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容宁抓来三个好友一起吃饭, 没想玲珑阁雅座中最后来的人太多,差点没坐下。

    京中助人为乐小团伙,一会儿冒出一个, 一会儿冒出一个。

    “容少将军回来咯!”

    “这回在京城待多久?你不在, 我们都只小聚,没大聚。”

    “哇,长高了好多。看看我高还是容宁高?”

    一群人在容宁的牵头下,成功再度碰头。肩并肩笑嘻嘻坐了一圈,连椅子都要让小二临时给加进来。

    饭菜陆续上来, 雅间嘻嘻哈哈,闹腾得令人头疼。多年不见,一群人渐渐成为京城新一代骄子,说出去都是有点名气的。

    容宁怕第二天耽搁事, 没叫几坛酒。她更是滴酒不沾。

    不喝酒但不影响她闹腾。

    她原地起立, 站在椅子上领头:“我, 以茶代酒!敬各位乡亲们一杯。这段时间在京城, 希望各位乡亲们多多提携, 免得我出门被套麻袋。”

    曾经一起套过别人麻袋的“乡亲们”狂笑, 纷纷举杯:“好!”

    郭川旁观着笑而不语, 视线落在人群角落里一个女子身上。李古阳向来敏锐, 看到后哼笑一声:“等下送人回府吧,免得后头追悔莫及。”

    容宁察觉到有八卦, 亮眼凑过去:“什么什么?”

    她一凑过来,导致一群本来在和容宁嬉笑打闹说这几年京中趣事的人一道跟着凑了过来:“什么什么?”“怎么了?”

    李古阳为了给人留面子,也为了女子名声, 靓丽的容貌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全是酒味饭菜味,你们别靠过来!”

    受不了李古阳洁癖的几个人可不管, 疯狂蹭上来:“不准逃!”

    好几个人挤在一起,互相折磨,互相痛苦。

    容宁笑得咯咯拍桌。

    郭川忍俊不禁,转移了话题:“对了,下个月秋狩节你们参与么?”

    话刚起了个头,一群人恍然想起还有这事,纷纷鼓动起容宁:“秋狩节!容宁!你的场子来了!”

    “啊对对对,好多年没有好好办秋狩节!今年礼部提出来考虑稍大办一下,被陛下骂了一顿!李古阳最清楚了。”

    “秋狩节几乎每年都会举办,规模有大有小。今年该小办,但礼部自作聪明想大办讨圣上欢心,结果啧啧——”

    秋狩节举办基本上在京郊。以往是皇子们和武将比拼展示自己的好机会。每一届的头名下一次不能参与,免得出现头名一直独属于一个人,失了热闹。

    遇上灾情或皇室有人过世。礼部就会将其办小。

    容宁坐下:“我还真没参加过秋狩节。骑马射箭的人必须超过十五岁,我以前没资格参加。”

    今年的话,容宁摇头:“今年我也不参加,我得在陛下身边护着他安全。”

    有人顿时惋惜:“这样没看头了。还以为你今年回来正好拿个头筹呢。”

    还有人小声:“陛下会参加吗?他有一年拿了第三,还能参加呢。”

    “话是这么说,陛下参加谁还敢争啊?这不得拱手将第一送给陛下。”

    一群人当即压低声音讨论起来:“他参加就没意思了吧。”

    “陛下身子不是不太好吗?能参加么?”

    “身子早好了。郭川太医院的啊。要登基那会儿太医院给陛下做了几次证明。后宫差点把宫女往人床上送,来向先帝证明他真的哪里都好。”

    容宁本来好好听着他们探讨秋狩节,伸出筷子高高兴兴打算夹菜。

    听到“往人床上送宫女”,菜“啪叽”掉到桌上。

    她呆滞抬头:“啊,皇太妃送的?”

    其中一个女子轻微嗤笑:“皇太后送的。说皇子过了十二岁,身边总该有一两个人。身体不好是时候没有安排,现在好了自然得安排上。”

    容宁:“……”

    后宫不愧是后宫,皇室不愧是皇室。每一回出个消息,都相当之劲爆。

    她想到素纱里衣下的精瘦身子,觉得万一成了,宫女是赚大了。陛下是亏大了。

    她拿筷子再度夹菜:还好没成。以秦少劼的性子,绝对记仇。等等,大皇子被送去守陵不会就是他的报复吧?

    容宁一边吃,一边陷入沉思。

    现场还有个锦衣卫呢,在场的人提起皇帝已经足够大胆,却也不敢再细说皇室秘闻。话题没多久又转移到了谁当了什么官,谁开了几家商铺。

    到宵禁前,一群人发现时辰不对了,火急火燎告别,下楼上马车往自家冲。

    临到这会儿,容宁摸了摸自己吃饱喝足的肚皮,高兴一一将人送走。一送人,她注意到郭川走到一位他当年帮衬过的姑娘身边,说了一声什么。

    两人全然是要一起走的姿态。

    容宁迅速看向李古阳。

    李古阳点了头。

    容宁恍然大悟,朝着李古阳竖起大拇指。没想到啊,她以为好友全在苦于催婚,结果里面夹杂了一个叛徒。回头就去挑喜庆的礼。

    一寻思,众人几乎走光。李古阳也跟着人顺道回去。

    容宁想着要赶回去把家里帮她收拾的东西检查一遍,明天好一早搬去宫里。她站起身来看向好友徐缪凌。

    雅座内最后留下来的只剩下徐缪凌。他吃饭中途趴在桌上睡了片刻,此时拖到了最后。慢悠悠吃着剩菜,他借着油灯光亮抬眸:“那位不简单。”

    容宁一听就知道徐缪凌说的是秦少劼。

    这天下最靠近帝王的人,是宫中太监宫女,其次是侍卫。徐缪凌身为锦衣卫,知道很多常人不会知道的消息。

    她重新坐下,漫不经心:“我当然知道他不简单。能坐上那位置,怎么可能是靠运气。”秦少劼可不是排在前面的皇子。他是七皇子,落在相当后面。

    靠着手段上位的帝王,哪可能天真。

    回来短短两日,秦少劼已经在她面前达成了“骗婚”、“装病”、“合伙诈骗”等一系列成就。

    容宁这么一回想,突然觉得。她今天下午凭什么一直在脑中揍自己啊?她该揍的人分明是秦少劼!

    这人演技简直融入骨髓,骗人都不心虚的!

    徐缪凌很快填饱肚子:“还有一件事,之前一直想和你说。”

    他拿了边上的茶杯,在桌上画下了一个容宁这辈子忘不了的图案——一个盾牌,上面带有十字星。

    容宁扫到一眼,蓦然瞳孔微缩,很快上手擦去了水痕:“你知道什么?”

    徐缪凌:“之前那位在查。现在这位也在查。”

    容宁缓缓放下一点心。

    还好。

    这说明不管是先帝还是现在的秦少劼,都不曾对不起过容家,也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容家效忠之人没错。

    “我知道的不多。”徐缪凌告知着一些哪怕容宁也能查到的小消息,“纸是二十多年前才在京城中畅销,墨闻起来是徽墨。驿站没有送过这些信,应该是一些小商队亲自送的。这几年走边塞的商户都登记在案,一直在排查。只是暂时查不出来。”

    容宁意会。

    也就是说,背后之人绝对拥有巨大财富。

    这一笔财富可以让他们拥有自己的商队,亦或者,拥有足够多数量可以安插在商队中的人。

    这种财富不是普通商人暴富可以积累下来的,而是……

    千百年底蕴积攒所造就的世家、宗室。

    容宁抿唇:“劳烦你多上点心。有更多的消息告诉我。”

    徐缪凌应声:“嗯。”

    徐缪凌的脑子好不容易从熬夜中缓过来,说完正事,终于能和容宁说点私事:“锦衣卫的排班表改了,几千个侍卫轮流要到永安园值守,你干的?”

    容宁当即否认:“这肯定是指挥使干的,关我什么事情。别瞎说啊。”

    她言辞诚恳,相当无辜,放出去谁都看不出她能干出多混球的事。

    徐缪凌盯着容宁片刻,果断判定:“就是你干的。”

    他这几年来在锦衣卫,接触的事越来越不简单,身上的气势自然逐渐冷冽起来。他呵笑一声:“在我进永安园被你打之前,你先还钱。这几年你让我帮你交的炭火费。”

    当年容宁出征,他以为容宁在外面养人。

    结果一调查,发现容宁养的是住在京郊求学的七皇子。当时的七皇子挂在贤妃名下,他和蒲先生都不差这点炭火费。现在七皇子成了当今圣上,这笔炭火费支出可以说更加不需要。

    但他即便和容宁提过一句,容宁也没让他停过。

    徐缪凌想到新帝这些年干的事,一时分不清这两人谁更离谱。

    “几年不见,一见面就要钱。”

    容宁刚支出完一笔饭钱,还赔了点闹腾破损桌椅的钱。她撇嘴,把荷包里的钱清点一下,全倒给徐缪凌:“都在这里了。余下的下回碰面给你。身上没带够。”

    徐缪凌把钱收了,再次呵笑一声,终于起身准备回去睡觉。

    只是临着分别,他问了一声:“你和那位之间……”

    徐缪凌微顿,不知道该怎么问。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容家的少将军。

    至今两人身边不曾有人,又将对方挂念在心。说没点心思他是不信的。

    容宁却根本没听懂徐缪凌欲言又止的话,卑微将自己空空荷包塞回怀里:“我和他怎么了?”

    她惆怅问徐缪凌:“你说,是不是只要我表现好点,皇帝就会像散财童子一样,动不动给我赏银?就那种五两十两的。一天十两,一月是就有三百两。我支出的炭火钱马上回来了。”

    当年雪中送炭,求的不就是这一天!

    徐缪凌把问题吞了回去,意识到好友根本没开窍。

    他相当无情:“做梦比较快。”

    第42章

    做梦的容宁对今后充满畅想。

    “哪怕不能每天五两, 隔三差五拿五两也行。陛下有钱!陛下有个会赚钱的师兄!一定很有钱!”

    容宁美滋滋拍了拍徐缪凌的肩膀:“本少将军是陛下面前红人,以后记得巴结着点。”

    徐缪凌:“……”手好痒,好想打人。

    荷包空空的容宁生怕徐缪凌和自己再打起来, 自此被玲珑阁拒绝:“走了走了。下回永安园内见。”

    徐缪凌都没来得及再说什么, 就见容宁溜得飞快,转眼入马车走人。

    容宁和好友吃完了一顿饭,坐着马车回到家里。

    刚一进门,她见到院子正中央坐在椅子上的娘亲。周边还有无奈失笑陪同一起坐着的嫂嫂,以及容致容淑两个扎着马步一脸看好戏神情的小幼崽。

    不远处角落里还有跟着她一起回京的将士。

    曹夫人面带笑容, 语气非常危险:“听闻容家少将军在玲珑阁宴请宾客,十分潇洒。”

    容宁猛然想起:回家至今还没和家里人一起吃过饭。

    她讪笑上前,乖乖认错:“没吃太多,想着回家就再来吃点饭。”

    曹夫人似笑非笑:“哦?是么?那今晚可要多吃点。毕竟明天就入了永安园, 吃不上家里饭菜了。”

    容宁内心垂泪, 默默点头。

    于是在外面叱咤风云呼朋唤友的容少将军, 回到家又被迫和家里人吃了一顿接风洗尘宴, 撑得差点饭菜到嗓子眼:“不行不行, 吃不下去了。”

    被她一起带回来的好几个将士毫无同情心嬉笑着, 半点没有体谅心, 还要落井下书:“明天可吃不到咯。”“容少将军在边塞可以吃得下一只羊!”

    “瞎说, 她能吃得下一头牛!”

    容宁:“……”她觉得她都快吃成牛神了。

    外头宵禁了,几个将士自然留在府上过夜, 嘻嘻哈哈结伴去睡。

    吃撑的容宁缓慢挪动身体,愣是跟着娘亲在家中一路闲聊,把容府从头到尾兜悠了一遍, 才算消食缓过来,终于可以去睡了。

    ……

    新的一天, 新的开始。

    容宁睡醒后,一大早带着行李赶到永安园东门口。此时刚刚过宵禁,天还没大亮,门口侍卫已经在正门准备迎接前来永安园上朝的大臣们。

    她忙让人查验行李,进门后把东西交给门口候着的小太监,然后带着小太监再匆匆前去找皇帝。

    到达寝宫门口,里面人已穿戴好朝服,径直走了出来。

    容宁视线落在人身上,很快拱手退到一旁,跟着站到了候在那儿的指挥使宝坤边上。

    一大清早,刚洗漱打理好的帝王浅淡的面色上带着一点水汽清透,莹莹宝玉里更染上了一点粉。他眼神锐利,神色威严,有着寻常人难以匹敌的气势。

    今日穿的朝服,颜色又不一样了。

    三天三个色。

    前天玄色,昨天藏青,今天穿了红。极正的明艳红色,衬得人精神且肤白。脸上染上的那点粉,不知道是洗脸时用力时染上的,还是被衣服映上的。

    她垂首低眼,敛去了眼内一瞬的惊艳。

    内心里悄悄嘀咕,哟嚯,今天不装病了?

    皇帝走在前面,身后太监与侍卫齐刷刷跟上。容宁有过年节城墙值守的经验,毫无违和混在其中,脸色肃然。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秦少劼的安危放在第一。此时此刻,就这么一点上朝路,她走得是相当稳。

    “陛下驾到——”

    话一落,秦少劼往龙椅上去。

    容宁正在犹豫是跟着宝大人去斜下方站位,还是跟着全盛站在龙椅附近,就见全盛隐蔽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站位。

    于是帝王一落座,左手边是大太监全盛,右手边是年轻的少将军容宁。

    底下是文武百官,列队齐整站在位置上,恭恭敬敬朝着上方行礼:“参加陛下。”

    百官朝服颜色按照品级有所划分,站位自然导致了同一个颜色朝服的官员凑在一起。所有人躬身行礼,让容宁一瞬想起边塞将士听令时的怒喊。

    她眼眸微动,身子挺直,站姿是多年未变如松柏。

    “有事启禀。”

    下方文臣内心还在震撼呢。一时竟没有人站出来上禀点什么。他们一个个刚才偷往上瞄,当然看见了站在前方的少将军容宁。

    整个朝堂之上,仅有这么一名女子。

    他们中不少人知道容宁回来述职了,消息更灵通的还知道容宁被留在宫中保护皇帝安全。但他们没有一个想到,容宁上朝会站在皇帝手侧。

    这是何等殊荣?

    从保护皇帝安全来看,这个站位也没问题。不对,好像还是有点问题。侍卫们都站在龙椅台阶下方,围着站。就连指挥使宝坤大人也只是和他们平起平坐!

    从官位来看,好像看似没问题。

    容宁的少将军位是先帝亲赐,连朝服都是先帝下令让人做的。

    如今就算摒了站在手边殊荣,也不过是从站在手边改成站到下方一群官员之间。只要皇帝乐意,随便再给一个虚职称谓,容宁就能站在百官前面,与他站一起。

    可容宁又是个女子。

    不少人心中纠结。

    但刚上朝就提这个,有种诚心和新帝做对的感觉,不太合适。

    一群官员纷纷用余光瞥着四周。

    首辅方大人和礼部的人难道不打算出来说一两句么?

    方文栋居于下方,神色半点没变,对这离谱的事没感到意外。每个皇帝都会有格外宠幸的官员。在他看来,宠容家人远比宠一些奸佞来的好。

    天下武将是多,容宁不可替代。

    再者就是,方文栋很清楚,帝王对容宁不止一点心思。他吃饱了撑的去当面反对。真反对,等同于和自己官位过不去。

    而下方礼部中,李古阳垂首压住内心惊涛骇浪,简直想翻白眼。这都什么和什么,一回来就被请入宫中,上朝直接让站手边。

    活生生的靶子,没人参一本,他都想不通。

    至于参一本的人什么下场,他更是猜都猜得到。他向来是多思虑的人,却也能感受到新帝心计。这位就好似天生的帝王,不论做什么事,从结果来看都能达成不止一个目的。

    居于众人揣测中心的容宁哪怕知道,也不在意这群官员想什么。

    她甚至肃然的神情下,还有闲情雅致观察官员,看看自己认识的人都站在哪个角落。内阁的原来站在这边,六部在这里。哟,李古阳也在。

    昨天晚上吃饭的一群人,朝堂上竟有了好几个。

    她正想着,一位大臣站了出来:“臣有本奏。”

    容宁凭着朝服和位置,以及大致记忆判断,这位站出来的臣子是兵部侍郎吕威昂吕大人。吕大人大概平日里锻体,身型看上去不胖。下盘稳重、步履矫健,宽松的衣袍下举手间很有力道。

    他带着一点胡子,精神奕奕:“近来边塞安稳,臣认为该居安思危,多造就天险和长城,以防北狄势头再起。且该趁机促进边塞贸易,让更多的老百姓能够从中受益。”

    容宁多看了两眼吕威昂,感觉这人说话简直说到了她心坎中。

    她身边帝王开口:“刚打完仗,怎么能让老百姓这么快接受与敌人通商?我们的百姓能同意,各大部落的百姓未必同意。”

    兵部侍郎吕威昂继续说:“一可以先开通大乾与部落首领之间的来往贸易,先派遣使者前去;二是可以采取通婚政策,让两方百姓都认为这是诚意。”

    容宁微愣。

    通婚?让谁去结婚?好好的大乾公主不当,福气不享,反而去边塞部落那么穷苦的地方结婚?一般只有割地赔款才配上通婚!

    当他们容家是死的么,让公主去通婚?

    等等,这位侍郎不会说的是……让秦少劼后宫娶一个部落女子吧?

    容宁面色不动,余光疯狂偷瞄着身边秦少劼。

    “细说说。诸位有什么见解,也可以细说说。”秦少劼再度开口。

    兵部侍郎当即打开话夹子:“两国来往都不斩来使。我们可以组建一组使者,从京城往北一路走过去,在边塞形成一条互市往来的商贸线。最开始只是我朝廷与部落往来,半年后安全就让商队加入,再往后慢慢开通大型互市。以茶马盐布匹丝绸为主。”

    “至于通婚。婉儿公主至今未嫁,陛下也后宫无人。陛下可先定下皇后之位,其后在选秀时,一并迎娶部落女子。”

    首辅方大人依旧没出头,悠悠听着兵部侍郎在圣上的底线上试探作死。

    容宁听着这位侍郎的话,扶在剑上的手微动。这几年是不是她不在京中,给了这些人太大的自由。前面说的还是人话,后面说的好像皇家的作用就剩下成婚繁衍似的。

    这时,又一位官员上前:“臣认为该先通婚,让部落的野蛮人深受四书五经教养。其后再谈互市。不然恐怕使者过去,还没有能讲什么,性命先没了。要是大军一起过去,他们又会觉得是受制于人。陛下后宫多一名外族,并不是什么罕见事。”

    秦少劼没说什么话。

    下面不少臣子见皇帝没言辞拒绝,终于一个接一个上前表态。有的正儿八经探讨起要如何解决边塞事,有的则是趁机让皇帝早点结婚。

    片刻之后,秦少劼才开口:“众卿辛苦。”

    话毕,刚才那些个招摇的臣子纷纷不再冒头,赶紧竖起耳朵听皇帝有什么意见。

    秦少劼带着威严说着:“互市一事,户部和兵部留下再议。通婚……朕大乾何时需要靠女子去完成这种事。”

    话刚落,他突然感受到身边一股不甘气势。

    秦少劼:“……”话说简单了。大乾女子不一般的很多。他的意思只是不需要靠通婚。

    他看了眼全盛,抬手揉了头额角,长叹一口气:“朕头好疼。”

    全盛立刻开口:“无事退朝!宣太医院郭院判。”

    容宁:“……”嗯?

    第43章

    早朝并非不重要, 但皇帝非铁打,官员亦如此。

    真生病了,君臣都可以请病假。

    秦少劼见百官顿时不再上禀公事, 留了话:“朕身体无大碍。急事送折子, 不急的放到后日朝会再议。小朝会照旧。”

    此话一出,百官稍松了口气。至少陛下的头疼并不是很严重,恐怕是这段时日实在太忙,让他身体不适。当然,敏锐的官员也意识到, 陛下愿意开通互市,但并不乐意通婚。

    婉儿公主是皇太后之女。其实以当年大皇子与七皇子之间的关系,送婉儿公主去通婚算是一种“报复”。但陛下不屑。

    意识到这点,不少官员对年轻的帝王有了更多敬重。

    他们并非看不起女子, 而是在心里认为, 他们艰辛万苦站到朝堂上, 兢兢业业做事。要是最后还需要靠女子通过婚嫁去促进边塞关系稳定, 未免太无能。

    百官:“臣无本奏。”

    全盛:“退朝——”

    帝王起身先行离开, 侍卫纷纷跟上。容宁跟在秦少劼斜后方, 很快跟着前往偏殿。她看着他找位置坐下, 再度微揉了额头, 似乎还是身体不适。

    容宁担心。昨天头疼,今天也头疼。

    难道真的有病?可脉搏真的非常稳。

    她在“怀疑帝王装病”和“认为帝王真病”中摇摆。见到再次匆匆被叫过来的郭院判, 她犹疑看向郭院判。

    郭院判脑子太过灵活,其实是很可能配合皇帝装病。

    到底是不是装病?

    郭溪狂奔过来,气还没顺:“呼, 呼——见过陛下——”

    他装作没看见容宁犹疑的眼神,安分扯起笑脸行礼。

    郭溪今天不轮值。到了院判地位, 他上面只有太医院院长。每天到太医院晃悠晃悠,处理一下繁杂琐事,看看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他快乐的一天就此过去。

    并不是每一次宫中有问题都需要他出诊。下面刚升上来的那些个御医完全可以应付宫中如今如此少的贵人。一位贵人安排一个御医,御医还能有多。

    但皇帝一叫他,他心里有数,又要装病瞎掰了呗。内心叹气,事还是要做。他背起东西就跟着太监赶了过来,半点没敢推脱。

    缓和了一下奔跑过来喘的气,郭溪再度认真给皇帝把了脉,这回还观察了一下帝王眼眸,并细问了一下是:“陛下是哪里头疼?怎么一个疼法?”

    秦少劼语气平稳,指了太阳穴与后脑的位置:“今天这里肿且麻。”

    郭溪恍然:“那还是老问题,太过操劳。情绪一起就容易出状况。臣给陛下扎两针,让太医院送点安神茶来。陛下今晚一定要早点睡。常年晚睡,身子只会一天不如一天。一旦亏损,多日调养也不够。”

    容宁在边上困惑:“陛下是不是该睡的时候在偷偷批奏折啊?”

    郭溪本来装得像模像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多年不见,容宁还是容宁。偷偷批奏折都能说得出!他扭曲着唇,强压住笑意,借机调侃说了两句:“陛下,这不可以啊。伤身。”

    全盛听容少将军这么说,强憋笑意,艰难替自家陛下说了两句:“天下事多。陛下勤勉!”怎么能说陛下偷偷批奏折呢!

    秦少劼:“……”这三人说着说着,就给他按上了“偷偷批奏折”的伤身勤奋事。

    话听上去怎么听怎么怪。

    他失笑吩咐:“扎针。”

    郭溪听命从箱子里取出一套银针。他相当宝贝他的银针,一根根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好好养护。在说完失礼后,上前在帝王头上下针。

    银针细如毛发,一点点被揉搓着扎进穴位。

    容宁知道这个治病方式。她在边上看得更加细,几乎要贴上来观察。

    明明知道银针扎下去不会伤到人,连一点疼痛感都不会有,但她脸上依旧露出眼部轻动的微妙神情。好像被扎的人是她一样。

    几针下去,郭溪低声提醒:“今晚陛下一定要早睡。”

    秦少劼应声。

    郭溪扎的针只是舒缓疲劳的一套针法。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给皇帝扎太久。几乎只一盏茶的功夫,他很快收针,将银针收回箱中:“陛下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秦少劼:“好些了。”

    郭溪满意,觉得自己可以走人了,没想到面前年轻的皇帝下一刻说着:“郭院判有什么临时应急的按头法子?不如教一下全盛和容少将军。”

    容宁突然被点到,诧异:“嗯?”

    秦少劼:“这样不管是全盛出门找郭院判,还是容少将军有事,至少朕身边可以留一个替朕舒缓头疼。朕说不定能少受点苦。”

    郭溪认为很有道理,前提皇帝是真病。

    他不能反对,配合上前教导:“按头的法子与银针一样,都立足在穴位上。那么劳烦两位暂且学一下。”

    全盛本就一直跟在帝王身边,上心细看。

    容宁没想到自己好好一个少将军,要到皇帝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保护安全就算了,现在还多了一个陛下一头疼就上前按头的任务。

    不过,头疼是很难受。她当年喝醉酒第二天,头疼到几乎觉得脑子要开裂,恨不得当场拿石头砸脑子。

    容宁没多说什么,轻抿了抿唇,还是跟着全盛一起,向郭溪学如何舒缓头疼。多学一招也不算什么大事。

    郭溪说着:“手上掌心和指腹柔软,轻微疲劳所导致的头疼,可以用手上柔软部位对好穴位,轻微旋转按压。要是觉得不适加重,千万不要再按。”

    他点着几个穴位:“这几处都对头疼有舒缓之用。”

    郭溪指导完,并没有亲自给帝王按头。他让出位置给身边两人:“两位试……拿我试试?”他不敢让两人拿皇帝试试。

    秦少劼却抬头看向容宁:“容宁,试试,替朕按一按。”

    容宁上前一步。

    她发现了,秦少劼不达目标不罢休。昨天她没给他按,今天还是要按。

    在确定几个穴位后,容宁用指腹点在穴位上,轻微揉转起来。她自小学武,手上有不少茧。去茧的方法很多,她从来不用。用了一旦再次操练,会反复破皮出茧子,多遭罪。

    而指腹上恰巧没有老茧。

    她用手上最柔软的地方,对上秦少劼的脑袋。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不由绷紧了后背。就好似手上拿了贵重的瓷器,生怕稍用力就碎了。

    当秦少劼说:“是舒服很多。”

    郭溪轻微挑眉,很快又扯平了眉角。他意识到了事,决定回头再去一趟容府。皇帝对容宁的态度不对。这事不是容宁一个小家伙能解决的。

    全盛侧头对上郭院判:“郭院判,您低个头,让奴试试。”

    郭溪:“……好。”

    如此再过了一会儿,容宁从原本听令状态,又进入到犹疑状态:“这要按多久?”

    郭溪刚想脱口而出“差不多就行了”,猛然意识到坐着的是皇帝,忙改口:“感觉缓和了就行。”

    全盛算着时辰,提醒皇帝:“陛下,皇太妃等着呢。”

    秦少劼这才起身:“嗯。是。”

    容宁感觉面前的帝王好像有点不情愿。她收回手,将手放在身后悄悄捏了捏手指腹。怪怪的,为什么明明是她给皇帝按脑袋,她的手还觉得挺舒服的?

    难道说她天生劳碌命,闲着没事干,连给人按头都觉得有趣了?

    太可怕了。

    果然还是该早点回到边塞。

    她正心惊着,听到秦少劼:“全盛,赏。”

    全盛取出了钱,笑容满面塞给郭院判:“郭院判不愧年纪轻轻就已荣升院判之职,往后多要麻烦您了。”

    郭溪面上受宠若惊收钱,内心“啧”了一声。果然啊,这皇帝心思不单纯。

    昨天晚上开支巨大的容宁视线随着全盛手转移到郭院判手。

    钱!钱钱!

    “全盛。给容少将军也赏了。明明当值是为了保护朕安全,还要学这些小事。”

    容宁眼眸一抬,发亮对上秦少劼的眼眸。她看着这对常年内含水雾的神色眼眸,顿时喜欢得不得了。

    她仿佛过年拿压岁钱一般,嘴上说着:“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唇角完全压不住笑意,人已经彻底朝着全盛方向侧过去:“几两啊?”

    全盛哪能想到容少将军如此小孩子气,忍俊不禁:“五两。”

    容宁心头大喜。

    看看,徐缪凌还说她做梦!他这种区区小锦衣卫,怎么能够揣测到圣意!难怪指挥使还是宝坤大人,而不是他徐缪凌!

    她拿到全盛塞过来的五两银子,往自己荷包里塞。受创的荷包顿时满了一层血。

    容宁这下是半点不觉得给秦少劼按一按头有什么问题了。她朝着人露出灿烂笑容:“陛下想什么时候舒服一下,臣下次就让陛下什么时候舒服一下。”

    秦少劼轻笑出声。

    郭溪在边上听着唇角直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军中日常说话都是这种腔调么?他此时此刻甚至有种愧对容轩感。

    容宁拿到了小钱钱,昂首挺胸:“好了陛下,走。咱们该去见皇太妃了。别让人等急了。早上用完膳,咱们早早批奏折,早早开小朝会。晚上早早睡下。”

    郭溪:“……”等等,这话怎么听着好像你们要一起睡啊。

    他欲言又止:“臣……”

    容宁侧头,高兴对郭院判拱手:“郭院判下次来,再教一点。臣好为陛下多操心。”多赚点小钱钱。

    郭溪:“……”

    郭溪这一刻恍惚:“边塞这么穷了吗?”

    这妹妹似乎没救了,钻钱眼里了。

    第44章

    郭院判身为太医, 并不需要知道边塞穷不穷。

    秦少劼没有回这话:“全盛,送送郭院判。朕与容少将军先行去见皇太妃。”

    全盛躬身:“郭院判,走吧。”

    郭溪看了眼容宁, 给了个“怒其不争”的眼神走了。容宁脸皮厚如城墙, 摸摸自己小荷包,心想边塞说不上富裕,但也不算穷。主要是她不太富裕。

    爱钱怎么了?钱可承载了她多年雪中送炭计划。

    她跟着帝王往偏殿外走,竟也听秦少劼问了一样的问题:“边塞的钱不够?”

    容宁不能和郭院判说,却可以和帝王交代:“拨给边塞的军用每年提交上来会多要一点, 和户部吵一架砍掉一些,正好够用。”

    要是兵部尚书在场,当场要用吃人的眼神看容宁。这种多年机密怎么能够轻易告诉帝王!告诉了还怎么要钱!

    容宁在这方面却没有当一个小混蛋,而是实话实说:“要是再多一点钱, 可以多修缮一些城墙, 多设置一些陷阱。将士们吃喝穿的也能更好些。边塞冬日比京城还冷, 基本没有多少炭取暖, 只能屋子造厚实一些, 被褥和衣服买厚的。给多少钱用多少。主要还是看驻守将领。”

    秦少劼走着走着, 几乎与容宁齐头并进。

    他又问:“你的钱够用么?”

    他记得少将军一职每年可拿的俸禄不少。

    容宁想了下:“臣的俸禄够。边塞没什么地方花钱, 偶尔贴一点给当地老百姓。家里也会送来保暖的衣物和边塞没有的吃食。”

    她和秦少劼不同。

    秦少劼生来就是皇子, 愁苦烦恼的事和天下大多数人都不同。

    她长于军中,住过边塞, 听很多人讲最普通的日子是如何过的:“普通将士日子就过得紧凑点,不过边塞真没花钱的地方。像京城最低的侍卫官员,那俸禄是真不多。”

    “京城人还好, 外来的人要么进锦衣卫,干活有额外的钱拿, 要么日子过得抠抠搜搜。家里一旦有人生病,或是孩子要念书,酒钱肯定就没了。”

    秦少劼以前也听说过一点,但他没想过要到“抠抠搜搜”的地步:“朕以前的谋士和侍卫没说过。贫穷的学子武举文举高中,应该也会得到一笔钱。”

    “是,陛下和一些大儒会给他们钱。”容宁说着,“但一般外来人在京中定居,住屋子就要一笔钱。租住近了贵,住远了要马车。平时吃饭没空做,需要家中夫人来做。没病没灾日子能过,一旦有点差错,一口热饭都难吃到。”

    “请人照料肯定要走人情或者花钱。总不能为了家中人,连上朝或者值守都不做了。这种时候谁资助些体面的钱,这些小官员卖身都乐意。”

    秦少劼若有所思。

    容宁侧头,见他真听进去了,和人算账:“嫂嫂曾和臣说过,现在什么东西价格都比以前高了。九品官员的俸禄每月算起来是五石。以前差不多五石等于五两,现在只值三两左右。一个官员每天只能花一钱。而一坛好一些的酒要三钱,一匹布要五钱。”

    这么一算,秦少劼停下了步子。

    是少了些,堂堂一个官员,哪怕再小的官员,买一坛好酒都得要不吃不喝三天才能买,一匹布要攒五天。未免有点拮据。

    他再度迈步:“这事朕会和户部、吏部以及方大人聊聊。”

    容宁跟上,当场开始吹嘘:“陛下心善。关心百姓民生,体贴百官生活。”

    身为帝王,身边溜须拍马的人肯定不会少。但先帝不喜欢这套,百官和宫中太监哪怕拍马屁,也会说话委婉一些。

    秦少劼身为新帝,一样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吹捧。蒲先生要求极高,他周边不会有人如此直白夸奖。

    结果撞上心情好的容宁。

    容宁一高兴,什么吹捧的话都敢说,恨不得敲锣打鼓:“陛下一通边塞互市,二改百官俸禄,名垂千史!下回上朝百官就给殿下哐哐磕脑袋。谁不磕,我按着他磕。”

    秦少劼听不下去了:“够了够了。”

    他脚步不自觉加快,简直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容宁不乐意了,跟在边上:“这才哪里到哪里!哎,陛下——”

    两人在前面快走,后面跟着的一串人只能跟着跑。

    这大抵是秦少劼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在宫中快走,一直到皇太妃居所才缓下脚步。

    他提醒容宁:“不要提政事了。”

    容宁抿唇点脑袋,一副相当配合的模样,就是眼神里充满惋惜。

    怎么这样呢,夸人都不给她夸。

    她觉得秦少劼会是个好皇帝。

    带着这种惋惜的心情,容宁跟着年轻的帝王进宫殿。

    皇太后和皇太妃各有宫殿,居于两处。后宫如今皇太后几乎算禁足一般在殿内礼佛,一切大小事暂是皇太妃管着。秦少劼早上拜见,也当然是来找当年的贤妃,如今的皇太妃。

    容宁进了门,再度感受了皇室阔气。

    雍容华贵的皇太妃见到皇帝没什么表示,只叫了一声“陛下”,见到容宁倒是笑开:“早听说容少将军在陛下身边值守,两天都没碰见。今天总算见到了。”

    容宁行礼:“见过皇太妃。”

    皇太妃招招手,让人过来:“陛下、容少将军坐。早膳让人候了好一会儿,再不吃要冷了。”

    这么一说,容宁才恍然想起自己早上还没吃过东西。

    又是早朝,又是秦少劼头疼,事情一件接一件。

    秦少劼落座,容宁也听话落座。

    太监宫女们按序来上早膳,总计十二道。吃的没有午膳多,但量并不算少,米面荤腥都有。像皇太妃每一样尝一口,喜欢的多尝一口,很快就吃不下了。

    秦少劼和容宁两个胃口好,将早膳吃掉了大半。

    皇太妃吃的时候不爱开口,吃完才感慨:“桌上多了个人是要热闹些。自从成了皇太妃,宫中冷清了太多。这管理后宫都没几个人可以让我管。”

    秦少劼稳稳当当喝茶,当没听见。

    皇太妃看了眼装聋作哑的帝王,嗔怪:“说你呢陛下。永安园内人太少了。只有些还留在宫里的小公主,不像样。”

    容宁反应过来,这又是让皇帝早点成亲。

    她懂了!难怪秦少劼见她之后,早早想让她和他成亲。身为一名皇帝,在前朝被官员催,在后宫被皇太妃催。所有人对皇帝的期待,简直恨不得是个女的能让皇帝成亲就行。这日子没法过。

    容宁同情了一把秦少劼,然后并不打算配合。

    容家人虽忠于皇室,但也不是愚忠到倒贴进后宫。

    她还是觉得边塞比永安园好。

    被点到名字的秦少劼开口:“这两天头有些疼,母妃不要为难朕。”

    皇太妃一听急了:“怎么头疼?御医怎么说?让你平时多休息。事那么多,哪里能够忙的完。”她顿时也不讲后宫冷清了,转头和身边的宫女月柔吩咐,“去,将上回备着的人参拿出来。”

    她叮嘱秦少劼:“人参补虚,让全盛每日给你煮点喝。”

    容宁在边上,皇太妃干脆和容宁也讲了:“容少将军,要是陛下不肯喝,你就强迫他喝,随时可以到我这边告状。不可怠慢。”

    容宁点头应声。

    皇帝的身体是极为重要。

    “说起公主。”秦少劼抬眼看向皇太妃,“皇太后闭门不出。婉儿的婚事,劳烦您操心一下。”

    皇太妃听到这里,微怔一下,随即应了:“好。不过她婚事有些难办,主要是她自己不肯松口。这几年也没听说她有对谁上心。”

    秦婉儿比容宁小两岁,容宁到现在还记得她小时候大哭大闹说要嫁给她兄长。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婉儿公主才十二岁,宫中还没给婉儿公主挑选合适的人。从前朝的口风来看,至今竟连婚约都没有。

    这几年宫中动荡,怕是受了大皇子影响。现在就算找门当户对的人,也难找到合适。

    皇太后这是彻底不管事,连女儿都不管了么?

    “容少将军。”

    容宁突然被皇太妃叫到名字,看向皇太妃:“在!”

    皇太妃被容宁差点原地起立的反应逗笑,好在还记得自己叫人的目的:“是这样。我与婉儿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容少将军和婉儿年纪相似,能帮我去问问她什么想法么?”

    容宁眨眨眼:“她没有什么好姐妹么?”

    皇太妃语气淡淡:“这几年没有。”

    容宁顿时对秦婉儿充满了同情。一朝尝尽冷暖,连朋友都没了。

    既然如此,那只能由京中助人为乐小团伙的团长出面,负责雪中送炭了!

    第45章

    一顿早膳, 容宁从皇太妃这里领了个新任务。

    她跟随秦少劼去书房,陪同帝王开小朝会。

    小朝会上,一群人就边塞互市的事又一次详谈很久。早朝结束时还在头疼的帝王, 恍若没事人一样坐在位上, 政见不凡,处事果决有主见。

    容宁提出了互市,但在听他们商谈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年纪太小,很多事包括百官以及百姓人心都没考虑到。商人重利, 要是朝廷不限制好,很容易造就边塞一堆土皇帝,从而出事。

    小朝会开着开着,她隐隐从几个官员眼里看出“生子当如秦少劼”的欣慰。

    过了许久, 小朝会散会, 正午用午膳。

    午膳比早膳更丰富, 容宁吃什么都香, 要不是城墙般的脸皮还要一下, 恨不得埋头狂炫。

    秦少劼见容宁吃那么多, 免不得跟着多吃了一些, 意识到微撑不由停下筷。他视线落在容宁身上, 视线再微微下滑落在容宁腹部,不由产生了困惑:这么多都被吃到哪里去了?

    负责布菜的全盛很是欣喜:“陛下这几天吃得比前些日子多了!吃得多身体才好。奴稍后就去为陛下煮人参茶。申时喝。”

    容宁在边上抬眼, 对上年轻帝王黑眸,很是认同:“吃得多才有力气。陛下平时身体弱,肯定吃的太少了。”

    认同完, 她深吸一口气:“但还是要多动动,不能光吃。”她这几天都没怎么操练!这不行, 吃得多再不动,她会变肥变胖,打仗变迟钝。大腹便便虽容易护住内脏,却很少有人真能练成灵活且大力的胖子。

    秦少劼意识到容宁所说,很快提议:“是。下月秋狩节。你既能千里射箭,这月起不如也带朕练一练。免得朕下个月丢人。”

    容宁应下:“好。”

    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容宁安排行程:“陛下午间休息半个时辰,臣整理好外间床铺,去找锦衣卫要点东西。顺带去婉儿公主那儿一趟。陛下醒来后批奏折,臣在外替陛下操练锦衣卫和侍卫。陛下中途可以出来练箭。”

    秦少劼微顿:“……嗯。”永安园寝宫太多了。

    容宁起身叮嘱全盛:“全盛,侍卫在你才可以走开,侍卫不在你一定要在。我就走开一会儿,很快回来。”

    全盛见容少将军对陛下如此上心,高兴应着:“喏。”

    容宁朝着秦少劼拱手:“臣先走一步!”

    秦少劼清楚知道今日午憩没了好处,神色淡淡应了。

    容宁快步朝外跑去,出门一个拐往隔壁铺床。她的行李一大早带进来,太监就算收拾也不敢随意翻动。还得她自己稍整理。

    她当然全然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后脚堂堂一国帝王坐在位置上,抬了抬眼皮就开口:“今晚朕的床睡不了。”

    全盛难掩迟疑:“啊这……”

    秦少劼:“找个机灵的宫女,倒盆水上去,水渗进木头。”

    全盛:“……”陛下,您真的很不择手段!

    全盛不得不提醒:“陛下,您不止一个寝宫。”

    秦少劼看了眼全盛:“今晚都睡不了。”

    全盛莞尔应下:“喏。”

    容宁尚且还不知道她正要铺的床,今晚不得不让出一半给帝王。

    她行军做事手脚麻利,很快将床上的一切收拾齐整,也将一些常年随身携带的伤药摆放好。万一她受一点小伤,自己擦擦就好,省得叫御医赶到宫里。

    半个时辰要做的事很多,她没有迟疑很快出门,去找今日值守的锦衣卫。

    为了让所有侍卫都能得到容少将军指点,宝坤毫不犹豫让人调了班,确保每人这段时日至少进宫一次。绝不可随意随意调换。

    容宁见到了人,还没带人操练,先提了要求:“陛下下个月想要参加秋狩节。劳烦指挥使大人找两把好弓,我带陛下练一个月。”

    骑射是每个皇子必修的课程,但要是多日不练,准头肯定下降。

    宝坤答应:“好。”

    容宁再提了:“侍卫想要练什么兵器,至少带两把过来。我这里只有进永安园报备过的武器,要留着不能随意磨损。”

    宝坤点头:“还有么?”

    容宁思考,没想到还有什么:“暂时没了。有事我会再说。”

    宝坤:“好。”

    一下子解决好两件事,容宁只花了一盏茶时间。

    下一件事要耗点时间,湖心书院距离婉儿公主所住的宫殿比较远。永安园内不能跑马,容宁往返需要一点时间。

    她没有在宝坤这里多留,和人匆匆告别后便前往婉儿公主所在处。

    当然,她拽了一个书院门口负责打扫的小宫女在前面带路。

    小宫女快步走在前面,眼眸明亮。

    她心中钦佩容家人,第一次和容少将军如此就近接触。容少将军说要走快点,她简直健步如飞,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

    容宁问小宫女:“婉儿公主这几年在宫里日子过得如何?”

    小宫女倒豆子一样交代:“宫中待遇这些年不曾变过。自陛下登基,宫里头少了很多人,婉儿公主可调用的用品反而更多了。”

    容宁在意的不是这点。

    秦婉儿是皇太后之女,有两位同父同母的兄长。大皇子被迫去守陵,三皇子几年前没了性命。皇太后要是不管她,只留下她一个人住在宫中,日子过得想来总不舒畅。

    哪怕皇太妃人不错,掌管后宫也不会苛待婉儿公主。但七皇子上位,注定她与七皇子之间有着几乎接近“弑兄之仇”,和皇太妃之间关系很难好。

    容宁再问了一声:“婉儿公主以前的伴读和玩伴都有谁?”

    小宫女绞尽脑汁回忆:“伴读是蒋家嫡长女,去年嫁了人。玩伴多是皇太后母族那边的女眷。再多奴也不知道。”

    容宁明白了。不仅是世态炎凉的事。有些人可能在大皇子夺嫡败落之后,家里一并被处理了。有的赶紧嫁人,免得被家里拖累,有的则是年纪未到就成罪臣之女。

    如果秦婉儿不可轻易出永安园,这些人又不能轻易入永安园,当然没了好姐妹。

    她回来后直接进了永安园,对京城中以及永安园内很多事了解不多。

    昨天散步稍听娘亲说了一些,也没一句涉及秦婉儿的。

    容宁打算见到了人再说。

    先帝后宫子嗣众多,公主多是和母后母妃住在一起。现在后宫没了人,秦婉儿身为公主单独居住。身边只有太监和宫女。

    她越走越觉得周边荒凉,人少之后,喧嚣闹腾没了,只剩下静谧。喜欢安静的尚且还能习惯,不喜欢安静的仿佛被关到了冷宫一般惶恐和痛苦。

    容宁一时有种多年前在永安园迷路,撞见可怜七皇子那会儿的错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帝王周边是热闹了,秦婉儿这里则是冷冷清清。

    终于到了地方,小宫女行礼:“容少将军,这里再往前走两步就是婉儿公主的宫殿。现在是午膳的点,可要进去看看?”

    容宁探头张望了一下,没瞅见里面动静。

    她往前走两步:“我进去,你回去吧。”

    小宫女:“奴在这里等您。”

    容宁:“也行。”说着,她再往婉儿住处走。

    皇太妃住所即便是外门口也有两人守着,内门口又有两人,身边伺候又两人。秦婉儿住所门口没人,往里张望也没人。

    她迈步进门,才看到里面内门半开着,守着一个好似在值守又好似在发呆的宫女。

    宫女见到来人,诧异睁大眼。她先是下意识行了礼,随后意识到面前人是谁:“见过容少将军!”

    她扭头朝着屋内抬高了声音,带着点欣喜喊:“殿下,是容家少将军。”

    这一声喊,让半开着的内门彻底打开。

    衣着华贵,面上有着郁郁神色的少女走出屋子,展露在容宁视线中。她头上饰品简约,只有一根金钗点缀,微抬起下颚,语气带冲:“容少将军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身子绷紧,眼眸警惕且抵触。

    她视线很快扫了一眼容宁身后,抿唇缓和了一点语气:“怎么就你一个人?”

    容宁扭头,看见小宫女没冒出来,往回退了两步把人拉进来:“哎,两个人。”

    小宫女猝不及防,慌乱被拽进来,赶紧给公主殿下行了个礼。

    秦婉儿看见多了一个人,反而更不高兴:“这有什么区别。”她转身折回屋子,“我在吃饭,你有事进来说。”

    容宁带着小宫女跟秦婉儿往屋里走。她四下打量周围,发现这儿冷清是冷清,倒也没有被彻底荒废。地扫得干净,野草也没生长,宫殿内小花园里还种了些花草。

    进了屋,屋内桌上摆了四道菜。

    吃得比皇帝精简太多,菜数量只有帝王午膳的零头。

    秦婉儿拿起筷,夹着慢吞吞吃着,半点不打算理睬容宁。

    菜不是宫殿内小厨房做的,而是从尚食局送过来。尚食局到这里再放一放,很快就没什么热气。这个季节没什么热气,冬日估计直接成凉菜。

    好在居住的这儿有配备小厨房,全看他们会不会加热了。

    容宁略沉吟,开口:“我其实小时候每次来永安园,一直有一个愿望。”

    秦婉儿咽下饭菜,用生硬的口吻抬头问话:“什么?”

    容宁实诚:“在乘龙阁顶楼烤肉喝酒吹风。你要不要一起试试?”

    秦婉儿震撼看向容宁,一时把所有警惕心都忘了,什么郁郁都丢了:“你疯了吗?乘龙阁是永安园最高的地方!顶楼放的是龙椅!”

    这是要在龙椅前摆桌烤肉吗?

    第46章

    门口的两个宫女一样震惊看向容少将军。

    在龙椅前面烤肉, 这等同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全京城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胆敢说出这种话。

    容宁却非常坦然:“我没疯。想想又不算做了事。回头我问问陛下,要是他同意, 我们说不定真可以在乘龙阁烤肉。”

    秦婉儿菜也不吃了, 将筷子一搁。她是真的一下子想不明白容宁来找她干什么。她们两个自小到大几乎没有多少接触。

    “我们不熟。”

    她自小上的是宫学,学堂和文官之女在一起上,玩闹和母后娘家小辈一起。出去赴宴都是赏花诗会宴会,偶尔约着人去采买一点东西,这些都和容宁无关。

    除了过年城墙之上以及宫宴上可以碰到容宁, 其他时候真是毫无接触。细算下来十几年,两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唯有母后戏谑开过她玩笑,说她年幼的时候非吵着闹着要嫁到容家。

    如今容少将军还是容少将军,但已从容轩变成容宁。皇位上本该是她大皇兄, 却成了七皇兄。母后本该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可凤印在皇太妃手中。

    秦婉儿想到这些事, 眼眶隐隐泛红, 再次强调:“我和你一点都不熟!”

    她问容宁:“是陛下让你来, 还是皇太妃让你来?总不能是你在永安园逛来逛去, 终于逛迷路, 逛到我这里来了吧。”

    真在永安园迷路过的容宁安然坐下。

    面前的公主年纪尚小, 在后宫中那么多年骄纵惯了,从未想过第一次遇到挫折, 便是会影响一生的挫折,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好好和人说话。

    容宁和秦婉儿互相对视:“今天前朝有官员说想要你去边塞通婚。”

    秦婉儿骤然变色,几乎血色尽褪。

    容宁下一句接上:“陛下气到头疼, 驳回了,还叫了太医。”当然他本来可能就头疼。

    秦婉儿的脸色稍好转, 可面上神情相当微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容宁继续说:“然后我们去见了皇太妃。陛下让皇太妃操心一下你的婚事。皇太妃知道你不太想见她,让我来一趟。”

    秦婉儿沉默不语。

    容宁手放在桌上,撑着颇为直白:“你有想要嫁的人么?”

    秦婉儿摇了摇头:“没有。”

    容宁换了个问法:“你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么?”

    秦婉儿想过,甚至畅想过不止一种性格的男子。当年的她有资格畅想,还会傲慢挑剔着这个和那个的不足。

    这种事情说出来显得很奇怪。

    她和容宁真的是不熟,全然没想过有一天会在永安园里坐着聊这种闺房话。

    她开口:“铃音,带人关门退下。”

    门口的宫女当即领命,带着另一个小宫女以及几个在屋内伺候的人退出房间,并将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容宁和秦婉儿。

    秦婉儿注视着容宁:“不成婚不可以吗?你在我这个年纪明明在边塞打仗。到现在不也没有成婚么?我身为公主,背靠宗室,有朝廷每年给的那点俸禄,足够在永安园外过日子。以前也有公主不出嫁。”

    她光是想到宫里宫外这种落差,人手隐隐发颤。

    她真的更不敢想象,要是嫁给一个平庸的朝堂官员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曾经她看不起的那些人,很可能站得比她更高。

    而没有母后为自己撑腰,出宫嫁人总有种寄人篱下感。

    容宁听了秦婉儿的话,想了想大乾开国至今没有嫁人的那些公主。一部分是早夭,另有极少几个是吃穿不愁,又不屑于固定成婚,利落过着明面上没有夫君的生活。

    她挠了挠脸颊:“你想成婚也好,不想成婚也好,应该都可以吧。不过和我说没什么用,你要和皇太妃和陛下说。你要是能说服得了他们,完全可以。”

    秦婉儿明明自己说出口的话,却怔住在那儿,颤了颤唇,没忍住彻底红了眼,很快哭出了声。她哭得相当委屈,很快连鼻尖和脸颊都哭红了,只知道嚎,根本说不出话来。

    容宁大受震撼。

    等等,怎么才说了这么两句就哭成这样?而且姑娘家哭起来不都是梨花带雨的吗?她娘亲和嫂嫂哭起来都很好看。

    为什么秦婉儿哭起来是这么嚎的?真的嗷嗷哭哎。简直哭得像她边塞的那些将士。

    容宁慢吞吞把手放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她憋了半天,支吾出一句:“不然我们今晚还是去乘龙阁烤肉吧?”

    秦婉儿哭得直抹眼泪,听到这话想要说什么,结果没料当场打了个哭嗝。紧接着她哭嗝停不下来,悲愤中哭得更惨了。

    容宁:“……”她好想回去和秦少劼一起头疼。

    需要被揉脑袋按一按。

    秦婉儿哭了一阵,嗝也打了一阵,终慢慢缓过来。她还没彻底收泪,只是能带着哭腔说话:“七皇兄当上皇帝后,我真的好难过。父皇没了,母后不理我。大皇兄也被带走了……我一个人搬出来住那么大的宫殿!”

    她明明得到的东西比往日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容宁词穷,干巴巴开口:“七皇兄也是你皇兄。”

    秦婉儿挂着泪:“我和他不熟。说过的话就比和你说过的多一点。”

    容宁刚想说自己和陛下也不太熟。但转头一想,这话说出来有点心虚。他们是睡过一张床的关系。

    秦婉儿吸着鼻子:“你说,他真能答应我们晚上一起去烤肉吗?会不会被参一本啊?说他太享乐之类的。以前我大皇兄很多事都不能做。”

    容宁听秦婉儿对比着两人:“不知道他能不能答应。但要是说享乐,他应该是我见过最不会享乐的人。”

    就连在边塞,很多人都会忙里偷闲,打趣闹腾一下。她在京城和徐缪凌经常惹事,在边塞也常常得空会找小花玩,或者将操练当休闲娱乐。

    秦少劼不会。

    他似乎一日到晚考虑的只有政事。做一些别的事,一切也都与政事相关。唯一可惜的是身体底子不好,不得不花一些时间去应对薄弱的身体。

    至少容宁跟在秦少劼身边三天,每天见到的帝王就是这样的。

    “他会是个好皇帝。”容宁和秦婉儿这么说。

    秦婉儿撇嘴:“我大皇兄也可以……”

    容宁赶紧让人打住:“好了好了,这话现在可不能再说了啊。你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多去和皇太妃聊聊。你这样,我感觉出宫自己住是不太行。你什么都不会。”

    年龄和白长一样。

    秦婉儿有点不服气了:“我会!琴棋书画我都会!”

    容宁诚恳发问:“你要出宫去卖艺吗?”

    秦婉儿又想哭了:“那我该会什么……”

    容宁用自家娘亲和嫂嫂举例:“会做生意、会掌家算账、懂人情世故。琴棋书画最多可以做一个添头。其它技艺也一样。”

    秦婉儿无措:“要是不会呢?”

    容宁表示:“那不管你是成婚还是不成婚,日子都会过得比较糟糕。”

    泪眼对诚恳,败下阵来。秦婉儿问容宁:“你不是整天行军打仗吗?也学这些吗?”

    容宁点头:“学啊。我嫂嫂说过,一切事学到后来殊途同归。我行军打仗也要每天算军粮开支,武器盔甲耗损,要知道将士与马匹疲惫与否。了解将士脾性,这样才能够懂如何用兵。一旦打仗,要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这不就和做生意,和持家一样吗?”

    秦婉儿知道林芷攸。

    京中女子没人不知道林家女。

    比起容宁,秦婉儿更敬佩林芷攸:“好像这世上一切困境苦难都折不到她。”

    秦婉儿是有怨恨的,现在想来,这些怨恨反而是在怨恨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无能:“身为公主,我好像就只有这么个身份。”

    容宁:“是啊。”

    秦婉儿不哭了,改生气:“你怎么顺着我说啊!”

    容宁笑开:“去学吧。你要是想和我嫂嫂学,可以和皇太妃说。现在学又不晚。”给嫂嫂找点事,省得每天都想着给她找相看的对象。

    秦婉儿心动了:“好,那我等下就去找她。你陪我一起去?”

    容宁算了算时辰,摇头:“不行。我要走了。”

    容宁“送炭”结束,站起身:“我和陛下约好了。他批折子,我帮他练兵。练兵后还要带他练习射箭。秋狩节要展现帝王英姿,让百官清楚他身子还行,让百官安心。”

    秦婉儿没有想到容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潇洒洒脱。反而她对着人大哭一场,发现自己又无能又丢人。她仓促从位置上起身,伸手想要叫住容宁。

    但手伸出去到半空,她还是放下了。

    直到宫女铃音进门,惊慌失措拿帕子给秦婉儿擦脸:“殿下,你们说了什么,怎么您哭成这样啊?”

    秦婉儿握住拳,第一回 对有了向上的野心。她想要学很多东西,学可以不靠公主身份,让所有人认可她,甚至求着她的本事。

    她回话:“说烤肉。”说连百官和帝王都无法约束的本事。

    容宁匆匆带着小宫女赶回去。

    她刚回到湖心书院,就见衣衫穿戴齐整的秦少劼站在书房前,竟是已经休憩结束。

    秦少劼见容宁回来的神情十分凝重,皱眉:“去说了什么?”秦婉儿骄纵,脾气很差。母妃是为难人了。

    容宁凝重:“臣今晚想在乘龙阁烤肉,在想晚上烤什么肉吃。”

    秦少劼:“……”

    他好像幻听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容宁琢磨:“牛肉羊肉都不错。荤素搭配,不如再来点菜?”

    秦少劼:“……”很好,是真大逆不道。

    第47章

    乘龙阁建造时, 有着乘龙之势的意思。它居于永安园的一座假山上,山又居于一片湖中。阁顶为四面,下层八面, 再往下十二面。朝外观景时, 景色极佳。里面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连进门铺设的毯子都是异族进贡之品,非寻常百姓可用。

    前面每一任进去,都是去欣赏把玩各种宝贝,内心免不了带着一个念头:天下宝物尽归朕所有。

    普通太监宫女都没资格到小山上, 更不要说靠近乘龙阁。而由于四面环湖,乘龙阁建造至今都没着过火,让其又增添了一份谈资。

    反正属于皇帝对外炫耀的一个小阁,且每一任都会往里添点东西。

    先帝曾在里面添了一对金镶玉宝石琉璃灯, 是他过大寿时得的礼物。

    居于顶层中央放的龙椅, 是前朝龙椅, 也是大乾开国祖帝坐过的龙椅。后来祖帝觉得开辟了新朝得换把椅子, 后来永安园建立, 这把椅子就被搬到这里。

    是大乾帝王的“战功”。

    别说烤肉了, 乘风阁里唯一接纳过的只有茶水。

    全盛在一边疯狂的给容少将军使眼色。天, 这是能想的么?天底下可真没比容少将军更胆大的。

    结果他眼都要抽搐了, 只听见帝王开口:“里面油烟沾不得。让人用梯子上去,在乘龙阁顶上打个临时的台子, 在上面烤。”

    全盛震住:“陛下——”

    但凡全盛知道帝王内心刚惊过容宁的大逆不道,那他此时的心态肯定是:如此威严的口,是怎么说得出合情合理但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来?

    帝王秦少劼吩咐:“让尚食局晚上备好东西。朕先批折子。”

    他朝着容宁点了点头, 随即转身迈开步,继续去忙自己的公务。

    全盛欲言又止, 目送人彻底走进书房了,转头摇头无声叹气。

    他重新看向容少将军,苦恼:“少将军,陛下以前从来不会突然提这种事。这要是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怎么办?”

    容宁眨眨眼:“我坐陛下旁边?他要是掉下去,我跳下去拉他,拉不住就当垫背。你可以相信我的功夫。”

    全盛哪里是担心这个!

    京城里其他人对比起容少将军,果然是无趣庸人。

    他把拂尘一甩,决心从今日起继续做个荣辱不惊,见多识广的太监:“罢了,奴这就去吩咐人。您与陛下两人在上头可要仔细着点,护着身子。”

    容宁提醒:“还有婉儿公主,我约了她一起吃。”

    全盛恢复成平日姿态:“奴知道了。”

    皇帝批奏折,大太监筹备晚饭,容宁则兜悠去抓今日值守的侍卫们。

    侍卫们收到要被.操练的噩耗,一个个面上装作临危不惧的模样,内心忐忑的很。一见到容少将军出现,身子已绷直。

    容宁临着将人到空地上,打人之前还妥帖说一声:“我们轻点,陛下在批折子。不要惊扰到他。”

    妥帖完,一个勾手就将人往地上砸,先卸下巴,再取出没脱鞘的匕首直接划到人经脉上:“有刺客来,防止人咬毒药或者咬舌自尽。再断其四臂。”

    现在的容宁和当年的容宁截然不同。

    没上过战场的容宁,在京城中打斗会有一些花架子,打得多锦衣卫,但真拼性命难讲。但上过战场的容宁,一出手就半点不留情。

    果断狠烈。

    容宁很快将人下巴装回去:“动一动嘴,没事。”

    被当场卸了下巴又装回去的侍卫,半天没从地上起来。他摸向自己脸,听话张嘴闭嘴时人还在发懵。四肢刚才被划拉过的地方,明明没有任何伤口,却好似真的被割开挑了经脉。

    容宁示意几个人拿盾牌过来。

    负责抵挡的侍卫们赶紧上前。

    地上可怜的侍卫还没回过神,又被一堆盾牌打在身上按到地上。边上搭配着容宁的讲解:“过来行刺的人,目的是要靠近陛下。所以不管是要刺客活还是要刺客死,我们都要快点制住人。”

    被当“刺客”的侍卫尝试动弹,动弹不得。

    只是开场这两下,下马威已足够。

    在场的侍卫半点不敢轻视人,挑起十二分的警惕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被打残了。上过战场的就是不一样。现在的容宁比以前更可怕了!

    容宁颇为认真,把所有侍卫都“打”了一遍。所谓棍棒之下出成绩,不打这群人就没有什么危机意识。一旦帝王身边平和个十天,人的警惕心就没了。

    她不仅打,还要小声叨叨:“行不行啊。你没吃饭?隔壁洗被子的阿婆都比你力气大。”

    “打哪里呢?防哪里呢?眼睛不需要,挖了给别人。”

    “是这么用刀的么?你锦衣卫是只有锦衣,不干侍卫啊?”

    叨得人面红耳赤,愤愤不平。

    书房内的秦少劼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

    他不觉得外面吵闹,反而更能够沉下心去处理面前的事。他看着一份又一份折子,包括地方送上来,交代地方情况的那些。

    回过神来,手边一摞已空。

    秦少劼侧头望向外面。门窗开着,他一眼能看到不远处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轻便朝服,把一个个体格比自己大的侍卫追着打。

    侍卫们不敢喊叫,叨又叨不过容宁,憋屈痛苦满地找机会躲和反击。真面对面打回去的又被三两下打到地上。且手被拽到身后,又被腰带捆住。

    也不是完全没人扛得住容宁,还有人能够一圈将容宁打退两步。但容宁为了让他们体会到“刺客是不讲理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敢使。

    满场是拳头到肉和人和武器摔在地上的声音,中间夹杂着抽气和闷哼。

    秦少劼视线落在一个躺了一会儿的侍卫身上。

    这是被打晕了,还是被打得干脆不想起来了?

    过了片刻无人能打了,一群侍卫再统一被释放,整理衣服面露不甘重新列队,试图和面前的女子对峙。

    秦少劼看得有趣,叫了声:“来人。”

    门口一个小太监进门候着:“陛下。”

    秦少劼吩咐:“少将军和人比斗很有意思。去请一位画师来,会画人的。”

    小太监:“喏。”

    今日在岗的羽林卫以及锦衣卫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出生至今在新帝面前最大的高光,是这会儿被容少将军暴打,并被画师绘制在纸上。

    秦少劼继续批改奏折。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轻快脚步声进门。

    容宁扯着一张还没干的画冲进书房,先意思意思朝着陛下行了礼,再小心翼翼又带着兴奋展示起来:“陛下!看!画的我!”

    她眼眸发亮,把画递到桌上。

    秦少劼将奏折往旁边挪了挪,这才看向面前这幅画。带着英气的女少将军凌空一跃,将一个侍卫踹翻在地,周边或躺或倒,还有准备偷袭的。

    非常精彩。

    秦少劼笑了起来:“很好。让人裱起来。”回头挂书房里。

    他站起身:“把画放屋里晾着。朕休息休息,练练射箭。”

    容宁应声,等人走出位置后跟着一起出门。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零散落下又被打湿的几缕头发顺了顺,随即拍拍手招呼人:“把我之前要的弓箭拿过来。陛下要练射箭。”

    练射箭,通常要去练箭场。

    只是从书院到练箭场有些距离,容宁便让人去取了一些小木头块过来,带着秦少劼往观湖台那儿走。

    皇太妃喜欢上了木雕,贵的便宜的木头都有。永安园内最不缺的就是木头块。

    容宁把一筐木头块交给侍卫,拿起一把弓箭,笑嘻嘻和秦少劼讲着规则:“侍卫会扔木块,抛到空中或者地上,就好像是飞禽走兽。陛下和臣射箭,比谁射中的多!这样练更适合秋狩节。”

    秦少劼应声。

    观湖台很长,一边是屋子廊道,一边是湖。

    收到命令的侍卫浑身酸痛,感觉身上全是淤青。他悄悄扬了扬唇,决定给容宁一个小小报复。他话都不说,趁人不备,以极快的速度从廊道往湖边抛过去一块木头。

    秦少劼下意识开口:“容宁。”

    容宁搭弓射箭,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朝着靠近湖的方向一箭射了过去。长箭破空,在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竟直接射中了木块,带着木块直坠湖中。

    “噗通——”

    水花四溅,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没过一会儿,带着箭的木块浮到水面上。

    容宁挑眉,带着点小得意轻哼一声:“陛下,怎么样?臣是不是很厉害?”

    秦少劼笑了声:“是。”

    他侧身找了一下刚才被叫过来的画师,对人说了声:“这里也给朕画一幅。朕与容少将军射箭的画。画好了有赏。”

    画师兴奋应声:“是!”

    容宁听着,腆着脸在秦少劼边上问:“这要是画了挂哪里呀?不挂的话不如陛下赏赐给臣吧?臣拿回去给娘亲和嫂嫂炫耀。”她和帝王的比箭哎!一看就是一段君臣佳话,能名垂千史的那种。

    秦少劼略作思考:“秋狩节挂朕身后。每个进门来参见的臣子都能感受一下朕为秋狩节的看重和付出。以此激励他们学文之外也要好好习武。”

    容宁震撼看着面前的帝王。

    这是不是有点太君臣佳话了?

    秦少劼问容宁:“朕身体欠佳,还为其提早一月准备练箭,难道不算看重,不够付出?”

    容宁跟上了帝王想法:“是有道理。”

    只要她不觉得羞耻,那羞耻的人就只有那些臣子!

    容宁叮嘱画师:“画好一点,威风气派!你名垂千史的机会就在此了!”

    画师握拳:“是!”

    第48章

    容宁动用兵器非常节俭, 可以说是抠门。

    她和皇帝射箭,专挑了木块当靶子。木头入湖会浮起来,回头打捞回收箭很方便。她可以确保她手中所有的箭全能收回, 至多浪费一点秦少劼手中的箭。

    最可怜的就是湖中锦鲤, 前两天吃太好,今天不停受惊,不得不在湖中狂野逃窜。吃多少消耗多少,勉强维持住体重。

    区区百米距离,负责扔木头的侍卫们野心勃勃, 充满斗志。

    打不过还不能耍一些小招么?

    他们互相对视,暗自使眼色。给容宁扔木头,一会儿用大力巧劲,一会儿旋转控速。方式方法别出心裁、五花八门。

    轮到要给圣上扔木头, 几个人又相当果断全然就采用了另一种手段, 力道适宜、极有规律。

    将“穿小鞋耍阴招”和“拍马屁”表现得淋漓尽致。

    容宁自小在侍卫营长大, 什么事情没见过?她见怪不怪, 甚至觉得很是好笑, 好几次笑哼出声。

    无伤大雅坑害同伴这种事情, 大家相当熟练。

    可惜, 在实力面前小手段没用。

    容宁抬起手, 手指扣住弓弦,射一个, 中一个,再射一个,又中一个。她姿势随性, 几乎全凭着本能。

    “哎呀,又中了。”

    “这距离有点近。要是远点臣可能就射不中了。”

    “这个飞得有点意思。”

    不少侍卫们看得一个个板着脸, 恨不得上前帮忙一口气扔十个木块。

    啧,人比人烦死人。

    容宁哪里看不出这群侍卫的心思?她再次笑哼出声,侧头低声怂恿:“陛下,我们换次序。你射臣的,臣射你的。”

    秦少劼眼眸微动。他刚才搭弓射箭,姿态标准,成功五中四。武举只要求五中三,他已算是表现极佳。当然,这是因为侍卫们不敢得罪他。

    他看出这群侍卫在和容宁“玩”,应了一声。

    于是下一次,负责丢木头的侍卫再次嚣张将木头当螺旋镖一样飞出去,秦少劼很快举起弓箭,预测着木块下落的地方,一箭射了过去。

    箭羽疾驰,箭头擦在木块边沿,恰巧卡住。箭带着木块旋转翻滚一阵,随后落入湖中,“噗通”惊起一堆锦鲤。

    容宁用力鼓掌:“不愧是陛下!”

    侍卫们看到射箭的是圣上,当即站直身子。

    他们跟着纷纷用力鼓掌:“陛下大才!”“陛下勇武!”

    一群人边夸奖边给容宁射眼刀:你怎么敢让陛下来射你的木块!

    容宁坦然不要脸,嬉笑吩咐:“快打捞起来,这可是陛下的成绩!”

    侍卫们眼刀子射得更凶。

    秦少劼轻微勾唇,意识到刚才为什么容宁总是忍不住笑哼。这是一种玩闹下的小小得意。刚才他们发现射箭的是他这位皇帝,受惊还要鼓掌的憋屈样子,很有趣。现在这群侍卫咬牙切齿不甘心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更很有趣。

    当木块全部用空,画师将画作呈上。

    秦少劼很自然吩咐:“赏。等干了之后提上字,盖上章。裱起来,一月后秋狩节放主帐内。”

    他放松了一下,收了弓箭,再次回去批折子。

    如此勤恳,让容宁觉得先帝起名大概是先知先觉了。

    真要少一点勤奋吧!

    皇帝去忙碌,容宁当然也要负责干好自己分内之事。

    她笑眯眯靠近同僚:“刚才谁扔的木块?”

    侍卫们顿时把刚才扔木块的几个丢了出来,非常没有同僚情谊,并且鼓动容宁:“就是他们,随便乱扔,想让您射箭输给陛下。太明显了!太过分了!容少将军您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扔木块的几个侍卫瞪大眼:“?”人干事?

    容宁摩拳擦掌:“来,教你们弓箭在近战时的一些用法。打仗的时候没箭了,弓也能当武器。”

    于是空地上又开启了一阵结果分明的比斗。

    申时到,赶回来的全盛给书房内送了一杯参茶。一直到傍晚将用晚膳,帝王放下了笔,发现外面没了声音。他正式决定休息一下,去吃饭。

    容宁这会儿已练够,蹲守在书房门口。

    练太快乐的后果,是她又饿又累。宫中侍卫不管怎么说,也不是什么无能废物。他们一个个都经历过武举,力气也比寻常人大。

    可怜的容少将军非常需要吃点东西。她趁着皇帝看不见自己,托腮百无聊赖候着,不知道秦少劼要批改多久的折子。

    在听到脚步声,容宁抬眼转身盯住门。门打开,她仰头看到秦少劼,当即快速站起身,露出笑脸:“陛下!”

    她看的是秦少劼,喊的是陛下,脑子里只剩下烤肉。

    烤肉!烤肉!烤肉!

    她浑身上下尤其眼眸都传递着迫切,轻易感染到面前年轻的帝王。秦少劼也觉得饿了:“走吧,台子应该搭好了。”

    秦少劼带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乘龙阁。

    皇帝的消息,在没有多少人的永安园里算秘密。可乘龙阁的动作如此之大,在永安园里自然不成秘密。

    皇太妃午后醒来,听月柔说乘龙阁上搭了个台子,皇帝要在上面烤肉,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她疑惑问月柔:“什么?少劼要在哪里烤肉?”

    月柔哭笑不得:“陛下要在乘龙阁顶上烤肉。梯子和台子都搭好了。怕陛下摔下去,下面支撑了好些木柱。烤肉的铁架子和炭火已经送了上去。”

    皇太妃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听说这么离谱的事。

    她喃喃自语:“以前本宫总说他不知道玩乐。现在好像有点太知道玩乐了。”今天敢在乘龙阁顶上烤肉,下回什么不敢干?

    倒也不用一下子改动那么大。

    话是这么说,她也没有让人去阻碍年轻帝王。第一次放纵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不该拘着。

    傍晚到晚膳的时辰,秦婉儿慢吞吞从小宫殿出门。

    她头上多装点了几个金蝴蝶。风一吹,那些蝴蝶好似能扇动翅膀飞走一般。她换了身一样华贵的衣服,唇上涂抹了艳色红胭脂。

    已经如此盛装打扮,心中还是带着一点点虚。她带着铃音往乘龙阁去,路上几次脚步拖曳,问铃音:“你说,他们真的要带我一起吃烤肉么?”

    铃音鼓励着人:“殿下,尚食局都没有备您的饭菜,肯定是将您这一份算在陛下那儿了。”

    秦婉儿抿了抿唇:“嗯。”

    到远远可以遥望见乘龙阁时,秦婉儿停下脚步,隐隐看到了高台上的人。木架上烤架边,一身帝王朝服与一身武将朝服站在一起。

    下方竖着无数粗糙木桩,平日里伺候守护的那些太监侍卫都不敢上去。不过上面的人看着并不在意,还招呼着人爬梯往上送吃的。

    所谓高处不胜寒,在他们眼里恐怕是无稽之谈。

    秦婉儿轻声说着:“以前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铃音听到这话,忙回应:“殿下现在也是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秦婉儿再次朝前走:“现在不是。不过以后会是。”

    她渡过湖,走上假山,走到乘龙阁下,抬头仰视上方。

    上方容宁早就看见了秦婉儿。她一向来认为吃饭就是要热闹,当然很高兴秦婉儿来了。麻溜从上方往下爬,跳跃到地面上,容宁走到秦婉儿面前打量人:“你这个衣服不行哎。”

    秦婉儿还来不及反应,只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嗯?”

    容宁掏出之前操练时顺来的带子,三两下把秦婉儿的华服袖口给缠住:“上面的台子太小。放了菜之后,太监宫女布菜走不开,你自己弄的话,衣服会脏。”

    秦婉儿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换上连褶子都没的好衣服,被普通的青色布带子缠紧。

    她最后拥有的一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在容宁这样的人面前,一点值得在意的地方都没有。就好像乘龙阁在所有人心中地位如此之高,不如一顿烤肉。

    秦婉儿轻声开口:“谢谢。”

    容宁手脚麻利,很快完工。她看着面前成果,满意点头:“好,就这样。爬梯子敢吗?不敢的话我背你上去。”

    秦婉儿用力点头:“敢。”

    她不等容宁说,提起裙摆往梯子边上走。精贵每日呵护的白嫩手,没有丝毫犹豫握住了梯子。秦婉儿踩上梯子,义无反顾往上攀爬。

    越高,风越大。

    秦婉儿中途顿了顿,往下看一眼。人头攒动,坠下不死也伤。她心中颤动。

    身后传来容宁的声音:“哎,你怎么停下了?”

    秦婉儿咬了咬牙,一鼓作气朝上爬到了顶,直到看到她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的兄长。

    年轻的帝王神色淡漠,白皙病态和威严气势糅杂。黑眸中看不出情绪,看不出心思。见到她,这位兄长如同屈尊一般伸出了手。

    秦婉儿深深看着这位夺去大皇兄皇位的七皇兄,抬手拽住了人,借力踏上乘龙阁之上。她裙摆被风吹着扬起,心中情感复杂:“皇兄。”

    “让让。”秦少劼示意人赶紧走开。

    秦婉儿:“?”

    秦少劼又伸手,去牵后面一个上来的容宁。

    容宁轻巧能爬上来,但还是很给面子抓住了秦少劼的手。她上来后满是欢喜:“人齐了。快快,烤肉!我要饿死了。哦,臣要饿死了!”

    秦少劼找了位置坐下:“随意些,不用天天自称‘臣’。”

    容宁跟着坐下,抓起筷子和备好的盘子,开始放起烤肉。她还能一心多用,催促秦婉儿:“殿下坐下呀,站着吃多累。”

    秦婉儿缓缓坐下。

    她只是刚才一瞬觉得自己来的有点多余。

    第49章

    秦婉儿面无表情, 认为自己不该出现在乘龙阁顶端的第一次情绪高峰,是在见证七皇兄,当今圣上轻微咳嗽两声, 仿佛羸弱不堪, 说着:“乘龙阁的风有些大。”

    然后容少将军把一大块肉塞嘴里咽下后,咬着筷子拿过太监递过来的披风,给他披上了。

    第二次高峰,是在七皇兄搁下筷子,感慨着:“今天练箭累手, 手又酸又累。不比容宁,常在战场上,现在和没事人一样。”

    然后接下来烤肉烤蔬菜夹菜全成了容少将军的活。

    秦婉儿被冷风吹得吸了吸鼻子。

    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将,被叫来披披风、布菜, 这尊重过少将军吗!

    虽然他们三个当中, 确实是容宁烤肉最好吃。她烤肉还是今天现在刚学的, 而她兄长烤肉水平和她不相上下。

    她酸溜溜拿起酒坛, 给自己倒酒, 随后一饮而尽。

    宫中酒多, 她常常会小酌一杯。今天受到的冲击有些多, 喝得比平时也多了些。好在不是什么高烧, 喝下去最多只是觉得暖和,并不会让她醉。

    至于容宁, 容宁今晚不喝酒。

    容宁非常坚定:“我不喝。我等下还要把你们带下去。”喝酒了手一软,到时候问题很大。

    秦婉儿嚼着尚食局腌制好,经过炭火烤好的肉, 心已经放松很多。她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自在做过。

    “那劳烦你等下把我背下去吧。”秦婉儿爬上来很有勇气,下去有点胆怯, 喝酒也提不起这点胆子。乘龙阁好高,梯子好陡。

    没想到她才刚说完,她这位兄长竟批起了她:“朕以为你现在亲手烤肉,亲手倒酒,总算是少了一些以往的骄纵。没想到现在还是不过如此。”

    秦婉儿惊诧:“皇兄,现在连肉都不烤的只有你!”

    秦少劼微微颔首:“所以朕才是等下需要被容宁背下去的人。”

    别说秦婉儿了,下面递菜的几个太监宫女,都被帝王如此决定给镇住。

    秦婉儿十成十醒悟:“难怪皇兄可以继承大统。”这不要脸的姿态,大皇兄哪里斗得过!至于三皇兄,那性子就连父皇都说过,出事不过早晚。

    她不太聪明,其实多年来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当初三皇兄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害。

    秦少劼听出了秦婉儿的意思,不动声色:“朕是为了秋狩节练箭。太久没用功,所以手晚上有点没力。”合情合理。

    容宁举起筷子,示意插话:“可是背下去的话,陛下手还是要用力。我是打算把陛下扛下去,或者钳下去。”

    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钳的动作:“我手长,陛下腰细。我可以的。”

    秦婉儿本来挺有情绪,一听容宁的话,脑中浮现出画面。她当场爆笑:“哈哈哈哈——皇兄——容少将军可以的!”

    秦少劼侧头望向容宁。

    容宁明明说的是实话,被秦少劼盯着,露出笑意:“陛下不要在意。大晚上的,看得到的只有我们。起居录上也不会记载这种东西。”

    秦少劼拿起酒杯:“朕稍微爬一段也不是不行。”

    容宁翘起的唇角勾了个更深的弧度。她颇为纯良:“陛下,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大家真的看不见。”

    秦少劼缓缓开口:“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当做没看见,朕心中有数。”

    这话都不是问话了,帝王很肯定,这些人肯定会看见,但全会当做没看见。

    容宁嬉笑起来,没有强求一定要扛着或钳着人下去。

    再过了没多久,三人吃饱喝足,总算要往下爬。

    为了安全,下方有人掌着灯。乘龙阁内的灯也点了,以至于再远一些的人对这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秦婉儿不想丢脸,哪怕心中胆怯还是努力爬了下去。她都自己下去了,秦少劼身为帝王,当然也不该让人搀扶帮衬着下去。

    他取了披风,也很快沉稳下阁。

    容宁动作轻便,一样很快爬下乘龙阁。

    三人一下来,太监宫女们自是纷纷爬上去,将上面吃的喝的以及炭火烤架都取下来。就连临时搭建的平台,今天也要全拆了。

    不然从远处看,乘龙阁会相当丑,一点没了原先巧夺天工之美。

    秦少劼重新穿上披风,瞥了眼秦婉儿:“你自行回去。要是有什么打算,可以找皇太妃。如今永安园后头是她在管着。”

    秦婉儿应声。

    秦少劼说罢,带着容宁摆驾走人,半点不沉溺兄妹情感。容宁和秦婉儿行了个礼,很快跟上秦少劼:“陛下,今天睡湖心书院么?”

    秦少劼:“嗯,下个月换一处。”

    当两人一起回到湖心书院,帝王还想稍微用一下功,看几本书学习学习。负责值守的容宁飞快得到了一个“噩耗”。

    她今日刚刚铺好的床铺,很可能需要贡献给帝王,因为帝王寝宫床铺沾了水,睡不了了。

    容宁身为值守的人,检查着书院内属于帝王的寝宫床铺。

    她手覆在湿漉的被褥上,收回放到笔尖闻了闻。是干净的水,且被被褥染上了熏香味。

    这床被水泼湿,由于无人发现,从床铺渗到了下面木头。换一套床具能睡,但对于皇帝来说,这么睡显然不太舒服。如果有干净的床,肯定睡干净的床。

    容宁开口:“我们不然去别的寝宫睡?”

    旁边全盛委婉提示:“周边就近的寝宫这几日刚擦洗过,还不适合睡人。怎么也要再过几天才行。”不能用也有水,不然说不过去。

    容宁指着床:“那这个是顺手擦洗,洗到一半发现陛下要睡,所以又赶紧把被子铺回来吗?”

    全盛笑笑:“您真爱说笑。是负责清扫的宫女,一时不慎摔了一跤,把水泼上去了。人已经被惩罚打发下去,不能污了您的眼。水是干净的,晾干就好。但陛下今晚总要睡。”

    容宁看了看地面,觉得也算能睡:“那我在地上打个铺。”

    中午午休一起睡就算了,晚上一起睡可不太妥当。

    全盛没想到少将军柴米油盐都不进。

    他为了达成陛下想要与少将军同床共枕的愿望,不得不绞尽脑汁:“少将军是有功之人,陛下要是真这么做,心里肯定过意不去。”

    全盛找着理由:“心里过意不去,就会郁结于心。郁结于心就会生病。生病就会没法上朝,朝堂之上对陛下的身子担忧,又会提出这样那样荒唐的事,惹陛下更不高兴。”

    容宁:“……”

    捋起来很顺,可起因怎么会是她不肯和皇帝一起睡觉?

    第50章

    事情太巧, 必然有诈。

    容宁从军带兵几年,清楚罗卜藏青是个手段下作的人。所以她平日里对下属一样会留个心,常常会留后手, 哪怕很可能几年都用不上这些后手。

    边塞一旦失守, 会坑害到几万将士,百万百姓可能流离失所。每一处决定都要谨慎再谨慎。

    而她对帝王忠心,不代表她看不出点什么。

    秦少劼对她一定有所图谋!

    必然有一方面是想要让容家人对他更加忠心。

    容宁若有所思打量了一番全盛:“那就一起睡。我今晚先沐浴。等下陪同陛下沐浴。”

    全盛被看得头皮发麻,笑意却不变:“喏。”希望陛下今晚不要太心急,不然难做的只会是他们这群干活的人。

    容宁没戳穿, 哼着小曲拿衣服去洗澡。

    边塞水少,容宁不会经常洗澡,多是擦洗。

    今天要和陛下一起睡,不能只是擦洗, 让陛下闻她一股操练后的汗味。她花了一刻钟, 飞速将自己从头洗到脚, 擦着头发换好衣服, 重新回到书房外。

    头发没彻底干, 容宁随意取了一根簪子将头发松垮扣住, 任由晚风将头吹干。她眯细起眼, 如同被抚顺了毛发的狸奴。

    永安园里洗澡好舒服呀。

    浑身上下都香香的。

    容宁整个人作风再怎么随意, 也喜欢香。她喜欢娘亲迎面而来抱她时的香气,也喜欢嫂嫂身上淡雅浅淡的书墨香。

    秦少劼身上的味道很独特。大概是常年吃药吃人参, 带有一股淡淡药香。这种药香不是太医院那种难闻的药香,反而里面有种淡淡绿植根茎的清甜香。

    再加上他身上衣服也熏香。

    宫中熏香向来讲究,只是秦少劼多年奔走在拜师求学和做事上, 没什么空被宫中熏香腌制入味。以至于身上多是衣物上带着洗后搁置防虫蛀的香。

    身上衣服的熏香浅淡好闻,有点花香有点木香, 又很是清爽醒脑。夹在一起意外不是春夏之感,更像是秋冬时节,意外在冰雪山巅峭壁撞见了暗藏的一株悄然开了朵花的枯树。

    在书房里会染上笔墨香,在吃饭时会染上饭菜香。

    这些混进去完全不适配的气息,让她隐隐有种将人拉下神坛之感。本该是居于高位的帝王……不对,容宁反应过来。

    不对,她没有把这人拉下神坛啊!是这人不对劲,每次都主动跳下神坛,比她兄长当年更纵容她。要不是她心如磐石,把握分寸绝不恃宠而骄,这人明天就能被参一本宠幸佞臣!

    容宁在某种程度上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还敢在心中胡乱用词。这用词遣句的水平,但凡说出去,当场能被嫂嫂林芷攸抓去重新学识词。

    很快到晚上,年轻勤奋的帝王打算休息了。

    人出门转移去洗澡,容宁跟在后面,看一眼背影,再看一眼背影。

    当人进到沐浴的地方,除了几个太监之外不让人进去。容宁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水声,闻着木门缝隙中飘溢出的沐浴花香,内心依旧忍不住赞叹自己:好一个心如磐石。

    在边塞洗澡,这群将士都能在仅有的那简短时间内,搞出一些攀比身材的竞赛。她不一样,她比陛下矮,腹部的线条可不比陛下差。

    她靠着这点就能打遍京城!她超强!

    正在沐浴的秦少劼,慢悠悠从边上托盘里挑着东西。一碟碟不知道什么磨成的粉,每一样都往水池中多加一点,不知道怎么提取的药用凝露也加一些。

    边上全盛压着声音:“皇太妃平日里沐浴能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泡完后睡觉睡得格外安稳。就连旁人闻了都能静心。”先帝当年就喜欢闻这味睡觉,安神。这也便是贤妃没有子嗣,除去家世背景之外,照样能在后宫得宠的另一个原因。

    算是药浴,但不算太医院的那种药香,而多是采用花草研制。

    秦少劼应声:“嗯。”

    泡不能太久,秦少劼适度泡够,从水中起来。哗啦的水声中,全盛上前给帝王擦干第一遍水,再用新的一块干布将帝王头发包裹起来,先给人换上衣服。

    全盛相当繁忙,而秦少劼也不是没手没脚,很快用干布擦拭起了头发。他很长一段时间身边没有多少人伺候,在京郊有时不得不留宿。他能自个照料自己,也不乐意让太多人折腾他自己。

    随意擦拭两下当收拾好自己,秦少劼穿着里衣简便走出房间。

    他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朝容宁示意:“睡觉。”

    容宁见帝王只穿着里衣就出来,点点秦少劼被包裹起来却又好像没包好的头发,再看向他身后慌慌张张拿着外袍试图过来给帝王披上的全盛:“你怎么半点不上心啊。”

    头发不擦干,衣服不穿好。

    今天的里衣没有透到一览无余。但从头发上滴落的水珠落在里衣上,照样让里衣领口一圈都湿漉漉清透起来。

    全盛终于成功将衣服给帝王披上,紧张喊着:“陛下,当心着凉!”

    秦少劼勉强同意披上这么一件,迈开步子朝容宁睡觉的屋子走:“到屋里再折腾。沐浴的地方水烧久,整个雾蒙蒙。待久了喘不过气。”

    他脚步快,像是受不了刚才沐浴时的那点屋内憋闷。

    全盛却没放松,跟上再度愁苦:“陛下,头发还没擦干呢!”

    秦少劼言简意赅:“到寝宫擦。”

    容宁跟着一起走了两步,突然意会,眼眸发亮!

    她知道了!这是个机会。等下她就给陛下擦头发,让陛下深深感受到她的妥帖和忠心。陛下有诈,她这就叫将计就计。

    君臣佳话!千古流传!

    说不定还能有五两打赏!

    两人先后进了帝王寝宫边上这间屋子。屋子是给侍卫睡的,小。屋子小,床当然不大。能睡两个人,只是需要贴近一些。

    秦少劼刚坐到床边,抬眸望向容宁。他内心想着要如何和容宁说,结果就见容宁很是自然上前,轻松解开了他头上裹着头发的布,用布上干的地方一点点替他搓干头发。

    他微微愣怔,没想到容宁会这么做。

    容宁看不到秦少劼的神情,不以为意。她小时候经常会去找郭川,对一些基本的事知道清楚:“陛下平时要把头发擦干,不然睡早了,第二天会头疼。到时候还得去太医院让人给你洗头的水里面加天麻。”

    秦少劼垂下眼,感受着头上刻意放缓的动作,淡淡应声,顺其自然将这个理由拿来用:“难怪这些天总头疼,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容宁发现秦少劼的头发格外乌黑,擦起来还挺有意思:“对。不过像边塞很干。将士们洗完头都披头散发等干。”

    说实话,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披头散发在军营里来去,场景实在有碍观瞻。容宁一度很希望所有人都剃头。

    她一点点将水吸到布上:“下次洗完出来穿暖和,你看全盛都慌了。”

    全盛给陛下擦头的活被抢了,不得不只在不远处垂头站着。他不敢上前打扰,没想到还要被点名字。他抬了抬眼皮,发现皇帝在看自己,又赶紧垂下。

    秦少劼不觉得这点小事需要麻烦:“回屋里也要脱,不过这点路程。”

    容宁可不觉得:“战场上五十米的差池都可能影响战局。陛下日积月累让寒气入体,哪天扛不住倒头就病倒怎么办?”

    秦少劼和她可不一样。她如同打不死的一般,区区不擦干头发,那是半点没有影响。然而秦少劼很可能第二天就头疼。

    她站在秦少劼侧面替人擦头,自是能看见人挺直的脊梁骨。在战场上什么样的身子都看过,容宁还是觉得帝王的骨头很是漂亮。

    容宁瞥一眼,再瞥一眼,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克制住自己上前偷摸一把的冲动。

    君臣佳话,不可逾越。

    容宁将手上这块布全部弄湿了,喊全盛:“全盛,再来一块干布。这头发要再擦一会儿。”

    于是她借着这个机会,再正大光明观察了好一会儿陛下的骨头。哎,其实头骨也长得不错。容宁擦头发的同时如此感慨,一点不像有些人,头后脑如同被压扁了。

    秦少劼怎么都想不到,堂堂少将军面上体贴他到给他擦头,内心里每一个念头都大不敬,不是在夸他的脊椎骨就是在夸他的头骨。

    相当凶残。

    擦头发费时,秦少劼让全盛拿了本书来。他看书,容宁继续给他擦头发,直到头发彻底干了。屋里的氛围平和,好似不能再给第三个人容进去。

    到晚上灭灯,秦少劼睡在内侧,容宁靠边睡下,两人被褥分开,各睡各的。

    淡淡的香气霸占了整个床铺,偏生床上的两人没一点旖旎。秦少劼合上眼,没有多做半个失礼动作,就好似之前不择手段让他们睡一张床的人不是他。

    这是他对容宁的敬重。

    容宁今天操练忙碌了一天,闭眼就睡着,睡姿安稳,也是亦然没半点失礼。

    她可不一样。

    她内心依旧是堂堂正正的四个大字,果然:君臣佳话!

    这一段君臣佳话,一直持续到秋狩节的到来。

    礼部忙到昏头转向,总算擦着泪水可以睡一场好觉。帝王和百官临时居到京郊,准备迎接颇为趣味的狩猎比赛。

    容宁穿着一身戎装,装模作样走到锦衣卫好友徐缪凌身边:“哟,这不是徐大人嘛!怎么至今都没到宫里值守?轮班轮不到你?”

    徐缪凌穿着衣袍,佩刀站在,想起最近每个值守回来都龇牙咧嘴的同僚:“……郭川最近手上跌打膏药和提神药丸供不应求。我没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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