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医院的东西很多。

    容宁顺点药丸之后, 又抓了几包可以当茶泡的草药。

    郭川给容宁拿齐全之后,又想起:“对了,这段日子来的侍卫太多, 我和一位御医探讨着方子想出了一个新药油。药材部分从西北边部落采买来。这个药油活血化瘀, 抹在八髎穴搓个百八十下就好。更适合女子用,尤其你这种常年在边塞受寒的。但不能给有身孕的人。你要么?”

    容宁不拿白不拿:“拿来。”

    郭川给容宁取了一个新的瓷瓶来。这个瓷瓶堵得严实,一看便知道装瓶的人怕堵松了,里面的药油会倒出来。

    他再三感叹着:“西北边种出来的药材,药效奇佳。这活血化瘀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可惜量少, 送到京城的又极贵。京城根本没有人种这些药材,地不合适。我想私下用点送人都麻烦。”

    容宁听到这话,微顿:“要是边塞互市,药材流通起来就方便了。”

    郭川听到这话反而温和理解:“那你会很辛苦。”

    容宁不以为意:“谁不辛苦。陛下每天起的比鸡早, 睡得比狗晚。要不是现在算年轻, 天天能在你们太医院挂号。”

    郭川失笑。新帝年纪轻, 是太过勤奋了一些。

    他少有开了个玩笑:“要是太过勤劳而气虚, 也可以用这个药油搓一搓八髎穴。”

    容宁终于听懂了, 看向药肃然起敬:“原来是这方面的药!”

    太医院的御医大多给宫中人或者权贵高官看病, 这些人凭白没事根本不需要琢磨什么跌打药油。全是容宁揍多了人, 导致来看的侍卫太多了。

    而郭川和一位御医想出的这款新药油, 主要是给后宫女子驱宫寒用。京城冬天天冷,宫中很多女眷一向来体寒。有药油会身体舒服很多。

    女子和男子一些问题其实治本是一样治。所以郭川才说男子气虚也可以用用。

    容宁塞好:“回去就给陛下用。”

    郭川手一顿:“……等等, 这是给你用的。”

    容宁诚恳:“陛下也能用。君臣同甘共苦,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为了弥补这点思念之情, 我亲手给他搓腰。”

    郭川:“……”思念个什么?这不算欺君吗?欺骗连带欺负,陛下何故要受这个罪?

    容宁迫害够郭院判的药库, 施施然摆手离开:“进宫去了,你要成亲的时候叫我。”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郭川,听到这话哑然失语,最后好笑应声,到本子上记录下容宁过来拿走了那些药品。出账哪怕是给好友,太医院也是要记录的。

    容宁折返回永安园,拽着大包小包,一个个和门口侍卫解释:“你看,这个是太医院的药。见过吧?提神醒脑用的。这几瓶是草药丸鲜花丸药油。太医院拿的。这个是我临时路过看见的糕点,我自己吃。这换洗衣服。”

    侍卫面无表情让位,示意人进去:“你不用告诉我。”一般来说,他们已经不需要查容宁的随身物件了。

    容宁看不入眼:“怎么能不查。不知道民间出血案,多是枕边人!我和陛下——”哦,这个好像不能这么说说。外面都有谣传了。

    话风一转,容宁义正言辞:“那是一般君臣么?是注定要在史册上被浓墨重彩描述的君臣。知道历史上这么浓墨重彩描述的君臣,晚年都是如何的么?”

    要么差点葬在一起,要么五马分尸车裂。

    侍卫们听不下去了,赶紧挥手。

    求人走,不想听。

    容宁大包小包进门,直嘀咕:“怎么一点不机灵。”

    她把东西搬运到帝王寝宫隔壁,再去找秦少劼报备。不搬不知道,一搬发现秦少劼换了个书院。这次的书院外面有亭有景,还有一大片果园。

    秋日正好,枝头果子沉甸甸压着,被收了一批分发给了宫里人,结果还是很多。如今秦少劼身边的太监宫女大多当起了采果的农户,势要在果子落地烂掉之前把这些全摘了,送给朝中文武官员。

    只要书房中的帝王一侧头,就能看到一副秋收采摘图。

    容宁每回到永安园,都能对帝王骄奢有新的认知。

    她恭敬过去,等人通报后:“陛下。臣回来了。”

    再一抬眼,意外发现她当初送给秦少劼的木鸟再一次被拿了出来。粗糙的木鸟与桌上那些造价不知几许的文房四宝毫不匹配。

    容宁不得不承认,秦少劼有一种很奇特的能力。他能够在每回骗了人,或者做了一点什么事之后,在下一刻细枝末节处又让人起不了任何脾气。

    先帝会不知道秦少劼喜欢装病?不可能。太医院在先帝掌控下,就连郭院判哪怕在宫中懂揣度后宫女眷的心思,也不会去瞒或者骗皇帝。因为他大好前程,是想要在太医院活着,而非半路被杀。

    秦少劼的先生会不知道秦少劼装病?也不可能。说不定还是他推波助澜,让秦少劼装病打消一部分人的警惕心。

    贤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妃,一向是后宫少见的明白人。

    他们都不会去为秦少劼装病而恼怒,或对秦少劼有什么偏见。大抵是很容易发现,面前这个体弱但处事果断的少年,慢慢成长,哪怕心逐渐变狠,会用计杀死亲兄弟,送人去守陵,终究留着仁慈柔软。

    是对他在意的人,仁慈柔软。

    秦少劼抬起头对上容宁:“京郊可有什么阻碍?”

    容宁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反馈禀告:“没有。众人多是体谅。再说他们名下其实不止那么点煤炭生意。陛下会记得他们的好,臣说给他们美言几句,他们就果断应下了。”

    秦少劼收回视线,语气不善:“怎么美言?不该扰民是本分,还要朕去吩咐。不知分寸。”

    容宁配合附和:“陛下说得对。”

    她想到其中恶劣,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的瑞亲王义子。算了,不告状。留他一条小狗命。下次要是惹到她,她亲自把人捶一顿。

    这事其实没什么好说,上命下从,能解决最好。哪怕其中有人私下逆反,那也是少数。抓到罚,以儆效尤。扰民碍事的顺天府也能处理得了。

    容宁正大光明站在那儿,看秦少劼兢兢业业批折子。

    年轻的帝王头发衣服一丝不苟。每天都将他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也穿得相当舒适好看。天气转凉,到了冬天该要披上绒绒的大袄。

    冬日的衣服厚重,会愈加气派,愈加好看。

    容宁欣赏的同时,琢磨。那就下次吧,下次装病,就给秦少劼一个教训。把那药油给帝王狠狠腰上擦一擦。揉捏手法嘛,她很懂。

    正琢磨着呢,外面太监又禀:“婉儿公主到!”

    秦少劼和容宁同时扫向门口。

    门口秦婉儿双眼泛红,含泪冲进书院。本朝一般不行跪礼,她贵为公主当场进门,朝着秦少劼的方向跪下。

    她俯身叩头,趴在地上带着哭腔开口:“陛下,我要出永安园!我要出京城!”

    容宁一头雾水。她几天没来永安园,怎么好像几年没进宫一样?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说要出京城了?

    就秦婉儿这种自小娇生惯养的公主,出去之后怎么吃怎么穿怎么住?要是碰上意外找谁处理事?别的王爷出京好歹有自己的谋士,秦婉儿只有身边宫女。

    秦少劼搁下笔:“怎么?”

    秦婉儿抬起身子,依旧跪在地上,喃喃开口:“她疯了。”

    容宁隐隐约约觉得话指代的应该是皇太后。一般来说帝王太过年轻,太后会负责垂帘听政,再是文官辅佐。好在秦少劼本事大,要了文官辅佐,不需要垂帘听政的太后。

    秦少劼靠到椅背上:“说说。”

    秦婉儿哭得难受:“她要我嫁给姚锦澄。”

    “姚锦澄?”容宁惊了,“瑞亲王义子,就算是名义上的义子,没有血缘关系。你们的关系也太近了。”瑞亲王和先帝是兄弟,孩子就是堂兄妹关系。

    姚锦澄一天到晚想要改姓,要是哪天姚锦澄改姓成秦,这婚事还算不算?

    秦婉儿是全然无法接受。

    她本来就爱哭,说起这事眼泪止不住落:“瑞王妃送了信来,说自己自私,想要孩子生不出来,认了一名义子又不想让没有血缘的人真挂在自己名下。我没有成婚的话,和他结亲算是成了一家人。”

    容宁:“皇太后同意了?”

    秦婉儿咬唇:“她说我们不是真的堂兄妹,也不是一个姓氏。以后去了瑞王府,一切都是姚锦澄和我的。与其嫁给一个不知道几品的官员,不如依旧留在宗室。”

    容宁本来不想告状,现在一下子告状的念头起了。

    姚锦澄非良人。这种自私自利凉薄性子的人,能够短时间拿出耐心对秦婉儿,但长时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旦秦婉儿没有可利用的点,到时候下场凄惨。

    秦少劼正要开口,外面太监又喊:“锦衣卫徐缪凌有要事求见!”

    比起这种婚事,锦衣卫的要事让秦少劼更在意。

    他吩咐全盛:“拉人起来,到边上先坐下。”

    全盛应声,忙上前去扶婉儿公主。容宁搭了把手,和秦婉儿用气音说着:“那人不行。他前两天还想约我踢蹴鞠。这和你求亲几乎是前后脚。”

    秦婉儿一听,当场哭大声:“他怎么那么不要脸,还找你踢蹴鞠勾勾搭搭的!”

    书房就那么点大小,四周又安静。

    容宁:“……”这不算她告状吧?

    秦少劼手指在椅子上扣了一下,微敛神情。

    第62章

    书房里, 秦婉儿年纪最小。

    按照大乾女子十五岁成年,秦婉儿才成年没两年。她经历的事自小到大细数来说,真是说起来微妙, 说残酷是残酷, 但对于凉薄的后宫来说,又好似没什么。

    她性子一向来是骄纵的,这种骄纵里夹杂着天真。以至于在帝王书房里为了个人私事吵吵闹闹,半点没有规矩。

    坐在位置上的秦少劼开口:“禁言。”

    秦婉儿泪眼朦胧,正想要再哭两句, 结果对上了七皇兄的视线。以往在她认知里,从来都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黑眸里,带着一丝强势的不耐。

    如同在永安园里最深黑夜中不掌灯的夜晚,豁然能将她整个人吞噬。

    秦婉儿被吓得声音吞了回去, 不由打了一个哭嗝。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一时只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 面前那总是生病体弱, 几乎游离在人群中的七皇兄, 变成如今这样的呢?

    是他一直如此, 拥有着帝王威严, 而她从未发现过么?

    秦婉儿以为那天的烤肉, 是七皇兄放松下的善意。现在来想,是善意, 只是真正对的人不是她罢了。

    在永安园内越来越敏锐的秦婉儿,眼睫上挂着泪珠,人却安静下来。

    门外, 受召进来的徐缪凌,一进门发现书房里不止皇帝一人。容宁在不稀奇, 婉儿公主在有点稀奇了。他轻扫一眼当没看见,朝着帝王行礼:“陛下。”

    秦少劼:“什么事?”

    徐缪凌取出怀中信件,交给全盛。全盛递交给秦少劼。

    徐缪凌开口:“山西暴雨加剧。臣恳请前往山西救灾。”

    山西求助的折子还没到,原在那儿的锦衣卫已经先一步将消息送了回来。秦少劼打开信件看起来,神色一点点肃然。

    现在山西有何祥、宝坤以及工部侍郎、郎中,四位京官坐镇。只是何祥负责的不过是暂时的控场,以及替惜薪司选优质煤炭。

    宝坤身为指挥使,负责的是了解当地的情况,进行一些官员处理。顺带他要负责将那些个百姓送回去安置妥当。但凡有官员在其中没有处理好事,宝坤有权禀回京城,让帝王下令处理官员。

    工部则负责带去的是税收优惠,以及要进行一些对山西石炭地形的勘测,做出往后多年的开采规划。

    一切井井有条,但没人想到暴雨又来。

    本来山西石炭矿多,能够用于种植的地方相对其他州府就少一些。如今再来的这场暴雨,会将更多的矿洞直接淹没,也殃及当地无数农田。

    百姓做工没处做,粮食没的吃。冬日将至,他完全可以预料到山西百姓今年会有多难熬。

    秦少劼:“已有天灾,不可多人祸。”

    他将信放在桌上:“但这不是锦衣卫的事。”

    徐缪凌沉默一顿:“臣另有事禀,望陛下屏退众人。”

    容宁在边上正大光明听着事呢,结果……

    她和徐缪凌以及帝王的关系,算在要被屏退的人!

    她内心唉声叹气,拱手:“臣带婉儿公主去洗脸。”

    秦少劼应声。

    容宁带走秦婉儿。全盛主动退出书房,叫人给婉儿公主端一盆洗脸水。

    书房门窗全部被关上,三个人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响。

    容宁没关注秦婉儿如何洗脸,关注着书房关着的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朝中上下所拥有的秘密更多。秦少劼上位和她全然无关,好友现在属于锦衣卫,也要一心向着帝王。

    她也是一心向着帝王,不会把私事告诉别人,不会把军中的事拿出去说。

    就像她和秦少劼之间的事,要不是需要徐缪凌送炭火,她都不会告诉徐缪凌。

    容宁脸上肃然,内心已经在这书房的门窗砸石头了。

    她之前整一个月,天天跟在秦少劼身边。她和他白天一起吃饭,晚上一起睡觉。最开始同床共枕,后来虽然她强行检查寝宫,确保帝王能睡了,就没和帝王再一起睡。

    但什么话没听过?什么事不知道?怎么现在她主动出来,秦少劼还真答应了?他难道不该出口说一句:容少将军可留下。

    从小石头扔到巨石,眼前的门窗在她脑海中已被砸成稀巴烂。

    她才走开几天!已经不算是他最宠的臣子了吗?

    旁边一无所知的秦婉儿擦好脸,吸了吸鼻子,看见容宁盯着书房不放,想的还是姚锦澄那个家伙:“容宁。我不想嫁姚锦澄。”

    容宁应声:“那就不嫁。”姚锦澄迟早要无。

    她盯着书房,思考着里面的人还要说多久话。

    秦婉儿叹气:“我找过皇太妃。皇太妃说,就算不嫁也可以,自行出宫也可以。她能帮我做主。我也找过你嫂嫂。她告诉我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这世上能让我低下头的没有几人。要不是这次见母后……唉……”

    最伤心的,莫过于曾经最亲近的人,试图一手将她推到她最不愿去的地方。

    秦婉儿真正的难过便是因为这个。

    她不愿意眼前一点权势钱财利益去谈婚论嫁。她想活出自己,却又发现:“每个人都有事可以做。皇太妃一心一意管着后宫,你嫂嫂名下有无数的商铺,近来在为从战场上退下,不方便生活的将士找可以便捷做的工。”

    “你可以出去打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将军。”

    秦婉儿陷入迷茫:“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她自小到大所学的一切,好似什么都帮不上忙。

    全盛在一旁听着,安慰着:“婉儿公主,这世道并非谁都是能人。奴自小入宫,大字不识,嘴巴又笨。幸得皇太妃高看。当年奴什么都不会,如今一步步也走到了陛下跟前。您贵为公主,可以做的事有很多。这世上必然有独属于您的事,在那儿等着您去做。”

    秦婉儿忍不住问:“什么事?”

    全盛笑起来:“这等重要的事,哪里是奴这等身份能想到的。那是上天安排您的事呀。您可以再想想。”

    秦婉儿若有所思。

    容宁不再看书房,看着秦婉儿:“你有想过要做什么?不管是什么。”

    秦婉儿说实话:“我想出去看看。”

    她这么说着:“有机会会想去边塞,去天地每一处见一眼。容宁你身为少将军,可以亲自去外面,林家有商铺自然有商队,你嫂嫂其实也偶尔会出一趟远门。”

    秦婉儿带着一种羡慕:“不是跟着皇家队伍南下的那种,而是入寻常百姓间。想知道他们的生活是如何的,是不是每天炊烟升起时归家,几口人围着桌吃饭。晚上乘凉,孩童牙牙学语,念着今日夫子教的——”

    容宁:“那是少数。”

    秦婉儿微愣:“什么?”

    容宁很认真的告知:“父母健在,子嗣安康,一家人和和睦睦凑在一起吃饭,在百姓中其实是少数。我在军中那么多年,几乎一半将士家里死过兄弟姐妹或者父母或者孩子。识字的更少,我的骑兵识字的算多,但整个军中大概八成将士不识字。”

    秦婉儿几乎被人掐住脖子一半窒息。

    容宁:“江南和京城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像我在边塞见的村子,有个姑娘比你小很多,她叫小花。没有父亲母亲。父亲死于北狄,母亲病逝。一个人讨生活。”

    她告知着秦婉儿外头的残酷:“你看山西暴雨,陛下为何要这么多人去管?因为寥寥几字听上去很简单,实际上是无数百姓在其中挣扎,一人在暴雨中丧生,因他有父母,有子女,便是不止一户的悲痛。”

    秦婉儿喃喃:“这样么……”

    容宁:“对。朝廷就算送粮,送钱。人命是换不回的。”

    容宁知道林芷攸身为林家女,应对秦婉儿说话时多有顾忌,肯定不会鼓动人乱跑,但也不会刻意告诉秦婉儿这世道那些最残酷的地方。

    知道了也没用,秦婉儿贵为公主,被养了那么多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成长为另一个模样的。

    容宁提醒秦婉儿:“你要是有念头,可以多想想,多问问。要是别人不赞同你,你就问为什么。你不跟着大队伍一起走,在外非常危险。”

    秦婉儿越是知道的多,内心越是如同有蚂蚁在爬。那种焦躁的不甘,让她禁不住咬咬牙指向书房:“那我,能跟着去山西看一眼吗?”

    容宁惊了下:“哎?”

    全盛在边上一听,忙劝:“婉儿公主,这使不得。您去山西,到时候谁来护着您的安全?百姓里遭难的多,保不齐有一些人铤而走险……”

    秦婉儿的不甘让她的头脑格外清醒:“这不是有侍卫吗!我跟着!”

    她语气加快:“我穿简单点。我想……我想看看受灾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跟着随性的医官,也可以去帮忙布粥。对,布粥这种活我总能干的吧!”

    容宁是觉得布粥的活很简单。

    再说有徐缪凌看着,危险是少很多。

    她这回没有反驳,只说:“就是苦。”

    秦婉儿强撑:“我不怕。我,从小要做的事情就没有逃过!”

    公主亲自去受灾的地方布粥,对百姓而言是一种很好的宽慰。容宁认为秦少劼会同意:“可以啊。我帮你劝陛下。但要是你逃回来,以后估计得嫁姚锦澄。”

    秦婉儿本来心里有一丝的犹豫,这下彻底没了。

    她握拳绷紧:“我誓死不逃!”

    容宁从怀里掏提神醒脑的药丸子递给秦婉儿:“好!这些是我的支持。”

    秦婉儿的天真没有错,而不合时宜的天真,有时是愚蠢,不知道民生多艰。有时又会成为一种慈善,惠及无数。

    是好事。

    第63章

    屋里的话很快聊完。

    书房门窗打开, 徐缪凌走出来后,朝着容宁点了点头。

    秦婉儿有了想法,亲自再度往里书房冲:“皇兄!我要和这位大人一起去山西!我可以负责护着米粮, 我可以去布粥!”

    秦少劼本想说“胡闹”, 在听到“布粥”两字,再看秦婉儿,意识到这是个安抚民众的好方法。

    对于老百姓来说,帝王常常遥不可及。朝中官员所过的生活也是很多百姓无法想象的。他们不曾见过宫殿楼阁,不曾目睹过盛世灯宴。

    如同最南的人若是不曾见过雪, 只能听一句“撒盐空中差可拟”来想,又或者比对“柳絮”、“鹅毛”来想雪原来是这般的。

    他们不知道雪落在身上,有棱有角,细窥如同清透晶石。落在脸上微凉化水, 落在眼睫上如染了纯白。

    容宁拽住准备走人的徐缪凌, 也折返书房:“陛下, 臣认为婉儿公主可以去。这代表着朝廷对山西灾情的重视。本朝公主众多, 各个要是只关在永安园里太浪费。”

    徐缪凌凭白被拽回来, 听到这话, 一时无语:怎么能用“浪费”来形容公主?公主又不是东西。

    容宁哪里管徐缪凌怎么想:“陛下, 百官要做的事那么多, 哪怕带去那么多将士,在如此灾情之下也不过是只能做到尽人事。多婉儿公主一个, 能鼓舞老百姓。兵从百姓中来,也一样会深受鼓舞,认为陛下大善。”

    她说了一通, 抬眼看秦少劼。

    容宁身边的秦婉儿一样紧张期颐看向秦少劼。

    秦少劼一向来是无视秦婉儿的。秦婉儿不算勤奋,没有志向, 文才武略可以说一无是处。宫中所学的琴棋书画也不过如此。

    尤其是他自小见过容宁。他见过她从天而降,眼眸如鹰。他见过她金戈戎甲,肃然值守城墙。他甚至想象过她是如何叩首请求出征,如何叱咤战场、千里取人首级。

    太过惊艳,早已看不进寻常人。

    秦少劼第一回 算是好好和秦婉儿平等说话:“这条路很难走。且不能回头。”

    要做一个会亲自去灾情之地布施的公主,绝不能只是做做样子。他不会允许。

    他见秦婉儿眼中尚且懵懂,说着:“你可有喜欢的东西?”

    秦婉儿应声:“有。是一套头饰,是父皇送的。”

    那是她生辰的时候,父皇为了哄她开心,专门让人打的。当初父皇有繁忙的政事,而她有众多兄弟姐妹。她并没有对父皇的礼物有太多期待,想着肯定又是去库房里取一套给她。

    但是那年不同。那年她喜欢上一只翠鸟。可惜寿命不长,早早过世。

    父皇知道后说:“婉儿不是近来心情不好?让人照着这个翠鸟打一套头饰,给她生辰的时候送去。”

    那是她的珍宝,轻易不动。

    秦少劼:“要是这套头饰被旁人讨要去了。或者当年父皇突然收回了。又或者被谁特意弄坏了。你会如何?”

    秦婉儿听到这话,沉默。

    她想说她一定要拼死了去闹,就算是父皇收回也不行。

    秦少劼没等秦婉儿回答:“百姓见你如同见了朝廷、见了朕。你带去的是粮食、是希望。若是朝廷救灾不去,百姓很多只是生不如死的麻木。要是朝廷和你都去了,你没有做好。你便是给了他们希望,又生生给了绝望。他们会恨。”

    他坐在书房中,坐在椅子上,用极为平和的语气这么说。

    在场的人却知道“恨”能带起什么,他们会将天灾一并怪罪到帝王身上,他们会愤怒,会冲向本是去解救他们的官员将士。

    “要是杀戮起了,民怨不可轻易平歇。而你,一生都要背负这一份教训。”

    秦少劼:“你还要去?”

    书房了安静了片刻。秦婉儿思考过后,还是点头:“我要去。”

    秦婉儿望着自家七皇兄:“对我而言,去一趟会劳烦很多人。我不聪明,还爱闹脾气,过去或许会出很多笑话。但是皇兄说了,我去会给他们带来希望。他们会想好好活下去。”

    她想见见容宁说的小花那样的百姓。

    她想给那样的人,带去希望。

    秦少劼吩咐:“徐缪凌,婉儿公主就此交给你了。早日启程。”

    徐缪凌拱手:“是。”

    徐缪凌再度告退,秦婉儿跟着一起走。容宁则是本来负责帝王安危,要继续留下。

    秦婉儿脚步软乎乎的,好像踩在云层里。她傻乎乎问身边徐缪凌:“皇兄真的允许我去山西了?”

    徐缪凌:“嗯。”

    秦婉儿恍然点头:“哦。”

    既然如此,秦婉儿突然小跑起来:“我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我就能走。”

    说完,人转眼跑到只剩下背影。身后的宫女差点都追不上:“殿下,等等奴,殿下!”

    徐缪凌望着背影,再回头看了眼帝王所在方向。

    总有一些人,三两句话轻而易举就能改变别人。容宁是如此,陛下亦如此。

    当年的容少将军,也是如此。

    徐缪凌手握在刀柄上,无言疾步离开。不管是为了当年的容轩还是为了现在的容宁,这一趟山西他必须要去。

    留下来容宁,暗暗站到偏僻地方,当自己和全盛一样,是一个优秀的装饰品。

    秦少劼要继续批奏折,她继续保护秦少劼的安全。

    容宁的视线一次两次,好几次落在桌上木鸟上。

    刚才秦少劼和秦婉儿说的话,总让她觉得他是在说他自己。他极为执着于这木鸟,以至于随身携带,以至于对所有可能危及它的人,带有“恨”。

    看不出来。

    容宁看着秦少劼。

    看不出来秦少劼内心会轻易恨一个人。

    她几乎在他最低谷的时候,都只能从他身上见到如深邃黑夜一般的静匿。是躲藏在漆黑中,找不到人的那种幽暗。

    然后每次的情绪还会被她轻而易举搅合。

    容宁想起每回自己干的事,在内心祥和想着:谢陛下不恨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很快就会过去。

    陛下必是举世无双大善人,才能和她这般友善。

    要是她是秦少劼,估计早想了八百个法子弄死她自己了。扒自己裤子者死,扒自己衣服者死,捆自己一晚上者死。

    她脑中各种咒自己,却发现秦少劼突然搁下了笔。

    年轻的帝王微微长叹一口气,轻微咳嗽两声,望向屋外努力采摘着的太监和宫女:“这两天刚搬来这个书院,起了点兴致采了几个果子。全盛,给容宁拿了。”

    全盛忙去拿果子。

    秦少劼转过身对着容宁:“为此似乎感染了一点风寒。手脚现在有点发凉,嗓子更是发痒。”

    容宁:“……”

    有些皇帝罪史太多,她一下子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即使她过去有些罪名当诛,但秦少劼干的一些事,和她罪孽度不相上下。

    秦少劼皱眉:“那个姚锦澄还约你去蹴鞠。那是一两场能结束的么?一身汗之后匆匆回来值守,冷风一吹肯定也风寒。”

    容宁没理解,眼神疑惑:“关他什么事情?”

    全盛匆匆回来,把果子递给容宁:“哎呀,陛下的意思是,要是容少将军风寒了,岂不是容易过给陛下。到时候以陛下的身子,养起来不知道要多久呢。”

    容宁听懂了,也震撼了。

    她早八百年拒绝了姚锦澄,这事还能被秦少劼假设发生,并且将一部分罪怪到她身上来?

    她不得不神色复杂,充满钦佩:“陛下,别人那叫未雨绸缪。你这叫凭空捏造。”

    第64章

    “凭空捏造。”秦少劼重复了这词, 眉头松开,“也是。”

    容宁看不上姚锦澄。容宁身边比姚锦澄优秀的人多太多。要是看上了姚锦澄,属眼瞎。连秦婉儿都看不上那人。

    秦少劼当着容宁的面吩咐:“请几位御医再去一趟瑞亲王府, 替瑞王妃把脉。开库房, 拿几份罕见的补品一并送去。让母妃替瑞亲王挑选一位宗室子嗣,过继到他名下。家中无后,长辈体弱,总是让人操心。”

    全盛应声:“喏。”

    杀人诛心,帝王轻易用了一个不见血的软刀, 准备夺走姚锦澄最渴求的一切。同样是义子,真正被帝王送去的宗室和姚锦澄这类贪心的民户对比,谁都知道往后结局。

    这些吩咐下去,秦少劼又开口:“来人。”

    宝坤指挥使不在, 外头值守的除了普通锦衣卫之外, 主事的人成了羽林卫侍卫长。这人进门后拱手。秦少劼告知人:“让几位侍卫陪同御医一起去。”

    羽林卫侍卫长拱手:“是。”

    人领命出门, 容宁拿着果子, 见秦少劼侧过头:“京中踢蹴鞠的人很多, 但像姚锦澄这样的人, 或许会给蹴鞠开赌局。你那些朋友要是有空, 劳烦帮着处理一下。”

    赌局在京中并不罕见, 大赌有人抓,小赌数量太多, 属不举不究。

    容宁:“……陛下还真是人尽其用。”

    秦少劼:“朕当你是在夸朕。”

    他似乎嗓子确有不适,轻咳两声,坐在那儿伸手顺了顺他的脖颈。指腹本是手上最软的地方, 被他用来从扬起的下巴处抵住,用力按压滑到喉处再到几乎圆领袍的入口。

    两道红痕一下子显露, 看上去格外狰狞。

    容宁见状,徒手将手上的一个果子掰成了两半,将一半递到秦少劼嘴边:“陛下,润润嗓子。”。

    全盛递过来的果子是两个红彤彤的苹果。

    苹果出北地,京城里百姓爱吃。像梨,色泽口感是全然不同。京城最好吃的梨是青白色,而苹果要么半白半红,要么全红。只是果子多酸甜,算不上容宁偏爱的那类。

    面前两只指不定是院子里最好的苹果。

    所有人都会将最好的东西献给陛下,而秦少劼会把这给她。

    秦少劼没料到容宁会将苹果递过来。他倏忽抬眸注视着容宁,深窥片刻后咬下唇边果子。苹果并不像柿子和桃子那么甜,是一种带清香的酸甜。哪怕已经那么红了。

    永安园里种果子的太监不太行,或许得让人专门再去学一学。

    他就着容宁的手,一点点认真将半个果子咬完。

    容宁盯着人吃完,手上染着汁水不小心碰触到了帝王唇角。她看着帝王唇上的水润和唇角被她碰到后溢出的水痕,不由一窒。

    她不动声色收回手,然后就见刚才好好吃果子的帝王又一次轻咳两声:“好像还是不太顺。不然再吃半个?”

    容宁:“……”

    容宁面无表情把余下半个拿过去一起喂了。

    一整个苹果吃完,秦少劼视线落到容宁手上剩下的还有一只果子上。话还没开口,动作和神情已说明了一切。只差再咳两声。

    容宁肃然借用秦少劼之前的话:“陛下,送给别人的东西再要回去,会招人恨。”

    秦少劼当即恹恹起来,旧态复萌:“朕嗓子不舒服。难道容卿会恨朕吗?”

    容宁:“……”这话很不好开口。

    恨是不会恨,只是单纯从心痒到如今手痒,很是想打人。

    哪怕最早两下咳嗽声是真的,后面两声肯定是假的。

    面前这人性子其实比秦婉儿还幼稚。

    容宁哼笑一声,果断把手上的果子一掰二,当着秦少劼的面吃了起来。嘎叽嘎叽,清脆的声音在书房里传递。听起来比刚才帝王吃的红果还要香甜。

    恹恹的秦少劼没了消沉的劲,愕然盯着人。

    容宁几口吞咽下去,朝着人露出良善笑容:“陛下还要吃么?外头果子多。臣可以给陛下多去采几个,就算是淹了这个书房也是可以的。”

    秦少劼抬了抬手,示意拒绝。

    容宁见人拒绝了果子,友善提了新的解决嗓子不畅的方法:“陛下身子不舒服吧?晚上臣给陛下用一个药油。臣去太医院拿的。说不上药到病除,但绝对驱寒。要是再不顺,让全盛去叫太医。”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人的念头转变能如此之快。她不久前想的“下次”给秦少劼教训,现在发现“下次”来得是如此快。

    这不能怪她,是秦少劼的问题。

    秦少劼:“药油?”

    “活血化瘀。”容宁微点头,如此说,“擦上去一定热乎乎的。陛下身体里的寒气能被轻松带走。”就算药油没用,她学的按穴招式也能让人身子舒坦一点。

    当然,会有一点点痛。

    容宁有自知之明,秦少劼也非常了解容宁。他不担心太医院的药,更担心容宁的手劲。药油一般搭配着揉搓手法。想要起效,得配合大力气。以一当五射箭的手劲,着实非寻常人可媲美。

    在“疼痛”与“容宁给他擦药油”之间,秦少劼少有摇摆。尤其是想到容宁或许还给别人擦过药油。既然能给别人擦,为什么不能给他擦?

    秦少劼陷入沉思。

    他如今贵为帝王,容宁总不会让他下不了床。

    容宁笑容可掬:“陛下放心,臣有分寸。”

    秦少劼微微颔首:大不了到时让全盛去喊郭院判过来,随时准备救驾。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内心心思各异,直到夜幕降临。

    药油通常是在沐浴完一炷香之后用。用完后一炷香内不可洗去。这样药油的药效可以充分沁入躯体,达到本该有的药效。

    容宁硬是等帝王忙碌完一天正事,且热水沐浴结束后,才施施然拿着药油进帝王寝宫。秦少劼躺在寝宫床铺上,此时衣服穿着宽松。

    天气渐凉,里衣不再轻薄到几乎什么都可见。

    容宁没再穿白天那么正式,而是简单宽松披着衣服系着腰带,如同在家里那般闲散:“陛下,药油拿来了。这药油在太医院有登记,臣刚拿来的。”

    “嗯。”秦少劼手里拿了一本薄薄的书,翻开了页面,一眼没看进去。他把书搁置到旁边,视线落到容宁手中的瓶子上。

    全盛在一旁局促垂首,很快悄然退下不敢打扰。

    寝宫里只余下两人。

    秦少劼问容宁:“这里面是什么药材?”

    容宁半点没问。她一无所知,只能告诉秦少劼:“不太清楚。郭川说有一部分是从西北那边采买来的药材。京城没有种。”

    秦少劼应声:“看来互市的事要早些做。今年筹备挑选货物,明年开春让人去试探试探。不过明年要春闱殿试,各部繁忙。章程制定起来要考虑的事也着实多,内阁这一个月所列的条目不少。你要是在意,回头看看。”

    容宁不太懂互市要注意点什么:“我看看守备安全方面的事情,其余我不懂。”

    秦少劼:“嗯。”

    正事谈完一两句,两人视线对上,有很多话可以说,又一句话说不出。他们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也不是没有更近接触过。只是对于秦少劼而言,年幼时尚且无知,年长后无非被迫,现在才是第一回 要主动褪去衣物。

    之前里衣再薄,他好歹是穿着,如今不脱没有办法上药油。

    秦少劼松开腰带,往床铺里面躺了躺,仿佛没事人一样将后背露给了容宁。床上平日里躺着不觉得,现在贴着微凉,让秦少劼半点不敢放松。

    他垂下眼,察觉到心中悸动,声音压了压:“你看着来。”

    里衣尚且披在秦少劼身上,连拽都没有拽下。从容宁这个方向来看,她只能看到秦少劼的后脖颈。仅那一小截。

    她绷紧了身子,察觉到自己连声音都收拢,呼吸不自觉调整成战场上如同潜伏时的状态。容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绷紧。她入过军营上过战场,见过的人高矮胖瘦什么都有,五花八门。

    当然这些人和秦少劼是不一样的。

    常年在外的武将身躯,怎么可能会和秦少劼这种学文之人相比?他们皮肤粗糙,身上多的是疤痕。秦少劼的身上几乎应该是看不见多少疤痕的。

    是的,她记忆中上半身没有任何的疤痕。

    容宁一点点告诫自己:你的目的是让陛下不要老装病,你是想要教训陛下,就像教训你手下不喜欢操练的将士一样。

    她应对过很多老滑头,不至于应付不了一个帝王。

    容宁手覆到帝王肩头,恭敬开口:“陛下,失礼。”

    话是恭敬,动作是和恭敬相差甚远。

    里衣褪去,容宁没有多看后背,而是实现下挪,对准了帝王腰窝处的八髎穴。她当然浑然无所觉,没有见到年轻的帝王耳廓悄然滚烫。

    容宁打开药瓶,将药油涂抹到手上。活血化瘀的药要揉,是要将淤血揉开。郭川说适合女子,也适合体虚的人,也代表着这款药油活血的效果是真的极好。

    她将手触到药油上,感受到药油的凉意,而在将掌心覆盖到八髎穴上时,这点凉意转瞬变得温润,而随着她自上而下推着,掌心下愈来愈烫。

    帝王之骨本就漂亮。没有一点侧歪,没有过于凹陷或过于凸出。一节一节整整齐齐。骨节外所包裹的血肉躯干,被她如此动作轻易推红。

    容宁将那点漂亮盖在手下。就如同她最爱某一柄剑时,用心在替剑打磨一般。

    被易碎的白瓷沾染上不该有有的颜色晃神,容宁突兀多用了一点力。

    不对,她不能再欣赏了。

    她是要教训这家伙!

    第65章

    要怎么教训一位帝王?

    容宁手覆在那儿不动了。

    髎是骨节空隙上的穴位。

    按上去有小小凹槽。不明显, 但对于学医学武的人而言非常好找。普通的推穴揉搓更是简单,只需要知道大概位置,顺着推下去便是。

    要是真正的医者, 当然会选择针灸或者按照穴位来按。要是有酸胀感, 那自是身体有不畅。

    她用着力道,看着这些药油弄脏了帝王里衣。橙黄色的油渍浸染,不管是上衣还是下裤裤腰,都已经一塌糊涂,无法晚上再穿。

    腰窝处红成一片, 像是刮过了一层痧。要是再重一点,怕这个药膏并没有达成活血化瘀,而是先形成了淤青。

    烛火晃动,这一块地方晶莹剔透、熠熠发亮。容宁学文, 没学那么多修饰用的辞藻, 以至于现在很是词穷。

    好像不该想那么多。

    容宁压下纷乱的念头, 问秦少劼:“陛下今天真的有些染风寒了么?”

    秦少劼感受着后腰深入不该深入地方的温热, 再感受到容宁将手放在他后腰上的重量。

    他几乎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说点话。他怕他随意开口, 就表露出他全然失态, 会发出一些不该发出的声音。容宁手放的位置, 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此薄弱的地方。

    他可以笃定, 现在要是反转身子,让容宁看到他是什么模样, 容宁能当场落荒而逃。

    一如当年出征前夕。

    容宁的手不大,但不是普通女子如同无骨那样的柔软。至少母妃的手比容宁的手纤细白皙得多。

    她手上拥有带着多年操练后的老茧,但又有着刻意放轻的温软。

    那是天底下独属于容宁的手, 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相比。

    他头皮是彻底麻的,耳廓已如去火中烘烤过, 好半响勉强缓着垂首开口,带上了一点难掩的低沉懒散:“这话问出来,说明你十成十在怀疑。”

    容宁:“也是。”就算是秦少劼现在说风寒是真的,她也不敢轻易相信,会觉得帝王在继续骗她。

    她手抬起来,用指腹一点点戳在几个她知道的穴位上,稍用力揉按着:“陛下感染风寒会让人担心。”

    那种点穴时产生的酸涩,是容宁的小小报复。

    她一边用力,一边胆子很大警告着帝王:“担心一次发现是假的,担心第二次也是,那总有一天会发现,担心是没有意义的,我会再也不担心了。”

    秦少劼觉得自己此刻确实像是病了,头脑分成了两半。一半无比的清醒,像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另一半则是彻底沉沦在了容宁的贴近中。

    他知道,他很清楚容宁说的意思。

    要是他身体虚弱,朝廷上下有无数人会为他操心。但他们大多数人操心的是帝王,而非秦少劼。他又被按了一下,终是失态恍惚。

    “容宁。”秦少劼好半响后声音发哑,“你在意我,才会这么说。”

    容宁微怔。

    她隐约明白秦少劼在说什么,但腾升起了一种想要让秦少劼不要再说下去的冲动。只是她满手的油,现在怎么也做不到去捂住秦少劼的话。

    秦少劼没有再用“朕”区别开两人的身份:“百官会揣测我是不是真的生病。如果是装病,那么装病有什么目的。一次两次不管我是真是假,会骗他们多少次,他们都会配合着我演戏。我装病弱可以得到一时的心软。但这份心软,不会是大多百官产生的,也不会是宫里大多太监和宫女产生的。”

    这些人希望他身体安康,都是出于自身的目的而已。

    秦少劼鬓角有一丝汗滑落。他有些想要喝水,又无法起身让容宁发现自己有多失态。

    他说着:“你会关注我、在意我,也会关注旁人、在意旁人。但我终究在你心里不一样。你第一次会担心,第二次也会担心。你从最初的看透,转变成最终的纵容。”

    容宁手的动作下意识轻了:“那是因为你是皇帝。”

    “不,父皇在世,你会睡在他隔壁,但也绝不会乐意和他睡一张床。”秦少劼背对着容宁,将容宁剖析得彻彻底底,“说不定忠君变弑君。”

    容宁:“……”容宁代入了一下秦少劼的话,非常恍惚发现是真的。

    她能够接受和秦少劼睡在一张床上,但要是让她和别的人睡在一张床上,哪怕对方是帝王,她也无法接受,说不定真会半夜拔剑。

    她很少会和人那么贴近。就连出去打仗,都很少和人这么近。

    容宁觉得这不对劲。

    秦少劼的话怎么听着好像她站在第二层台阶,哼笑着将站在第一层台阶上的帝王小心思看透。结果她一转身发现秦少劼只是将一个自己的表层放在第一层台阶。

    他站在最高处,看着她得意的样子,看着她以为她看透。

    容宁越想越不对。她拍了一下秦少劼的后腰:“我是希望你不要再骗我!”不是要和人讨论自己到底有多在乎他!

    秦少劼闷哼一声。

    他觉得自己后腰可能有了一个巴掌印。

    秦少劼伸出手扯过了被子,将自己大半身子遮挡住。

    他终于可以掩盖一切不堪,继续将一切藏在被褥下,藏在容宁见不到的地方。

    转动身子,他带着微湿润的黑眸注视容宁:“我做不到。”他没有办法做到永远不骗容宁。人之卑劣,他自小清楚。

    他希望容宁可以留在他身边。如果希望没有用,他会想办法让容宁留在他身边。

    秦少劼此刻认为他就算是伸出手触碰容宁,都是对容宁的一种亵渎。他和容宁之间隔着被褥,如同隔着一切。

    “我不会做让你不高兴,也不会做让你想远离我的事情。”秦少劼缓缓说着,“你发现我骗你的时候,你会很高兴。”

    容宁:“……”

    她在意秦少劼,她在乎秦少劼。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部被秦少劼看在眼里。他明明和自己同龄,可就像全知全能,走一步的背后谋划了千百步一般。

    她果然是被当猴看了!容宁想说自己生气了,可深吸一口气,发现气不起来。

    秦少劼是天生的帝王,但他这么做,是因为他也在意她,他也在乎她。

    他那天生帝王的胚子下,有种一股常人难以窥见的疯。是一种固执的执念,是对曾经恭贵人在世时,明明有娘亲在,却依旧整整七年感觉一无所有的恐惧。

    容宁干巴巴开口:“我就是高兴,怎么了。”

    秦少劼:“我也高兴。”

    他被抹了药油,又尝试遮掩自己而盖上了厚重被子,如今头发湿漉。他扬起一点唇角,脸上白皙里透着红。不再是那种高烧病态的红。

    这时的他姿态让容宁哑然。

    容宁简直以为自己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有些将士冒出的荤话都没她和秦少劼之间刺激。

    她抿了抿唇,竟是不知所措起来。

    秦少劼知道容宁有时候听到太过绕绕弯弯的话,会干脆不去想那话的意思。他便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容宁,皇后位是留给你的。”

    他这么说着:“后宫不会有第二个妃子。”

    “凤印现在归在母妃手里,以后可立女官。那些皇后必须要做的事,你尽量回来做。要是回不来就让女官做,或者空着位子。”

    容宁这下是真的无言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秦少劼慢慢说着。

    她和秦少劼之间满是那股药油的浓重味道。浓重到她脑子要不会动了。

    该回答她这辈子不会当皇后的。

    该回答她这辈子不会嫁给秦少劼。

    容家名声够大了,要是再成外戚,即便她这一代无碍,三代之后离覆灭不远。容家不能因为她一时的错误,而在往后有毁灭或者再上不了战场的可能。容家世世代代为将不该沾染这一切。

    秦少劼甚至没有等容宁回答,而是预料到了容宁不会答应,扬了扬唇角,转而对着人说了另一件事:“徐缪凌去山西另有原因。”

    容宁微愣:“什么?”

    “之前到京城的百姓透露给锦衣卫一个消息。你在罗卜藏青帐篷里找到的东西,在山西或许会有新消息。”

    容宁手突然攥紧秦少劼的被子,只是没有拉动分毫。

    秦少劼:“朕知道你想去,但相关的人必然不会再留在当地,肯定早就离开。天色已晚,你去静静,明早再说这事。”

    他如此平和说着,如同刚才说希望容宁做皇后的人不是她。

    容宁脑中一群小人在互相吱哇乱叫到处乱跑。她想将思路理顺,结果思路如绳子,把这些小人捆得七扭八歪更乱。

    本来只是替秦少劼按个腰,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好像没有止境一样。

    她是要静静。容宁恍惚拱手,起身告退。

    第66章

    容宁还没彻底走出房间, 屋内秦少劼已开口喊了人:“全盛,送水进来。”

    屋外传来全盛应声:“喏。”

    容宁转身,见着秦少劼撑起了身子, 裹着被褥半倚靠在床上。他浑身上下似乎刚刚用尽了力气, 现在不想再动弹。

    头发散乱,里衣未穿,肩甲处落在外头,可以看得出秦少劼练过的痕迹。一切黑白分明,连带周旁一切都成了不重要的点缀。

    全盛带着太监宫女涌入屋内, 而容宁不敢再留在屋里。

    她怕她还没有想好,就顺着情绪落入帝王掌控。

    秦少劼不可能做无谓的事情。他那么容易看透人心,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只是那些话听起来, 会让她陷入被深深爱慕着的荒唐境地。

    后宫佳丽三千所带来的好处绝不是只是拥有一些女子。而要放弃这么大的好处去谋取的, 是她容宁吗?这有点过于荒唐。

    一次是玩笑, 两次呢?秦少劼会骗人, 但没有必要开这种玩笑, 开皇后之位的玩笑。

    如果是真的, 这情感太过厚重, 容宁不敢回应。

    如果是假的, 这欺骗太过罪孽,容宁会想杀人。

    她转回脑袋, 安分来到寝宫外。太监不仅给屋里的人送了水,也给她端了一盆水。她就着温热的水,用皂角一点一点洗去药油。

    手上还能回想起刚才的触感。与直接碰触不一样, 更为顺滑,更会贴近, 更让她头脑乱乱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寝宫里的废水和废衣物被褥全部被搬了出来。新的衣服和被褥又被送了进去。所有的忙忙碌碌,似乎轻易把刚才的事态掩盖了过去。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容宁衣服单薄站在那儿,凝视着寝宫,又想着山西的事。

    山西的话,是和罗卜藏青有关,也和她兄长有关。徐缪凌身为锦衣卫,不能把很多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她,除非帝王允许。

    但徐缪凌已经尽量亲自去查案,确保他能够知道最多的消息。

    容宁想去山西。

    哪怕她知道这个时候去山西,要查的人早就走远不知道前往哪里。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到处乱走,只要超过家乡百里,需要拥有路引,但只要稍微有经验一点的人,就能够轻易混在商队中,前往任何地方。

    再者她和徐缪凌不同。

    徐缪凌为锦衣卫,可以前往山西并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身为陛下面前的红人,这几天不在御前,估计都引各方注意,要是专门前往山西,算上去和回,再加上查案的时间,整整走开半个月一个月。

    别说朝廷中人,就连她要查的人保不准都可以知道容少将军不知道跑哪里去,恐接了陛下私下指令。

    直到察觉到微凉,容宁才回到寝宫边上的房间,钻进永安园里属于她的被褥。

    她闭上眼,很快下意识睁开眼。

    一个时辰之后,容宁默默穿好衣服,到门外值守,顺带偷偷打拳。

    秋高气爽,漫天繁星。

    可恶,本该是好眠的时节,她完全没有睡意。

    第二天大早,容宁身上的怨气要凝成实质。她洗漱好蹲在寝宫门口,一直等到寝宫门敞开。年轻的帝王走出来,见到她后脚步一顿。

    秦少劼今天穿了红色,明艳,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昨晚上的凌乱失态。衣衫齐整下,当然也看不出后腰处她昨天留下的痕迹是否褪去。

    容宁站起身:“陛下。 ”

    秦少劼注视着她。

    容宁一晚上根本没想明白什么。这种会影响一家人的事,要是能一晚上想明白,那也不叫大事了。事实上,她认为要是全天下都反对的婚事,十足十当事人都要清醒一下脑子,是不是该选择早点放弃。

    因为一旦往后有任何一丝,哪怕微小如线头的差错,也会让人腾升起后悔的念头。

    有的事情有后悔的余地,但做皇后这事还真没有。

    “臣要去山西。”去山西找找线索,去山西冷静一下。

    容宁认真说着:“臣不管怎么选,都不可能一直守在陛下身边当贴身的侍卫。”在这里一个月,她清楚知道那些刺客根本近不了帝王身边。

    她基本上是在给那些侍卫特训。

    把那些侍卫全部打一顿,将他们坐井观天的傲慢打破。他们会更警惕去负责帝王的安全。

    这世上没有少将军留在帝王身边千日防贼的道理。她不管是去山西也好,去边塞也罢,都不会长久留在京城,只为了保护帝王安危。

    “臣想先去查清楚当年的事,会在外替陛下扫去隐患。”容宁这么说着,“最后去考虑今后。要是连那些隐患都没有扫去,也无法应对将来可能有的意外。”

    皇后可以出去打仗吗?历史上是有的。史书上所记,女子征战的人不止一人两人,其中有寻常百姓,有普通诰命夫人,当然也有皇后。

    只是一旦和平盛世,朝堂之上多重文轻武,自是少了女子出征的事。

    后宫只有一人的情况存在吗?历史上也是有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总有人能做到。这天下文武百官还真的越过帝王去管他的后宫么?

    漫长历史中,总有一些帝王与众不同。

    秦少劼会是这个不一样的帝王么?

    她将阳谋放在面前,直言:“陛下,臣要去山西。”

    她一向横冲直撞惯了。

    此时此刻,她怨气还是很重,觉得秦少劼实在是太过分。他几乎看准了她的性子,看透了她的念头。他甚至在她没有应答时,就在想方设法铺设了。

    怕她拒绝,干脆引出山西的事。哪怕她看在锦衣卫在替兄长谋求当年真相,也不会如此直言拒绝他。

    他计谋多,轻易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瞧瞧满朝文武官员,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联名上书,劝说秦少劼不要对她太过盛宠的。

    秦少劼:“好。”

    他眸色颇深,当场答应了。

    他表示:“先与朕上朝去。”

    容宁听到这正事,当即不再和人说这些,而是跟在秦少劼身边前去上朝。她反正并不是非要和徐缪凌结伴去山西,一个人赶路快多了。

    一行人前往朝堂。

    新的一日有事禀报,无事退朝。百官对容少将军的出现习以为常。

    容宁刚还在想百官没有参她一本,就见一位言官出列,语气相当恭敬:“陛下,臣这几日在京中听到一些传闻,事关皇后之位。”

    容宁:“……”昨天被秦少劼一打岔,完全忘了和人讲这个笑话。

    哈哈,结果回宫一趟,谣传笑话差点就变真的了。皇帝是真的想要让她做皇后。这个传闻不会是秦少劼放出的吧?他这个性子,保不准真能干出这种事。

    先让百姓接受,再让百官习惯,最后顺其自然,她成了皇后。

    秦少劼:“看来天下百姓与诸位一样,操心着朕的私事。”

    言官又说:“皇后为一国之母,需要掌管后宫,操持诸多事宜。如今很多事情可以由皇太妃代劳,往后终是需要一名皇后的。若是陛下认为皇后之位需暂缓,也可先行……”

    话还没落,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秦少劼往龙椅上靠了靠,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昨天偶感风寒,没有叫御医看看身子。勉强让少将军替朕按了按身子。”

    百官顿时回想起一个月前朝堂之上,众人提起过成婚一事,还说了让婉儿公主和亲。

    那次帝王突然告病,于是不了了之。

    后来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各种事情夹杂在一起,百官就把这事情丢在了脑后。

    这位言官一说,陛下一回,百官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一时集体噎住。

    竟是如此排斥?

    “众卿不要如此拘泥于朕的后宫私事,不如多说说天下大事。对了,传闻说了什么?”秦少劼顺口问这位言官。

    言官内心隐隐不安,但早做好准备,备了两套说辞。要是皇帝哈哈大笑当百姓是在开玩笑,他就顺着这个意思。要是皇帝对容少将军有心,他就换一套说辞,干脆让帝王和容少将军成婚。

    至于是否有外戚权势过高的事情,那已然是下一个折子的事。

    “传闻说,容少将军被青山寺批了凤命。”

    言官如实回答。

    龙椅上的秦少劼侧头看向容宁。

    容宁压低声音,小声回话:“臣出去一趟也听说了。这传闻漏洞百出,还说先帝和陛下都知道。”

    她手放在了剑上。

    话里话外充满了一种:是不是你干的?

    秦少劼呵笑一声,这一声呵笑很快传递开来,惹得朝中百官大部分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在场的所有官员,但凡去过青山寺,便知道那家没有批命的说法。

    还凤命!青山寺真敢说这个,第二天能被侍卫关了庙。

    秦少劼给这件事定了性:“小人作祟。既然牵扯皇室,让人去查是谁传的,关上几天就明白了。”

    言官试探性再度开口:“陛下,后宫——”

    秦少劼见人又要多说废话,少了点耐心,带着一丝怒意:“朕想不通。近来天下事少吗?边塞要互市,江南要丰收,山西有灾情。加下来即将过年,年后春闱殿试。少将军今早请命去山西,而婉儿公主昨日早早到朕书房请命,想要为安抚百姓亲自前往山西布粥。”

    他一把拽过全盛的拂尘,往下方砸了过去:“你这等言官,本该纠举百官,肃清吏治!结果眼光依旧如此短浅,只知这点小事。”

    他冷着脸:“朕腰酸背痛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些,真是浪费朕早朝的时间。退下去。”

    唯有首辅大人在下方悄然瞥了眼容少将军:腰酸背痛?

    第67章

    众官员对于帝王腰背酸痛的理解, 无非是帝王昨日恐真感染了风寒,只不过不算太严重,但还是体虚不适。有的人一旦生病, 头疼脑热还没起, 浑身就已经不适。

    唯有首辅方文栋稍微多想了一点。毕竟谁让容少将军几日不见,突然又出现。恰巧第二天上朝,帝王表示身体不适。

    可能又是在装病。

    也可能两人之间发生了点什么。

    但这个一点方文栋不会说出来,只是念头一闪,眼眸一撇。他揣着首辅架子, 又坦坦荡荡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至于朝堂中的这位言官,方文栋很清楚知道他的仕途差不多了。一位官员操心帝王后宫之事并不为过。但要是本身没有本事,便能轻易被替换。

    对于满朝官员来说,不少人当年站位可不算都中立。如今科举在即, 各地知州知府会调动一番, 上一届翰林院的几位要被安排到各位置。

    哪里还有这位无能言官可霸占的官位?

    言官谏言, 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被拂尘砸了的言官磕头跪地, 战战兢兢:“臣有罪。”

    全盛看着自己无辜的拂尘, 觉得往后朝堂之上, 这拂尘就要彻底成为被砸官员的用具了。他默默忧伤:“大人退下吧。诸位大人有要事快些上禀, 莫要浪费时辰。”

    没被治罪, 就像是有把剑在头顶挂着,言官面容苦涩退回原位, 心中懊悔:陛下要是后宫真的想要找人,哪需要留着他来开口。早知就不听姚锦澄那人的怂恿了!

    一个上不了朝堂的人,几句话一笔钱, 让他想着不过多说一两句的事。

    之前陛下上位之后,对官员多是敬重。提到后宫之事顾左右言它, 或者装病甩手走人,几乎不说多少重话。今天说发火就发火。伴君如伴虎,年纪轻轻的帝王也是虎。

    这位大人是丝毫没有预料到,此时他所想的姚锦澄,在这新一天的的遭遇,几乎是目眦欲裂,无法维持面上的短暂和煦。

    皇太妃几乎是刚收到消息,就让人拿了宗室名录翻看。

    宗室里有各种各样的皇室人员,每年拿着朝廷给的低微俸禄,勉强能混口饭吃。他们既没有办法参与科举,又落不下面子去做生意当小商贩。

    其中有一些是早几代的亲王后人。庶出的不能继承亲王,一代代传承下来,每一代削一个等级。由于没有机会冒尖,这些名头再没有升成亲王之类的机会。

    其中品性颇佳的,多是去写写文章、弹弹曲子。在文学艺术上深造,这样走出去,众人自然高看一份,觉得人是文雅至极,谈钱谈权势太过俗气。

    “既然是过继,要不然一子一女。”皇太妃和月柔商量,“我一向想要个女儿,可惜少劼这个性子独来独往惯了,不乐意要弟弟妹妹。如今既然给瑞亲王挑了人,还是挑两人罢。”

    月柔附和:“就一子一女吧。”

    皇太妃在永安园生活了一辈子,对宗室那些人几乎都知道。就是要几个身份低,恰好又在京城的。本来最好是年纪小一些,但太小也不行。瑞王妃身子不好,哪里空去教导人。

    她翻看了半天,挑选了两人。都是家里长辈那一代就没开始拿最低俸禄的,如今人都没了,苦苦支撑的那类。怕瑞亲王不收,她让月柔去叫人来见她:“你去找这两人。要是透露一些,别给人太大的希望。瑞亲王不点头,那都是不作数的。”

    月柔明白:“是。”

    没过多久,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被叫到了皇太妃面前。

    两个孩子都十二三岁,穿着普通,头上估摸戴着最贵重的首饰,却连一颗宝石都没有,只是普通镶金。永安园的奢靡,与园外截然不同。而皇太妃身为如今全天下身份最贵重的女子之一,享受的本就是最高待遇。

    两孩子这辈子没有进过永安园,略感局促,又强行镇定,见到皇太妃后恭敬行礼:“见过皇太妃。”

    皇太妃微颔首,上下打量了两人:“平日会做点什么,往后是想做什么,与本宫说说。”

    一个时辰之后,月柔亲自携带一箱贵重药物,叫上太医院三个御医,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前往瑞亲王府。

    月柔是大宫女,见多了贵人。她不卑不亢提交拜帖,带两个孩子去见瑞亲王。瑞王妃身体常年不适,很多时候并不见客。

    瑞亲王一大早起来,本琢磨着这一天要给瑞王妃送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让人能提一提精神。秋日果蔬多,京城中也有不少罕见的果子,被各地快马加鞭送过来。

    爱妃身子不好,但也不能总是吃药。多吃别的能让身体好一些。

    而花点钱能解决的事,从来不叫事。

    但瑞亲王不曾想到,新帝年纪轻轻,自己还没成婚,结果先来替他考虑子嗣问题。

    他收到消息来到前厅,看着厅内站着的大宫女、三个御医以及两个惴惴不安的孩子,失笑开口:“陛下凭白替本王操心起来了?”

    月柔一向来与全盛关系好。

    她收到消息的时候,听人说是陛下不喜瑞亲王义子。不喜的理由不止一条,牵扯了容少将军和婉儿公主。

    她带起三十多年不曾变化的笑容:“见过王爷。陛下并非是凭白无故替王爷操心。王爷是陛下皇叔,于情于理都该往来。再加上陛下一向体弱,总要吃各种药和补品,能理解瑞王妃之苦楚。这回特派奴来送补品和御医。”

    瑞亲王神色缓和。

    秦少劼这个小家伙,身子自小不好。当年在永安园,他和皇兄之间每回说起这事,他叹息着爱妃,皇兄就叹息秦少劼。以至于他对秦少劼这个孩子多有怜悯,在众多皇子中,多偏向这位,在皇兄面前说过几次好话。

    每回想着,要是爱妃精神再好一点点,或许也能如秦少劼这孩子一样,随时随地可以出门,也让世人看看他们的风采。

    只是她底子损得厉害。

    “她还没醒。御医来了也得等着。”瑞亲王斟酌了一下,“东西收了。这两个孩子?”

    月柔并不强求,只表达了陛下和皇太妃的意思:“王爷名下没有孩子,自少了膝下承欢的乐趣。平时是吵闹了些,要操心的多,但人一旦有了挂念,想活下去的念头就大。人总得有念想。”

    瑞亲王发现这位大宫女很会讲话。

    不过话里话外,几乎已经完全不将他的义子放在眼里。

    瑞亲王很是好笑:“所以,是姚锦澄得罪了人?”

    月柔笑着表示:“陛下有一心上人,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瑞亲王这下大笑起来:“哈哈——”

    他抚掌三声,笑得眼角几乎有泪花:“哎哟,这人。明明是皇兄的孩子,瞧这性子反倒是像本王。也不是,是像本王与爱妃的儿子。”

    众人不敢附和。这话可不能随便乱应。

    瑞亲王笑够,不在意姚锦澄是看上了谁,又怎么就招惹上了皇帝。他摆摆手:“这事本王说了不算。要爱妃同意。她看人很准,会用人。”

    “当年她能出门时。”瑞亲王呵一声,“本王名下的那些皇庄和商铺,都是她在管。她心善,府上很多人是她一个个捡回来教导。”

    直到现在出不了门。

    他只能将外面的东西一点点往亲王府搬,好让她好受一点。

    姚锦澄亦是她当年带回来的,谁知道后来教着教着,突然烂掉了。

    庸人终究庸人,就如皇兄那么多子嗣,好些个皇子年少时看着还行,长着长着有一天猝然烂掉了。

    负责收起来补品的管事,确认完礼单后到瑞亲王耳边说了内容。

    瑞亲王听了礼单,神色颇为复杂:“他这回如此下血本,送本王那么多好药材。”视这些有钱都未必能弄到的东西如无物,看上去更像他和爱妃的孩子了。

    身为帝王,哪能那么容易一生一世一双人?

    既有这个念头,他承这一份情罢了:“让两个孩子留下,这些时日就在王府中生活。就算入不了本王黄册,好歹挂个名义上的义子义女身份。”

    月柔闻言,恭敬行礼:“谢过王爷,奴这就回去禀告。望王爷王妃长命百岁,一世长安。”

    瑞亲王深深看着面前这大宫女,手微动了动,似有什么要说要做,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表态:“来人,送客。”

    月柔退下,很快折返永安园。

    同时收到消息的姚锦澄头脑失控,他冲到前厅时,月柔已走,两个孩子已留下。他怨恨仇视瞪了两个孩子,对上瑞亲王口不择言:“娘要是见了这两人,必然会厌……”

    瑞亲王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人脸上。

    身为亲王,经历过两次帝王位更替。瑞亲王从不是傻子:“混账东西。”

    第68章

    月柔回到皇太妃身边, 细说了一下瑞亲王的反应。瑞亲王并没有拒绝王府上多出两个人,只是到底能不能给这两人名分,还得看王妃。

    皇太妃拿着一把剪子, “咔擦咔擦”修剪着院子里的枝杈。她很早入了后宫, 对瑞亲王了解比旁人多一些。

    唇角带笑,她说起瑞亲王:“他一向算是受宠,只是对皇位没有野心,所追求的东西与旁人不同。”

    瑞亲王成亲早,在知道当皇帝会让他陷入更多麻烦后, 果决选择避开。

    后宫不可能一直空缺,而王妃身体常年不适。哪怕皇帝可以只有一个皇后,也不能是一个身体欠佳且无法生育的皇后。

    先帝当年的夺嫡之战,更加血腥残酷。这场夺嫡之战, 不会避开瑞亲王。

    “瑞亲王对皇位没兴趣, 别人不信瑞亲王对皇位没兴趣。见多了凉薄的人心, 又怎么会去轻信旁人。一来二去, 更对皇位没兴趣。”

    瑞亲王下了场, 支持先帝, 最后得到了胜利。他们那代人, 几乎没有几个幸存下的。出手便是生死招, 全朝着斩草除根去的。

    正是如此,先帝选择秦少劼作为下一任帝王时, 更希望秦少劼能够给兄弟一条生路。

    否则兄弟可以相残,父子之情会形同虚有,君臣之间的关系容易如薄冰。留下生路的危险有, 但慢慢处理远比年纪轻轻就树敌无数好。

    秦少劼给了面子,放了生路, 只不过这条生路相当狭小,令人难以有翻身的余地。

    “少劼很像瑞亲王。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真正在意的人寥寥无几,少到用手指掰一掰就能算出来。”

    大抵是生母从未爱过秦少劼,他对旁人的情感总是不太信任。他宁可相信自己拿到手的东西。

    只有到了他手里,属于他的,他才能稍放下心来一些。

    那些归于他名下的谋士,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个算得上是御前红人。就连全盛一直以来跟着他,很多事情也非全知。

    月柔见着七皇子长大,见着七皇子为帝。她安慰皇太妃:“陛下不是无情,是情感只分给了您和蒲先生等寥寥几人。”

    “对,要是说他无情,怕是要伤了他的心。”皇太妃好笑说着,“他敏锐得很。”

    月柔不再说帝王的事情。她到现在对于瑞亲王还有一件事不理解:“瑞王府这个义子……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瑞王妃领回来的孩子。人多自私。女子故作宽容,并非毫不在意。”若是可以,她也希望先帝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只宠她一人。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本宫没有子嗣。少劼被认在本宫名下,和瑞王府义子不同。本宫对少劼好,最初是看这孩子可怜,后来是知道这孩子值得。”

    先帝一切可以归于秦少劼,她付出了便也跟着一并享福。但瑞王府这孩子,得到的一切是瑞王给的,自己半点没能争出点名堂。

    瑞王妃不可能跟着享福。就好像是瑞亲王和王妃凭白在路边捡来一个孩子,就将一切全部给了这个陌生孩子。

    随便换成任何一个别的孩子,其实都可以。

    偏生这孩子着实不争气,做不到让长辈以他为傲,怕是还瞧着挺会拖累人。如今能得罪秦少劼,怕是平日里也得罪过一些人。

    瑞王妃后悔了,她对这个义子没有感情。

    一旦后悔,不过是多作孽罢了。

    至于她和皇太后之间的事,她该管管了。

    月柔听明白:“还是陛下好。”

    皇太妃:“嗯。”

    应完话,枝丫也修剪的差不多了。皇太妃收起剪子,想到了容少将军。这世上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

    一个月以来天天早上一起用膳,她当然能看出秦少劼对容家女的喜爱。别的臣子能有几个到她面前来,和她一起用早膳?

    只是这些都是小辈的事。她不插手,这段感情已经是千难万难了。她要是再去插手,少劼实在太可怜。

    她擦拭着手微顿,突然莞尔:“真是。不管他长到几岁,本宫看他还是当年那个病弱的孩子。”他总会拿着生病的身体去讨一份旁人怜惜。

    月柔跟着笑起来。

    令人怜惜的帝王此时已再度忙碌起来,带木鸟开起了小朝会。他神色浅淡,后背垫着一个软枕,威严中透着一种恹恹。过来开小朝会的一群臣子是废话都不敢说,只敢谈正事。

    门口值守的锦衣卫由于今日过来汇报过事,数量比往常多了一番。

    这会儿的容宁并没有在永安园,而是已经出门。

    她顶着京城的太阳,内心是有点愧疚,芝麻绿豆一点。

    她昨天用了一些力气,刻意想要欺负一下秦少劼。但今天在朝会上旁听,仔细一想,秦少劼真的蛮不容易。

    好不容易年纪轻轻当上了皇帝,天天要批折子。喜欢的人,是她这种与众不同另辟蹊径不想当皇后留在后宫里的。

    想到这里,容宁不由抿着唇,握了握拳头。

    他是真的想要她当皇后。

    然后她右掌出击,给了他后腰重重一下。说起来都可以算得上袭击龙腰,损害龙体,罪大恶极。

    昨天他被她欺负,今天腰酸背痛上朝还得骂人。文武百官里有不少头脑不清楚,只知道乱说话,不配合他治理天下。

    民间又有人乱传谣言。

    这回能够传一些关于皇后之位的事情,下一回不知道会传一些什么谣言。老百姓信不信是一码事,他身为皇帝总不能让人敲锣打鼓去说:“此事无中生有,大家不要信啊。”

    至于张贴告示,不好意思,不识字的老百姓有点多。

    当皇帝真的很不容易!

    “好惨。”容宁嘀嘀咕咕念着,“真的好惨。”换成她,这个帝位不要也罢。

    好在锦衣卫关注着民间的消息。

    秦少劼一问,他们上午领命,下午就熟练将刚调查好的消息送了上来,连带那位言官都被他们带去问了话。

    容宁兜兜晃晃,去找李古阳。

    李古阳在京城住所并不大,住在一个巷子内小院中。大门关着,瞧着没人的样。

    容宁轻车熟路翻墙,搁在墙头上朝里面喊:“李古阳!”

    屋内李古阳穿着衣服出来,看见容宁趴在墙头,皱眉:“你这样不脏吗?这墙头下一次雨,每回能积一次泥灰。”

    容宁翻身进屋:“还行。”

    她瞥了眼门口被紧紧卡着木头插销:“你这是又被几个姑娘的家里人找上门来了?”

    李古阳长得实在好,哪怕有洁癖,但洁癖代表着洁身自好。他又在朝廷中做官,算是礼部较为被看重的年轻人,如今当然是不少女子的意中人。

    好几个见过他本人的,非他不嫁。

    “没几个。”李古阳知道容宁很忙,“你到我这边来是什么事?”

    容宁笑得灿烂:“借点东西嘛。”

    李古阳听见这话,已意识到是借什么了。他点着小柴房:“直接去拿就是。这两年没几个人用,我都收好着。”

    容宁当即前往柴房,钻进小屋子的角落,翻出了一个大木头箱子。木头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了一堆的大麻袋。

    麻袋谁家都有,但唯有李古阳会把用过的麻袋清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

    她取了一个大麻袋,高兴出柴房:“行了,谢了。”

    李古阳今天上朝可是听见了所谓“民间传闻”。再看容宁这样子,想也知道是找到了幕后黑手。

    他揣着手问人:“谁?”

    容宁没瞒着:“姚锦澄。”

    她啧了一声:“他这人好怪。一会儿说是要约我去踢蹴鞠,一会儿又想要和婉儿公主成婚,一会儿又让人传我有凤命。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李古阳想,这叫广撒网,总归能钓一条鱼。钓不到鱼,就污蔑池中无鱼。

    是该套上麻袋打一顿。

    他又问:“陛下身子如何?”

    容宁顿了顿,打着哈哈:“还行还行。”

    李古阳盯着容宁,轻微挑眉:“还行?”

    他意识到了今□□堂之上陛下身体不适,是和容宁有关。难怪陛下听个凤命还大怒。

    “太过浪,当心翻船。”李古阳警告容宁,“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

    容宁点头点头,撒腿又去翻墙。

    她轻松越过墙头,留下一个手挥了挥,露出的半个脑袋上,眼眸弯了弯。

    很快人影不见。

    李古阳见容宁有点落荒而逃的姿态,禁不住嗤笑了一声。这人怎么明明都上过战场了,每天还幼稚的像个十一二的小孩。

    小孩性子的容宁,揣着麻袋,认为自己对姚锦澄已仁至义尽。她特意挑选了全京城最干净的麻袋。

    没有谁的麻袋,可以比李古阳的麻袋更干净!

    她晃晃悠悠找了一家极为小巧的店铺,买了一套颇为劣质的成衣。

    这套成衣只能说是勉强将布剪开,缝了一下当做是可以穿的衣服。衣角还有粗糙的线头。

    她换上衣服,路上把头饰拆了简单束发,然后找了一家她嫂嫂开的铺子林家商铺,把衣物东西暂时存放。

    随后,她把自己的手和脸给摸灰了,前往瑞亲王府。

    王府周边的老百姓最爱说王府里的事。尤其是年纪老的,最爱揣着个椅子坐在外头晒太阳。

    今天府上贵人谁出门了谁没出门,这群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容宁见着一个老太,蹲下来仰头问人:“老太太,这瑞亲王的义子,今个在府上吗?俺是他以前兄弟。上回他借了俺三两银子,俺想买点东西谢谢他。”

    这口吻,和她当年侍卫营里认识的一人一模一样。

    她抖了抖手上的麻袋,嬉笑露出牙齿:“袋子都带了,就打算去买呢。今天在,俺今天就去买了送,新鲜。”

    老太一听:“在哦!刚回来没多久!”

    她嘴上嘀咕着:“看不出来他还会借你这种人钱。听说他小时候的兄弟都不认的。”

    “哎。”容宁低头无奈,“哎,当时可能他要脸吧,俺路上一把拽着他,不停打招呼。”

    “那这才给三两!”老太望着远处阔绰的瑞亲王府,“他一天吃的饭剩下的都不止三两。”

    老太太砸吧嘴:“行吧,你要道谢就去。下回这兄弟也算是认清了。也就三两的交情。”

    容宁嘿笑:“是一个麻袋的交情。”

    老太想想也是:“对,一麻袋的交情。”

    容宁起身揣着麻袋,晃晃悠悠绕瑞亲王府侧墙去了。开玩笑,做坏事哪里有人走正门的?

    她这都走到侧墙了,突然发现侧墙附近一棵树下,一个看起来穷酸的青年正在摆地摊。

    容宁:“……”

    好眼熟,好像是她揍过的锦衣卫。

    第69章

    锦衣卫一看便是在执行任务, 想来是刚刚得到消息后,就被要求在瑞亲王府附近盯梢。

    盯梢的目的应该是姚锦澄?

    这锦衣卫一抬头,一下子认出了容宁。

    主要是两人乔装打扮得非常随性。摆摊青年就像容宁猜测那样, 实际刚领命过来摆摊没多久, 仓促没什么具体任务,只是待命盯梢。

    而容宁,属刚出永安园,转头就跑来下黑手。麻袋刚借的,衣服刚买的。

    两人面面相觑, 随后容宁蹲在了青年边上,和人商量:“你当没看见我,我当没看见你?”

    青年:“……这不太可能。”

    容宁幽幽叹气:“那要不,你看见我的事, 只告诉那位, 其他人就别说了。”做好事就要不留名, 怎么能够暴露在外?告诉秦少劼就可以了。

    青年看容宁手上仿佛要去采买东西的麻袋:“……你不会要去顺东西吧?”

    容宁嘿笑一声:“瞧您这话说的, 我是那种人么!我只是和人有一麻袋的友情, 打算和人交流交流、切磋切磋。”

    青年:“……”谁能和容少将军有这种一麻袋的友情!

    他听出来容宁的意思, 是要去打人。

    说实话, 到时候真出了什么差错, 肯定不是他们锦衣卫负责的事。京城中人被打了一顿,查案是顺天府要做的事。

    顺天府知府和容少将军最近刚一起做过事, 关系匪浅。

    青年勉为其难挪了挪身子:“快去吧。再晚或许人就要出门了。”

    容宁再站起身,对着青年嬉笑一下,光天化日翻墙去了。

    许久不做翻墙混入豪宅的活, 容宁落地后稍有生疏。她原地四周望了望,发现院子里绿植不少, 人丁稀少。

    瑞亲王府上没有多少人,整个府上真正算得上主子的只有瑞亲王和瑞王妃。义子姚锦澄只能算半个主子。

    容宁探索着小心翼翼前行,在经过一月洞门时,察觉到有人过来,隐蔽往边上后退,蜷缩躲到身后不远处角落的假山中。

    两侍女走进来,手上端着东西小声说着:“王妃要是醒了,看到府上突然多出一个义子一个义女,一定会很难过。”

    “这是皇太妃送过来的人。难道王爷还能拒了不成。”

    “王妃其实早就已经不喜欢姚公子了,但又不想让王爷觉得她不好,这才一直给姚公子面子。现在两个新来的小主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姚公子。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哎,别多说了。姚公子刚在书房发火,听说砸了好多东西。”

    两人说着的时候,对姚公子的不喜极为外显。换成一般大户,府上要是有这等侍女敢说主子闲话,早被处理了。

    容宁对瑞亲王府这般,只有一个念头:这闲话说得好~

    她等两个侍女走远,从假石后面跑出来,凭着记忆,摸索着朝可能是瑞亲王府书房的地方前去。

    瑞亲王府很大。

    拥有从龙之功的瑞亲王,府邸当然不可能小。而府大人少,给了容宁充分机会找到地方。

    她七拐八弯,终于在一阵骂骂咧咧声中,找到了姚锦澄所住的地方。

    姚锦澄住在瑞亲王府的一个小院内。这个院子是内嵌的小院,小厨房和小书房都有。

    这等待遇,堪比永安园里的皇子公主。

    大概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丑态,姚锦澄小院门口站了一堆人,全部低着头一声不吭背对着小院。

    容宁探了探头,往小院后头绕了绕,施展爬墙大法,窥探起小院内的情况。

    姚锦澄不在院子的场地上。他还在书房里愤怒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我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难道没有人看见么!”

    “一个两个都不管事,只有我在干活!逢年过节不管是在忙什么,我都快马加鞭赶回来!”

    姚锦澄双眼几乎恨到血红。

    门窗大开,他本可以看见容宁,结果在这个状态下什么都没看见。

    他极为焦虑,本来还算看得入眼的容貌,已经扭曲得不成样。愤怒蒙蔽了他的大脑,他的视线。

    本来书房里应该有的文房四宝和装饰瓷器,现在可以说是一样都找不到。

    当局者迷。身为旁观者的宋嘉佑曾经提点过他,只是他根本没听进去。

    姚锦澄所得到的,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可以拥有的。瑞亲王名下做事的人,一个个逢年过节快马加鞭要给瑞亲王送礼,平日也天天做事。

    除了“义子”这个名头,姚锦澄做得并没有比瑞亲王下属更出色,拿到的已经比瑞亲王下属更多。

    姚锦澄的痛苦,与容宁半点没有关系。

    这世上比姚锦程痛苦的人多了去。他这种愤怒与怨恨,容宁几乎不屑去多想。

    姚锦澄无聊无趣平庸矫情。

    容宁单纯是过来打人的。

    她胆子极大,趁着姚锦澄背过身一拳打在桌上的瞬间,翻身入内,飞速靠近人。

    姚锦澄没有正儿八经学过武,只是学过一些骑射。他不会想到有一天,有人胆敢到瑞亲王府套他麻袋。

    他猝不及防见到铺天盖日的阴影罩下来,尚且来不及喊出什么话,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他眼前发黑,当场意识昏沉瘫软倒下。

    容宁双手扶着麻袋里的姚锦澄,用力将人往书房死角处拖拽。至于姚锦澄不幸撞到桌角地面之类的情况,那只是容宁一个不慎。

    她一脸无辜看着要姚锦澄撞了好几次桌椅,内心想:好吧,是好几次不慎。

    取下麻袋,容宁在四周找了找,硬是没找到什么适用的东西。她万分可惜,只好取了姚锦澄的腰带,捆了人的双手,再脱去姚锦澄的鞋子,把人袜子拽下来,塞人嘴里。

    她想到一点,从口袋里拿出了草药丸和鲜花完。都是好东西,一个让人平心静气,无法人道。一个让人肤白貌美,多次出恭。

    各取一粒,她取出袜子强行给人喂了下去,再重新塞回娃子,最后满意将麻袋重新套上。

    容宁下手很有分寸。既不动骨,也不伤筋。就是专挑一些肉厚的地方打,能打得人几天浑身青紫,几天褪不下去。

    她对着□□打脚踢,硬生生将本来昏过去的人打醒。见人颤动起来,容宁露出嬉笑的笑脸,蹑手蹑脚走人。

    在不留下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容宁飞速再度翻院子出门,快速离开瑞王府。

    她全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说话会让她留下声音的证据,说的内容可以让人揣测她的目的。

    容宁翻墙出瑞王府,站在高墙上居高临下望着这一处瑞亲王府。她唇角一勾,纵身从墙面上朝外跳下。

    朝着那位继续值守的锦衣卫眨眨眼,她大步奔走,彻底离开现场。

    没过多久,姚锦澄小院门口,一位仆从半天没听到身后响动,试探性侧转身子,想要往后窥探一下情况。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见到一个麻袋撞击着从书房里冲出来,被门槛绊住直接摔个狗啃。

    这仆从呆了呆,随即发现了麻袋下半身的华服,正是姚公子的:“姚公子!!”

    本来众人听见任何声音都不敢回头,而这一声大喊,让所有人全下意识看了过去。

    不看没事,一看后他们惊恐发现姚公子竟被人套了麻袋,纷纷手忙脚乱冲进院子里帮忙。

    “姚公子!”“公子没事吧?”

    “呜呜呜——”

    而此时此刻,容宁喂给姚锦澄的药奏效。能让人肤白貌美但需要出恭的鲜花丸,先一步起了作用。

    “噗”一声,一股恶臭从姚锦澄身上传来。

    姚锦澄僵住。在麻袋被扯开后,他眼内失去了光亮,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对于他而言,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已然开始降临。

    ……

    容宁去店内拿了衣物,洗把脸后换上衣服径直回了家。

    她原本不想对姚锦澄下这种手。这种跳梁小丑,自己闹腾自己,不需要在意。

    民间传闻对她来说,其实也没有太大影响。

    身正不怕影子歪,锦衣卫都查不出她有什么心思。

    而秦少劼估计很乐意她拥有什么凤命,好名正言顺去找她爹定国公谈婚事。

    只是,秦少劼好忙好累。

    容宁想到这里,轻微撇嘴。

    秦少劼早晚要操劳的事情太多。就和朝堂上他发怒说的那些一样,天下大事如此繁多,不该拿这等小事来说。

    姚锦澄所引发的各种事情,实在令人一管浪费人力,不管深感糟心。煤矿的事算正事,其后一会儿婚事,一会儿谣传,没完没了。

    锦衣卫要处理的官员和查的消息那么多,宝坤指挥使和徐缪凌都被派去了山西,结果秦少劼还要抽人来盯梢姚锦澄这种废物。

    必须得打一顿。

    这种人该在床上多休养,省得出来惹事。

    容宁打完人,心情颇好。

    她这回没有避开家里任何人,迈着六亲不认、正大光明的步子走的正门。

    大步回到房间,容宁稍微整理了一下要带去山西的行李,结果惊异发现一盏茶时间过去后,她娘亲和嫂嫂都没有主动来找她!

    容宁打包好行李,背上行李出门探头探脑。临着走,总归要和娘亲和嫂嫂交代一声。

    这探头探脑才没几下,管事好笑赶过来交代:“夫人不在府上。小少爷和小小姐闹了点事,夫人和少夫人上门去处理了。”

    容宁自小也惹事,相当体谅:“没事没事。我娘习惯了。嫂嫂这么几年也习惯了吧。”

    管事哭笑不得。

    容宁见众人有事忙,便不打扰:“等他们回来,你和她们说一声。我这回要去山西一趟,尽量早去早回。”

    管事一听,知道这必然是上面吩咐的命令,当即应下:“是。”

    第70章

    容宁万万没想到, 自己没有打算和徐缪凌一起出京城,结果还是在京城城门和人撞上了。

    她看向了队列中的秦婉儿。

    秦婉儿穿了女子骑猎的装束,稍带局促骑在马上。她的宫女一道跟着去, 在另一匹马上。两匹马看上去相当温顺, 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赶路。

    徐缪凌见到容宁并不惊讶。

    他稍点了下头,和容宁说了情况:“我们一群人加速前往山西。护送粮草的队伍跟在后头。行进的速度会比行军快。”

    他们这些人先负责送粮食。而这决定也让容宁清楚徐缪凌是什么想法。

    马可休,人少休,尽可能将去的路程缩短。

    路上这些粮食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有秦婉儿亲自跟着, 以及徐缪凌督查,不会有太大耗损。

    容宁踢了踢马腹:“走吧。”

    徐缪凌带头,一行人出城门,很快前往山西。与此同时, 关于婉儿公主亲自下山西, 给灾民送粮送钱的消息一并传开。

    车队每到一个地方, 收到消息的官员们都惊奇万分亲自出来接待。他们从来没有想过, 婉儿公主会亲自从京城出来。那些公主几乎除了京城、江南行宫和封地, 其它地方全然不去。

    哪怕施粥, 也不过是在这几个地方施粥, 装装样子而已。像这种真正去救灾的, 实属少见。

    他们稀奇出来接待,更惊奇发现, 容少将军竟是陪同一道出来的。

    要知道容少将军自从回了京城之后,一直跟在帝王身边。也就是说,陛下非常看重婉儿公主, 让恰好是女子的容少将军陪同一并前往山西。

    没有一个人以为容少将军有别的事。

    毕竟她以前只负责边塞打仗和驻守,现在回来负责陛下安危, 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倒不如说现在带着将士一道去救灾,比守护陛下安危更很合适。

    最让百官诧异的,是整个一行队伍几乎没有怎么休息,稍休整吃过饭后,大部分人在最短时间内找人换了马,随即继续往山西去。

    秦婉儿没有遭受过这种苦,好几次在中途休整吃饭的时候摸上粮草堆睡觉。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能在麻袋装满的粮草上睡着。

    容宁很意外。

    她意外秦婉儿没有任何抱怨的话,完全坚持下来。

    她盯着反而泪眼汪汪的宫女铃音,咬着干草和徐缪凌感慨:“人总是很神奇。我以前没有想过你真的可以做好一个锦衣卫。也没想过一直哭哭啼啼的公主能够一路跟着去山西。这么长时间骑马,腿上估计都磨坏了。你看她宫女都哭成这样了。”

    徐缪凌从口袋里摸了一粒糖,递给容宁:“你替我给婉儿公主。”

    容宁惊奇看着手上这一粒纸包着的糖:“你还随身带糖?我以为你们锦衣卫只随身带提神醒脑的药丸。”

    徐缪凌开口:“上回去看姐姐的孩子,小家伙送的。放在口袋里打算执勤饿了吃。”

    容宁应声:“哦。”这倒不意外了。徐缪凌是徐家最小的儿子,比他年纪长得兄姐都成婚有子或有女。

    她拿着糖走到秦婉儿身边,看人努力小口小口喝水,递过去了糖:“徐缪凌让我给你。”

    秦婉儿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糖,眼眸一亮:“糖!”

    她高兴接过来,望向不远处的徐缪凌。徐缪凌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是相当冷酷的锦衣卫。听说是一直在北镇抚司的。

    北镇抚司杀人无数,凶名在外。她其实一路看徐缪凌没什么情绪,内心常常发憷。

    秦婉儿小声和容宁开口:“你能替我谢谢他吗?”

    容宁一脸莫名看秦婉儿,又咬着干草走回去,皱起眉头:“她说要我谢谢你。你们两个互相传递,为什么要通过我?”

    徐缪凌朝着秦婉儿方向点点头,随后转身:“我又不尚公主。”

    容宁瞪大眼:“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尚公主一样。我要尚也是尚陛下啊。”

    旁边听到一耳朵的侍卫,本来在好好喝水,一口水喷出来,当场呛成傻子。他猛烈咳嗽,惊恐看向容少将军,怀疑自己幻听了什么话。

    徐缪凌这些年越来越沉稳镇定,奈何好友是容宁:“……你在边塞到底嚣张成什么样?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容宁刻意装作腼腆羞涩:“边塞生活苦。大家要是连嘴上都要限制住,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你们这些人就是经历少了,这种话才哪到哪。”

    她手下的兵闲来无事凑热闹,一会儿能表演倒拔垂杨柳,真人饰演杨柳;一会儿上演大宅院,表演姐妹情深;还有能假装自己是太监,翘着个手指数落人的。

    人有千种万种,当然百态。

    “大惊小怪。”容宁如此这般,想起秦少劼,“要是陛下在这儿,肯定配合我。既然容卿想要尚,也不是不可以。”

    她是不可以打赌,不然一定赌秦少劼会这么说。

    徐缪凌被这种刻意的腼腆羞涩瘟到,疯狂加快脚步,不想被带歪。他好不容易在这群锦衣卫面前树立威严,绝不能因为容宁而崩塌。

    容宁看徐缪凌跑了,朝着边上侍卫耸肩:“徐缪凌不行。”

    侍卫:“……”不啊,是您不太正常啊!大家都不敢开陛下这种玩笑的!朝堂之上,就连催陛下成婚,陛下都会发火的!

    容宁看懂了侍卫崩溃的情绪,瞅这人直接摇头:“你也不行。”

    侍卫卑微:“属下是不行。”您有点太行了!

    在这种氛围下,太行的容宁和不太行的一群人很快到达目的地。

    山西的天落过雨,云层厚重,整个天灰蒙蒙。百姓居住的州府处,往来人众多。众人穿着的衣物看上去都不错,仿佛安居乐业,并没有灾事。

    就连秦婉儿都忍不住问身边的人:“好像大家都没有什么事,是在别的地方暴雨吗?”

    有侍卫当即告诉秦婉儿:“回殿下,挖炭一般在郊外,不能影响百姓生活。暴雨受灾的地方,多是在农田和矿洞。”不会在州府城镇内。

    秦婉儿恍然点头。

    过来接人的士兵们出现,很快带着他们一行人前往外郊,越走越偏。很快容宁发现行走过的路上,草木稀疏,几乎很难看到多少绿。

    她牵着马绳,轻微挑眉:“都说边塞苦,我看这些地方未必比边塞好到哪里去。”有石炭的地方不好种粮食,野草都不乐意长。

    领头的侍卫沉重:“挖炭是苦活。不过这种事情需要人来做,要是没有他们挖探,无数百姓都会面临冻死饿死。烧饭很多人家用的不是柴火而是炭火。北方冬天打柴一样不容易。”

    他们很快到了地方扎营处。

    由于这段时间才下过暴雨,地面上并不干。此时扎营的地方,一处多是侍卫们在忙碌,另一处几乎都是老百姓。

    侍卫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忙,人少。老百姓那儿几乎是一堆人住在一个帐篷中,他们人头攒动,只是衣服都缺衣少裤的。在秋日好像都察觉不到冷。

    侍卫服和官员衣服不一样,容宁很快找到其中的宝坤指挥使、大太监何祥以及工部两位大人和地方知府。

    他们收到消息,纷纷出来迎接秦婉儿。

    何祥见着秦婉儿长大,见到人后行礼:“见过婉儿公主。婉儿公主大善。”

    秦婉儿忙过去挽起人:“没有没有。我过来尽量不添麻烦,能帮助大家就很好了。”

    一时间相谈盛欢。

    容宁过来并非是为了救灾一事。

    她跟着众人稍微客套了两句,很快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她没有选择去看侍卫们的帐篷,而是前往老百姓帐篷,去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一个侍卫在一个帐篷里劝说:“这几天天气不好,你们要不还是都先回家?等到时候天气稳一些,不再下暴雨,大家伙再入矿洞!”

    人挤人的帐篷里,一群人愤怒不答应:“数量不够。现在不挖,没钱吃饭!”

    “就是,我衣服就那么一套。本来想着今年多干一点,好嘛,一下雨,裤子扯没了。现在出帐篷还得和我哥轮流穿裤子。”

    容宁:“……”轮流穿裤子可还行?

    侍卫苦笑:“上头已经拨了粮食下来了。这两天就会送到。”

    “当我们不知道啊,再多的粮食最多给三个月。就咱们山西暴雨,最多给一个月吃的粮食。冬天几个月?明年开春几个月?”

    “哎,您也行行好。咱们就自个下去挖点。我知道您救了咱们两回了。这第三回 不用救了。再下一场雨,反正没钱也等于饿死。”

    对这种事,好说歹说没用。为了吃口饭,一部分老百姓是不要命。侍卫不差吃的喝的,之前招摇惯了,如今软下了态度,反而不好处理老百姓的事。

    容宁在门口探着头:“他们要下就下呗,分批下。你全拦着不行。这么多人有手有脚也没生病,不下去也能出来负责照料别人。全丢帐篷里供着干什么?养大爷呢。”

    侍卫愕然转头:“容少将军!”

    他反应过来:“后续的粮食到了!”

    容宁点头:“对,来了很多人,也带了不少粮食。布粥的活交给婉儿公主。”她打量帐篷里这群人,发现每个人都脸上黑漆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等天气转好,粥是干了活才能领粥。”容宁表示,“不可能一直白供着。”但凡他们无条件施粥,很容易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容宁没在帐篷里看出点什么名堂,决定去找那些上京城被劝返的人。

    他们身上或许会有更多消息。

    “你们知道草娃在哪里吗?”容宁问人,“就是上京城回来的那个草娃。”

    一个干瘦的孩子马上跳出来:“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在靠近矿洞最近的帐篷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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