

    满池的锦鲤天天被人喂,没想到今日能遇到加餐,更没想到今天的加餐无穷无尽。一条条胡吃海喝,到傍晚时分几乎鱼肚都要翻起,差点被喂成锦猪。

    容宁晚上再和皇帝吃了一顿饭,又和人聊起木鸟和这几年来宫中的事。事很零散,不谈夺嫡,多是趣事。比如皇太妃知道他喜欢木雕,近来也感兴趣学了起来,闲来无事就刻东西。成品五花八门,人畜不分。

    再比如他登基后,拜的蒲盛宏先生不再当京郊隐士,拐走他师兄凌子越,两人出去游山玩水,乐不思蜀,连他这个皇帝的书信都懒得搭理。

    聊的太多,容宁差点没赶上宵禁前回家。

    曹夫人和林芷攸一直在等容宁回来。

    见容宁回来,曹夫人和林芷攸从里屋出来。曹夫人上下打量容宁,见没什么事情忙问:“怎么去了那么久?”

    容宁简单讲了一下:“和陛下多聊了会儿天。说了点边塞的事。明天起要在陛下身边值守,后日起住永安园内。会在京中留一段时间。”

    本来只是普通述职,现在变临时换了个事做。

    林芷攸听了皱眉:“陛下让你在他身边值守?”

    容宁解释:“陛下身体不太好,事物繁杂,刚登基又总遇到刺客。我功夫好些,正好在他身边保护他一段时间,顺带操练一些锦衣卫和侍卫。以后我再去边塞,他们也好替代我的位置。”

    再者就是,容宁也有自己的目的:“而且我想让陛下同意边塞互市。这事商量起来总要进出永安园,不如干脆就在永安园内住。”

    林芷攸若有所思:“是么?”

    曹夫人听了直皱眉:“那你还怎么相看男子呀?我给你挑了好些,还想让你见见人呢。总不能在陛下面前挑人吧。”

    容宁本来高高兴兴回来,听到这里顿时头痛,赶紧跑路:“哎哟好累,明天一大早还要去永安园。得赶紧睡下。”

    她手扶着脑袋三两步跑了个没影,就留下曹夫人和林芷攸在原地。

    曹夫人气笑了:“她才回来就往永安园里去,都不打算待家里么?明明是个姑娘,比她爹还不着家。不趁着现在赶紧定下,回头一堆麻烦事!”

    林芷攸望着人跑远逃窜的背影,侧头安慰曹夫人:“小宁儿没有看上的男子,当然对婚事不积极。与其我们给她挑选,不如让那些男子自个想办法让小宁儿高看一眼。”

    她笑起来:“小宁儿在永安园内,陛下面前。这些男子要是连站到陛下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小宁儿和您当然也看不上吧。”

    曹夫人一想:“你这说的是个方法。与其让她主动,不然让那些男子主动点往陛下面前凑。宁儿和一般女子不一样。”

    旁人婚事都长辈做主,但容宁的婚事但凡曹夫人能做主,早想办法让容宁成亲了。就怕真找了个男子,容宁能给她来一场逃婚。到时候真是能当场气晕。

    曹夫人和林芷攸这么一商量,干脆就打算下次与旁人会面,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林芷攸给曹夫人出好点子,慢悠悠前去容宁屋子找人。

    她垂着眼,脑中想的是新帝秦少劼的目的。新帝秦少劼谋略心计远在常人之上,要容宁在他身边,目的要么是对容府下手,要么是对容宁下手。

    偏生对容宁下手和对容府下手其实不冲突。

    林芷攸轻叹:可别是看上了啊。让容宁进后宫,和拆了后宫没什么差别。

    此刻容宁也很想叹气。

    她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应付完娘亲和嫂嫂,结果发现家里还有两只小崽子。她走到床边,肃然一把掀开自己被子,面对床上只穿着里衣的龙凤胎发问:“你们两个睡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七八岁的孩童不过三头身。容致和容淑脸上肉乎乎的,一脸乖巧躺平。两人几乎动作一模一样。

    容致眨巴眼:“小姑姑!我们这是在欢迎你回家!”

    容淑更加乖巧一些:“娘亲说小姑姑忙,我们白天也忙,只有这样一定能见上面。”

    容宁佩服:“你们是想了一个绝佳的方法。”

    她倒也不介意床上多两个小崽子:“我只在家里住两晚。你们要睡一起就睡一起,往里面挤一挤。别醒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在地上。”

    容致和容淑立刻往床里面滚动,高兴极了。

    容宁看两个家伙皮实的样,想起今早城门口听说的事:“对了,我听人说侍卫营都快成稚童营了,怎么回事?”

    容致表现得愈加乖巧:“我们带了很多小玩伴一起训练。没进营地,在营地外。”

    容宁沉默。

    她小时候也带玩伴,好歹只带了个徐缪凌。

    她压低声音问:“几个玩伴?”

    容淑跟着小声:“二十来个吧!”

    容宁极佩服:“……你们真厉害。”她突然觉得京中侍卫营,这些年挺不容易的。

    第38章

    旁人或许会觉得容家两个孩子闹腾了点, 但容宁不会这么觉得。

    她相当清楚自己小时候干过的事,认为两个孩子只要不伤害无辜人,足够了。她换了身衣服上床:“来, 给小姑姑讲讲, 你们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事。”

    说起这个,容致和容淑可不困了。

    两个小家伙一个抱着枕头一个抱着被子,积极讲了起来:“娘亲说容家人都要自小学武,我们天天一起去侍卫营!”“但是他们老骗我们,还说是喜欢我们才骗!坏死了!”

    小家伙口齿清楚, 说话童声稚语,听得容宁心软乎乎的。

    林芷攸进门来见状,没有打扰到一大两小,却也惹来了两个小家伙积极喊着:“娘亲!”“娘亲我们给小姑姑讲我们之前干了什么!”

    她坐到床边:“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于是两个小家伙继续讲, 讲到后来扛不住困意, 慢慢倒在床上睡着了。

    林芷攸轻声:“我让人把他们抱回去。你明个还要早起进永安园, 不好打扰你睡觉。”

    容宁跟着放低声音:“这几年家里还好么?信上能说的话太少, 我们没征召回不来。以前只有娘亲一人扛着, 还好现在还有嫂嫂你。”

    林芷攸笑笑:“你们在外, 京城上下不管谁都会卖个面子。我和娘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 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自然是好的。”

    现在大晚上没有长辈在,林芷攸有些话正好细问容宁:“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让你值守在他身边?”

    容宁不傻,只是觉得秦少劼不可能那么离谱,真打算和她成婚。

    她和嫂嫂分析:“一种可能, 最近有刺客,说不定埋伏在永安园内, 他更信任我。另一种可能,我和他之前有些小小的事,他打算借此惩戒我。前者可能性大点,不排除一箭双雕。”

    林芷攸深思:“这是有可能。”

    容宁说完两个可行性高的,半真半假试探性开始胡诌:“还有一种可能。他爱我爱的死去活来,非我不娶,但又发现娶不到,所以打算留不住我的心也要留住我的人。一箭三雕。”

    林芷攸刚还在想谁要对皇帝下手,听到容宁这话顿时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边塞是太无聊了吧,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想。”

    容宁低声嬉笑一声,放松下来。果然嘛,这种事情说出来谁都不会信。

    秦少劼肯定是在开玩笑。

    林芷攸虽在府内,但对京中一切了解得相当清楚:“既来之则安之。能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也好。这两天我帮你收拾行李,能带进永安园就带。”

    容宁应声。

    两人压着嗓说话,说着说着又莫名笑起来。林芷攸不再打扰容宁,起身出门让人将两个孩子抱走。这才对容宁说了声:“快睡吧。”

    容宁再度应声。

    容府灯灭,永安园内书房里的灯很晚才灭。

    秦少劼和容宁说了几近一天的话,要批的折子要处理的事当然没能解决完。好在宵禁较早,夜晚漫长,他有大量的时间可以用来处理这些事。

    他取了一粒提神丸子放嘴里。味苦,但不算难以下咽,里面有一点微凉甘甜感。他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打趣和身边全盛说了声:“锦衣卫平时吃的这药丸味道还成啊。”

    全盛笑笑:“郭院判每次做药,味道会调整一些。”

    今日份额的折子全部处理完,秦少劼才将笔往边上放,松动了下身子:“坐在这位置上真累。”他这话说的不仅仅是书房的位置,也指代了皇位。

    全盛将桌上收了收,再给帝王锤了锤肩:“陛下该睡下了,明日无早朝,但有事。”

    秦少劼应了声,没起身。他望着不远处的烛火许久,忽开口:“容宁很喜欢照顾人。不管是徐缪凌还是她身边的那些人,其实每一个都会被她照顾到。”

    他也不例外。

    全盛一样得到过“照顾”:“是,容少将军的恩情,奴一直记得。”

    秦少劼侧头看向全盛:“朕身子很虚,但朕不服输。”

    全盛愣了愣。

    秦少劼继续说着:“朕走两步会喘,骑马会磨破皮,射弓会拉伤手。冬日怕冷夏日怕热,春秋又易感染风寒。但朕会强撑着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朕无所不能。”

    全盛欲言又止。

    秦少劼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定国公的轮椅谁做的?要不给朕做一个?”

    全盛忍不住了:“陛下倒也不必。”

    秦少劼为了得到皇位,一度在京中刻意装病弱避免猜忌和敌意。刚开始是真身子不行,后来都是装的。他懒得搭理人时,会表现出病恹恹的样,好似下一刻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他调养了多年身体,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太医院交出了他身体健康的证明。当然,年少时被下药加上多病,他调养回来后看上去依旧不像个别几个皇子那么胖。习武让他看着更瘦削了一点。

    多年以来病弱的姿态,在百官中留下了印象,给他自己亦留了习惯。

    秦少劼不以为耻,反而很看得透:“能达到目的就行。正好这段日子,朝堂之上臣子位置还要变动变动。”

    他伸手拿起了一本折子,重新打开看了一遍。他看完合上:“明日让户部尚书吴大人来一趟。”

    全盛:“是。”

    秦少劼又说了声:“让工部给朕做个轮椅,机关多一点,不要太沉重。”

    全盛见帝王执意如此,失笑应下:“……是。”

    ……

    第二日,看似是个寻常日子。

    百官不用上朝,该在哪里当值就在哪里当值。户部尚书吴大人哪怕被皇帝点名叫进永安园,内心是一片坦然。

    这些日子户部没有什么大事,老生常谈的事,怎么能叫大事情呢?

    再者当初夺嫡,他虽没有站在七皇子那边,但也非常聪明没有得罪过七皇子。直面清算时,他和户部不少臣子轻松便扛了下来。

    现在和陛下君臣相安无事。希望陛下不会太苛责户部,毕竟户部每年要操劳的事情实在太多,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

    吴大人到达湖心书院,面见圣上后拱手行礼:“见过陛下。”

    容宁一大早进宫,以为今天没早朝,自己已经足够早,却没想到秦少劼起得更早。她到的时候,秦少劼已在书院内忙碌,连早膳都没用。

    这大概就是天生当皇帝的料。

    见到秦少劼这样,容宁发自内心想着:他适合当皇帝。而天下极为幸运迎来了又一个明君。

    唯一的缺点就是秦少劼身子太差,用早膳慢悠悠的,诚邀她一起用,还隐隐有随时要昏睡过去的姿态。午间看来不管如何,她得强迫陛下休息小睡片刻。

    容宁佩刀带匕首,穿着少将军武将朝服套了软甲站在秦少劼身后不远处,一脸肃然看着进门的户部尚书吴大人。

    瞧瞧吴大人,膘肥体胖,本就圆的脑袋下巴上叠了两层肉。腰间仿佛八月怀胎,躬身行礼但凡让人多弯一点腰都难。要不是朝服宽松,真是看着难堪。

    京城中官员里不是不能有胖的,可要胖成这样也比较难。容宁手痒,恨不得将吴大人身上的肉削一点填到秦少劼身上。对比起来秦少劼太瘦了。

    秦少劼见户部尚书到了,没吭声,晾着人。

    户部尚书原地站了会儿,本来坦然的心忐忑起来,思考户部最近又哪里触了皇帝霉头,惹得人不高兴了。新官上任能三把火,新帝上任不得多烧点?

    他犹豫悄悄抬了抬眼皮:“陛下让臣过来,是有什么要事让臣去办么?”

    秦少劼将一本折子丢到旁边:“户部一向掌管黄册和鱼鳞图册,每十年一更新。是么?”

    户部尚书没想到新帝提这个:“是是。一式三份,户部留档一份。黄册写的是天下户籍,图册是天下地形,其实每年都会更新,只是十年大统,是查漏补缺并誊抄登记。”

    “这十年各地矿山如何?朕记得京城之外就有好些民窑,可以取石炭。”秦少劼如此发问。

    户部尚书微挺直了背,察觉到新帝对矿产有兴趣:“京城外的都是些小矿山,要说大的,还得往山西去。这石炭便宜,冬日给老百姓取暖用正好。”

    “百姓用石炭,宫中用木炭。”秦少劼问户部尚书,“百官也用木炭。能不能改石炭?”

    户部尚书愣了下,随即开口:“陛下,这不妥当。精木炭灰小,也不像石炭有味。石炭烧久了容易将屋子熏黑。再者百官要是和百姓一样……”

    容宁跟着听,听着户部尚书说了一大堆的木炭好处。她心里头嘀咕,木炭是好用,但石炭也不算太差。再者木炭也有好有次,次的木炭烧出来未必比石炭好。

    秦少劼站起身来,把折子直接朝着人砸过去,紧锁眉头:“边塞树都快被砍完了,鱼鳞图册年年更替没给你们户部长点心么?兵部年年来报边塞沙尘大多植树,种的没砍的快!”

    容宁眨巴眼:哎,边塞沙尘是很大。

    树被砍多了,天然抵御的屏障就会减少,不止沙尘的问题。他们还得建更长的城墙来防护外敌。城墙需要将士驻守,会需要更多百姓。

    没想到秦少劼会想到这个!

    难怪先帝非要传位给秦少劼。以小窥大,在京中却能敏锐知天下事。

    户部尚书犹豫:“这也不全归咱们户部……”

    话还没说完,容宁就见秦少劼晃了晃身子。她下意识上前想扶人,见人几乎是摔到座椅中,当即怒火中烧。

    “吴大人!”容宁呵斥,“不要找借口!陛下要被你气坏身体了!”

    第39章

    户部尚书吴大人胆子再大, 也不敢拿皇帝的身子开玩笑。

    再加上容少将军在,指不定边塞一事就是容少将军提的。不论先帝还是新帝,对边塞一带多年挂心, 少不得半点懈怠。

    两任帝王看在容家代代出生入死份上, 责骂小惩个文臣,不过是开个口的简单事。对于有更大野心的文臣而言,被小惩则代表着仕途止步。尚书是二品官,上面还有从一品与一品。

    不提升官,吴大人还感受到了从容少将军身上冒出的浓重杀意。

    这位少将军上过战场, 屠过异族。身上所带的肃杀真冒出来,不比锦衣卫指挥使宝坤差。

    想起面前这位看似单薄的帝王上位时惹起的血案,吴大人额头直冒汗,当即躬身行礼:“臣惶恐, 多亏陛下提点。户部实在事务繁忙。臣谨记不可因事小而不为, 稍后必将带人彻查近年全京城木炭支出, 并与内库商议, 大力推行高品质石炭。”

    他把活领了, 暗中给兵部尚书记了一笔。

    隔三差五来找他要钱, 年年写折子, 没完没了!。

    他顺带换了个方式喊穷:“正好木炭开支一减, 能省下一点钱,多拨给明年科举。”

    容宁抿唇, 捏紧腰间长刀。她刚才贸然开口已经逾越,现在不该再说什么。

    经历过科举厮杀进入官场之人便是如此,哪怕碰上窘境, 也会靠口舌来夺得生机,讨一层好。比起文臣来说, 容宁更喜欢武将。

    军中为了管好性子各异的将士,必然会把军令放在第一。偷奸耍滑一类的,在严苛的军令和高强度的操练下,想都不用想,很难实施。

    秦少劼揉了揉头,似是缓和了一下:“明年科举重要。科举是交给礼部尚书筹办,你记得去找他。开矿一事不可从急,免得妨碍百姓生活。”

    吴大人见事揭过去,隐隐松口气:“是。”

    容宁不看吴大人,视线更多落在秦少劼身上,而秦少劼见吴大人应了话,便点了折子:“捡回来放着。回去也和兵部说一说,让人别只顾着上折子,赶紧去种树。树怎么也要三五年才勉强有点样。”

    吴大人拱手:“是。”

    折子重新被放到桌上。吴大人离开,屋子里再度剩秦少劼和容宁。

    容宁太过担忧,她明明只懂得治外伤,还是没忍住趁机摸了把帝王脉象:“陛下还头疼么?”

    秦少劼微微后仰,悄然收回手,恹恹叹息:“朕没什么力气。劳烦容宁给朕按一按额角。”

    帝王没穿昨天一身玄色,换了身藏青。藏青比玄色更亮眼一点,又带着威严,让人无法轻视这面色浅淡的一国之君。

    微后仰后,容宁站在身侧能看到他垂眸掩下神情的睫毛,能窥探到他带有筋脉的白瓷脖颈。如同引颈的长鹅,将性命都敢交付到她手中。

    容宁面无表情:“臣给陛下倒茶水。”

    秦少劼应声。

    容宁去边上给帝王倒水。

    她指腹处还留恋着刚才的触感。面无表情的神情下,藏着她很想大骂秦少劼的心思。这脉搏恐怕比吴大人都稳健!

    昨天郭院判在诊点什么?难道是她当年跟着郭川学的微弱皮毛,诊出来的东西不一样的么?还是按的时间不够久,只察觉到了稳健的一段,没有察觉到错乱?

    容宁带着一点警惕,很快又将这点警惕放下。算了,反正他真要对自己做什么,武力上他打不过她,权势上她注定从于帝王。容家忠心,他也不可能闲着没事对忠臣下手。

    以前秦少劼装病之类很是有用。现在没有必要。一位身子健康且强势的帝王,对群臣来说才说才更重要。

    容宁说服自己,将茶水放在桌上。她视线落在人身上,颇为感慨,还是一如既往的脆皮。

    总而言之,容宁对君王之位的敬重是越接触越少。

    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秦少劼居于帝位,但行事作风越来越离奇,非常有她小时候的风范。

    皇帝日常颇为无趣,一上午就在处理政事。到了午间用膳,用完走两步,算作小憩。这一个小憩,又是两人在观湖台喂鱼。

    这姿态让旁边负责养鱼的太监胆战心惊,生怕今天锦鲤又吃撑。

    容宁跟在秦少劼身边:“陛下不睡一会儿?”

    秦少劼淡淡撒着鱼粮:“下午要批奏折。”

    容宁真是搞不明白,天天怎么那么多奏折。一群文臣好像全不在干活似的。她再次重申:“陛下该睡一会儿。您身子不好。”

    秦少劼:“朕有药。”锦衣卫专供提神醒脑丸子。

    容宁:“……”嗑药干活未免也太拼了吧?她上战场都不带这样,皇帝好好在京城,怎么全然不顾及自己身体呢?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全盛,以及值守的侍卫们,靠近秦少劼:“陛下,睡半个时辰不碍事。臣叫您起床。”

    秦少劼:“朕不。”

    容宁:“……”好简明扼要的拒绝,让她瞬间想起当年他拒绝把木鸟给她。

    容宁干脆走到全盛身边:“陛下昨晚什么时候睡下?今早什么时候起的?”

    全盛偷瞄了一眼皇帝,恭敬回话:“丑时睡下,卯时起。”

    容宁:“……”很好,只睡了两个时辰。哪天人被老天收去了,她都半点不吃惊。

    她重新走回到秦少劼身边,带上了一点胁迫:“陛下,您是想自己去睡,还是臣带您去睡。”

    秦少劼微诧异看向人。

    容宁半点不退,直视着秦少劼,用气声压着嗓子:“臣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您抱起来带进屋里,放在床上。给您盖好被子。”如有必要,她还可以帮脱衣服。

    她手可快了。

    脱衣服嘛,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能彻底不当回事。

    在这种时候,她只能强行神态自若,把自己以前的羞耻崩溃情绪揉吧揉吧塞起来。

    她安慰皇帝:“放心,臣在边塞还学过一招。叫强行睡觉。有些伤患伤口太疼,睡不着,臣一个手刀下去,立马睡一晚上。醒来脖子不会有感觉。”

    秦少劼眼眸深邃:“爱卿非常有能力。”

    容宁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很快收敛:“陛下怎么看?”

    秦少劼放弃喂鱼:“走吧,陪朕一块儿午间睡半个时辰。全盛,半个时辰后让内阁的人过来,开个小会。”

    全盛:“喏。”

    容宁跟着往内走,内心非常可惜。

    要是秦少劼还是不同意,她说不定就能尝试一下刚才说的行为,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湖心书院有专供睡觉的地方。

    帝王刚进门,已有人负责将床铺好。

    全盛正准备帮着圣上脱衣服,却见圣上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他一侧头,发现容少将军还站在屋内,正私下张望检查着屋子物件。

    他无声欠身,安静退下。

    容宁扫视四周,才收回视线,发现全盛跑了,连门都给她关上了。秦少劼当着她的面褪去衣衫,只留了素纱里衣。

    白色本就清透,而从皇子变为帝王,所穿的里衣愈加讲究。素纱里衣以轻薄舒适出名,平时穿在里面没人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外头日光正好,照进来让其更透,不对的地方就有些多。

    容宁在军中见过太多人不穿衣服,没觉得有什么事。她今天才意识到,有的人穿了比不穿更让人不可直视。肉隐肉现,不可入眼。

    当皇帝真了不起,什么都能穿,什么都敢穿。

    她若无其事微侧转头,当年酒后那点的画面反而更清晰起来,清晰到手上也再次有了触感。

    身为皇子需六艺精通。圣上为了让先帝看重他,必然会认真操练。没想身子练的挺好。再加上娇生惯养的,似乎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想原地打拳了。

    容宁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也听到了秦少劼叫她:“容宁。”

    她本打算只是找个位置静坐熬过午间小憩,转回头闷声:“嗯?”

    刚才穿着极不得体的人,已在被褥中。

    他几乎是一举一动都符合着皇室的苛求,连睡姿都有讲究。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床边留了一人空。

    “不是说陪朕午间睡半个时辰?你怎么不睡?”

    容宁震惊心悸:“啊?”

    秦少劼淡然拍了拍床边:“武器别卸了,放床边枕边睡。本没有午间小憩的惯例,被褥暂且用朕这条。明日起外围铺设好,你可以晚上睡外间。”

    容宁:“……”

    这一定不是她的问题吧?是秦少劼有问题吧!

    秦少劼还浑然没有自知之明,看向她轻微挑眉:“还是说你打算睡在地上?”

    容宁的警惕心第不知道多少次再起:“不用。我坐半个时辰。”

    秦少劼收回手,安然躺着,甚至闭上了眼:“哦,还以为你在意男女之别或君臣之别。你出征不在意男女之别,刚才让朕睡觉不在意君臣之别。现在顾忌,让朕诧异不小。喝酒后的胆子能上天,不喝酒却局促。”

    容宁:“……”

    这话能忍?容宁自小到大,连异族人都不敢如此挑衅她。

    她走到床边脱去鞋子,衣服也不脱就睡下,半点不嫌硌得慌。手抚在刀柄,被子都不盖合上眼:“陛下的激将法很有用。”

    秦少劼:“你是少将军,当然要用激将法。”

    容宁被这个歪理说服。

    她出征在外是一人一个帐篷,驻守是一人一个房间,身边没有睡过人。她闭着眼,感受到身边帝王的呼吸心跳和异动。

    存在感太过强烈,哪怕帝王入眠后逐渐趋于平稳,也让她闭着眼还是睡不着。

    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40章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

    屋子里有淡淡熏香。容宁一直合着眼, 处在半睡半醒间。她休憩同时也足够敏锐,稍微一些外围动静都能轻易惊动她。当算着时辰大概到了点,她无声睁开眼, 轻易离床侧头。

    秦少劼还在睡梦中。

    容宁悄悄将手伸入被褥, 环住了秦少劼手腕,试探着脉搏。

    脉搏稳健,和他衣服下精瘦有力可以上战场的身子一样。要是有什么毛病,估计得是脑子有病。

    劼为勤勉。七皇子出生时,先帝给他赐名, 希望他少勤勉一些,生怕他用功过度,早早与世长辞。哪怕恭贵人身份低,先帝对七皇子起名时上了心。

    容宁擅弓箭, 视力一向极佳。她能够看到秦少劼眼角下的一点青黑。那点青黑不细看看不明显, 再加上他睫毛偏长, 只会让人觉得他眼眶微凹, 眼眸轮廓清晰。

    对比起她, 和自己同龄的秦少劼未满二十, 丧父丧母。现在的皇太后和皇太妃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皇太妃心善, 将他当亲生子养大, 只是通天的道路,终究多靠他自己走上来。

    坐在帝位上, 师傅跑去游山玩水,百官里不少以前支持的还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首辅方文栋和她爹负责写的遗诏,却也只有首辅方大人留在京城辅佐帝王。

    自小生母利用他, 长大后正一品官员里不知道有几个真心忠心。

    细思想来,他每一步比她难走得多, 少有的任性伪装让她可以谅解。

    容宁内心绕来绕去,勉勉强强给帝王再度骗她找了个理由。眼皮子一抬,和秦少劼睁开的眼眸对上。

    秦少劼视线微垂下,看向容宁钻进被子里的手。

    容宁跟着视线转回去,看着自己深深埋入被子的手:“……”

    帝王被褥价值万金,肤感惊人,舒适万分。下面的手动了动,温润触感细腻惊人。

    堂堂少将军,趁着皇帝睡觉的时候,把手伸到皇帝被窝里,抓着人手腕不放。本来是皇帝不对劲,现在看起来她更加不对劲。

    她好像有点病。

    容宁慢慢将手收回来,一本正经:“看来这个方法叫醒陛下很有效。”内心已经痛殴自己一顿,捏一会儿就好放手了,她刚才发什么愣!

    两人都知道是假话,说得和真的一样。

    秦少劼唇角一扬:“是很有效。”

    门外传来全盛小声询问:“陛下可要起了?”

    “起吧。”秦少劼起身,而门外全盛也进门,替两人送来了洗漱的干净水。哪怕是午间小憩,也当早上晨起。

    容宁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站在一旁,连皇帝穿衣都不避眼了。她板着一张脸,在内心疯狂左勾拳右勾拳,一套连环十八踢。

    直到转移至书房,容宁缩在角落里被赐座坐着值守,整个人还在憋屈。

    啧,明明是秦少劼骗她,她憋屈什么?

    她憋屈什么!

    首辅方文栋与一众大学士到达书房,忍不住就被角落里的容少将军吸引走注意力。少将军神色肃然坐在那儿,硬生生有种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凶意。

    他记得帝王说想要求娶的事,又刚知道人被强行留下在帝王身边值守,只觉得头隐隐作痛:“陛下,少将军擅长征兵作战,是驻守边塞的好人选。不知在京城这次逗留多久?”

    秦少劼瞥了眼心情极度恶劣的容宁,笑出了声:“一年左右。明年上半年科举,下半年各地进贡。京中守备戒严。缺不了人。再加上少将军年纪正好,按照容家规矩,本来就要回京待一段日子。”

    每一代容家人都这样,主要是为了成婚。

    方文栋:“……是。”

    秦少劼继续开口:“说说石炭的事。兵部尚书前些年一直提边塞种树的事,但种树没有砍树快。此事谋划要劳烦户部和工部,以及惜薪司。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书房里包括首辅在内,都有位置可坐。他们常被叫来商量政事,为皇帝出谋划策。此时帝王对减少木柴用量,多改用石炭上了心,他们自是要想办法解决这问题。

    一群人有序商量起来。

    “山西石炭量大,可以供给周边州府。京城外也有不少民窑,足够京中百姓采用。惜薪司负责宫中炭火,要采购的上等炭,得让工部琢磨琢磨。”

    “红罗炭厂可改动改动,划分一部分去存石炭。宫中用石炭,想来京中以及各地也会跟从。不过石炭开采和烧制上得多想想办法。开采地势坍塌不是小事,烧制若是最终没有木炭好用,大家还是会想法子用木炭。”

    都是文臣,很快将事情定下,较为全面考虑着各种情况,详说着要限制那些做法,以及后续的石炭如何纳税都一并讨论了。

    他们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还有人麻利将话记录下来。

    容宁听着听着,不再纠结于小事情绪上,反而有种“文臣还是有用”的感觉。她没正经上过文举,绝对想不到那么全面的利弊情况。

    再过了半个时辰,商议的内容从容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进不了脑子。她知道面前的人在说话,但她听不进说的内容。

    边塞可以少些风沙,对她而言是有利的。但京城官员要如何做,条条款款如何规定,最终又会引起什么事情,大多与她无关。

    她需要关注的更多是如何利用地形地貌去护住边塞,做好她的本职少将军事务。

    有点点无趣。

    无趣的容宁正大光明看着秦少劼,观察着他勤恳认真的侧脸。以往每年城墙上都这么看,她原以为多年之后,他会是某处封地的王爷,她则驻守着边塞。

    从此两不相见。

    结果不仅能相见,还能偷偷摸摸在被窝里牵手腕。哦,是她偷偷摸摸牵对方的手腕。

    容宁又开始内心狂殴小人。

    “你们让人送个折子上来,这事就这么定下。宫中炭火的话,让工部郎中与惜薪司先去山西看石炭。”秦少劼这么说,“要是烧起来好用,当场采买一些。今年冬日用着,好用明年就全改。”

    众人应声,将这件事就此定下。

    一件事说完,他们又很快说起下一件事。申时过后又过了半时辰,这小会才堪堪结束。秦少劼不在让人留下,而是放人回去休息。

    让容宁意外的是,内阁的人刚走,帝王转头对她开口:“今日你也回去。好不容易回京,家人友人应该相当想你。”

    容宁知道明天起要留在宫里:“好。”

    秦少劼略停顿,又说着:“工部郎中和惜薪司要去山西,会带走一部分京营的人。”

    容宁立刻明白秦少劼的意思:“臣明白,会协同维护好京中秩序。”

    秦少劼微点头。

    今日告别,总算又恢复成正常君臣关系。容宁揍够了心中小人,心中雀跃离开湖心书院,打算趁着彻底入宫前,找小伙伴吃个饭。

    她一个拐弯,先找指挥使宝坤:“宝大人,徐缪凌今天在哪里?晚上他有空么,我找他吃饭。”

    宝坤身边一个锦衣卫负责排班,当即给出了答案:“徐缪凌在北镇抚司。”

    容宁算了算路程:“好!”

    她出门先走了一趟太医院,把郭川捎上,再前往礼部,把李古阳捎上,最后前往了一趟北镇抚司,把熬了两天夜正好解决完事情的徐缪凌捎上。

    再多的人实在找不了。此时去找,到时肯定没吃上饭就宵禁了。只能先到玲珑阁,再叫人去叫。叫得到让人过来吃两口便饭,叫不到作罢。

    一桌四人,这回全穿着朝服,与上回相聚全然不同。

    郭川温和点着菜,李古阳又洁癖擦起了桌子。

    徐缪凌打着哈欠,带着困倦说容宁:“我以为你明天到。这两天加班加点干活。没想到你提早回来,正好赶上我最忙的时候。”

    他累的现在只想睡觉。

    李古阳毫无挚友情谊,听到这话抬眼,往郭川那儿靠了靠:“离远点,一股子血腥味,还两天不洗澡。”

    容宁被两人逗笑,但也实诚说:“你空出时间来我也不一定有空。”

    郭川点完了菜,和徐缪凌说了声:“她刚一回京就去永安园了。这两天一直待在陛下身边。我听我爹说,她明日起会住在宫里。宫里的侍卫和锦衣卫已经开始问太医院预定伤药了。”

    他爹本来想带着他去拜访容家,没想到让人送个拜帖,转头得到这么一个回复。

    容宁听见一群侍卫人还没见先约药,咂舌:“这些人怎么回事?没操练先配药,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我出去几年,他们在京城里把功夫全荒废了么。”

    徐缪凌却微顿,想的是:“为什么让你值守宫中?”

    李古阳将擦完桌子的布叠好放在一旁:“找个理由让人留京中呗。到了年纪要成婚,容家肯定会想办法让容宁在京城多待几天。陛下顺水推舟。”

    一说起成婚,在场四个人同时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大家年纪差不多。同是天涯被催婚人,家里都在帮着相看。

    尤其是李古阳。

    他举起空杯对准容宁:“等下敬你一杯,希望容家在婚事上放过我。”他就算是死,也不要和容宁成婚。要命了,他没怎么习过武,但凡入容家,成婚后不是守空房就是挨打。

    他还想多活几年。

    郭川和徐缪凌同时看向李古阳,再看向容宁。

    徐缪凌恍然:“啊对,你是女的。”

    郭川:“……”

    容宁朝着徐缪凌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拿起筷子攻向人:“受死!”

    一盏茶后,店小二进门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着屋内狼藉:“诸位大人,小店是无辜的。下回要切磋可以前往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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