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徐缪凌倒不是真的需要药。

    凭他和郭川之间的关系, 要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需要专门囤。

    只是他通常负责探听消息和在北镇抚司处理一些公事,如果不是主动要求, 这些年基本不会被安排做值守巡查这类基础事。

    他身为兵部尚书的儿子, 身份在锦衣卫里属少见,有很多只有他适合去做的任务。

    而像指挥使需要跟在帝王身边,那又是和值守巡查不同的另外一码事。徐缪凌的身份没到指挥使那么高,不用一起跟在帝王身边。

    今天他到秋狩节来属于临时调动。每回京城要办什么事,侍卫们都会非常忙碌。像这回秋狩节, 他们要先检查场地各处是否安全,再按照指令给帝王和百官搭建帐篷,最后到各个关键口上值守。

    比起他的事情,徐缪凌问了一声容宁:“你这些天如何?”

    他颇有深意:“每天十二时辰跟在那位身边。真正的红人。”

    这些天百官私下里议论声不停。帝王面前不是没有当红的臣子。他回家时听着亲爹在那儿嘀咕:“这位和先帝也太像了一点。”

    “什么?”徐缪凌问了声。

    徐大人早早入仕, 对先帝年轻时什么样知道得清楚。他说着以前的事:“当年先帝求贤若渴, 想要蒲先生出山。你也听说过蒲先生的性子, 放荡不羁。一度拿先帝膝盖当枕头。”

    徐缪凌:“……”听说过, 只是没想到还有当枕头这一出。

    这事太过离谱, 或许也导致百官对皇帝盛宠少将军, 明面上几乎没什么反应。少将军还是少将军, 也没见升什么官, 多掌什么兵权。

    容宁对这些天的感触颇深:“吃得太好了。”

    徐缪凌:“……”

    容宁有很多话可以和小伙伴讲:“早上十二道菜,中午晚上二十四道菜。要不是天天有侍卫和我对练, 我能吃成胖子。”

    徐缪凌冷漠:“你是到永安园里加餐的么?”

    容宁腆着脸:“哪里哪里。每天还能洗花瓣浴、擦香膏。闲来无事喂喂鱼赏赏花。”只要和人比划比划,守在秦少劼身边,守护他安全。

    不用操心任何事, 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难怪那么多将士都想留在京城。

    徐缪凌:“我突然觉得我该关心的不是你,而是陛下。”负责值守的人这么休闲, 安全很成问题。

    容宁迈着步子走人:“不慌,我这就替你去关心。”

    好友相处,插科打诨。

    容宁溜溜达达回到帝王身边,替帝王检查要用的弓。

    平时练习用的弓是容宁让锦衣卫提供,但秋狩节用的弓是尚方局专门打造,木上镶金嵌玉。容家定国公的明镜剑也是尚方局所造。

    她尝试拉了两次,确保不可能突然崩裂,又将其放回原位。就连箭,她也一根根挑选出来摸过闻过,检查没有问题才放回箭筒中。

    宝坤今日一样值守在旁。

    他注意到这一点后,清楚明白为什么容宁能够得到两任帝王看重,又为什么即便离开了京城,再次回来依旧会有那么多朋友。即便是极为偶尔的撞面,他也能察觉到容宁对所做事情的上心。

    她不会因日复一日做相似的事情而怠慢,不会因身份高而轻视小事。

    就是有时候做事实在荒唐。宝坤想起乘龙阁上搭台烤肉的事,默默把内心的夸赞收走。这人还是不能夸,一夸哪天更荒唐的事都能做得出。

    年纪太小果然行事乖张。

    容宁怎么都猜不到宝指挥使看她检查个弓箭都能情感复杂。

    她检查完,侧头将视线落在秦少劼身上。

    秦少劼外出参与秋狩节,没有穿冕服也没有穿朝服。他踩着马靴,穿着红色长衣,套着一件黄色对襟罩甲。本来头上该是小铁盔甲,可他似乎全然没打算正儿八经参加秋狩节,竟佩了一顶金镶宝石顶帽。

    看上去更像是哪家富家儿郎,打算在这个秋狩节随意玩闹一下。

    只是这位富家儿郎体弱,进了主帐篷连门都不出,在帐篷里翻看锦衣卫递交上来的各种消息。直到身为帝王需要出去开个场,他才朝着容宁招招手:“去射个头彩。”

    容宁跟上。

    秋风飒飒,帝王红衣被罩甲压着,只有底端的衣角翻滚。容宁头戴小盔甲,盔甲上的盔缨一样鲜亮翻滚。

    秦少劼站在前方望着已经到齐了的官员武将们,欣慰且没说废话:“今日秋狩节还是与往年一样,众卿尽可能施展即可。胜者将得到朕手上这把弓箭,余者也皆有赏。望诸位今日与往后,都可扬我大乾风采。”

    后面这个“我”,几乎将帝王与百官拉在了同一位置。

    众人皆吼:“扬我大乾风采!”

    秦少劼摆手:“放笼。”

    得到命令,早已做好准备的诸多侍卫将安排在各处的笼子一一打开。曾经秋狩节是打野物。后来野味越来越少,猎物又容易出各种伤人的差错,于是秋狩节就改成圈地放养一些可食的牲畜。狩完吃掉,一点不浪费。

    就连宝坤身为锦衣卫之首,也负责在场中放了一个笼子。

    一时间鸡鸭乱飞,走禽乱跑。

    秦少劼取出弓箭对准一只系着红绳的禽兽射了过去。这只被养得膘肥体胖,准备下锅的禽兽一下中招,成为了第一彩头。

    场上轰然响起掌声与叫喊声。太监们高喊:“秋狩节启——”

    不少武将翻身上马,哒哒就跑。一些擅长骑射的文臣见状忙凑上热闹,三两结对前去混个奖赏。有几个和容宁熟络的,想朝着容宁挤眉弄眼,肯见到帝王还站在那儿,不敢放肆,于是也纷纷结伴先前去参加狩猎比赛。

    徐缪凌和另一个颇有才能的锦衣卫被提溜到帝王身后,在此混个眼熟。

    秦少劼问容宁:“你要拿第一么?”

    容宁反问帝王:“陛下要拿第一么?”

    秦少劼对第一没什么兴趣。拿了第一,等同于手上弓箭留在自己手中。这显得他这个新帝很抠门。他指了一个方向:“既然我们都没兴趣,那朝着这边随意逛逛。射一两只可以当晚上的菜。”

    羽林卫很快将马匹牵过来。

    秦少劼利落翻身上马,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帝王身体康健!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落在容宁眼中,这是帝王打算请她一起吃晚饭,食材现打。在行军打仗时,一口新鲜的肉极为难得。在永安园里,食材新鲜却少了一些趣味。

    现在正是趣味与美味并行!

    容宁当即一样翻身上马:“一两只哪里够。吃肉就要吃得尽心,要和所有人一块儿吃。”她拿起了自己准备好的弓,单手扯着缰绳,“我给陛下多打两只,不算比赛里。”

    秦少劼:“好。”

    被豢养惯了的牲畜,半点不懂野外有多凶险。他们看到人和庞然巨马会慌乱一下,而这点慌乱没有让它们原地跑路,反而让它们原地蹲下一动不动。

    于是不管文臣武将,基本上一路打过去,每个人都收获颇丰。今天成果很可能又是连吃带拿,还能送一些回家里去。

    这种程度的狩猎对容宁来说太简单了,简单到要不是秦少劼在身边,她能当场放弃。没有挑战难度的比拼一点乐子都没有。

    但她打猎的速度逐渐放慢,到最后已经有点懒得拉弓。与其打猎,不如看帝王打猎。

    不过,秦少劼行不行啊?

    容宁时刻关注着帝王脆皮的身子。这一个月以来,秦少劼在郭院判的调养下没怎么咳嗽,也没怎么头疼,可她还是觉得秦少劼稍微多动一动就很容易生病。

    今天天气热,她见人额头上渗出了一丝薄汗,准备提醒人休息休息,突然眼睛余光瞥见一点不对。

    她浑身凌冽势起,当场拉弓冲着那个方向射去。

    第一箭刻意射空为警告,第二箭随时准备跟上,带着她暴怒的呵斥:“滚出来!”

    骤然间,所有侍卫围住帝王,用人身护住一国之君。这群人纷纷取出弓箭与刀剑,警惕看向容宁刚才射箭的方向。

    一个瘦小浑身黑脏的十二三岁少年,抱着一捆草叶和一只肥鸡颤巍巍摔了出来。他头发全部枯黄,里面夹杂着枯草与树叶,衣服破旧肮脏到几乎与泥土同色。

    硕大的肥鸡麻溜见状挣脱少年,试图逃窜前往别处。

    容宁第二支箭射出,将肥鸡当场射杀定死在少年面前。她知道秦少劼身边刺客多,此刻冷着脸抽出了第三支箭,对准了质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没人知道这样一个孩子是怎么会出现在京郊狩猎场。

    秦少劼透过侍卫看到这么一个孩子,微愣:“京城外还有乞丐流民?”

    他以为至少京城以及附近,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父皇和他的治理下,百姓不该如此狼狈。

    少年见到了贵人,根本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十二三的少年没见过将军也没见过皇帝,所见最大的官只有四品知府。

    他朝着人仓皇磕头,带着浓重口音:“大,大人!昂进京,进京想要见皇上!昂乡亲们在后头。昂迷路了。是不是……走错了?昂没找到城门。饿,饿了……”

    徐缪凌带着人从队伍中出列,抽刀向前。

    他走到少年面前,身为锦衣卫比容宁更无情,当场卸了人下巴,并快速将人捆了起来。他们本就是同一个打斗套路,连携下巴的姿势都相同。他检查没有毒药和暗器后,将人下巴重新装上,彻底摸了衣服脱了人鞋,检查确定没有任何武器。

    徐缪凌转回头禀告:“是普通百姓。”

    第52章

    地上的少年被突然捆起来, 狼狈茫然。

    少年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捆住了,而捆住之后很可能进不了京城,当场猛然剧烈挣扎起来。他身上穿着是粗糙的麻布, 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破露出脚趾, 就连鞋跟后头都有个圆洞。

    一挣扎,鞋子直接掉在地上。

    他惶恐又不甘,只觉得旁边被猎杀的鸡好似就是他的下场。

    “大人,昂错咧!您放过昂吧!昂要进京——”

    他挣扎蠕动,可又全然无法挣脱绳子。

    容宁皱眉, 握紧了配剑想上前将人把绳子割了。但她又知道现在还不能确认面前人真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能确保百姓不会伤人。

    秦少劼用那柄奢华的弓拨开挡住他的侍卫。他露出大半问人:“你见皇帝要做什么?上告有冤?说不定这有人可以帮你。”

    人心难测。为了防止百姓诬告,也为了防止百姓借更高的权势打压基层官员。凡越级上吿都要受杖刑。能让人甘愿受刑都要越级吿的案子,才会让人相信是真有冤屈在。

    但包括大理寺都没人料到, 这一度导致有一群百姓会奔赴到京, 不管案情是否有冤屈, 先纷纷在京中自残。人在无所可失去的绝境, 可以做出各种离谱的事, 甚至扭曲黑白是非。

    后来诬告案一多, 杖刑几乎取缔, 但京中也一般不再接受越级上禀的事, 除了死刑一定要过问之外,多是京中巡官去地方巡查, 看是否有冤案错案或者百姓有案要控告。

    只是很多百姓未必能等得到巡官。

    少年徒步走了那么远,又饿又累,挣扎过后很快力竭。

    他仰头伸长脖颈, 想相信,又咬了咬牙:“我不信。”

    秦少劼略作思考, 点了点容宁:“这是容宁,容少将军。定国公一家,你应该听说过?”

    容家在民间的名声极好。少年望向容宁,瞪视了半响,连脖子上的筋脉都绷紧了:“……真的吗?”

    容宁朝着人点了下头:“我是容宁。”

    她翻身下马,迈步走到少年面前蹲下,尽可能让自己能和人视线对上:“你说,我听。”

    少年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寄予了一丝微弱期望:“昂家里是挖石炭的。”

    容宁从少年人这黑漆漆的模样里看出来一点。她视线落在少年被捆起来的手上。手上有老茧,指缝里满是赃污,能看出没有说谎话。

    “京城里派人来说要将木炭改石炭,以后要很多很多。咱们就要多挖一些。这没什么。”少年说快了,嘴唇干裂渗血有点疼。他不得不舔了舔唇让自己好受点,“但税高,要的紧。挖慢了要被罚。很多人干不动。之前下了一场雨,地方都被淹了。挖不了!”

    本来只是普通干活,如今搞得像在做劳役。

    少年不是不能吃苦,只是看不得大家一起受苦看不到好处。他颤着声讲着:“干的活要多,钱不多。大家很容易病。病了没有钱开药。好多家就这么一两个干活的,累垮了家里就没人了。”

    容宁知道秦少劼想要将全京城烧木炭改为石炭的事。上月起,此事有户部、工部、惜薪司一起处理。最早去山西看煤矿的应该是工部和惜薪司,他们带了京营侍卫陪同。

    去掉帝王下令以及筹备出发的两三天日子,再去掉老百姓上京的五六天日子,总共就剩二十余天。谁也没想到,短短二十余天功夫,这群人竟能逼到老百姓徒步上京城吿御状。

    秦少劼的马被围在中央,不耐局促原地踏足几步。

    他便翻身下马,走出侍卫们的包围圈。

    秦少劼走到容宁身边,半点不在意红衣下摆拖地,跟着人一起蹲下:“你希望皇帝怎么做?”

    少年哪里懂上面成年人的绕绕弯弯和各种要求。他只是委屈,不理解为什么帝王要派人做这些强迫老百姓的事情。

    他颤巍巍说:“昂想回家。”

    “昂每天也不要被逼着干太多活。想多赚钱,昂会多干!下雨天淹了真的干不了,病了赚的钱不够用。”

    秦少劼知道工部为什么会急。他看着少年:“石炭量不够,京中百姓每年冬天都有一些人没钱买炭而冻死,天下冻死人更多。木炭价高,京城权贵用的多,但边塞树木告急,会导致北狄部落能轻易打进来。战乱丛生。”

    少年没有想到石炭被催着急,有那么多的讲究。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家那么一些地方。听说的只有周围人的那点声音。他愣愣对着面前华贵男子的黑眸,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少劼伸出手,拔了容宁身上的佩剑。

    他亲手用剑割去少年身上的麻绳:“你们挖石炭很苦,但是在救天下百姓。至于钱少活多的事,朕会让内阁与户部想想办法。”

    剑很好,麻绳轻易断开。

    少年被松开反而愈加无措。他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是在救天下百姓。这种吃苦的活是在救人?全然的无措让他没有注意到面前男人自称用的是“朕”。

    容宁收回剑,很快给徐缪凌使了个眼色。

    徐缪凌将少年带起:“陛下,臣带着人去找他一起结伴来京的乡人。一并安排好在京郊的住处。让人供饭后进行劝返。”

    秦少劼:“嗯。”

    他站起身来,对宝坤示意:“叫人让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首辅方大人一同到朕主帐。惜薪司的大太监……让何祥暂且替上处理了。”

    何祥是先帝身边大太监。如今何祥也算是秦少劼身边得力太监,只是一般不在永安园内办事,而是放出去做实事。

    宝坤应声:“是!”

    容宁跟着秦少劼折返。

    宝坤一道跟上。

    秋狩节多是年轻人的天下,六部尚书都经历过这种日子。现在的他们不会再和年轻人争个一二,最多就意思意思射个一只。像好不容易休息的礼部尚书,连意思意思都不乐意。

    当三位分散在各处的尚书大人被侍卫叫去主帐,他们最初并没有在意,乐颠颠折返。等到在帐篷前见到同僚,三人顿时心提了起来。

    看上去好像是有正事。

    三人踏入帐篷,纷纷拱手行礼:“陛下。”

    首辅方大人更是匆匆赶到,也忙行礼:“陛下。”

    秦少劼站在帐篷内,却没有说刚才意外冲动落到他面前的少年,先问方大人:“京郊石炭民窑现在是什么情况?”

    方大人身为文臣第一官,对帝王关注的事非常上心。

    他说了一下京郊情况:“京郊原有的民窑,多还在采挖。采挖的人多是京外附近居所的百姓。月初时让人统了一下数,完全能够供今年京城百姓。”

    “明年呢?后年如何?”

    方大人当然算过:“明年后年也够。不过要扩大采挖的地方。容易挖塌。这事已经在做考量。如有必要,还是从山西处送石炭过来。”

    秦少劼开口:“山西要供各地,在加上京城。其中最好的一批石炭要送到永安园。挖矿的人足够?给的钱足够?山西新的折子还没送上来?”

    听到这里,在场四人明白帝王绝对不可能空穴来风问他们这问题。

    肯定是出事了。

    但山西的折子没送上来,他们还真一无所知。

    “天天趴在案牍上,只知道下面送上来的消息。”秦少劼淡淡这么说了一声,容宁几乎在旁看见几个大人都隐隐有种被扇了巴掌的窘迫。

    这点窘迫一闪而过。

    户部先行开口:“山西的石炭量,每年都会定期报上来,臣回去就让人查看送到陛下手中。挖矿人手不足,可以从附近居民中再择选。钱当然是按量给价。”

    工部尚书随后表态:“工部已有郎中前往山西,前些日子报过山西降雨。这就让人再送信回来,说清当地情况。”

    兵部表示:“臣等随时配合调遣。”

    方大人是第一个被点名的,没有随意乱开口:“臣会跟进京郊和山西各民窑。确保三年到五年,京城和一些重要地方不会缺少石炭,也确保山西处不会有太大事。”

    他稍作思考,给出了更好提议:“山西秋日常常降雨,百姓挖石炭不易。臣以为可以减些税赋。以及往后各地巡官可以派得多一些。”

    容宁不由在内心惊叹:首辅不愧是首辅,一下子就大致猜出了事情,又提出了建议。

    秦少劼点头:“嗯,让人把折子送到主帐来。朝会暂且不开,但事不可不做。”

    寥寥几句话,将事情就此安排下去。

    正事处理完,秦少劼打发走几人:“秋狩节是年轻人展示的时候,朕身体薄弱只能批折子,你们身体好的,也把事拿过来处理掉一些。”

    好不容易以为休假出来狩猎的四人内心哽咽:“……是!”

    秋狩节刚刚开始,从帝王到大臣都要被迫干活。

    容宁忍不住在旁同情。同情的同时也体谅,事情从急,当然要快些处理掉。京中的日子也没有特别舒坦,大家都是很忙的。

    她这个少有清闲的人,难得心虚一下:“陛下有什么事情要臣帮忙做的?”

    秦少劼望向容宁,稍停顿后应声:“有。”

    他表示:“回来的时候发现朕骑马太慢。趁着现在折子还没送到,外面正好空闲,教朕快些骑马。京中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纵马,朕总得多学一招。”

    容宁没想到是这种小活。

    她咂舌:“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

    不过就学那么一会儿,她还是可以接受。正好巡查一下帐篷周圈漏洞。她发现了,京中侍卫就是不行。一个普通老百姓都能漏进来。

    “走吧。”容宁诚邀秦少劼,“臣亲自教,陛下的荣幸。”

    第53章

    别人都以教帝王为荣幸, 容宁不一样,反着来。不怕得罪人,还态势嚣张。

    秦少劼无声翘了唇, 和容宁一道出主帐。

    马匹被牵过来, 秦少劼翻身上马,容宁扫了眼秦少劼的姿势,知道这人一向来好好听课。先帝对子嗣的教导上心,哪怕秦少劼常常生病,皇子该学的他都会学。

    她拉着秦少劼马的缰绳, 递给秦少劼:“马鞭是用来恐吓马的。马很聪明,它一旦适应了快跑会习以为常,每次出发都跑在前头。”

    容宁摸了摸溜光水滑的马,手顺着按到秦少劼的马靴上:“靠内踢一下马就走, 两下是快走。腰板直着能让马意识到它只需要走, 不需要跑。再踢两下它自然会跑动起来, 一点点加快速度。”

    容宁说罢, 转身很快翻上自己的马。

    她牵着绳在前面带:“要是身边的马跑得快, 它会跟着快跑起来。”

    这些谁都知道的事听上去平平无奇。容宁轻微踢了踢马, 马顺从走了两步。容宁又轻轻踢了两脚。马非常不耐烦喷了一声, 但脚步是轻快起来, 小跑几步后变成快跑。

    秦少劼的马见前面马跑得快,意识到需要快些跑, 当即哒哒跟上。

    容宁耐心和秦少劼说:“人身子的重量要靠前,这样马跑起来顺畅舒服,越跑越快。要是身子往后, 它后腿蹬地不舒服,当然跑不快。实在不舒服, 马还会想办法将人甩下去。人与马一体,马自由无拘束。这时才能又快又稳。”

    “如果再快一些,马会借力腾空。当然陛下不要太快,侍卫们会跟不上。”

    秦少劼学着容宁将身子往前靠,语气淡淡:“跟不上就别跟上了。”

    跟在其后骑马的一群侍卫听到这话,心头一跳。他们眼神迟疑,却不敢真不跟。要是皇帝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脑袋不够被削的。

    新帝年轻体弱,总要叫太医院隔三差五脉诊。这次秋狩节连老百姓能意外混进来,要是真有什么刺客,所有侍卫必须要换一轮。

    帝王没找宝坤指挥使的麻烦,但估摸心里已经将人记了一笔。指挥使尚且这待遇,其他人更不用说。

    容宁注意到秦少劼心情不大好。

    他一心情不好,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好像不太想搭理人。

    容宁微直起身,稍放慢了一点速度,侧头问人:“真的?”

    秦少劼顺着看过去:“嗯。”

    容宁笑了一声。

    她再内踢了一次,夹紧马腹。马如箭一般蹿出去。她的马如此,秦少劼的马不服输,跟着横冲直撞跑过去。

    容宁并非没有目的乱跑。京郊不少地方地形这几年没太大变化。她很清楚侍卫会在哪里地方守着,当然朝着这几个方向去。

    路非平坦。侍卫们骑马的功夫不差,却由于要维持队形,慢慢落后于两人。容宁自小皮实,现在更利用周围一切来阻碍侍卫们跟上他们,一会儿往林地里钻,一会儿往灌木上面跃。

    侍卫们为了赶上,队形很快被打散,纷纷头痛起来。

    容宁配合秦少劼甩掉侍卫的念头,手背在身后向宝指挥使做了个手势,带着秦少劼彻底甩开这些尾巴。

    宝坤本来能跟上,见状牵马缓步停下。

    他等人走远,皱眉吩咐:“两个人快马跟上。其余人再把整个地方彻查一遍。今日回去和搜查那片区域的侍卫一道领罚。”

    众侍卫:“是!”

    容宁带着秦少劼跑到接近青山山脚,才缓下速度。

    这时她的马几乎原地踏步,而秦少劼的马非常有野心,非要越过她的马,随后志气高昂停下来。容宁不由被它吸引走注意力,多瞥了两眼。结果她好笑发现这马光志气高昂还不够,靠过来哼哧探头,耀武扬威。

    不行,不能笑。

    秦少劼还在生闷气。

    容宁压住唇角,强行转移走视线。

    这里上山能到青山寺,秋狩的人会刻意避开在这里放生,免得惹来一群人大咧咧不拘小节打猎。

    从山脚往上,能隐隐看到悬亭。

    容宁指向上方:“我爹以前就喜欢在上面。”

    秦少劼清楚:“定国公心善,为天下祈福。”

    容宁憋不住笑,当场:“哈——”出一声。天下别人或许不知道,皇家和容家清清楚楚,他爹当年一朝心郁,成了边塞的逃将。

    定国公是世袭,他现在有战功,有明镜剑陪伴,然至今午夜梦回依旧懊悔,懊悔当初为什么会踏上青山,几年不乐意回边塞。

    “这种话说说就算,我爹都能自嘲笑出声。可别信了。”容宁戏谑,“不然我娘肯定大怒,写信再对着我爹大骂一通。她对我爹是半点不客气。”

    秦少劼稍诧异:“看不出来。”定国公夫人在外是有名的有淑德会持家,当年求取之人听说能从宫中排到京城门口。

    容宁表示:“我当初也不信,后来偷看了我娘写给我爹的信。”

    她垂下眼轻哼一声。人都是两套模样。

    不垂下眼还好,一垂下眼,容宁发现两匹马“哼哧”来“哼哧”去。秦少劼下方的马嚣张到蹭在她马的嘴上。她马顿时大怒,原地踏两步用头撞了过去。

    紧接着秦少劼的马又贴了过来。

    她马愈加暴躁。

    容宁察觉到身子一歪,忙惊着拉缰绳安抚马:“等等——”

    话还没说完,马蹄子一脚踩了过去。另一匹马没想到会惹来如此事,双脚一提,往后一仰。秦少劼坐在上面,顿时整个人朝后跟着仰去。

    他快速朝前贴住马身,随着马前脚落下,再次变动为跑马时前伏姿态。

    见马没什么问题,秦少劼皱眉翻身下马。

    这匹马得意于自己避开了攻击,见身上又没了阻碍,再次试图贴上来。容宁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马:“你这马怎么是这样的性子?”她要忍不住替自家马踹过去了。

    秦少劼扯着缰绳往回拉。

    被强行往回拉的马带着不甘心,发出不满的喷气声。它挣扎打算脱困,愤愤不拘于束缚。秦少劼身为暂时的主人,拉着缰绳替马解释:“马受惊了。”

    容宁:“?”睁眼说瞎话?这是受惊的样子吗?

    秦少劼强行拉着马转了个头,用力一拍马臀。

    “啪——”力道惊人。

    马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真受惊往前哒哒跑动起来。它跑开了一段距离,谨慎回头观望,生怕有人追上来再给它来一下。它观望两下后发现没人跟上来,又跃跃欲试打算回来。

    此时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侍卫见状,一时神情复杂,不知道该不该把马给牵走。

    秦少劼不管马是不是想回来,转头望向容宁,神色淡淡:“看,受惊。”

    人为受惊,绝世罕见。

    容宁很少见秦少劼闹脾气,格外想笑,又实在钦佩:“是受惊了。”

    秦少劼见容宁表情多变,似笑非笑中还带着由衷钦佩的样,气顺了。他气一顺,当然想惹事,想见容宁被他牵动出更多的情绪。

    他走近容宁,伸手抚了一把容宁马匹脖颈上的鬃毛:“这匹马更好一些。不过朕也不好抢你的爱马。”

    容宁一向敏锐,听到这话警惕起来:“……陛下什么意思?”

    秦少劼见容宁警惕,微上扬唇角,诚恳仰头提议:“不然容卿分朕一半。朕和你一道骑马。”

    容宁万万没想到秦少劼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对上秦少劼黑眸,也十分诚恳:“……陛下,马鞍是单人的。坐不了我们两个人的。”

    秦少劼不以为意:“战场上危机时刻,不会管马鞍是单人还是双人。有马就行。当然了,受惊的马不行,骑上去容易出事,反而耽误战机。我说的就是刚才那匹。”

    容宁:“……”她很想牵回那匹马,让帝王脑子清醒清醒。

    她知道战场上遇到没马的情况,将士会想办法骑别人的马。在之前的战役中,她名下的轻骑兵也会有临时两人一起骑马的特殊境遇,还知道抢兵器抢马也是常见的事。

    可现在又不是在战场上。

    容宁和秦少劼互相对视,慢慢对峙。

    远处的侍卫察觉到帝王之意,再加上乐得看容宁吃瘪,当场冒出,快速带走受惊的马,再快速藏好。那藏掖方式就好像觉得容宁是瞎的一样。

    容宁:“……”很好,回头这些侍卫死定了。

    现在只剩下一匹马,容宁叹气:“行,不过我有要求。”

    ……

    片刻之后,英俊潇洒的骏马愤愤喷气,俨然对人类很不满。它身上的秦少劼和容宁贴近坐着,神情一个愉悦一个复杂。单人马鞍只有一个浅短凹槽,要求不能太多,只有贴在一块儿才可以坐得舒服些。

    问题是,别人双人骑马,一般女子坐在男子怀里。

    秦少劼和容宁骑马,秦少劼坐在容宁怀里。容宁拉着缰绳。

    容宁面无表情感受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帝王:“陛下,您不认为有哪里不对劲么?”

    秦少劼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叹息一口气:“事出紧急,朕也不介意你坐在朕怀里。这不是容卿说想要自己驾马。朕是为了满足容卿。”

    容宁头上青筋都要冒出来了。

    到底是谁导致的事出紧急?

    她扣住秦少劼的腰,发现秦少劼的腰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细。不过她更介意的是:“陛下脑袋挡住我的眼睛了!我骑马看不见前面路。”

    秦少劼恍然:“原来如此。”

    他徐徐倚靠到容宁身上,头试图枕靠在容宁肩膀处。两人个子有差,这个动作让容宁看到了前面的路,但也让她的下半张脸直接糊在了秦少劼的后肩。

    帝王罩甲微凉,带着一股浅淡的铁血味。

    明明是秦少劼干的事,偏生让容宁有种自己在吻着帝王铠甲的错觉。

    秦少劼想要调整一下位置,好让容宁将脑袋支到他肩上。他前倾后倒左右晃动,调来调去怎么也不行,不由叹气:“朕太高了。”

    整个过程中,容宁的下半张脸被糊来糊去,就好像被强行吻来吻去。

    她已经彻底将君臣之礼丢到一边,面无表情:“陛下,有生之年,截肢吧。”

    秦少劼诧异又好笑,差点在马上笑颤了。

    他想了想让工部做的轮椅:“下回朕去工部一趟,回来后一定比容卿矮。”不知道工部能不能做双人轮椅,给容宁的位置可以垫高一点。

    容宁放弃在意帝王话里的意思,惆怅着今后漫长的痛苦人生:“本来想检查一下秋狩节各处有没有疏漏……”结果这样没法出现在百官面前!

    秦少劼不在意,带着笑意吩咐:“不用本来,朕一起。走吧。朕不觉得丢人。”

    容宁:“……”是本少将军觉得丢人啊!

    第54章

    容宁骑马带着秦少劼往偏僻的地方兜了兜。

    为了保障帝王安全, 她没有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几乎只走在能隐隐约约看到值守侍卫的道上。途中碰见官员,她面不改色沉着冷静, 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不死她的, 只会让她强大。

    往后边塞战将算什么?大乾战神就是她容宁。

    官员们见到帝王,不能装没看见。他们先眼眸震动,再欲言又止,然后硬着头皮骑马上前行礼:“见过陛下。”

    行礼完,他们再不停用眼神窥看着容宁, 想知道容宁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宁微颔首,好像一切再正常不过。哪怕现在是一个男人坐在她怀里,而这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

    官员们被容少将军的坦然再度震动,一直到马离开, 内心都久久无法平复。感觉需要喝点水冷静冷静, 又感觉需要用水洗洗眼睛。

    而京城助人小团伙成员看到容宁, 不由低头看看狩到的猎物, 再抬头看看和帝王同骑的容宁, 眼里露出了颇为复杂的钦佩, 直朝着容宁拱手。

    容宁:“……”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在想点什么, 但倒也不必如此钦佩。

    反正一阵检查之后, 秦少劼心情破好。容宁意识到今年的秋狩节,哪怕是第一名也不会比她更出风头。

    能比朝堂之上站在帝王身边的容宁更红的, 只有骑马带着帝王巡视整个秋狩节的容宁。

    骑马逛了一整圈,没发现第二件异常事。两人一马折返回到主帐。帐门口,容宁翻身下来, 揉了揉自己坐马鞍被撞得生疼的尾椎骨。两人坐单人马鞍真是作孽。还好她没有选择快骑。

    容宁微仰头,悄悄扫了眼秦少劼。她疼, 陛下身体也一样不适。说不定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

    等下去找太医院要个药膏。

    哎,问锦衣卫要吧。

    经过这么一趟闹腾,内阁已经将不少折子送来,全部搬进主帐。秦少劼翻身下马,在朝着容宁颔首后,径直进帐篷,看不出身上有丝毫问题。

    他吩咐着就近的文官:“先把山西的折子、京城的折子翻出来。”

    文官当即应声:“是,陛下。”

    容宁跟着入内。

    折子一天不批,当场堆积。为了能够让新帝最快了解各地,奏折几乎如同纸不用花钱,全送到了帝王案牍之上。

    秦少劼拿起山西的折子很快看起来,眉头已皱起。山西的折子事情是写了上来。下雨写了,没写具体雨水多大,下了几天,只写在最初一些空谈客套中,仿佛随口拉着帝王唠嗑这天气。石炭民窑问题写了,多一笔生怕引起惊觉一样,缀在最后只寥寥两句。

    能够经历科举的,不可能不会写策论。

    唯一解释就是这位知府想管,又怕担责。前往山西的除了工部还有惜薪司。惜薪司领头为大太监,是最能靠近帝王的一些人。一旦太监说两句坏话,京城对这位知府的态度就极坏。

    明年科举之后,吏部会对百官三年政绩进行评定。要是事发在评定后,他上过折子,禀过事情,可以说无伤大雅,无碍仕途。事发在评定前,全看事大事小。

    秦少劼松开眉心,没写批示,很快将其放在一旁。他翻看起京中折子。京中官员极多,顺天府知府虽掌管银印,比一般知府官职更高,但这一差事并不好做。

    先帝在位时,光皇子就有十四位,更别提京中其他富家纨绔。一个石头丢出去砸十个,八个家里头有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圆滑存世,将来基本都能晋升六部侍郎,随后胜任尚书之职。

    现今知府叫宋嘉佑,江南人。他科举成绩不算亮眼,入仕后也非京官。但一路走来政绩稳妥,是断案处理事相当稳妥的臣子。

    秦少劼看完折子,往身边一推:“容宁,看这本。”

    容宁上前,先看落款。落款是顺天府宋嘉佑宋大人。

    她诧异了一下,之前她和秦少劼骑马,正巧撞见过。宋大人平时看上去精神奕奕,当时饱受冲击,精神恍惚。好像和别的臣子一样,没什么特别。

    容宁视线往前挪,看这位大人说点什么事。

    顺天府要管的东西不少,芝麻绿豆如有人街头纵马,重要如科举乡试。这回则是顺应新帝秦少劼的意思,理了一下京城已处理的诸事,同时简单说了一下冬日来临,京中木炭石炭和京郊民窑一事。

    她敏锐看向这一块内容。

    文字简洁易懂。细说了京中民窑现有多少个,负责采挖和烧制的有多少人。他还说了一定隐患,部分民窑为供应京中石炭,大肆挖掘,恐侵害百姓农田与部分京郊山脉。

    其中特提点了几个区域,还说了一下这几个石炭归属于谁名下。

    明明这位宋大人在朝中没多少硬关系,出身几乎可以算得上寒门,家中只有父亲当过一个小官,现也根本不在京城。结果胆子非常大,全然不怕得罪人。

    或许是在赌,赌年轻的新帝就喜欢他这样不属于任何派系的臣子。

    容宁在脑中比对地图,意外发现其中一块地就在他们秋狩处边上,几乎到青山脚下。也就是说,如果其中一块挖采不截止,青山可能会被挖塌。

    到时候别说悬亭和青山寺,整座青山会毁于一旦。山上僧侣与周边居民都会受到殃及。

    容宁抬眼:“青山寺山脚边上那片归属于瑞亲王?”

    秦少劼头也没抬,继续翻看着后续的折子:“那片地原本是皇庄,所有产出尽归宫中。后来发现有石炭后,只有部分用于种植。再后来父皇实行税改,土地面上归于顺天府,实际上被赠予朕皇叔瑞亲王。不纳税。”

    瑞亲王当年听说有助先帝登基之功,不过早年就不管事,天天关起门来吃喝玩乐。先帝念旧情,送他一个皇庄合情合理。

    但关于瑞亲王最有谈资的一事,和从龙之功以及吃喝玩乐都没关系,反而是他的痴情史。

    “瑞亲王只有一位王妃,几十年如一日宠爱。瑞亲王妃身子不好,没有子嗣。瑞王翻脸都不乐意再娶。他是爱玩乐,但不会做伤天害理有损阴德的事。”容宁知道瑞亲王,思考,“皇庄管理另外有人?是瑞亲王的义子?”

    秦少劼:“不知道,朕和兄弟关系浅薄,和瑞亲王这辈子没见过几面。你带着羽林卫和锦衣卫一起去找宋嘉佑处理了。看哪些地方需要命令禁止挖掘。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容宁拱手领命:“是。”

    平时闹归闹,做事不可疏忽。

    容宁发现自己没被秦少劼拘在身边,翘起唇再度出门。

    她走出门,反向门口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宝坤指挥使。

    容宁人小鬼大,颇为肃然拍了拍宝坤指挥使的肩膀:“借我几个人,羽林卫也要几个。我的人述职结束回边塞了。”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走。

    在永安园里刺客没见着,天天打架射箭喂鱼,还总感觉娘亲在酿一个大招等着逼她成亲。

    宝坤微点头:“大力,带十人跟着容少将军。”

    被叫大力的壮汉听命:“是!”

    容宁骑上马,带着十个人先去找顺天府知府宋大人。她沿着刚才碰见宋大人的那条路走,马蹄哒哒很快眼尖看到了人。

    她加快速上前:“宋大人留步!”

    宋嘉佑正和友人商量着等下是先烤鸡还是先烤鱼,听到声音转头,诧异了一下。他见到容宁,下意识找了一下皇帝。发现皇帝不在,他才仰头拱手:“容少将军,不知道找我是什么事情?”

    容宁直说:“陛下有点事,让宋大人和我一并前去几个地方转转。不算要紧,不过秋狩节怕是没法一起凑热闹了。”

    宋嘉佑听到是皇帝要求,立刻牵着马换了方向,朝着容宁笑笑:“秋狩节年年有,陛下的事情可比秋狩节重要的多。”

    他歉意和身边人说了一声:“打扰诸位雅兴。宋某先走一步。”

    其他几个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陛下的事要紧。”

    “下回一起烤肉。”

    和人道别之后,宋嘉佑才驭马到容宁身侧。容宁带上他先行前往青山脚附近,路上和人说着:“陛下刚看了宋大人送上来的折子,让我与宋大人一起看看京郊附近哪些地方今后严禁开采石炭,免得引发百姓争端。瑞亲王名下的石炭挖掘地正巧在附近,劳烦宋大人指一下路。”

    宋嘉佑愕然:“陛下这种日子还批奏折?”

    他还以为怎么也要过了秋狩节再休沐两天,随后才从内阁处看到他的折子。到时处理总归在冬日到来之前。就算今年不处理,明年后年处理也来得及。不过到时候他未必还在知府位置上。

    帝王一年到头事情太多,他官位是高,可京城中上折子的人里官位高的多了去。他知道新帝勤奋,却没想到这么勤奋。

    对比起先帝,勤奋到令人害怕了。

    他不由再度重复了一遍:“陛下竟然这种日子还批奏折。”

    容宁哼笑一声:“有这样的帝王,才会让臣子和百姓对大乾的未来充满期望。”

    宋嘉佑诚恳点头:“是。自陛下登基以来,我等常常会忘记陛下的年纪。也难怪先帝力排众议,坚定属意陛下。陛下今后一定会开创盛世。只有偶尔做出的一些事,让人免不了还是觉得陛下年纪尚轻。”

    容宁:“……”

    容宁:“你是想说刚才和我一同骑马的事吗?”

    宋嘉佑微妙顿了顿:“我没说。”

    容宁:“……呵呵。”

    第55章

    宋嘉佑默契揭过这个话题, 免得深谈下去发展成武将单方面殴打文臣。京城不少人六艺精通,他不是。他自小习四书五经,年纪轻轻中进士, 骑马射箭都是当官之后才学。

    纯文官, 马跑快一点都不行的那种。

    他指着前方:“那边就是五道皇庄。”

    宋嘉佑向容宁解释:“这座皇庄本来只有四条道,谁知道后来很多人抄近路,走出了第五条道。自此以后改叫五道皇庄。哪怕现在不再是皇庄,名字依旧保留了下来。土地记在顺天府下,不过只有遇上天灾人祸, 这点才会被专人提起。”

    容宁挑眉:“收成全归瑞亲王,破损重建全归顺天府?”

    宋嘉佑没有应,反而继续说:“像这样的土地不止一处。为了防止亲王篡位,亲王们多没有实权, 相对的, 他们能得到更多米粮财产。”

    这种做法让帝王皇位稳定, 只是难解决的事变多了。

    民难以和官斗, 官难以和皇室斗。很多事推行下去, 常常会损害皇室或者官员的利益。于是这些事情自是难以达成。

    容宁哼笑一声:“投了个好胎。”她想起了当年三皇子。

    要是人还活着, 他的一切事项就是难办中的难办, 令人糟心。

    秦少劼这一次身为皇帝却没有站在皇室这一处, 反而要处理“皇庄”,几乎已表明站在了部分权贵的对立面。

    容宁身为帝王面前红人, 安慰宋嘉佑:“放心,别人投胎好,我投胎也不差。我现在还可以仗势欺人。”

    宋嘉佑:“……容少将军, ‘仗势欺人’不是个好词。”

    容宁:“好用就行。”

    她玩笑般踢了踢马腹,加快朝着皇庄去。

    一行人很快到达五道皇庄其中一条道上, 也就是距离青山最近的一条道。这条道微微朝上侧倾,可以看出当年皇庄算是建在小土坡之上。皇庄留着名,但到底不算庄子。道路外没有围栏,道路上有着各式的推车。

    推车有好有坏,不管是木质还是用铜铁打造,看上去全是灰扑扑黑漆漆。每个推车望过去,上面都是一个个几乎密不透风的筐。筐里面黑黝黝一片。倒完铲一铲估计能铲下两斤末煤。

    宋嘉佑知道容宁身为一名少将军,对地形地势都会有研究,还是以防万一讲了声:“一般而言,寸草不生的秃山之下就会有煤。南北方皆是这样。皇庄这里算一块高地,上面恰巧只有泥没有草和树,正好用来造房子。后来是房子没了,往下挖了五丈左右恰好出了煤。”

    他点着一车几乎满载而归的推车:“这种就是刚挖出来的煤。要是送到京城里卖。明煤大的如斗,小的也算有拳头大。不过像粉一般的末煤好运。碎屑加入黄泥压成饼,用木屑引燃可以烧一整晚。”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不容易。烧饭用的煤和冶炼用的煤就有差别。

    在产量不足时,煤炭这种可以冶炼武器的好东西,绝对不可能流入百姓手中。这些年石炭产量逐渐增加,这才有了民窑等存在。

    要知道底下能挖的不仅仅是煤,还有一些可以做火.药的材料。

    容宁关注着哼哧哼哧推车的百姓。一个个瘦削看不出年纪大小的汉子,脖子上挂着灰黑色的布。汗水满头,他们就用这布拉起来抹一把脸。

    一时让人分不清到底布和脸哪个更脏。

    “一个地方不可以挖空,挖得差不多了,养个二三十年又能再挖。”宋嘉佑向容宁表明自己的意图,“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向陛下提出,部分地方要禁挖石炭。向天地讨要太多的东西,容易被天地厌弃,最终一无所获。”

    容宁观察四周。

    这个地方和青山上截然不同。

    青山郁郁葱葱,看不出半点下方有煤的样。恐怕就算是有煤,也是深埋在地底,半点没碍到上方莺飞草长。

    容宁问宋嘉佑:“现在谁负责在这里开采?”

    宋嘉佑微顿:“民窑之所以被冠以‘民’字,一是由于产出的东西不仅仅供给朝廷,还可以卖给百姓;二是负责这边的人属于民户。”

    容宁手持缰绳,挑眉:“瑞亲王义子姚锦澄。”她没猜错。

    宋嘉佑:“是。姚锦澄没有正式记册,没有办法改姓。户籍当然也不属于宗室户,而是属于民户。瑞亲王不太管事,府上大多都是姚锦澄在替他操持。”

    “身为宗室可以从朝廷手中拿一笔钱,身为民户没有办法拿。”更不要说亲王之子可以穿戴使用的各种东西,远非一般民户可媲美。

    容宁问宋嘉佑,颇为困惑,“姚锦澄甘心做这样的义子?”与其说义子,更像是深受宠信的管家。

    宋嘉佑对上容宁困惑视线,实诚交代:“容少将军,我担任京城知府才两年多,到现在没见过姚锦澄。”

    他还是到了京城,才有了每两日朝会见一次皇帝的资格。皇家宗室那么多人,他可见不过来。

    容宁险些忘了宋大人才调回来担任京官。

    她马上表示:“没事,我也只见过姚锦澄的图册,没记住长相,更看不出性格。”

    宋嘉佑微愣:“图册?”

    容宁点头:“嗯,娘亲和嫂嫂替我婚事着急,帮我相看。在他们看来,要是姚锦澄真的没法改姓,就很适合和我成婚。”

    宋嘉佑这一刻回想起容少将军和帝王共骑的画面。

    他恍惚:“啊,是吗?”他觉得好像秦姓的人更适合和容少将军成婚。

    他们一行人到底还是太显眼。

    有一位工头小跑过来,颇为殷勤拱手询问:“大人们可是迷路了?这里是五道皇庄,不是秋狩节的地方。到处都是煤,可别脏了大人们的衣服。”

    小工头手指粗糙发黑,俨然天天在帮工。

    容宁问人:“姚锦澄在么?”

    小工头诧异,但也知道面前的人必然是他得罪不起的:“姚公子不在皇庄。他平日要忙的事很多。大人们要是实在想要找人,不如在五道皇庄稍休息片刻,小的去找姚公子说一声?”

    容宁问了声:“他在哪里?”

    小工头思考了下:“今日秋狩节,瑞王爷要陪王妃在府上逗猫遛狗,姚公子送了只小狐狸给王妃,应该还在府上。”

    容宁算了下瑞王府到这里的距离:“你去找人,我们在五道皇庄随意逛逛。就说容家少将军和顺天府知府宋大人找他商量一下五道皇庄的挖煤一事。”

    小工头一听身份连连应声。

    他不仅转头就去找人,还马上喊来一个青年,让人好生招待贵客:“大人啊,这娃叫六生,你们有事直接和他说就行。六生,别怠慢贵客!”

    说罢,他拔腿就跑,生怕叫晚了姚公子,惹得贵人不高兴。

    六生明显看起来不像是会招待贵客的。他手局促在衣服上擦了两把,拘束说着:“大人们要去哪里?”

    容宁点了一下青山寺的方向:“你们会挖到青山么?”

    六生下意识点头,又很快摇头。他语气干巴:“会挖到下面,不会影响青山。”

    容宁问人:“带我们去你们挖到最靠近青山的洞。”

    六生无措想要找小工头,扭头回望却发现小工头已经跑极远,脚步飞快好像前面有金山银山一样。他为人耿直,沉默半响,还是带着人往靠近青山的洞那边走。

    挖石炭的洞是倾斜的,在地面之下背着出来。

    到洞门口,容宁看到一个个比六生更黑的家伙,嘴里咬着小巧的油灯,背着筐从深邃的洞穴中缓步走出。他们慢慢将筐送到入口处的推车上,再换上新的空筐进去。

    容宁翻身下马,发现其中有几个个子比她还矮。也就是说,这里面有几个人可能年纪比她还小,或者自小吃的不好,这辈子就那么点高。

    她还来不及对此景有更深的感触,一个僧弥不知道怎么的,也从洞中走了出来。他身上僧袍被蹭黑,头上也有了各种灰黑痕迹。即便如此,容宁还是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些慈善。

    大概是脸圆吧。

    这位慈善的大师见到容宁先是一愣,随即双手合十颇为恭敬:“容少将军。”

    行礼后,他友善笑着:“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能够在青山脚下见到您。”

    容宁微愣:“你是?”

    “善回。住持净惠是我师傅。”僧弥如此说着,“当年在悬亭见过您兄长,送剑送玉佛,印象深刻。”

    容宁明白了。当初她兄长替她给爹送玉佛。大概是模样太过俊,让僧弥都印象深刻。她探头看向他身后的洞穴:“善回大师在这里做什么?”

    善回侧身,视线落于幽深看不见底的洞穴,语气冷了下来:“这条路再挖,青山寺迟早遭难。姚公子一而再再而三说过,不会影响到寺庙。但山中空,一年两年没事,五年十年呢?”

    容宁顺着看洞,想到山西的事:“这难说。”

    善回神情不愉:“容少将军也觉得无碍?”

    容宁摆手:“不是不是。京郊来场暴雨,这个洞能直接灌水。要是挖到了青山地界,青山很快就塌了,不可能一两年没事。山西已经出事了。”

    善回:“……”一时不知道容宁这么说,他该如何表态。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只能念一声:“阿弥陀佛。”

    宋嘉佑在旁开口:“大师,我们这回来就是为了这事。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和我们说一下姚公子和青山寺之间的商议?按理来说,青山不归五道皇庄,他们是不能挖到你们这里的。”

    善回叹气:“说来话长。”

    第56章

    身后的人并不能因为有贵人前来就放松停工。

    一个个好奇打量来人, 却又不得不咬着油灯重新回到黑暗之中,去一点点挖煤。

    善回顶着一脸脏污,带着无奈靠边和容宁他们从头开始讲这件:“青山寺建造在这里多年, 本来和五道皇庄可以共存。在京郊从青山寺前往永安园, 也肯定会途径五道皇庄。”

    “后来五道皇庄产煤之后,这条路走过来都灰蒙蒙的,闻着气味也大。贵人们不乐意从这条道走,路上当然另外开辟了一条道,专供马车来往。”

    京郊外, 除了马车要专门走官道,其余人徒步和骑马,只要不迷路,随便怎么走都行。容宁很少走这条路。

    “自从皇庄归瑞亲王。”善回顿了顿, 又改口, “自从皇庄名义上归顺天府, 实际上归瑞亲王后, 瑞亲王来过几次青山寺。他想为瑞王妃求一个身体安康。只是求了几次发现毫无用处, 后来再也没来过。”

    容宁听着:“生病应该找大夫。”

    善回双手合十, 行礼后肯定应答:“我师傅净惠也这么和瑞亲王说。只是京城中太医院那么多人, 没有一个看好了瑞王妃的病。她如今每一回一旦感染风寒都走的生死关。调养身子多年效果不显, 这才求神拜佛。”

    他苦笑:“所以我师傅这么一说,当然是捅了马蜂窝。瑞亲王大怒, 说要是大夫有用,他怎么可能来寺庙。青山寺也不过是擅长用花言巧语哄骗人罢了。”

    容宁:“然后?他义子实际上也这么认为?”

    善回:“瑞亲王义子姚锦澄,多年来都想要正式挂在瑞亲王名下。他几乎所有的事只听瑞亲王的。自从五道皇庄可以挖煤, 他便顺从瑞亲王的意思挖煤。而会挖到青山,损毁寺庙, 对于他来说,说不定还能让瑞亲王高兴一下。”

    容宁实话实说:“贵人多忘事。瑞亲王怕是早不在意青山寺。”

    “这就不知了。实在是见不到瑞亲王。”善回叹气,“姚公子说话圆滑。每回找他,他面上总是应答很好。私底下寺庙中僧人总不能天天下来守着洞穴,不让人进去挖采。他们的洞口没开在青山地界,只是里面恰好能挖到而已。青山寺和悬亭归于我们,但山上的东西和山里头的东西,并不归寺庙。”

    这么一说,容宁大致能理解姚锦澄:“他就算得罪你们,也不会得罪瑞亲王。比起青山寺,五道皇庄的煤产量更重要。”

    善回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

    宋嘉佑:“那么只有让瑞亲王亲口禁了这片的挖掘,才可以解决这块事。”

    他看向容宁,眼神示意

    容宁注意到宋大人的眼神:“……我和瑞亲王不熟。陛下和瑞亲王也不熟。”

    宋嘉佑讨好表示:“容少将军可以熟一下,左右人姚公子上过您的图册。您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和瑞亲王熟一下。容少将军熟了,陛下不就也和瑞亲王熟了?瑞亲王是宗室,一两句话的事情。”

    容宁:“……”那李古阳还上过呢!

    她好不容易逃在皇帝身边躲避婚事,怎么处理个正事又要牵扯进这些。

    善回跟着看容宁,带上了期望。他圆脸乌黑,配上这神情,让容宁一时都不忍心拒绝了。她双手环胸,颇为烦恼:“成吧,先处理掉这一个事。”

    容宁双手环胸:“让我先看看姚锦澄人到底如何。”要是人还行,替他找合适的人成婚,替他圆梦入宗室。要是人不行,那就干掉吧。

    被容宁记上的姚锦澄,尚还在瑞亲王府。

    他长得不错,凤眼英眉。这会儿穿着老百姓可以穿的最奢华的绸缎,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他这年纪本该娶妻,但身为瑞亲王没有真正记在名下的义子,高不成低不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妻子。

    姚锦澄一拖再拖,便是想要是能够真改姓秦,从此可以一跃而上,娶大家族的女子。

    他用玉器轻微逗弄着小狐狸,和瑞王妃和声说着:“娘要是喜欢狐狸,下回我再找人买一只。商队走南闯北,到处都能见到稀奇颜色的狐狸。”

    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狐狸皮毛为橙色,四脚和尾巴梢上染着白。这种色仿佛是染出来的一样,让人难以想象真能长成这么个样。

    瑞王妃躺在摇椅上,轻微咳嗽了两声:“好啊。”

    她看上去相当疲弱,眼眸无法完全睁开,脸上和唇上的颜色浅淡惨白。如同一张纸,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衣服再怎么鲜亮,穿在她身上也不像是穿在活人身上。

    要是天色一暗,普通人走进门见到瑞王妃,必然会吓一跳。她像死人穿着艳丽的葬服。

    新帝秦少劼也体弱,但日常不管谁见了人,都能感受到他那体弱身躯下的韧劲。他一旦情绪波动,旁人肯定记得他体弱,会被他的情绪所牵动,但不会产生“此命不久矣”的念头。

    他怒,众人惶恐。他乐,众人欢喜。

    甚至有不少官员希望秦少劼长命百岁。

    但瑞王妃不同。

    她年纪不小,不年轻了。稍咳嗽两声,身边侍女立刻上前端茶送药。瑞王妃面不改色吞下了几粒药丸,脸上起了一阵潮红,看上去精神了一点。

    这点精神对比起刚才的惨白面色,带了一丝诡异。

    瑞亲王抱着两只狸奴匆匆冒了出来。他留着精修的胡子,神采飞扬快步走到王妃身边:“萱儿看,小狸奴。刚满一个月,终于能抱出来了。”

    一个月的小猫眼睛能睁开,毛发还没长。黑白混色的两只凑在一起,发出细软的“喵呜喵呜”声,惹得在场所有人心软。

    王妃起身惊喜抱过小猫:“真是,长得一看就是让人疼的模子。”

    瑞亲王洋洋自得:“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在养。锦澄的狐狸也不错,下回找个好看的配个对。生一窝小狐狸。到时候也能生出小巧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小的。”

    王妃笑得高兴:“好。”

    外面匆匆来人,一位杂役前来传话,到姚锦澄耳边说了两句。

    姚锦澄听完,稍诧异看向杂役:“你说容少将军和宋嘉佑大人一起在五道皇庄等我?”

    两个名字一出,瑞亲王和王妃一同看向姚锦澄。

    王妃想起来:“是容家容宁吧?这些时日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她娘亲曹夫人想要替她筹办婚事。早前她递了意向过来,我就将你的名字和八字给了她。要是看上眼,不失为一场好亲事。结果人见不着,只好传话说让各家儿郎多往陛下面前凑一凑。”

    她没告诉姚锦澄,是因为姚锦澄没资格往陛下面前凑。多说也是戳人伤口。

    瑞亲王念了一遍名字:“容宁。”

    王妃笑笑:“既然正好有事,锦澄去见一面吧。要是看上眼最好,要是看不上眼,那就作罢。下回我替你再寻一门好婚事。”

    姚锦澄欠身拱手:“是。”

    他拱手行礼好,转头匆匆跟着杂役出门。火急火燎,怕晚一步惹人不喜。

    要是他没有改姓,容宁这种家室简直是他能攀上最好的。

    目送人走了,瑞亲王冷声:“贪心不足。”

    王妃低头逗弄起猫,在一阵喵呜声里,含笑说着:“来来往往皆为利。你当这世上有几个你呢?”

    瑞亲王手放到王妃头上。温润暖意从他的掌心传到了王妃头上,好似将他满腔的爱意一并传了过去。他难掩内心悲怆,话却戏谑:“我既希望这天下多几个我,可以对你好些。又清楚知道自己只会嫉妒。萱儿,多休息,再多陪陪我吧。”

    第57章

    容宁左等右等, 实在无聊,叫六生带她去皇庄休憩的地方。

    五道皇庄民窑专门制煤饼的地方,专程建了仓库与屋子。屋子有待客的大厅以及放账本结账的书房, 另外也有休憩的小房间以及厨房。

    六生不太会说话, 介绍起五道皇庄的陈设,几乎都是指着地方:“放煤。”、“放煤饼。”、“放粮食。”、“杂物库房。”

    相当简洁,说得相当清楚。

    到了大厅,茶水没有。

    泡茶要热水,这儿并不会随时供热水。井水倒是有, 不过由于这边是挖煤矿的地,所以井水并不适合给人喝。喝多了会坏身子。

    这点井水唯一的用处,是给僧弥善回洗了把脸。

    连茶水都没,点心更不会有。

    容宁看了眼书房方向:“你们这里什么招待人的东西都没有。平时没有人来?”

    六生:“有。”他指了指僧弥善回。

    善回双手合十:“到五道皇庄, 我不曾喝到过水。原以为是刻意怠慢, 现在知道了, 是对所有来客皆这样。”安心。

    宋嘉佑嘴角一抽, 心想这位僧弥着实有性子, 明明该慈悲为怀, 说话却阴阳怪气。

    容宁噗嗤笑场。

    善回抬眼看向容宁:“容少将军与兄长父亲性子不太像。”

    容宁坐在椅子上, 身子微微后仰:“正常。我爹自小出生就被予以众望。容家人少, 他一心觉得自己是容家顶梁柱。一旦受挫,儿子又长大了, 心里跨不过槛,转头就躲到寺庙里。等容家需要他这个顶梁柱,他马上主动再扛起一切。”

    “我兄长出生是一样的待遇, 帝王对他予以厚望。将士对他颇为尊重,不敢随意哄他闹他。他的性子被先帝和我娘教得正直, 是当定国大将军教导的。家国天下刻在了他骨子里。”

    她混侍卫营和她兄长混侍卫营完全两种待遇。

    “我上有父亲兄长,又是女子。要不是各种巧合,我不会坐在这里。”

    容宁随意笑笑:“再说,带我长大的娘亲和嫂嫂。”这两人教她的方式截然不同。她娘希望她此生不羁,不用担忧任何束缚。她嫂嫂则是教会了她知世俗而不世俗。

    善回若有所思:“是个好性子,相见恨晚。”

    没人不喜欢听夸奖,哪怕这夸奖怪怪的。容宁当即笑起来:“相见恨晚。”

    旁听的宋嘉佑:“……”

    他们一言一语,消磨了些时间。

    直到门口人未见,声先到:“容少将军!宋大人!有失远迎!”

    话落,长得还不错的一位俊朗青年走了进来。

    他眉眼含笑,相当和气,见面就拱手行礼,介绍自己并问候:“我是姚锦澄。两位仓促来我这儿,没吃没喝是不是不太习惯?”

    姚锦澄挥挥手,一群杂役手持各种吃喝物件鱼贯而入,派头直比容宁在皇宫里吃饭。

    他笑着先示意杂役呈上水和布:“来洗个手擦一擦。我呀,特意从瑞亲王府把茶水点心都带来了。一路紧赶慢赶的。”

    容宁没见识,愣愣先洗了一把手,再拿布擦拭一下。这些杂役把东西都递到自己面前来了,不应付一下好像失礼的人就变成了她。

    姚锦澄示意下一个杂役上前:“漱口茶。”

    容宁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困惑,看递过来橙黄的茶水:“这茶叶是?”

    姚锦澄解释:“是瑞亲王名下茶山上采摘的茶叶,不值钱。口感特别些,漱口清爽。每年产量不多,所以没拿出去卖过。”

    名下除了被娘亲收起来当嫁妆的生辰礼,仅有一些零用和俸禄的容宁:“……”好嫉妒!

    容宁一饮而尽,愤愤:“不浪费水,我干了。”

    刚准备吐出来的宋大人沉默跟着咽了下去。第一次经历这些的善回早将茶水咽下了,再一次内心感慨与容宁是相见恨晚。

    姚锦澄见状抚掌,依旧和气:“好气魄。饮茶如饮酒。容少将军在边塞一定如鱼得水。啊,该说是如鹰当空。”

    容宁发现,姚锦澄讲话一套一套的,特别像宫里的太监。宫里的太监一旦说一些漂亮话,也是这样一套接一套。

    全盛很会讲话,只是可惜秦少劼不爱听那些溜须拍马,倒是容宁这一个月以来听得多些。

    一旦将人和太监放在一起,容宁连把人当兄弟都做不到,只能把人当狗腿子。

    她止住了下一个打算上来的杂役,对姚锦澄表示:“坐下说。东西放桌上,随吃随拿。不用人候着。正事要紧。我和宋大人处理完你这儿的事,还要去别的地方。”

    姚锦澄选了个靠近容宁的椅子坐下:“什么事情能劳烦两位亲自过来?”

    他当然见到了善回,只是话还是要问出口。

    容宁看向宋大人。

    宋嘉佑很清楚,自己是过来当容宁副手。哪怕这是他提交的折子,但帝王让容少将军来找他,而不是帝王亲自找他,已很说明问题。

    他揣着为官客套的一面:“姚公子,我们到五道皇庄,主要是为了煤矿民窑一事。眼见马上天要冷了,京城又到了一年一度供炭的时候。陛下认为养树多年,砍树一时,实在不好。便要求往后京中取暖都以石炭为主,宫里也不例外。”

    姚锦澄知道这事:“嗯。我们五道皇庄一部分供应给瑞亲王府,一部分供应给百姓。绝对不会坐地起价。我们前些日子已经知道了。”

    两人说话开场几乎是在没有硝烟的试探。

    容宁不喜欢这种文臣式的交谈。说话都带几个意思,听起来如同要破译一般。好在她知道,文臣式交谈很有必要。有些时候那叫点到为止。你懂我懂,最后处理好事情。

    要是点不到,那需要双方撕破纸去说。

    她拿过杂役放在桌上的糕点,往嘴里放了一个。

    慢慢咀嚼,等宋大人撕破那张纸。

    姚锦澄明显不乐意外人插手青山下方煤炭的事情。

    可惜,宋嘉佑偏要插手。

    宋嘉佑微颔首:“但煤炭也会有挖空的一天。要挖一部分,养一些年后再挖。这样才能无穷无尽,惠及子孙。”

    姚锦澄认为宋大人有些可笑:“那也要有子孙。瑞亲王府如今就只有我一个义子,也没有记录在册。养个二三十年,到时候惠及的是谁都不知道。”

    他看了眼容宁,很快收回视线再度对上宋大人:“就像种树,养了几十年,最后惠及的乘凉人不知道是谁。与种树的人又有什么关系?种树的人吃了足够的苦,福气是半点没享受到。人之一生非要过得这么可悲?”

    一个人将自私自利刻在骨子里,连给子孙一点好处都不乐意。

    姚锦澄笑着,说出的话却不客气:“我不信来日来生来世,只信当下当时当刻。”

    世人怎么过,都要一张道德的脸。

    姚锦澄坦坦荡荡展示着他的不道德。

    宋嘉佑是真正从地方官爬上来的。他多难缠的老百姓都见过,对姚锦澄这种想法的人并不怵。要说服姚锦澄这样的人,宋嘉佑选择省点力气,转头求助容宁:“容少将军怎么看?”

    容宁眨眨眼:“要说实话么?”

    善回不由也望向容宁。

    所有人视线全聚拢在容宁处,等着她说出一点高见。

    宋嘉佑:“当然是说实话。”

    容宁应了一声:“陛下说青山下面不准挖。我下回带人来查。你要是挖了,我把人把你皇庄抄了。”

    她翘起二郎腿,满意拿起茶水:“听懂了吗?”

    什么玩意,和这种人探讨有的没的,浪费她时间。

    旁边善回顿悟!

    这就是一力破万法!一力降十会!

    第58章

    姚锦澄脸上难看一瞬, 很快又调整过来。

    他见过很多像容宁这样的人,出身注定了他们高人一等。仗着权势,他们可以做任何事, 很是不讲道理。到了帝王和容家这种高度, 一句话可改变天下规矩。

    他开口:“容少将军是在威胁我?”

    容宁诧异:“我只是口头上说说,已经很客气了。要知道陛下完全可以将青山上下内外,所有的地全划分个青山寺住持。到时候不说煤矿,这个皇庄归属都很难讲。”

    秦少劼明明可以用抢,哦不是, 他明明可以直接下令,但还是让她一个个给面子找人先游说。

    姚锦澄衣袖上的手用力握拳,指甲嵌入肉中。

    他面上带笑:“容少将军,陛下与瑞亲王怎么也算是叔侄, 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而闹起来。”

    容宁深深注视着姚锦澄, 觉得这人太过天真。

    她提醒着:“陛下前面有六个皇兄, 后面有七个皇弟。”夺嫡都经历过, 区区一个叔叔算什么?

    平时给个面子, 真妨碍到帝王做正事, 不过全是障碍罢了。

    容宁只觉得秦少劼身子弱, 容易生病, 却并不会小瞧他的心智谋略。

    她能理解瑞亲王为什么只给这个义子挂名,不给人记册。姚锦澄的眼界被限制在了平民出身中, 太过小家子气。

    失去了结交人的心思,容宁再次提醒姚锦澄:“话已经带到。姚公子要是得空,记得把事情也会瑞亲王说一声。免得他一无所知, 转头又恰好碰见陛下。”

    姚锦澄差点揣不住和善的笑意。他拱手强硬:“我会将话带到。既然容少将军是为这事情而来,话带到了, 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容宁看向宋嘉佑:“宋大人有别的事要找瑞亲王么?一并解决了。”

    宋嘉佑一向鄙夷仗势欺人的权贵,刚在边上不吭声,内心幽幽想着:原来,这就是仗势欺人的快乐?这个词是有点好用。

    现在被点到了名字,他内心微妙的畅爽简直要当场溢出。

    好在他从官多年,理智尚在。他一样普通出身,知道姚锦澄的心思。在京城待得越久,越容易不甘心。会想为什么有人毫不付出就可以得到一切,他汲汲半生却抵不过权势一句话。

    只是他更多的时候看得很开。

    开国之君可能是平民出身。

    将军之才可能来自市集不识字,丞相首辅更可能出自寒门愁钱财。

    这些人并没有生来高人一等。

    上天没赐给他的,他会竭尽全力去拿。而自百姓中来,才更懂百姓所需。位居于楼阁之上,怎么能知道蝼蚁所需?不善自省的话,终有一天,大厦会被蝼蚁倾覆。

    他作为前辈提点姚锦澄:“我没有事。瑞亲王一向来心善,行事不算张扬。姚公子的运势已被天下无数人羡慕。珍惜啊。”

    姚锦澄呵呵笑着:“自然,我很珍惜。”

    宋嘉佑内心叹息:姚公子没听进去。

    容宁和善回注意到了这点,没说什么,面不改色起身告辞。

    姚锦澄将他们送到大厅门口,笑着道别,同时还和容宁说了声:“不知道容少将军什么时候休沐?有机会可以一起出来玩。”

    容宁顺口一问:“玩什么?”

    姚锦澄当然表示:“容少将军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

    容宁忙摇头:“不了不了。”

    姚锦澄按照容宁的性子,参照着京中一些武将之女提议:“要不要玩蹴鞠?”

    军中禁蹴鞠,容宁不玩。她实诚交代:“我喜欢单方面把人打一顿。你问问在场几个侍卫就知道。他们被我打都要排队。我们玩不到一起。”自小她就是打上来的,最大的乐趣就是这个。

    姚锦澄哈哈干笑:“是吗?”

    一直跟着没吭声的侍卫大力突然开口:“是的。”

    几个侍卫同一时间点头,非常默契。

    姚锦澄:“……”

    善回看着姚公子不喜欢容宁,又硬要贴上来的姿态,不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可悲可怜可叹。

    宋嘉佑人到中年,哪知道还有这么离谱好笑的事情。他此刻险些缺德笑出声,直想敲一把木鱼给自己攒一点德。

    强行转移走视线,宋嘉佑催着:“容少将军,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去。不能让陛下等急了。”

    容宁马上转身:“好的。”

    容宁一行人通知到位,并告诉了一声善回:“要是皇庄这里阴奉阳违,你就到容家向我嫂嫂说一声。她会告诉我。”

    善回行礼:“谢过容少将军。”

    容宁点了下,踢了下马带着宋大人前往下一处。

    姚锦澄坐在椅子上,张开手看着手掌心内被指甲抠出的一个个月牙痕。他冷着脸,一句话没有说。旁边不管是谁,大气不敢出。

    他匆匆赶来五道皇庄,带了一堆有的没的,结果说了没几句话又被下足了脸。

    姚锦澄偏偏得罪不起容宁。

    只是他也不会让容宁好过。

    不知过了多久,姚锦澄开口:“让人去外面传。容家女天赐凤命。”她如此不羁,他便毁了她的不羁。

    姚锦澄并不知道,有的人比容宁还不羁,对这等流言蜚语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他此时正坐帝位,频频抬眼看门口。

    秦少劼让容宁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一个月养成了习惯。现在见不到人,每一刻钟都会下意识想起人。念头从“不知道人到哪里了”,到“应该处理好了第一个民窑”,最后成“朕如此关照她,给她事做,她怎么还不回来报备”。

    他一向很少,也可以说几乎不和人说起容宁。

    要知道,让父皇肯定他能做好一位帝王,不需要他说和容宁的关系。让百官好好做事,不需要让他提容宁。让师傅多教他一些事,更不用他讲容宁。

    直到坐上帝王之位,他才开口和首辅说容宁,还会借述职之便,找理由留容宁在身侧。

    自从容宁来了,他连木鸟都没怎么随身携带。

    秦少劼微顿,侧头吩咐全盛:“把朕的木鸟拿出来,放桌上。”

    全盛一直有准备。他应声之后,到角落里将行李中的一个木箱打开,用布包裹住木鸟,双手捧着将其送到帝王桌上。

    秦少劼瞥了眼木鸟,这才继续低头处理折子。

    容宁与秦少劼都忙碌,另一头徐缪凌领命,带侍卫找起了从山西跋山涉水过来的老百姓。他身边的少年绷着身子,紧张不安,几次偷偷想看徐缪凌。

    可他被抓坐在徐缪凌马上,稍一动就被按住。马鞍太小,他被卡得疼。这一批侍卫看上去都是见过血的,让他疼也不敢说。

    在京郊搜寻到人后,一位侍卫很快通知徐缪凌。徐缪凌带着一行人径直前往京郊一处茶铺。

    京郊外的路上常会有老百姓搭起来的茶铺。

    这些茶铺专门供应来往商户停下休憩喝茶。大的茶铺为了让商户的马和货物有地方安放,特意搭了大草棚。不太能遮风但可以挡雨挡雪。

    徐缪凌带着少年一出现,在草棚里的一位干瘦妇女立刻冲了出来,旁人拦都拦不住。她欣喜若狂:“草娃,草娃!”

    少年一下子忘记了对侍卫们的害怕,高声应答:“娘!”

    徐缪凌翻身下马,顺手将挣扎想要下来的少年揽下来。少年一落地,奔跑向妇女:“娘!”

    人群中,一位看上去干练的黑瘦老人走了出来。

    他对着徐缪凌深深鞠躬行礼:“大人!小的是自山西来的。走在路上丢了一个孩子,想着到京城门口能碰见。没想到人会被大人所救。”

    徐缪凌站在原地没动:“先不用谢。你们没有路引,擅自离开山西进京,进不了京城。沿途但凡进州府大城,都会被抓起来。”

    老人抬起身,语气急切:“小的有要事!这开路引要去衙门办理,小的要是去了衙门,衙门肯定不给路引进京城。”

    徐缪凌对此十分清楚。

    这些炭工进京城,必然会惹出大麻烦。中间牵扯到的山西地方官员乡绅商人等不计其数,还会影响到工部和惜薪司。

    就现在而言,陛下已经打算了解并清算山西煤炭矿山与民窑的异况。负责的可以说一个都别想跑。

    “我知道。”他问老人,“你们怎么出来的?这么多人出来并不方便。”他扫了一圈草棚,可以看出这儿有近百人。

    这么多人浩浩荡荡上路,又不是有推车货物的商户,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徐缪凌再问:“你们打算做什么,怎么做?”

    老人看着徐缪凌,欲言又止。他不相信徐缪凌,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一停顿,身后有个心直口快的壮年替他开口:“你别管我们怎么出来的。我们就是想要来讨个说法。我们进不了京就不进,在城门口坐着。我们想知道,这京城里权贵用炭,是不是就不把我们这些挖炭人的命当命了!”

    那个壮年越说越气,愤怒到瞪眼,眼内血丝都露了出来:“到时候人全死了,我看他们用什么烧!”

    徐缪凌手覆在刀上,随时防止有人心情太激动,冲过来动手。

    他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也知道百姓无辜。只是此时此刻,他免不了心中替帝王叫屈。

    边上开茶铺的夫妻擦桌子倒茶,眼神简直黏在了这边。他们满心好奇,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茶铺内几个过路人也提溜起了耳朵。

    徐缪凌压下不该有的情绪,尽可能抬高声音,让在场人都能听见:“这事你们听我从头说。陛下已派人处理山西一事。我,锦衣卫徐缪凌,奉旨前来替各位安排京郊住处,管饭。”

    第59章

    徐缪凌的话, 众人想信又怕是假的。

    但徐缪凌穿着锦衣卫的衣服,身上佩刀且有证明身份的牌子。一群老百姓琢磨来琢磨去,认为面前的青年当官的, 没有必要哄骗自己。

    尤其是他说是奉旨。

    这可是天子脚下。奉旨这种话当然不能随便乱说。乱说要掉脑袋的。

    一群人小心翼翼低声讨论着。他们以为自己不会引侍卫注意, 其实在骑着马且警惕的侍卫们面前,每一个动作都无处遁形。

    被叫草娃的少年小声和自家娘亲说了点什么,人很快被他娘拽进人群里。他说的那点话自然在人群里传开。不少人都安分下来,想看看带他们来的老人怎么打算。

    老人沉默半响,再度躬身:“大人, 您请坐下和我们细说吧。”

    旁边茶铺的老板娘揣着布飞快擦了临近的桌子,很有眼色招呼:“大人,坐。来这里坐。”

    徐缪凌拱手感谢,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下马。

    他带着侍卫们一起入了茶铺落座, 老人则是站在一旁, 摇头拒绝了坐下:“我要是坐下, 乡亲们没地方坐只能站着。不好。要是大家伙和我一样都坐, 人太多了, 坐不下, 也碍着茶铺做生意。”

    听到这话, 侍卫们大抵知道面前的老人是怎么成为一群人代表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民间有不少村落,哪怕有朝廷安排选定的管理者, 也总会有被拥戴选出来的村长。

    这群炭工不是一个村的,出行前估计是特意选出了一名可以代表大家说点什么的,算众人眼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老板娘送了茶水上来。

    徐缪凌没喝, 还是再邀请人坐:“坐一会儿。等下有老人家要忙的事。现在累垮了,别人回头还要照顾老人家。”

    后面不少人直言:“就是, 洪老,你赶紧坐。”

    “我们随地一坐就好了。”

    这么一说,一群人商量着纷纷席地而坐。他们天天挖煤的,总是脏兮兮。坐个地算什么。一百来号人随地坐下,看起来很是壮观。

    被称为洪老的老人见状,不再犟,顺从坐下。

    他润了润干到几乎要开裂的唇,朝徐缪凌拘谨笑笑:“见笑了。大人您能先和我们说说,陛下他啊,怎么讲的?”

    徐缪凌离开得早,不知道山西的折子有没有送上来。不该说的话,他当然不会说。

    他交代了一下“石炭开采”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京城里有很多人家,取暖原本用的是木炭。木头就近砍着。用量太快。边塞要是缺树,很容易被不种田的北狄部落的人打过来。他们真打过来,肯定烧杀抢夺。”

    部落不是没有安分的,但能够越境的那些,必然不安分,属于穷凶极恶。

    徐缪凌继续说:“因此,陛下主张宫中和京城自此以后都改用石炭。于是让人去山西看看,有没有好的石炭。但那是为以后做准备。这几年京城中石炭都来自京郊。山西是供给山西和其他州府百姓的。”

    好石炭烧起来没有烟,一烧就整晚不灭,很是实用。

    他声音响亮,听的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宫里头以前用的是木炭啊!现在也要用石炭了!原来山西是要供给他们自己和别的州府百姓。

    “上有政令,下面做事的人不懂分寸,不体恤百姓,出了差错。”徐缪凌表示,“陛下会严惩不贷。已经安排了人。”

    老人不由问声:“安排了谁?”

    徐缪凌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不认识京城的官员。

    他们就连皇帝叫什么,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他讲:“惜薪司,让当年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去管了。其他事交给了陛下手边最信任的几位官员。这事陛下十分看重,本来今日秋狩节,该是休息打猎的时候,都不管了。”

    众人如此一听,突然觉得被安抚到。

    不是皇帝不在意他们的性命。而是有人欺上瞒下!

    心中一松,老百姓里自然有人抹眼泪开口:“大人,您不知道啊。暴雨那天,我家里人别叫去,非要让人下洞。他人到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有了一个开口,余下人纷纷倒苦水。

    众生皆苦,徐缪凌在京城当锦衣卫多年,其实从其他锦衣卫那儿听过很多他们长大过程中吃的苦。锦衣卫的人大多家里普通,最大的骄傲可能就是儿子在当侍卫,替皇帝做事。

    那些苦比起面前这群人来说,依旧是天与地。

    其实处理这些百姓事,不算是锦衣卫的活。锦衣卫负责的是收集各种消息,防止有人颠覆政权。要不是容宁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不会主动请缨来处理。

    他分神了那么一瞬,还是意识到了:“山西状况如此,地方官不让你们上京,是认为他或许可以处理好此事。你们百人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消息打探起来,才算是锦衣卫的活。

    让这么多百姓上京,在京城门口静坐,简直给足了人“新帝不堪大任”的既视感。要是谁趁机搅合事情,到时很难收场。

    就算新帝处理好了,最终免不了被记上一笔,写上史册。

    徐缪凌一问,老人有些犹豫。

    他微微迟疑,最终出于信任徐缪凌,低声说了出来:“是两个过路人。他们知道我们的事后,跟我们说这事要找皇帝管。还告诉我们要怎么分批出城走,且教了我们怎么掩饰人还在,这才能到京城。”

    徐缪凌突然想到了正在四处游历的蒲先生:“是姓蒲,穿白色长袍的?”

    老人摇摇头:“不。”

    他想了想:“是主仆两人,穿着褐色衣服。两人识字,主事的矮一些,大概与我同高。一开口是个女子,年纪……年纪三四十?仆从个子高,练过。”

    徐缪凌愣了愣。

    女子?

    老人回忆着:“她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盘在脑后,用一根竹簪。头发乌黑发亮。是我见过最黑的头发。”

    徐缪凌身在京城中,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以头□□亮而出名的人。光听这种描述画不出来。他细问:“长相还记得么?”

    老人愣了愣:“两个人都长得太普通。”

    他苦恼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记不清人长相。

    徐缪凌上心:“仔细多想想。我们先安排你们住的地方,饭菜也会让人烧了送过去。陛下正式做好决断,我们会想办法派人带你们回去。”

    老人连连点头,并突然想起:“对了,那人还说,暴雨突至,产量未必能到预期。让我们提一提能不能减免点税。”

    徐缪凌顿了顿:“我尽量告诉陛下。具体如何决断,还得看陛下。”

    这是一个吃穿不愁,识文断字,甚至可以在各地行走的女子。

    她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徐缪凌思考着起身。

    老人一拍脑袋:“对了对了。她身边的那个仆从,闲来没事在烧好的灰上画了一个图。我一过去他就抹掉了。”

    他伸出满是褶子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像一个牌子。”

    桌上只见一个盾牌,中央带有一颗十字星。

    徐缪凌手再度按在了刀上。他神色自若用另一只手抹去了茶水:“随便画画的小孩涂鸦而已。老人家,你们谁和谁住自个安排好。回头我会再来找你。”

    老人再度应声。

    徐缪凌很快离开,没有再留在原地。

    秋狩节很快过去。

    大多数官员无知无觉、热闹狩猎了许久。到点燃篝火后,一群人比拼谁狩到的猎物多,他们才发现陛下出现了,容少将军居然没跟在陛下身边。

    第一名兴高采烈拿到了陛下赏赐的弓,官员们则是在下方悄悄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自己想知道的事。

    而接下来几天,官员们很快都知道秋狩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秋狩节有百姓跑了进来,御前告状。

    京郊几个民窑以及山西煤矿的事,被放到了朝会上专门提出来讨论。以此为事件,秦少劼这位新帝提出了新的问题:“如何让朝廷能听得见百姓的声音?官员要怎么避免只会埋头批折子?”

    百官陷入沉思。

    在百官思索且努力在朝堂上畅所欲言的短短几天,京郊的民窑已经全部被处理好。顺天府划定了京郊禁挖石炭的区域,在顺天府门口张贴公示。

    大太监何祥则先去山西控场子,宝坤指挥使带着工部左侍郎,打着刚出炉的税收减免优惠随后一道跟着去。

    容宁没想到的是,她天天在外“仗势欺人”,见了几家权贵。这些权贵见了她,面子基本都给了,全然不在意那么点煤,拉着她就开始想做媒。

    一个两个女眷开口就是:“小宁儿啊,你在永安园陛下身边。这人到了你面前,你也不知道是我们给你相看的!而且他们还到不了陛下面前。不然你用膳的时候和陛下告假,每天出来见一个?”

    有姚锦澄在前,她对这些男子丧失了任何见面兴趣:“陛下另有吩咐,告辞。”

    她迅猛跑走,每天就一个念头:陛下的名头真好用,赶紧再用一用。

    等容宁彻底解决完事,见顺天府告示也贴了,她终于迎来短暂的休憩。趁着家里人不备,她火速偷溜回家,在没人发现之前赶紧摸了一套便服换上再度出门。

    她心满意足在京城中晃晃悠悠,随意找了一家茶楼点了一杯茶,搭配了一盘牛肉。

    牛肉就该配酒。

    容宁把茶丢在一边,埋头努力吃肉。尚食局厨艺虽好,但民间美味也不错!

    这家茶楼客人很多,来来往往不少。

    边上一个人鬼鬼祟祟开口:“我跟你说啊,我刚听闻一个消息。青山寺当年给容家女算了一命,说她有凤命。为了不让她真的嫁入皇宫,这才让她上了战场!”

    容宁:“?”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第60章

    容宁发现自己听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她拿着茶杯带着盘子, 跑到人桌前挤了个空位,厚着脸皮直说:“兄弟,我一个人, 拼个桌子。我那桌方便给结伴来的人。”

    话这么说, 音还没彻底落,果然有一组人冲过来兴高采烈结伴招呼坐下。其中一人刚听到了容宁的话,转头和人直道谢:“谢谢姑娘!”

    被突然拼桌的两个人呆愣,筷子顿在空中,随即互相对视一眼, 莞尔回过头和容宁说:“姑娘心善。”

    容宁见两人不排斥,顺其自然搭话:“我刚听你们说,容家女什么凤命?”

    这两人忙嘘声:“轻点轻点,这话能说那么大声么!”

    容宁跟着压低声音, 朝着人挤眼:“我懂, 我懂。快和我说说, 我好奇。”

    茶楼里男女都有, 大乾出了一个容宁少将军, 民间当然有不少女子跟着穿着干练的劲装, 还有不少女子踩着马靴进出, 京中更有女子蹴鞠队。两人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稀奇。

    其中一人见容宁这穿着打扮, 朝着人揶揄:“一瞧你就是喜欢容少将军的吧。”

    容宁笑了声:“我喜欢她就和喜欢我的亲人一样。”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那人笑得不行,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容宁:“你知道定国公当年在青山寺上住了很久吧?她出生没多久, 其实被抱去过青山寺。当时住持净惠大师,就给她批了命。定国公知道后,命谁都不可以说, 更是在青山寺常住,试图改命。”

    容宁惊叹:“哇。”定国公本人恐怕不知道这个事哎!

    那人神神叨叨, 仿佛是在说什么大乾机密:“凤命这是谁都能有的么?再说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先帝知道了这事,于是对容家更是一宠再宠。”

    容宁听得直点头。

    不过这些人没发现这里的疏漏么?家中女有凤命的,这家人怎么可能得到帝王盛宠?到时候新帝继位,外戚干政,麻烦一大堆。皇子需要的外戚助力,和先帝没有一点关系。

    算了,这不重要。

    容宁心痒痒:“然后呢?然后呢?”

    这说私密的事,最畅快时,要属听的人极为配合的时候。

    这人筷子都比划起来了:“然后,容家女什么都没做,被封了一个校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后来,定国公不信命,硬借着机会让先帝允她出征。先帝还真允了。嚯。要不是有凤命,哪能这般捧着?”

    旁边一个人嘀咕了一句:“容宁的功绩,说着说着怎么反而被一个凤命掩盖了。天下人没几个能有她这样的打仗本事啊。定国公年轻时都没她厉害。”

    说话的人忙“啧”了他一声:“你懂什么。要是没先帝给这个机会,她能上战场吗?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当个教武艺的女先生。”

    容宁连连点头。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疏漏。

    她能上战场,其实很大程度上和她兄长有关。先帝有事几乎将她兄长当儿子看待。虽然先帝儿子挺多,不缺儿子。

    至于她爹,要是敢去先帝那儿说让自己年仅十五岁的女儿出征。她娘肯定让人拿出搓衣板,在搓衣板上放满针,再去给她爹送去。

    容宁刚准备去边塞那会儿,其实一直挺怕娘亲执意反对。哪怕反对没用。

    那人收回刚才的打岔:“现在那位,肯定知道了这一点。瞧瞧,刚上位马上将人留在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处着处着,感情上来了,自然也就成了。到时候容家有子延续容少将军的武将位置,皇家也算是应了这一命。文帝武后,岂不美哉!”

    容宁恨不得给人鼓掌。

    要不是当事人是她自己,说得她都要信了。

    整个思路非常顺畅,不信的人肯定哈哈大笑,信的人真的能深信不疑。

    然而面前两人想法显然不同。一个不乐意起来:“好好当少将军,以后说不准是本朝第一个女子大将军。青史留名,入名将传,这不比当区区一个皇后好?”

    另一个表示:“你说能当就能当啊。皇后是一国之母。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不比在边塞号角声里吞沙子强?”

    真吞过沙子的容宁:“……”好真实的对比。

    “逆水行舟,方为本色!”

    “人非圣人,谁不从众?”

    容宁:“……那个——”

    两人同时抬手,语气严肃:“你等下。”

    容宁:“……”要不然你们两个出去打一架吧?

    两人吵着吵着,引经据典了起来,说出来的内容从容宁听得懂到容宁听不懂。她慢吞吞吃掉自己整盘的牛肉,又无所事事喝掉了自己那杯茶。

    哎,茶果然是最后解腻最佳。

    吃饱喝足,容宁享受够了,招呼来小二:“付钱。”

    小二积极过来:“一份牛肉,一杯松萝茶。共计三钱。”

    容宁点了对面两人的:“一起付了。”

    小二扫了眼对方桌上的菜色:“两杯松萝茶,余下三小碟。一共一钱半。”三小碟说的是吃着玩的小东西,不值钱,基本上按文来算。

    容宁拿出荷包,数了六钱:“吉利些,多的给他们上点牛肉。”

    原本在争执的两人大惊失色:“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姑娘你出钱?”“对对,虽说我们知道京城人有钱,但不至于不至于。”

    容宁感兴趣了:“外来的?参加明年春闱?叫什么?”

    两人拱手交代。说谣传的那人开口:“是。提早就过来了。我叫曽和正。”

    另一个表示:“潘曦。”

    容宁点了头起身:“哦,我叫容宁。听得很开心,请你们吃肉。明年春闱好好发挥,希望在朝堂上再见。”

    两人当场瞪大眼,震撼失语。

    容宁嘻笑着摆手离开。

    小二见状将钱手下,笑盈盈表示:“哎,这就给两位送牛肉。”

    容宁并不介意有些话在京城中乱传。让她当皇后,百官能跳起来和秦少劼大吵三百回合。说不定还有人会以死明志,冲向宫殿上的柱子。

    趁着还没回永安园,容宁又掏了几文钱,在路上买了个糖串。

    别的小孩乖巧舔着糖串,她拿着糖串嘎吱嘎吱咬着走开,寻思着自己刚得罪的人,为什么要选用这种昏招对付她。

    过于愚蠢,让她都不想知道对方是谁。

    解决这种方法,最好的方式是找个人把亲结了。随后快速生子,生完就跑去边塞。让夫君在家里好好奶孩子。

    容宁沉思:还有个方法,冲去寺庙真找人批个命。以谣传应对谣传,比如说只要她此生不嫁就会长命百岁,嫁人后活不过三年。

    凤命活不过三年,约等于没有凤命。

    哦,还有一个方法。

    她亲自催陛下成亲,加入百官催婚之列。

    容宁突然笑出声。

    这么一想,秦少劼比她惨多了。他看着是不会沉溺儿女情长的人。要不然早就身边无数人,不可能拖延到现在也没成亲。

    容宁溜溜达达再前往太医院:回头回去把刚听的笑话告诉秦少劼。

    哈哈,有人说他们两个真的会成亲。

    非常敬业的容宁,是来打劫郭川的。

    她轻车熟路找到医官:“郭川在的吧?”

    医官点头。

    容宁又轻车熟路找到了正在药房里处理药材的郭川。处理药材这种事情,一般是交给正在学药的学徒。这是一个很好锻炼学徒的机会。

    郭川处理药材,是为了更熟悉这些东西。就好像人不能忘本一样。

    容宁把木签子干净的一面,在矮柜上戳了戳,发出了点声响。她见郭川抬头,笑嘻嘻询问:“有没有提神醒脑的东西?效果好些的。”

    郭川看了眼容宁,好笑说了声:“等等。”他处理好手上要碾成粉的草药,起身往边上走,从一个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白瓷瓶。

    他把白瓷瓶交给容宁:“京中侍卫专用。这一般是给宝坤指挥使或者侍卫长的。”

    容宁打开白瓷瓶,取了一颗放在手里:“看着眼熟。”

    郭川觉得容宁眼熟不奇怪:“你天天和侍卫们打交道,眼熟不奇怪。宝坤指挥使熬夜时也会吃这个。里面加了山参,养身子很好。最普通的侍卫只有参茶,这瓶里面是药材年份可不低。”

    她一听,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眼内满是狐疑:“……这味道也有点熟。”

    好像是秦少劼隔三差五会吃的东西。

    容宁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好友们接触,当然也有很久没和郭院判私下接触。但她清楚知道郭院判是个什么性子。

    “啧”突然想通的容宁脸上露出微妙,“他这个从小被带坏的毛病,怎么那么多年都不带改。”不管有病没病,反正要装弱。

    现在的官员们大多还挺配合,像是没意识到能登上帝位的人,对人多是容忍。她好像也成了其中一人!问题是他怎么也不可能真的病弱。

    郭川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容宁把药丸放怀里,决定先从郭院判开始收拾:“你爹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吃下去无伤大雅,口味又不错的。”

    郭川一听,知道自家爹估计得罪容宁了。

    他不想被殃及,妥帖交代:“有的。给一个草药丸,能去火,性微凉,口味说不上难吃,但苦中带涩,涩中带甜。一般给孩子吃,要是成年吃了,会过于心平气和,从而几日不能人事。还有一种鲜花丸,吃了之后养肤,不过过于通肠,吃完要跑三次恭房。”

    容宁:“……”郭院判一天到晚是太闲了吧,就知道坑蒙拐骗,琢磨药丸都已经发展到琢磨这些了。

    她表示:“谢谢,都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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