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草娃一群人早就从京城回来。百来号人, 一回来带着京中侍卫,让知府等几个官员惊慌失措过来接人。
何祥身份不一般,经历过的事远超寻常太监。
他用细嗓冷哼一声, 二话没说就接管了惜薪司。对着原本惜薪司大太监那张惨白的脸, 语气不善说着:“陛下算是给足了你们好处,连这等重要的事都安排你来做。结果你就在外面这么败坏陛下名声。”
太监身为宫中人,领的是帝王之命。
打狗要看主人,算账也要看主人。
大太监苦苦哀求:“奴在山西绝没有丝毫败坏陛下名声。只是天要下雨,这灾情罕见。奴……”
何祥懒得听, 取出了牌子:“成了,咱家也不说什么。这段时日在山西该做什么做什么,就算你将功赎罪。到时自个儿回去,看怎么领罚。现在做的好, 到时候罚的就少一些。”
这位大太监一听, 稍松了口气:“是。”陛下仁善, 从何祥的口吻来听, 至少不会被活活打死。
工部左侍郎与郎中交接, 差不多也是一样的话。
就连知府也得到了宝坤指挥使的吩咐。
如今山西这个情况, 不能真直接将人免职或者入狱。能干活的人多一个是一个。秋后算账, 事处理完了再说惩处问题。
而这回婉儿公主和徐缪凌前来, 其实也让一群官员内心咯噔。生怕陛下是不满意他们这一回做的事,又让人来接替他们的活。
好在只是适当补充粮食, 和专程救济百姓。而徐缪凌领命则查的是别的事。
容宁也一样。
她来这里,既算是护了秦婉儿前来,又算是要查案。她一定要查清楚边塞那异常的信。
她跟着干瘦的小孩前往帐篷, 听着小孩兴奋不停说着:“草娃哥来的时候就跟我们说了京城的事!他说容少将军看上去小小的,但大家都听您的。”
容宁反驳:“……我这叫集万千之力于一身, 浓缩就是精华。”
小孩根本听不懂什么叫“浓缩就是精华”,他嘿笑着:“他还说他见到了陛下。陛下看着像天上的仙人。当然少将军也是仙人!等以后我长大有力气了,和草娃哥给陛下和少将军敲一个大石像!”
“有钱就敲一个大金像!”
容宁忙劝说:“不用不用。没有做活像的道理。”
听起来怪渗人。
小孩双眼充满期待:“要的。要不是你们派人来,我们到现在连帐篷都住不上!”
容宁好笑:“我看着大家不是很想住帐篷。”
“哎,想干活嘛。”小孩掰手指,“干活就有钱拿,有钱就可以买吃的买衣服。要是多出来钱,还可以买一两颗糖吃。大家都干惯了活,被这么养着,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他们不是想要欺负那个大哥哥。”
容宁点头。
人在不同位上,所思所想不同。唯有互相之间多聊,才会知道本意。有几个老百姓说话态度看上去不好,本身并不是真的对那侍卫有意见。
他们只是怕人朝廷的人走后,生活又回到原本苦哈哈的日子,想要趁着现在多干点,可以确保多到手一点钱。
一群连衣服都穿不上的人,怎么可能学过如何说话处事?
就连军中很多时候,最好的管人方式也只是下军令,而根本不会去解释军令。
不是谁都能理解军令。指望大字不识的人去理解,还不如指望她去打仗。所耗费的时间都能打好几场胜仗了。
两人很快到了帐篷。
靠近洞穴的帐篷不太保暖。洞穴内由于暴雨灌了水,吹出来的风带着浓重湿气。
不过帐篷外进出的人倒不在意。
他们用煤炭靠着火,还有人陆续咬着油灯在往里进,出来的时候用木桶打着一大盆水,探看情况。
水质看上去黑漆漆一片,不能喝。全往边上倒了。
小孩解释:“有水的矿洞,好些地方不能挖。要是下面渗水,估计是挖到了水道,要堵住。不然以后附近喝水的地方都用不了水。之前暴雨淹了人,救起来难。这是洞里积水。水要舀走,或想办法再打个洞引走。”
容宁听懂了。
小孩往前大喊:“草娃哥,草娃哥!容少将军来了!”
被喊着叫草娃的少年很快从帐篷里出来,亮着眼眸:“容少将军!”
容宁招招手:“找你有点事。”
草娃很快小跑向容宁。
不少人见容宁过来,都纷纷悄悄窥探起容宁。在这边的人大多数都去过了京城。他们见过徐缪凌,没有见过容宁,只是听草娃说过容少将军和皇帝。
容宁见人都看过来,带草娃往边上靠了靠。她朝着草娃捏了捏手指:“问你一些小事情。这件事情是你和我之间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自觉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草娃,认真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容宁问草娃:“你们上京城之前,有没有碰到什么不太常见的人?又或者你回来这段时间,有没有看到谁,总是和外头的人写信?”
官员那边有锦衣卫,可以负责查案。这事交给宝坤和徐缪凌。百姓这边暂且靠她这样来问问试试。
草娃挠了挠头。
他这段时间见过的侍卫太多,以至于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对着容宁半点不慌,努力配合回想:“上京城之前,是见过一些人。他们和洪爷爷说过话,里面有个穿褐色衣服的夫人,给我吃过一块饼。红爷爷应该是听了他们的话才安排我们分批出山西进京城。”
草娃很聪明。
很多人看他年纪小,并没有太多关注到他。他细心,又对外头的事充满好奇,这才会导致迷路。相对的,他观察到了很多事。
容宁沉思:“她长什么样?”
“年纪应该是三四十,头发特别特别黑。”草娃老实巴交说着,“大家都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她好像长得不算特别漂亮,没有容少将军好看。但……”
草娃恍然:“就像是读过大书的。”
“我们总共识字的人就不多。村里面,附近村子里总共识字会写信的就三个人。没见他们谁总和外面写信。但那些秀才看起来都没有她读过的书多。”
容宁:要不是长得实在普通,年龄也不对,她恐怕要怀疑是说的是嫂嫂林芷攸。
这么一说,她脑中大约勾勒出了那么一个人。
“你知道她后来往哪里去了?”容宁又问。
草娃摇头:“不知道。洪爷爷也问过,但她只说随便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没有路引,怎么可能走到哪里算哪里?
容宁细问:“她是跟着商队一起来的?”
草娃点头:“是。不过基本上她和商队的人不会住在一起。就像是为了进城,临时搭上的商队。”
草娃紧张问容宁:“她是不是坏人?”
容宁:“不知道。”
现在还没有办法确定这个人和罗卜藏青有关。消息实在太少。
容宁多问了两声:“她那段时间住在哪里?商队又是搭上的谁?”
草娃见容少将军对这个人很上心,一一回答:“住在洪家村的三婆婆家里。商队是江南来的商队,他们好像是从一家叫富贵商行出来的。”
听起来就很有钱。
容宁:“知道了,还知道点什么么?”
草娃再细想了一下:“她身边有个个子很高的随从,长得也很普通,但有功夫!”
容宁:“好。”
这么一看,两人长相普通,实际上辨识度算高。
长相普通也是一种特色。军中有不少人长得歪瓜裂枣,让她还能惊叹:哇,还能长成这样。
普通就是说明,五官齐整,不突兀。
容宁掏掏口袋,发现没有糖可以喂草娃。她从荷包里取出一钱银子,朝着草娃挤挤眼:“拿去买东西。也是雇佣你的钱。”
草娃刚想把钱推回去,听到“雇佣”的话,接了下来,眼眸发亮:“好!”
容宁表示:“要是有任何关于这两个人的消息,写信给我。从山西送信到京城,不便宜。除了信的钱,其他的就是你的赏钱。要是差钱,也可以来信和我说。就寄到京城随便哪个城门,他们会送到容府。”
草娃明白了,咧嘴直笑:“嗯!”
容宁将草娃转了个身:“行了,你去忙吧。我要找下一个人去问了。”
草娃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朝着容宁憨厚晃晃手,随即很快跑开。
容宁从这里问完消息,没久留。她顺着草娃给的消息,先和徐缪凌去碰了个头。
两人避开人简单聊了两句,快速交换了消息:“主仆一女一男。头发乌黑漂亮?”
“是。有那个标记。”
“之前住洪家村三婆婆家,跟着富贵商行的商队进的山西。你去知府那儿打探,我去三婆婆家,然后找富贵商行。”
“行。”
容宁单独行动,快速前往洪家村,而徐缪凌则对上了山西知府。
作为一个少将军,容宁自小学大的兵法书里,其实有一个篇章,专门写细作。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要从军中处理掉细作,就要知道细作一般会什么活,又会怎么做混出消息。
而有时为了打仗胜利,还会选择往对方的队伍里面派细作。亦或者和平时日,早早就将一些细作埋在部落或者周边国土上。
无事是只收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有事是这群人能起大作用。
她和徐缪凌熟,两人当年学着里面的套路伪装的次数不少。各有分工。
容宁半路找到一家农户,花了一钱买了一套干净农妇衣服,转头问到消息,前往了洪家村三婆婆家里。
她露出一脸憨笑,进门见三婆婆家地上晒了一些谷物,顿时心满意足,上门就掏钱:“哎,老婆婆!”
三婆婆一脸褶子,心情抑郁正在扫谷物。
天气不好,这些谷物越晒越潮,愁死她了。
她见人进门闯入,脾气差劲,大着嗓门:“要干什么的?”
容宁替自己很快造了个新身份:“我是婉儿公主特意带来山西,替婉儿公主干粗活洗衣服的宫女。”
她手上很多茧子,话简直天衣无缝。
“山西有难,婉儿公主要施粥,想感受下民间平时住着如何。与百姓一起忧一起喜嘛。我想来订几天屋子,行不行?”
说着就塞钱。
三婆婆见人说话客气,给钱利落,用心又好,顿时脾气好了。她指了一间屋子:“那儿,上个月租了一个姑娘住的。我今个给你收拾收拾。一天十文。住三个月包厨房和清扫算你一贯。”
容宁没租过房,不知道算贵还是算便宜。
她反正只是想多打探消息:“行行。上个月有个姑娘?这姑娘家自己在外走动,有些不安全吧!”
第72章
三婆婆这种话多的老百姓, 自然是没有替人藏着掖着的说法:“她身边有人护着的。那男的一瞧就能一打十个。”
她说话带着比划,眉飞色舞:“之前咱们村子里有个二溜子。见到人就流口水。您那是没看见,一脚就被踹上了天。差点就飞到屋顶上去了。”
能将一个成年人踢飞, 脚力非常人可媲美。
“那屋里住的还留了些东西。好像还有书和笔什么的。我瞧着挺好。你要是不介意就留着用。要是介意, 拆我屋里去。”
三婆婆拿着扫帚过去,给容宁开了门。
老百姓和京城大户不一样。他们可见不得东西乱丢。上个租户留下的,能用就用,不能用大不了回头卖了,绝不会扔。
扔了可太浪费。
三婆婆甚至还问:“你们有骑马吗?这马草我可以帮你们去买, 马粪我给你们挑咯。上回姑娘的马,吃得那叫好。我田里的谷子感觉都长得比往年大了些。”
容宁跟在边上好笑:“京城里来了不少人,带了不少马。您要是需要,推一车回来都行。”
“早被人抢光了, 还能轮到我。”三婆婆嘀咕着, “一个个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容宁跟进了屋, 四下打量起来。
是一件极为普通的房子。有门有窗有床有桌, 没有任何贵重的大件。桌子抵在角落, 上面搁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有书和一些零星纸。
笔有两支, 看上去似乎是随手买的, 砚台一个, 墨条短短一截。
她上前看了一下纸笔,很快眼里露出一丝失望。
这些纸笔太过普通, 是路上随处可买的。和她当初在罗卜藏青处看到的截然不同。要不是徐缪凌说有那个标记,秦少劼又亲口说事情有关。她完全不会考虑到山西石炭和边塞部落有什么关系。
容宁抽出了书翻看起来。
这些书是一些游记。里面写的地方基本上都包括了山西这地界。有一本几乎全部写的是山西各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过来,几乎是一种游玩的姿态来的。
还是说, 也算是在找东西?
她再稍微细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游记里面基本上都说一些山水风景和百姓人文,也会说各种吃食。那些稍微贵一点的东西很少谈到。读万本书不如行万里路, 可行万里路的钱,不是谁都出得起。
大多数人算是穷游,当然不会到各地去品鉴那些奢侈昂贵的。
书里面有读书的人所写的批注。字相当小巧。
容宁看看桌上的毛笔,再看看书里小巧的字,有点怀疑人这个人是不是专门学过微雕一类的技巧。竟能将字写得极小,见缝插针一般。
“哎,这书你要就拿去。我不识字,到时候卖也不知道怎么卖。”三婆婆这么说着,半点不计较这点书。在她看来,纸贵,但干净的纸更好卖,“你看着啊。我去把谷子扫完。”
容宁:“啊好。”
容宁头也不抬,应下了三婆婆的话。
书上批注零散,字与当年她看过的信不同。里面里面所写的内容并不重要,也难怪会被留下来。怕是认为不管谁拿去都可以。
“昆仑不过如此。蓬莱怕也无路。”
“石窟倒是有趣,趣味在人。”
山西有诸多防备外敌特意建造的卫所,容宁虽不在这边镇守,但对这边也算有了解。她的了解基于山西复杂地形。毕竟这儿特殊的河流,发生过不少经典战局。
这是她第一次从游人的眼光来看待山西。
她视线很快落在了一处。
那一处写得非常隐晦,只写游者去了“洪洞大槐树”,感慨万千。而批注却是“一个碗摔成两半。有的拼起来了,大多百年藏着。拼起来的,过个十年二十年又会碎开。是该拼还是不拼?”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容宁又往后看起来。后面那些的感慨都没有这个更触动到她。
她拿着书往外冒头,问三婆婆:“老婆婆,这碗摔两半的说法,是什么意思?”
三婆婆愣了愣,随即恍然:“啊。你这话倒是问对了人。咱们这地方年轻人怕是都不知道了。早年的时候战乱,咱们这儿活下来的人多。别的地方人少。官老爷让咱们这地方的人一部分到别的地方住去。说是那么大的地,随便住。”
“你知道洪洞大槐树吗?那附近住了好些人,都被撵去外头啦!”
“一家人本来住着好好的,非要分出去一些。”她点着屋里,“我们村也是这样。我太爷爷他们知道违抗不了,把碗摔了。一人一半,往后认亲用。但真搬走了之后哪里还搬得回来。现在走百里就要路引。”
容宁若有所思:“后来就算再碰头,也不是当年的兄弟。后代见后代,全是陌生人。住在一起要是有点摩擦也正常。”
“可不是。突然冒出个人,说是你的亲人。你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当地混不下去了,过来找你讨口饭吃。”三婆婆这么说着。
容宁钻回房间,继续把所有书的批注再翻看了一遍。
确保她看懂了所有内容。
最后,她把这些东西打包,拿着出门:“三婆婆,我晚上回来住你这儿,先出去一趟。”
三婆婆:“好嘞。”
容宁快步离开,骑马前往富贵商行。
富贵商行在山西并不止一个落脚点。他们有专门的商铺开在当地州府,但商铺肯定住不下所有送货的人,所以会一起住到临时租住的小院或者商量好的客栈。
富贵商行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说话格外自傲。
容宁穿着普通,找一个商行的小管事问起两人:“管事,见过这么两人么?”这位管事回答就回答,话里话外都离不开自家商行。
他微抬着下巴,得意说着:“见过。他们呢是跟着我们一路来的山西,从开封过来的,来见见世面。我们富贵商行走在路上,有专门请人保护东西。像科举要进京赶考的,像要投奔远方亲戚的,都会交点钱跟我们商行一起走。”
多两个人吃口饭而已。
再多他也不知道。
一手交钱,一手顺路护着而已。
“咱们商行走过南闯过北。全天下如今两大商行最有名气。一个在南边,叫云泽商行,另一个就是我们北边富贵商行。其余的商行都是些小商行。”
容宁恍然:“啊,我知道云泽商行。”
云泽商行是陛下师兄开的。明明蒲先生多年住在京郊,没想云泽商行多年都在南方走动。云泽商行以卖丝绸瓷器各种胭脂水粉和海外物件为主。
她一个恍然,让面前小管事脸一黑:“你明明口音是北方,怎么像没听过我们富贵商行,只听过他们云泽商行。”
“我嫂嫂喜欢他们的家的东西。”容宁实诚说着,指了指富贵商行,“你们家卖的东西太实在了。”
富贵商行的铺子里,全是大件的矿石宝石玉器。
贫穷的容宁表示:“不像是我买得起的东西。”
小管事脸色顿时阴转晴:“哎。迟早有一天买得起的嘛!我当年也不觉得自己买得起这种贵重的东西,后来跟着跑动,现在也能买得起好些玉石了!”
他颇为好笑说着:“这个铺子里正好是这些而已。我们商行也做别的生意。像牛羊、草药、茶叶。其中草药做得好些。也就是北面不让做生意,不然开了互市,富贵商行就能做部落人的生意,带回来更多好东西。”
小管事朝着容宁挤眉弄眼:“你不是婉儿公主的宫女吗?知不知道一些消息?这北面往后有没有机会啊!”
容宁笑开:“应该有。快的话明年就有动作。”
小管事没想到真能问到,当即转头喊:“快给人上一杯茶,没见着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吗?连口水都不给,会不会做事!”
他喜出望外再次对上容宁:“这位不知道称呼?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是那位对婉儿公主说的?”
容宁知道,人一旦流动起来,很容易让一部分人有作恶的机会。但更多也会带动着物品和金钱的流动,让各地繁荣昌盛。
她弯眼:“我叫丁儿。真的。我听那位和容少将军说的。你们要是消息灵通,在京城到时多打探就是。朝堂之上好像已经说起过这事了。”
小管事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疼得他自己龇牙咧嘴又不停堆笑:“天大好消息。这最开始做生意的这一批,危险大,钱也赚得多啊。”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牌子,递给容宁直言:“这事要是真的,以后你拿这块牌子在咱们商行买东西,一律给你减免一些费用。”
有人拿了茶水过来,小管事一并端给容宁:“你别看不起我的牌子,现在减免的不多。等我以后变成大管事,变成分行掌事,我能给你减免的钱就多了!”
容宁收了牌子:“好!”
然后她也问了一声小管事:“你叫什么?”
小管事被彻底逗笑。他们两人在这里说了半天的话,结果谁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他拱手:“我叫吕鹏。”
容宁也不怕烫,喝了两口茶水,再和吕鹏聊了两句关于那两人的消息。
但可惜,吕鹏这边的内容和旁人说的差不多,没有任何新鲜的消息。
容宁带着一包裹的书和纸笔回到徐缪凌身边,把东西给了徐缪凌,三言两语交代了事。可怜的徐缪凌匆匆听完,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又被人叫出去忙事,说是要让一群兵下地,帮一部分农民抢收田里的作物。
跑了一天的容宁,在帐篷里再次翻起了这些书。
她单手托腮,另一手翻页:“总觉得想到了点什么,但怎么就串不起来呢——”
第73章
锦衣卫要被叫去夏天下田, 真当锦衣卫是帮工了!
徐缪凌是愤怒过去,愤怒回来。
宝坤指挥使身为指挥使,和这些小官吵这么个事情, 实在觉得不如拔刀。他竟是和人说, 一切烦人的事全找徐缪凌。
未避免血案发生,徐缪凌只能过去露个脸,当场冷脸呵斥一下知府的废物,再呵斥一遍其它营地侍卫的废物。
锦衣卫和其他几个营地,本来就不是全然友善的好兄弟关系。
他们贫寒出身的人多, 和其他营不一样。
徐缪凌回来时,天色已晚。
他看见了正在帐篷前面兜悠转动着的婉儿公主。婉儿公主匆匆赶过来没有休息过,正在努力学着如何施粥。她碎碎念着:“成年人拿着碗过来,可以要一勺粥。小孩和女子来要粥, 必须当场喝下半碗, 另半碗可以拿走。”
边上的宫女铃音跟着一起记:“对对。是为了防止有些人喝得多, 不给孩子和妻子。”
婉儿公主握拳替她自己打气:“好, 走, 我们现在就去煮粥的地方!”
铃音:“好!”
徐缪凌没有跟上去。他回到帐篷中, 发现容宁维持着单手托腮, 单手翻书的状态。她眉头紧锁, 似乎是有哪里想不通。
“宝坤指挥使不知道跑哪里去忙了。明明白天还早。”他拿起一本空闲着,一起翻看起来, “从字迹和书写的用词,可以看出是哪里人么?”
容宁对这块一窍不通:“这怎么能分辨?他们文科科举难道不是统一的字吗?我记得春闱的字有要求的,不然会让人靠字迹辨认出来谁是谁。”
徐缪凌攻击起容宁:“你过来还不如找个懂文的过来。朝中官员这么多, 非要你一个武将过来干什么?到现在没有查出来这两个人具体名字叫什么。”
容宁一脚踹过去:“你不也是武举出身?五十步笑百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初坚定要跟着我混, 就是因为不想念书。他主仆用的是假名啊,一个叫秋露,一个寒霜。这主仆名字哪能相对的!”
徐缪凌挡了一下:“后来我不还是念书了!指不定还有人知道他们真名!是你问的人太少了。”
容宁:“那是因为没有文化的武将,没有脑子。心脏不过别人。话说有本事你去问啊,你不还被拖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
两个人吵着吵着,差点在帐篷里真打起来。
到后来,两人不争以前的事,主要说这对主仆。容宁对他们充满困惑:“照理来说,这么特殊一对主仆,不可能一直默默无闻。你看他们不管是见到了谁,包括洪老、三婆婆、吕鹏。他们都可以对着这两人说上一二。”
徐缪凌:“但他们也都说不出更多。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就好像平时洪老、三婆婆和吕鹏但凡和他们说话,是说得多,听得少。”
容宁翻到一页说石窟的:“这个女子很懂人心,擅于倾听。她必然念过多年书,只是想要见识更多。尤其是见人。”
两个人商量着,一点点将这么一对主仆推测出来。
人不是凭空石头里蹦出来的。她能够念书,必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这家庭能乐意让女子读书,能乐意让女子远行。当然不排除闹翻了远行。
她穿着很是随意,对吃食穿着不是很讲究,但对头发一定很在意。头发想要一只乌黑靓丽,是要勤洗头用发油维护的。
容宁身为容家人,知道嫂嫂和娘亲都用发油。容府里种的花,一大去处就是拿去酿造制成发油。
容宁理不清思绪,烦恼的很。
她干脆问徐缪凌:“你有没有发现知府有问题?”
徐缪凌摇头:“没有。他现在只是尽可能的在做好知府的事,到时候被问责起来,好能将功赎罪。至于对那个标记,我随手画了中间那个十字,他没有反应。这种画法很少见。四角纹一般而言,要是放在边边角角,都会配得上祥云一类。但这是左右短,上下长,四角颇厚,如同星星。”
就是少见,所以和这对主仆相关,还画了出来,就显得……
容宁看向徐缪凌:“……总不会是刻意引我和锦衣卫来的吧?”
这话一落,两人对视,心头发颤,且很快浑身泛麻。
如果说是一切全部都在这个女子筹划之中。她先是假设容宁当年从罗卜藏青那里收缴到了信件,并且知道这个标记。
在容宁回到京城后,这位“秋霜”让山西的人分批出山西,结伴上京城,再通过领头的洪老暴露她自己,展露在锦衣卫下,让天子知道。
当老百姓从京城折返时,他们主仆早就离开,再次不见踪影。
就算容宁不来,锦衣卫也一定会过来顺手查一下。
容宁喃喃自语:“要是我和锦衣卫都没来,说明我们没有人在意当年罗卜藏青那儿的信件。但是我来了你也来了。她如果知道这一点,就明确知道罗卜藏青的信件暴露。那个标记也暴露了。”
徐缪凌起身,翻起了纸笔:“……我把这件事告知陛下。你拿的这几本书要看快点看,明天一早让人送去京城。我们猜不出来,陛下未必。”
容宁将页面再次翻到“大槐树”。
“那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容宁自言自语,问着这个问题,“她不像是在找东西。找东西的人一般不会那么漫无目的。”
而且跟着商行,明显找起东西来更方便。她不需要自己和仆从走南闯北。山西就似乎是她沿途路上随意找到的一个点,用来印证她想知道的事。
人在民间,出手便引动朝廷。
容宁:“蒲先生会知道么?”
徐缪凌看向容宁。
容宁:“蒲先生自陛下上位后,也喜欢到处走走。他们的爱好有一些相同。蒲先生带了凌子越,这位女子带了一个会武功的仆从。”
徐缪凌提醒:“蒲先生装不了女人。我见过他,就算是易容,他那个脾气也做不到天天做女子。而且陛下不可能真不知道蒲先生在哪里。只是有时候消息没那么快到京城,会有一些偏差。”
他想了下:“我觉得,这位“秋霜”或许会放弃掉写那封信的人。前提是她不是写信的人,也知道这些信是谁写的。”
容宁双手放在脑袋上一阵摇晃:“动一动脑子,说不定能够想出新的东西来。”
徐缪凌:“……”动脑子不是这么动的,这样会傻掉!
容宁将脑袋搁到帐篷内的矮桌上。
“他要是在,现在一定能猜出来。”
她嘟囔:“他能够猜出来我要到山西来,知道那么多消息后,肯定能猜出来。”
徐缪凌内心想说,倒也没必要这么盲目相信陛下。但想想刚才先提陛下的是他,干脆作罢不提。
他拿着纸笔,快速写着他们调查到的消息,再另外起了一封,写了山西这边的状况。写山西这封信等下要给宝坤指挥使过目,写查案的这封则不用。
容宁留下了书,摇头晃脑思考着出门:“我吃个饭,晚上去三婆婆那儿睡觉。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徐缪凌头也不抬:“好。”
苦恼的容宁吃了一顿大锅饭,到了三婆婆那儿。婉儿公主没睡屋子在睡帐篷,她反而没去和秦婉儿挤帐篷。
三婆婆张望没见到公主,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念叨了两声:“果然公主住不惯我这种地方。还以为能见着人呢。”
容宁表示宫女先睡屋子,是替公主感受一下床:“下回她住,下回她住。”
晚上,夜幕很快降临。
容宁洗漱好躺在床上,抬眼看着陈旧的房顶。
她思考的时候没有碎碎念的习惯。今天也只是在脑子里想着所有查到的消息。这么多年来关于这事的小消息,被她一点点从脑中犄角旮旯里挖出。
如果她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那她会不留下更多的信息吗?
这人胆子很大,大到蔑视朝堂,蔑视锦衣卫。她必然是了解朝堂,了解锦衣卫的人。她肯定不是出生京城,就是身边有人与京城人有瓜葛。
如果说罗卜藏青是其中一环。
那么举国上下,深处潜藏着的那些标记,难道从未被锦衣卫发现过么?她就不怕一牵二,二牵三……所有的事情全部都被挖出来么?
要是不怕。
要么置生死与度外,要么……她有信心一直不被抓到。
所谓的普通面容,指不定是易容的。
容宁将自己代入到女子“秋霜”,居于这屋子中同样的位置。她模仿“秋霜”的行为,想象“秋霜”会怎么思考。
而在她想象到,“秋霜”与秦少劼如同两个落子的棋手,居于棋盘两边时,容宁猛然起身。
她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秦少劼,不一定要拿到她这儿的消息,才能够猜得到一些事情。他知道的消息远超过徐缪凌这个锦衣卫。就像徐缪凌有些事不能告诉宝坤指挥使,而要直接上禀告诉秦少劼,宝坤指挥使会有更多从先帝那儿得到的消息,只会告诉秦少劼。
秦少劼很聪明,知道她一旦知道,必来山西。
那他很可能是要支开她。
她为什么留在京城?是为了保护帝王安全。
现在的京城,京营调出了两拨人,全部转向山西,解决石炭一事。常年跟在帝王身边的指挥使不在,原先的大太监何祥不在,新出现负责保护帝王安全的她也不在!
现在的京城依旧有很多守备,秦少劼身边也还有侍卫保护。
但……
指挥使不见了。
宝坤,是回京了!他在看到她和徐缪凌到来的瞬间,就做好了回京准备。无声无息走人,快马加鞭回朝。
容宁愤怒站起来,骂咧咧推开门,迎来了新一天的太阳:“秦少劼,你死定了!”
第74章
京城。
街道上空了不少, 隐隐好像少了一部分巡查的侍卫。就连京城百姓都心里清楚,山西暴雨,京城几个大营拨了不少人前去山西。
自事发到现在一月有余, 处理得算是极快。
历朝历代各地出现灾情, 少有像这一回一样,朝廷反应极快,士兵粮草一路顺畅送去。就好像早有准备一样。
当然也不是说以前完全没准备。朝廷百官,坐官位久者很清楚。先帝在位时,每隔几年就要应对一次救灾。旱灾大抵五到十年一次, 旱灾之后必有蝗虫灾害。江南洪灾更是频发,洪灾之后必有瘟疫,一直到后来工部下大力去修建水利才好些。
至于打仗,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有麻烦。东和南边是水战、西和北是步兵骑兵的路战。
容家之所以在民间如此有威望, 便是因在西北方向战功赫赫。要不是打下西北不少地方, 弊大于利, 不少帝王早彻底出征西北, 哪里还会有后来罗卜藏青冒出这种事情。
当然对举国上下大多数百姓而言, 如今已经算是极为和平的日子。
百年以来, 他们每天清早可以正常出门赚钱或种田, 骂两句丧天良的掌柜或老天, 回家买了菜美滋滋下锅,算一下给小辈攒下的钱, 嘿笑和家中人期盼着子孙环绕。
这两天不少京中人感慨:“帝王年幼,但有先帝风采。”
拥有先帝风采的秦少劼,垂下眼亲手点了线香。
线香烟雾纤细袅袅, 幽幽如梦,衬着帝王看上去愈加不太精神, 好像困倦有病容,整个人萎靡不振,无精打采。
秦少劼算着日子:“容宁到山西有三天了。”
全盛在一旁躬身:“陛下,按着脚程是两天半。”还没到三天呢!
“要说度日如年,第三年过去快大半,就不算第三年?”秦少劼用手指弹了弹线香上面的灰。星火不泯灭,反而更亮,烧得旺盛。
秦少劼开口:“工部尚书送了轮椅来?”
他吩咐:“让人送进来。”
工部尚书姓杜,名延。他工部的左侍郎和一位郎中都被丢去山西,要做的事便多了起来。他本不需要为了陛下一个轮椅而上心,却还是在今日,亲自带着两人将轮椅给帝王推了过来。
永安园内,书院里每一个宫殿的房门都敞开着。
杜延恭敬给帝王示范:“陛下,这把轮椅必然比定国公的那把更好。”
他摆弄着扶手:“外侧放了一个把手,陛下转动这个把手就可以推动轮椅。不需要的时候把这个把手塞回扶手中就好。内侧有几个按键,里面用机关术塞了两支弩箭,抵近可穿甲,淬毒可防身。”
诸如这样的防身设计远不止一处,连脚上踏板处都塞着铁片。要是谁近身胁迫,可以直接弹出铁片伤人。
“右手把手处放了一把剑。现在放的剑普通。往后陛下可以放尚方局打造的宝剑。”杜延点了点未知,“剑柄一抽就行。”
别人家的轮椅是用来坐,秦少劼的轮椅差不多可以上战场了。
秦少劼看着这一把轮椅,若有所思提了一句:“轮椅能做好,说明朝中能人多。这类改一改能上战场么?减去些复杂的地方,平日能借力帮老百姓种田么?”
工部尚书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他愣了愣神,随后抬手擦擦额头上细汗,哈哈笑起来:“陛下想法极好。但要是拿上战场,行动起来不方便。分成很多小块还不如一把火器有用。木头容易坏,很多地方不能用木头,要用铜铁。铜铁沉,与其做成不方便的东西,不如做炮的筒。”
“至于种田。”工部尚书实话实说,“老百姓买不起。很多地方还是几家几户用一套农具。或者是衙门统一租借。像江南一代有钱的,他们宁可多请一些百姓。老百姓种田快呀,省力一点的稍微买一些配套的农具,租借两头牛,也解决了。”
要是皇帝随便一想,就能解决天下一大民生问题,这么多年来的工部也太过无能了。
秦少劼微微颔首:“也是。杜大人很是体恤百姓。毕竟家中当年贫寒,一步步才走到现在尚书之位。”
杜延笑起来:“陛下体恤。”
全盛上前,欠身替众人将轮椅推到帝王面前。秦少劼坐到轮椅上,转动着朝向了杜延,一直推到杜延面前。
他抽出了右手轮椅上配着的剑,几乎在所有人毫无所料下,将剑尖端搁在了杜延脖颈处:“杜大人心系百姓,奈何踏此这步。”
杜延脸色骤然惨白。
秦少劼不过话落,周围所有敞开大门的宫殿,迅速钻出来两列人。一列搭弓,一列摆盾。跟着工部尚书杜延一起来的两人,已很快被人控制在地。
而控制其中一人,将人按压在地、用刀具胁迫着的,赫然是已经名义上被派去山西的宝坤。
“杜大人是山西人士,却不是为山西而反。”
秦少劼望向杜延的眼眸深邃,无情无欲一般。雾色一起,实在让寻常人难以揣度心思。他好像是在替人可惜,又像是从未信任过人,所以对大臣反叛无动于衷。
“女儿嫁入皇家,不过是大皇兄府上一位侧室。”秦少劼如此说着,“那女儿妾室所生,不算受宠,更当不得杜大人反叛的理由。”
杜延颤着身子:“怎么当不得?她才几岁?只能陪同去守陵。一朝可入宫为妃,一朝却只能每日……”
“每日在陵墓中请安,为棺材擦洗,为死人唱歌跳舞!”
守陵不是什么好活,比豢养更为残忍。每天将死人当活人恭敬处着,不可有一日疏忽。多年下来几乎不死即疯。
“大皇兄年长我那么多年岁数。”秦少劼这般说着,“你嫁女儿为人侧室时,倒没说女儿年纪小。”
真要爱女儿,要是男子真有德才,年龄倒也不重要,只是为侧室也不至于。完全可以找个更妥当的官员嫁了,好歹是个正妻。
不过将女儿当一物品馈赠给大皇兄,想沾从龙之功,最后没能沾上。
本来秦少劼是不想动杜延的。朝中上下这么多官员,他虽整顿下来一路杀来,却也控在了一定范围。有功者不杀,非叛他者不杀。
“皇叔这会儿,也该入永安园了。”秦少劼说了这么一声。
话这么一说,杜延猛然拉大了笑容。他脸色惨白,又非要笑起来,看上去诡异又渗人。杜延被用剑抵着喉咙,也敢说秦少劼:“陛下,被这么多人反对,难道不曾想自己有问题么!”
全盛在边上是害怕的。
他跟着主子一路走来,到现在还是会被突然发生的一些事给吓到。但他的怕从来不影响他的忠心和他心底的那一丝觉悟。
全盛指着杜延呵斥:“什么东西!也敢说陛下有问题!瑞亲王与安王结盟,行反叛之事,还敢满嘴喷粪,污蔑陛下!”
秦少劼很想瞥一眼愤怒到口不择言的全盛,只是他这姿势有些转不动脑袋,惋惜作罢。
这会儿他有点想容宁。
要是容宁在,或许会噗嗤笑开,又或者会用不带脏字的话将杜延骂一顿,全然站在他这一边,却比全盛更容易逗乐他。
一阵动荡传来,原本有序的防御着的侍卫们,突然有一部分侍卫在一声吼叫“瑞亲王到——”中,将刀剑对上了身边人。
这一变动,几乎令人瞠目结舌。
而书院入口处,两列人马冲入园内,瑞亲王一身戎甲冒了出来,眼眸里带着兴味:“难怪皇兄如此看好你。只是你应该也没想到,京城中那么多侍卫,调动权一部分会在本王手里。”
他怀念着先帝:“当年助他上位,他便给了我这一后手。什么免死金牌,确实是没兵权调动的令牌好用。”
秦少劼见宝坤已经将杜延身边人处理好,却不敢乱动:“宝大人,这杜延还没捆。”
宝坤无语,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上前把被剑胁迫的杜大人也一并捆了。
众人:“……”现在是动还不是不动?打还是不打?杀还是不杀?
瑞亲王见秦少劼旁若无人一样下令,还将轮椅转动朝向自己,大笑起来:“你真是,比你大皇兄好得多,年少但无所畏惧。”
瑞亲王问秦少劼:“什么时候发现本王?”
“瑞王妃快死了。”秦少劼注视着瑞亲王,看着人本来大笑的脸骤变,漫不经心继续说着,“她想长生,与边塞勾结。父皇当年发现了,只是碍于情面,留了她和您一命。”也想知道两人身后是否有人怂恿。
其实父皇也想长生,只是看着瑞王妃如此狼狈挣扎想要活着的姿态,反而正视了他要死这一件事。后来意有所指说了一些话,是想让他也留这两人一条命。
只是没想到,人不领情。
“皇叔敬重父皇,深爱王妃。所敬之人已死,所爱之人将要没命。内库里那些能拿到的珍惜药材、边塞罕见的良品,让皇叔十分心动。”秦少劼泼冷水,“但它们都救不了瑞王妃。”
“死,是必然会降临的。”
瑞亲王取出手边的弓,弯弓对准轮椅上的秦少劼。他脸色极差:“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它们没用。你的身子能被养好,她为什么不行!”
只要他松手,弓箭就会贯穿秦少劼,将人死死钉在这一把精心打造的轮椅之上。这天底下最华贵的人,此刻穿着一身红色朝服,眼眸不曾闪动一下。
“朕是养,她是想长生。”那吃的药能一样么?前者是补药,后者是毒药。
秦少劼:“人之一生,与人偕老,百年正好。”
第75章
“百年?哈哈哈——”瑞亲王手上筋脉绷着, 眼神发狠,“本王难道不想要有这么个百年?”
秦少劼不再开口。
知道的越多,会发现人之贪念无穷。
面前的瑞亲王已经说不通了。
瑞王妃是身子骨不好, 但可以调理。一年年下来, 有着瑞亲王和太医院的照料,总归会活得长一些。可药物乱吃,瑞王妃的身子变时好时坏。
吃了药被哄骗着舒服一阵,不吃药则变得更加糟糕。就如同不少帝王归于晚年,总沉迷丹药一样。那些丹药里不少的成分, 与火药相通,是能随便吃的么?
再加上有成瘾的成分。
她现在的身体,是自作孽。
宝坤从见瑞亲王拉弓,就飞速拽着工部尚书, 将人当盾挡到帝王面前。瑞亲王一松箭, 长箭贯串, 直接逼杜大人吐出了一口血。
杜大人瞪着瑞亲王, 眼内全然是不敢置信。
他以为他至少可以熬过这一场, 却没有想到会是第一个领死的。他这一刻脑中想了无数, 想到父母想到女儿, 想到一生为官之路。
可这些想, 都难以说出来了。他如今不能动,被捆着落到地上倒在帝王面前。
这一箭射出, 如同号令一般,让整个书院里的侍卫都厮杀起来。锦衣卫之前外撤,留守在永安园里的多是羽林卫和金吾卫。羽林卫是秦少劼爱动用, 而金吾卫是先帝爱用。
其中被调动的这一部分人,也多是金吾卫。
本来秋收的院子里, 很快布满了血腥味。秦少劼从轮椅上站起,手连一个剑花都懒得折腾,稳着身子将一个妄图冲过来的侍卫当场刺了回去。
瑞亲王此时落在马上,第二次搭弓。他冷漠对准着年轻的帝王。
要怪,只能怪他生不逢时。
弓箭尖端的银光折射,刺眼如星。
容宁纵马赶到时,就见到这么一幕。秦少劼持剑,脸上沾染着飞溅的血痕,神情淡漠,眼眸黑色如墨。他一袭红袍,衣领口那点白色同样染上了猩红的血,剑身坠血,看得旁人是惊心动魄。
人活着,她没有迟到。
永安园不能纵马。容宁不止纵马,还当着所有人面,让人见识起北疆少将军的疯。她起身踩在马上,蹬着马鞍跃向瑞亲王,此时此刻,她甚至有空在空中抽剑。
瑞亲王察觉到异常,眼内急促惊到收缩。他飞快将手上的弓箭转向容宁。
容宁知道一来肯定就有概率打起来。她身上穿着铠甲,心口配着护心镜,非寻常弓箭手可穿透。她全然不怕瑞亲王这一支箭,带着剑刺向瑞亲王脖颈。
在落下刹那,她硬生生将瑞亲王刺下马来,毁了瑞亲王射箭的动作,还用马身和瑞亲王两大肉躯,挡住周围所有将士的袭击。长剑刺穿瑞亲王脖子,狠狠扎入土中。
容宁不知道瑞亲王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要说。
但战场之上想要活命,绝对不能够心慈手软。她的长剑一时间之间拔不出,容宁取出匕首,利落抹杀人:“瑞亲王已死!”
“降者不杀!”
头脑清楚的人立刻跟着喊起来:“瑞亲王已死!降者不杀!”
容宁并没有因说完这话就真的收手。她将匕首放回,踩着瑞亲王的身子双手拔剑。顺势就又杀向就近还没有停手人座下马腿。
一人坠下,她当场补刀,绝不留情。
她能看到他们眼中的惊惧,清楚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可在他们将刀剑指向自己人时,早就该清楚。
他们此生的这条命,注定将走向死亡。
容少将军,眼眸如鹰,以一当十,恍若杀神降临。
当兵器纷纷坠落,投降人一一跪倒。支撑着的人一一被杀降。容宁才杀回到秦少劼的面前。她对着站在面前,看上去依旧拥有帝王威严的秦少劼,拱手:“臣,救驾来迟。”
容宁的躁动杀意还没彻底压下去。她低着头,盯着秦少劼衣服的下摆,心情极差。
差的是对上了瑞王,差的是要对付自己人,差的是帝王不相信她。宝坤都回来了,她没被叫回来。是认为她不需要在场。
“容少将军救驾有功,怎么能算来迟。”秦少劼的声音从容宁脑袋斜上方传来。
容宁抿唇,继续烦躁。
她就该把那些太医院弄来乱七八糟的药都给秦少劼吃,让他明白人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不要每天都想着去作死。
“朕脚软。”秦少劼抬起手,扶在了容宁肩上,“容少将军快扶朕到轮椅上坐着,进去再说。”
容宁:“?”
容宁抬起头,极度无语看着面前突然弱势起来的帝王。
周围侍卫已经开始清扫战场,全盛才是真的脚软手软,刚试图推一把轮椅,一个踉跄趴在轮椅上,卑微无措,恨不得翘起兰花指安抚他自己。
宝坤指挥使去边上指挥人了。他眼睛不好,见不得如此瞎人眼的帝王演技。
秦少劼另一手一松,沾血的长剑“哐嘡”坠落在地上。他微敛眼睑,本就白的脸庞看着似乎是少了点血色:“朕见不得血,头晕眼花,好像要不行了。”
容宁内心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到面上只有瞪了一眼,冷哼一声,抬手扶着秦少劼去坐轮椅:“陛下早知道会沦落到现在这境地,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人不可能一生不犯错误。”秦少劼坐在轮椅上,将身上大部分的地方全部都靠在轮椅上,恹恹说着,“他是朕的皇叔,父皇放过了他一次。朕想也给他一次机会。”
容宁本想说皇叔又怎么了,皇家宗室那么多人,难道要一个个容忍过来么?可想到瑞亲王与先帝的关系,又能理解。
毕竟先帝晚年极为心软,连子嗣都不忍心全替秦少劼处理了,更别提这位弟兄。他秦少劼是以仁慈上位,绝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落下惨无人道的败笔。
“但他并没有收手。”秦少劼这么说着,“他为了一小家,又毁着无数小家。先有边塞之事,后又趁山西之势。”
通敌叛国、罔顾人伦、颠倒社稷。
秦少劼顿了顿:“朕本以为有子嗣为牵挂,他或许会收敛。”看来得另行补偿那被送过去的义子和义女。还好两人尚且没有正式登记在册。
轮椅来到书房门口,竟也没被卡住。工部这个轮椅做的非常好,能上门槛。就是滚上门槛可以,滚下来要“咯噔”一下,让人整个人弹跳一下。
容宁看着秦少劼被颠了一下,神情莫名其妙好转了一点。
看帝王失态,果然能让心情好很多。
她撇撇嘴,再悄悄瞥了眼门槛。要不下回,推着轮椅多进出一下。这样就能疯狂的“咯噔咯噔”。活该颠他!堂堂一个帝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真叫工部做了个轮椅来。
真正脚软手软的全盛,努力端了一盆水过来:“陛下先擦擦。奴让人去准备沐浴的东西。这衣服一定要换一套,穿着晦气!”
这一盆水端得颤颤巍巍,容宁看不入眼,伸手帮人拿了过来。
她将盆放到桌上,替秦少劼洗了面巾,递给人:“脸上有血。”
两人视线对上。
秦少劼动了动唇,幽幽长叹:“容宁,朕手也没力气。”
容宁这回气笑了。
这人分明是见她突然赶回来,气火正在最大的时候,试图装成没有力气像全盛一样,以此来蒙混过关。
她把面巾糊到秦少劼脸上,用力替人擦掉面上干了的血迹,语气开始阴阳怪气起来:“陛下可真是了不得。力气都用在刚才砍人了吧。一剑一个,不知道有多少功劳。”
“哎,这龙皮就是厚实,擦一下虽然是会红一些,但实际上堪比城墙了。”
“陛下身为真龙,知道的当有天地庇佑,不知道的还以为和猫妖一样,出门在外有九条命呢。”
她动作上没轻没重,将秦少劼脸擦得泛起一层粉,如同上好的桃子。那些阴阳怪气到了他这里,只成了他勾起唇角的笑料。
秦少劼这人一向来是喜欢得寸进尺的。
他是没有想到容宁会那么快猜到,会那么赶巧正好回来。就好像上天注定了他们此生都会纠缠在一起,让他一生里大多数重要的时刻,都能有容宁参与。
可惜登基的时候,容宁没能见到。
没关系,成亲的时候流程一样宏大,容宁可以亲自参与。
秦少劼如此想着,再度开口:“容宁,朕要沐浴。”
容宁语气恶劣:“洗个澡,说那么文绉绉干什么?怎么了?走不动路?要不臣抱您进去?”
秦少劼略迟疑了一下。
容宁震惊了:“你还真考虑起来了?陛下,您行行好,臣抱着您去洗澡像什么样啊?臣是武将也是个女子。您以后的起居录还能看吗?”
秦少劼不知道他的起居录以后还能不能看。
或许不大能。
但让后世多开阔一下眼界,也不是不可以。
他是想到:“连身边侍卫都那么容易被旁人策反,又何况太监宫女。朕不放心他们在这种日子伺候朕洗澡。”
容宁听帝王如此说,一想,是个道理。
她也没想到金吾卫会突然反叛。
太监宫女比侍卫更贴身,到时秦少劼身边没人,她冲进去都来不及。
本来还有个全盛信得过,容宁想着刚才全盛的样子,总觉得全盛伺候着伺候着,指不定人脚一软,跟着一起洗了。
她沉重叹口气:“臣推您进去,等您洗澡。”
陪同总行吧。他洗完了,她也顺带清洗一下。不能带着一股血气在皇帝面前不住晃悠。
到了这个地步,秦少劼自是还想更进一步:“要是你想一起洗,朕是不介意。”
容宁再度把面巾糊上人脸:“清醒点!陛下!”
第76章
沐浴热水很快准备好, 干净衣服也很快被拿了出来。
秦少劼坐在轮椅上,半点不乐意起身。容宁只能推着他去洗澡,并且报复性在门槛上“咯噔”两下。
年轻的帝王什么威严形象, 什么病弱身体, 在“咯噔”下都只剩下皱着眉头。
容宁呵笑,感受着铺面而来的热气:“陛下,地方到了。”
秦少劼应声。
容宁将人推到池边,非常有道德转身。哪怕帝王全身上下的基本上都被她看过了 。还是得有点分寸。
皇帝天天说不用自称臣,她要是真的天天不自称, 谁知道这个记忆极为好的帝王,会不会改天又说她没大没小起来。
她听着身后衣衫褪去沙沙作响声,再听着人入水声,双手不由环胸:说好的起不了身?这不是完全可以起身么。
帝王沐浴总是会用很多香的东西。
容宁记得七皇子小时候是带着一点奶味和药味, 后来……算了这段不该回忆。再后来她回来, 和秦少劼一起睡, 最初似乎还是参药香和衣物上熏香味多些。
现在似乎又不太一样。花香味浓郁得多, 似乎还带了一点果香。
宫里的生活就是如此奢靡!
容宁一边唾弃着奢靡日常, 一边又觉得好闻。她当然没能看见背后秦少劼的动作。比有宫女太监在时忙碌多了。
他忙碌中带着随性, 将一旁罐子里的放的乱七八糟花瓣全倒入水中, 头发细细打泡清洗, 更是洗后擦了香油,极其讲究。
帝王讲究并非惺惺作态的讲究, 每一步动作中有着一丝雅致,到后头都有点离谱了。
身上洗完擦干净,他确认没有任何伤口后, 还在身上摸上了膏。这东西他平时是用的不多,以至于抹完之后, 他沉默半响,觉得身体黏黏糊糊,想再回去洗一遍。
踌躇了一下,他最终选择再擦拭了一遍身子,把那些黏糊的东西全擦掉。
帝王表示,后宫女子属实不易,下回再给母妃送点好用的去。这些黏黏糊糊的还是算了。
容宁在那儿站着,半响没有听到水声,很认真思考着秦少劼在干什么?穿衣服?什么衣服要穿那么久?朝服是难穿一些。
红色那套脏了,现在该穿什么颜色?藏青色?
难道说以前帝王的衣服都是全盛帮忙穿的?这才导致帝王自己穿怎么也穿不好?
容宁没有得到叫唤,自是没有转头。
要不是这小小地方没有第三个呼吸声,她早转过头,以确认安全的理由来看看秦少劼到底在干什么。
作为一个洗澡通常如同战斗,头发不是在家被迫绝不擦香油的容宁,根本没有想过帝王能够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好半响,她身后又传来了新的衣物悉悉索索声。
容宁:“?”这才是在穿衣服!那刚才是在做什么?
容宁脑中的困惑增加。
这里的湿润雾气与香气,冲淡了容宁身上的血腥味。脑中的困惑也让她少去想刚才的血腥场面。
她会有一些小小的,细微到自己都不敢多想的念头。想秦少劼会不会是不想让她直面自相残杀,才让她离开。
现在是不是也是不想让她沉溺在刚才的血腥中,才让她跟着一起过来洗澡。
当然,这点小念头不妨碍她困惑增加。
她脚轻微撵着地面,很小心将佩剑挪了一点位置。容宁的佩剑,在剑柄上有一点相当不引人注意的细节。
这点小细节,她以前不会和别人说,但基本上在边塞当士兵的人,都会偷偷摸摸弄那么点细节。
就是折腾出一个“光面”。
将士铠甲其实都不会打造得特别亮眼,除非要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那一批。因为打造的太过亮眼,在队伍中碰上大太阳,简直是对战友眼睛的谋杀。
但他们也会在身上藏一些“光面”,比如说掌勺的兵会用上铁勺,带刀剑的兵在柄上做手脚。还有人会在鞋子上做手脚。
这是为了用来“偷看”。
人隐蔽在石头或者凹槽中,可以当镜子的光面则被用竿子或者直接用剑身外露出在外面。就算被发现了,别人一箭射过来,全然伤不到人。
而在发现对方有破绽时,他们可以当场冒出身子,一箭射过去,或者掏出火器,再或者拔剑杀敌,都是一个好招。
容宁非战场上,偶尔也会用这招,观察别人脸色之类。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用这招来偷看秦少劼穿衣服。
容宁悄悄侧转身子,视图将光面对准秦少劼。然而屋子里雾气太大,光面上雾蒙蒙一层,效果不佳。
她转来转去,几次都没找到好方位。突然察觉到脚步声,容宁随即一凛,假装无事发生,再次站好。
秦少劼洗了太长时间,真的是有些头晕。
衣服怎么也穿不好,干脆松垮着,打算到门口让容宁帮忙。容宁要是不会,就让人叫外面全盛进来。
他没有推轮椅,本想换了水让容宁去洗一洗,就见容宁站在那儿奇奇怪怪轻微挪动着。
直到他注意到容宁调整着她手上的剑。
剑柄上有一个打磨光亮的铁片,看上去能照得到人。
秦少劼朝着容宁走去,低下头看着这一长剑:“你这把剑有点意思。”
干坏事没成功,还被抓了个正着的容宁:“……”
她强压住窘迫,朝着帝王打着哈哈:“陛下洗好了啊,那臣去洗。陛下等等臣。”
容宁迈开步就逃,秦少劼想要抓住容宁,却一个踉跄。
踉跄完之后,秦少劼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黑,整个世界陷入一种奇妙旋转让人头晕眼花的情境中。
他闭上眼,很快被这股眩晕弄得反胃。
缓不过来,秦少劼彻底昏了过去,直朝地面砸去。
容宁刚走两步,发现不对,惊恐回来抓人。她一把扛住了人,好在没有让人直接摔到地上。只是秦少劼并不轻,容宁一时不查被带着也往下坠了坠。
“陛下!陛下!秦少劼!”
容宁喊着人名,彻底没有空去管什么洗澡,也没空管秦少劼的衣衫不整。她将人揽挂在自己脖子上,朝外走去:“全盛!宣郭院判!宣御医!”
门陡然大开,全盛一边喊着:“宣郭院判!宣御医!”一边朝里冲。
一身戎甲带着血污的女子,扛着衣衫不整的青年帝王,这一幕看上去太有冲击。全盛冲进来差点退出去,只觉得自己打扰了人。
主要是陛下装病前科太多,全盛下意识觉得陛下又在使诈。
好在全盛脑子尚且在,知道这会儿使诈实在太过。他忙再度往前走两步:“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您醒醒!”
全盛再往里走了两步,被屋内浓重的水气和香味,熏得差点无法呼吸。他帮着容少将军扛人:“来人!陛下昏过去了!”
很快外面来了侍卫,飞快冲过来帮忙一并扶人。
就连室内的轮椅也被拿了出来,生怕一群人没扶好,需要轮椅帮忙。
将帝王转移到寝宫,容宁摸着秦少劼的脉搏,觉得跳动十分健康,只是稍有点急促,没有之前安稳。
她这块实在不懂,只能等郭院判过来。
宫中出了大事,太医院倾巢而出,全部前往永安园书院处。他们要提很大一部分侍卫疗伤。
郭溪身为院判当然也匆匆赶来。他注意着这一幕,心情沉重。京中金吾卫多值守南门,羽林卫多值守东门。逢年过节则是都要出来忙。
他们和太医院的关系一向来还行。
但谁能想到,瑞亲王说反就敢反,连一点名头都不打。在郭溪看来,瑞亲王有一种赴死的心。
上回去王府诊断的三个御医,回来就和他说过。瑞王妃大抵是不行了,熬不过今年冬日。吃的东西太过生猛,戒断不掉。
这话他如实上禀了。
却没想到一个快死了,另一个选择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生命。这一次即便瑞亲王成功了,对天下来说反而是一种混乱。
要让谁替代七皇子?沉迷小家不管万事的瑞亲王自己么?还是在守陵逐日疯癫的大皇子?亦或者是更年少的几个皇子?
郭溪匆忙赶到屋内,更沉重替帝王把脉。
这等事情一发生,帝王也要郁结于……心……
郭溪低头诊着脉象,再躬身上前扒拉起帝王的眼皮。他感受到帝王身上刚沐浴结束的水气和香味,竟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事。
他转头看向身边。
一个是绷紧小脸的容宁,身上还带着干涸的血。一个是紧张的大太监。还有一群侍卫。
容宁语气沉重:“你要是瞎说,我下回就去太医院,让郭川帮我把你所有药都顺走。再一个个给你喂下去。”
郭溪:“……”对不起陛下,容家人实在有点得罪不起。
郭溪清了清嗓子:“刚才陛下绷着心弦,突遇灾事。解决后又很快去泡澡。心弦一放松,本就容易脱力容易生病。陛下泡太久也泡太香了。不过不打紧,稍微过会儿就醒了。”
全盛在旁边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泡澡泡太久而已。”
容宁和一众侍卫:“……”
怎么会是这么离谱一个理由?
朦朦胧胧逐渐有意识的秦少劼,清楚听着郭院判的话。
他突然不大想醒来了。
第77章
秦少劼活到现在, 年纪轻轻已为帝王,第一回 觉得人生有点过长,也第一回觉得起居录这种东西, 可有可无, 有机会可以烧掉。
大约这几日睡得太少,他尚没有完全清醒,闭着眼很快睡意袭来,不自觉再度昏睡过去。
郭溪在边上小声对着容宁交代:“可以开窗通风,但不要过大的风, 免得刚洗完又吹大风染了风寒。陛下这段时间过于操劳,昏睡一会儿是好事。”
容宁应了一声。
“不需要吃什么药,尚食局多炖点汤就成。”郭溪起身拱手,“外面人手紧张, 我先出去了。”
全盛恭敬将人送出去, 留下容宁在原地守着。
宝坤处理好事情, 回到帝王身边, 对容宁说了声:“你去处理一下自己。”
容宁才再次离开秦少劼, 前去清理身上的各种不堪。头发丝上都是血气, 容宁连头发带人一起冲洗, 很快解决完重新回来。
她端了个椅子坐在帝王边上, 半点没有身为臣属的敬重心。
不知过了多久,全盛端了羹汤进门。他小心翼翼送到容宁身边:“容少将军, 吃点东西垫垫?小厨房刚煮出来,验过毒了。”
容宁接过,用勺子搅了搅, 慢慢将一碗羹汤全吃了。
羹汤里面有着一股奶味,加了适量肉丝和鲜嫩绿菜, 爽口垫饥。香味飘散在寝宫中,让秦少劼再度从睡梦中缓过来,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侧头,见容宁正咬着汤勺看他。
见人醒来,容宁声音幽幽:“陛下,了不得啊。”能够因泡澡而昏过去,真是让容宁觉得罕见极了。
秦少劼无言,默默再度闭上眼。好像眼不见为净,不看见容宁就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
容宁见多了秦少劼厚着脸皮刻意装病,没想还能见到秦少劼不刻意装病下,丢人晕倒。更没想到他竟自己都无法直面这事。
连耳根都发红了
容宁稀奇盯着秦少劼的耳朵,像发现了新世界。
全盛见人醒来,忙又出去端汤羹。他小心翼翼这回又是端给容宁:“容少将军,喂陛下吃点吧。”
容宁把自己的碗勺放一边,拿起秦少劼的那一份,望向人:“陛下起来自己喝,还是要我喂?”她语气一本正经,但秦少劼听出了背后隐隐有别的意思在。
捉摸不透,秦少劼没有试探,睁开支撑起身子:“朕自己吃。”
只是昏一场,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一碗汤羹下肚,暖意上涌,秦少劼恢复得差不多。他不能再在床上赖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将碗勺给全盛,秦少劼稍作思考便掀开被子,下床准备穿鞋:“替朕更衣,朕要去一趟瑞亲王府,也要去一趟皇陵。”
容宁手掌抵住了秦少劼的肩,将刚起身的人推回床上。
“平时身体好得很,连轮椅都让人做上了。现在真有点事,身子不适,人都晕了过去,反而还要起来做事。”容宁轻微挑眉,“陛下实在让人钦佩。满朝文武下次早朝好歹要给您的敬业磕一个。”
是阴阳怪气,又是一种安抚。
秦少劼慢悠悠躺好:“好,下次让他们磕一个。”
宝坤指挥使:“……”
容宁见秦少劼歇下,领命:“臣替陛下去瑞亲王府,再去一趟皇陵。这段时间,陛下好好想想该如何和臣解释,这回为什么要特意支开臣,不让臣知情也不让臣提早回来。”
她顿了顿,又开口:“更劳烦陛下告知臣,一些关于臣兄长的事。”
秦少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容宁和秦少劼对视着:“陛下。”
秦少劼垂下眼:“朕知道了。”
容宁见秦少劼耳根的泛红褪去,又变回了那恹恹不高兴的帝王。
她本要该转身就走,马上去处理事情。再者说这回折腾那么大仗势的是秦少劼,她身为臣子不该质疑帝王决策,不该用这种口吻和陛下说话。
她没有帝王的命令就突然归来,秦少劼其实斥责她惩罚她都可以。放在军中她都算违抗军令了。
但,君臣关系好像变得微妙起来。
她有点恃宠而骄,还想教训陛下。
容宁想到她出发前的和秦少劼的对话,手背到身后转身:“……臣回来会给陛下带点糕点。”
最近到处都是秋收,应该有很多很好吃的糕点。
先服软的容宁这么想着。
她匆匆跑人,没有回头看床上躺着的帝王。年轻的帝王再次抬起了眼皮。他安安稳稳躺着,直到看不见容宁的身影,才冒出话来:“容宁很好。”
旁边全盛听了,当然附和:“真的。陛下是没有见到。您出事那会儿,容少将军整个人都慌了。郭院判是当年容轩少将军的好友,容少将军都能威胁他。真是一心挂在陛下身上。”
秦少劼淡淡说着:“她还说要给我买糕点。”
全盛:“可不是!多贴心呢!”
宝坤面无表情:陛下平时对拍他自己马屁的人,可完全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指不定下一刻皱眉,说人油嘴滑舌必为奸佞之臣。
如此一打岔,帝王心情转好。
出去做任务的容宁,也确实被秦少劼的情况,弄得没了那些乱七八糟复杂心情,彻底公事公办起来。
金吾卫原本的侍卫长伏诛,她暂且收编了余下的金吾卫,再带着刚休整好切没有受伤的羽林卫前往瑞亲王府。
瑞亲王府内,大部分杂役下人都放了假,没剩下几个人在。瑞王妃坐在门口院子内,裹着柔软的厚重毛绒披肩,捧着一杯茶默默盯着大门。
她知道这扇门打开,只有两个结局。
瑞亲王覆灭,或京城变天。
而最大的可能,是前者。
没有服药的她,头脑还算清醒。当大门真的敞开,她看到一身戎甲迈步进门的女子少将军,便知道一切真的是前者。
瑞王妃扯起了唇角,心深深下坠,如入漆黑地府:“殿下回不来了,是吗?”
容宁做了个手势,两列将士冲进瑞亲王府,将所有站着的人全部压下。更多的人冲进府内,再将府内的人一个个压出来。
面前只剩下一个瑞王妃。
“与罗卜藏青的信,是你写的还是瑞亲王写的?”容宁问面前的瑞王妃。
瑞王妃突然笑了声:“差点忘了,还有这事。”
“本想将这事一辈子藏着。”瑞王妃这般说,“倒没想到先帝如此敏锐,锦衣卫彻查瑞亲王府,把一切查了个干净。”
她对上容宁的视线:“但那又如何。你瞧,臣子不过是臣子。死了一条命,终究会被放在兄弟情深之后。容宁,你得盛宠到如斯地步,又有何用?终究不过是人下人。”
“迟早有一天。”瑞王妃如同诅咒一般说着,“你也会成为其一,生死不由你。”
容宁看着瑞王妃,心想,瑞王妃当年该是很漂亮的。她惊才艳艳,才会让瑞亲王义无反顾去爱她,为她颠覆所有,甚至生命。
现在的她瘦如枯槁,靠着一点妆容和华贵的衣服来遮掩。手腕纤细好似一折就断。
文采奕奕怕也消散在了当年相遇。
“我兄长是个极为心善的人,做到了身为臣子该做的一切。”容宁说起当年,“先帝也不算对不起他。先帝为了他可以彻查瑞亲王府,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毕竟瑞亲王当年有从龙之功,这么些年也没染指过权势。他们本可以真当无事发生。
先帝查到了什么,又最后做了点什么。是现在的瑞亲王妃所不知道的。
容宁也不知道。
至少她认为她爹知道的消息肯定比她多,是绝不可能容忍瑞亲王和王妃真的害死她兄长,还活在这个世上。
其中必有事。
容宁走到王妃对面,微低下头拿走了她捧在手里的茶:“是谁让你和罗卜藏青联系上的?”
容宁又问:“你和他写信,装信的木盒上面的标识到底是什么意思?”
瑞王妃笑起来:“你看来什么都不知道。”
容宁心情稳定,朝着王妃点了头:“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么说着:“所以在你临死前,我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你和瑞亲王葬在一起。”
容宁很认真:“你们应该是相爱的,对吧?”
瑞王妃笑不出来了。
她一点点将笑收敛,深深看着面前的少女。她不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半点不为话语所动,内心的坚持如同一柄利剑。女将军,真是本朝罕见。
瑞王妃低头猛烈咳嗽起来。
她咳得脸都涨红了,半响缓过来,带着孱弱微歪头。没了笑意,她的话似乎都少了那点针对:“我活不到他能活到的岁月。我想活得更久更久……我想死在他之后。这样,他就不会为我而伤心。”
“他也想让我活久一点。他在见我犯错后,想的不是辱我骂我责备我,只想着替我遮掩替我求饶。替我最终犯下更大的错。”王妃眼眸望着远处:“现在算是一种可笑的如愿。”
瑞王妃沉默了半响,任由将士们将瑞亲王府里的人一一带出来压在前院。
她那个平民义子,叫喊不停,被人直接塞住了嘴。
她好半天回过神:“瑞亲王府这些年大多的进项都入了内库。何祥是知情人。你兄长之死,我知道的并不多。我罪之所在,是以钱财各物换药。罗卜藏青死后,这条路就断了。”
罗卜藏青死了才没几年。
瑞王妃深深看着容宁:“至于那个标识。秦少劼是蒲先生的弟子。蒲先生可不是生而知之。再多的,你该去问他了。”
说着说着,她脸色愈加惨白,血从她唇角溢出。
王妃露出了最后一丝浅笑:“劳烦,将我两葬在一起。葬哪里都好。”
第78章
瑞王妃服毒自尽。
她早有准备, 在容宁进门的那一刻就做下了决定,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彻底没了呼吸。
容宁带人上门没有带棺材, 只是让人给她盖了白布。接下来瑞王府的一切, 会有宗人府进行查案并断案。
由于两人没有真正的子嗣,黄册上也无后。瑞亲王府败落,所有东西一律查封。瑞亲王府的所有财产,预计是全部要入内库了。
刚入瑞亲王府的宗室少年少女慌得发抖,倒没有人上前捆他们。
容宁颇为好心过去问候了声:“害怕么?出了一点小意外, 不过和你们两人没有关系。回头陛下定会补偿你们。”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点头。
其中年纪尚轻的义女忍不住问容宁:“容少将军,你不怕么?”自从她到了瑞亲王府,每天都战战兢兢。
这里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瑞亲王全然不在意他们, 几乎当他们和路边石头一样。瑞王妃生病, 多看两眼都让他们内心胆寒。
刚才见披白的那一幕, 更是让他们浑身发寒。他们总觉得这两人不正常, 又发现包括容宁和侍卫在内,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半点波动, 好似一切很正常。
容宁看向院中白布, 好笑回应:“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有太多事情要想。要是这么点就怕,我的脑子忙不过来。”
厮杀过后的战场, 可比这场景可怕得多。那些人一个个背后的故事,要是一章章书写下来,能堆满瑞王府。
容宁对两人说了下她一贯的想法:“死很简单不用怕, 生不容易才要多操心。”
两人似懂非懂。
他们看向被捆起来还被塞住嘴的姚锦澄,依旧似懂非懂:活着是有点不容易哈, 还好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
姚锦澄挣扎着,试图引起容宁的注意。可惜容宁半点眼神都不给,等后续宗人府和锦衣卫过来接手,便准备带人走了。
她临着踏出门,突然站住回头:“哎哟,差点忘了。”
容宁再转过身来,快步走到宗人府领头的人那儿。
院子里姚锦澄以为容宁终于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又疯狂挣扎起来,呜呜噫噫喊着。
容宁依旧没看姚锦澄,吩咐宗人府:“不管案子怎么判,最后劳烦将瑞王妃和瑞亲王葬在一起。这是我答应的事,回头我会与陛下说。”
宗人府的人微愣,随即应下:“是。”
容宁满意带着将士们彻底离开。
留下姚锦澄彻底颓唐,在瑞亲王府地上瘫成一团。
容宁很快前往皇陵。
大乾皇陵历代都会修缮,其中埋藏着历任帝王。帝王陵墓之地,非特殊情况不得入内。
所谓特殊情况,基本上每年祭祖,以及帝王入葬之类的事宜。
不过像容宁这等臣子,在受命之后便能进入守陵之处。
守陵处有不少人居住。如今包括当初的大皇子,如今的静王以及其家眷,还有不少太监宫女,以及专门的守陵人。
人烟罕至,草木密集。陵墓中即便是白天也让人感到阴风阵阵。
被赐静王身份,并守陵墓,也可想而知当年的嫡长子,如今是过的何种生活。
容宁顺着路安静走着,直到找到了静王。
静王身穿一身朝服,头发一丝不苟束着。他比秦少劼年长不少,出乎容宁预料的是,头发已斑白。
在容宁看见静王的同时,静王一样见到了容宁。人尚且还没说什么话,身边的一个太监已主动走了出来,恭敬朝着容宁行礼:“见过容少将军。”
容宁应了一声。
太监行礼后,立刻开口:“殿下脑子这些时日愈加不好,很容易伤着人,少将军莫要靠太近。”
静王发出了阴测测的笑声:“呵呵,我脑子不太好?你这等阉人也敢如此说。”
太监转过身,眼神阴冷:“殿下,皇陵重地,万不可如此说话,要是让先帝与列祖列宗听见,少不得要怪罪。”
虎落平阳被犬欺,皇子没落,连个太监都能够爬到人头顶去。
不过想也知道,这些太监和宫女并不会将动作搞得太大,毕竟皇室身份贵重,要是哪天皇帝和大臣来了,见人受了虐待,那太监和宫女就注定没了性命。
容宁没有意外。
她不知道秦少劼为什么特意要来皇陵一趟,但大概猜测是与瑞亲王有关,便拱手交代了一下:“殿下,瑞亲王谋反,已诛。劳烦您告知先帝。您在这里守陵,切记注意身体。”
这样交代就足够了。
容宁满意。
这下就能回去问问秦少劼具体的事。不回答就不给糕点。回答的不好,糕点就糊他脑门上。
先帝知情,蒲先生肯定知道的事也不少。秦少劼和自己同龄,刚刚登基,对当年那些事肯定知道的不多。
他要是什么都知道,早用她兄长当年消息的具体情况来利诱她,让她去当什么皇后了。
要是因瑞王妃一两句话,她自此对帝王皇室产生隔阂,容家早完蛋了。
她收回手,准备走人。秦少劼也没说要在皇陵干点什么,说明不重要。
静王显然并不这么以为。他阴沉着脸:“容宁,你跟在秦少劼前后,真的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么?”
太监一听,飞快上前试图捂住静王的嘴。这种话也是能够说的么?
静王抬脚一把踹开靠过来的太监,一步步走向容宁:“他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三弟当年被他设计,宠溺的妾室活活用寿桃将他噎死!”
容宁微愣。
对了。当时三皇子妃有孕在身。原来三皇子出事的时候和妾室在一起?
还以为他都到宠妾灭妻的程度,妾室至少不会想三皇子死。没想到当年三皇子身边属步步惊心了。
静王走到容宁面前,露出疯癫又恶劣的笑:“他一贯会说话,装病装弱讨一些可怜,再故作自强不息。我一向来以仁义著称,做一件坏事,便名声丧尽。他呢?他恰恰相反!”
摔在地上的太监惶恐,再度爬起来试图阻拦静王继续说下去。
容宁想了下秦少劼自登基以来的一切处事手段,再想了下秦少劼这个月以来的勤奋。
她摆摆手:“不不不。”
容宁实诚表示:“陛下天生就是当皇帝的命。他太适合了。殿下不行,其他皇子也不行。勤奋的皇子里面没有一个有他聪明,聪明的里面没有一个有他勤奋。”
该下狠手的胆量,想来也是先帝看中秦少劼的理由之一。
“先帝选您,最多就是固守这江山。先帝选陛下,能开创又一个盛世。”
对比之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秦少劼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年少。即便如此,最终还是先帝选了秦少劼。
容宁不得不说:“殿下,想开点。”
静王想不开。他目眦欲裂,眼内血丝遍布。很快他试图抓向容宁的剑。
这换成别人,静王说不定还有机会。放在容宁这里,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容宁一个侧身,剑连剑鞘都没取,翻了个手腕,剑鞘直接砸在了静王额头上,留下一个红印。
她再一转身,将人踹跪在地,随即很快催促太监:“该带殿下去哪里就赶紧带殿下去哪里。不要耽搁了时辰。”
太监忙拽起静王,喊人:“来人,静王该去祭拜了!”
很快有人匆匆赶来,两人结伴将静王拖走。静王挣扎着,头发凌乱,状若癫狂:“朕才是皇帝!朕才该继承皇位!”
容宁叹息,叫住了一个跟着来,没有上前拖人的宫女:“杜大人之女也在?”
宫女行礼,恭敬回答:“在。少将军可要让奴将人叫来?”
容宁想了想,拒绝了:“不用。”
父亲反叛,她要是出陵墓的下场会更糟糕,不比在守陵的地方好过。要是能看开,安静度日反而能活久一点。
容宁取荷包,拿了一点银钱塞给宫女:“劳烦照顾一下。”
宫女应声:“喏。”
容宁带着一行人出了皇陵,重新回到京城大道上。永安园的动荡,并没有牵连到京城老百姓。
他们见没有什么大事,又打开门做起了生意。吆喝声此起彼伏,饭菜酒香四处溢散。
容宁把马交给旁人,去买了两抽桂花糕。一抽里面塞了细软的豆沙,一抽里面塞了肉馅。当季的桂花糕,香得人口水直流。
她一口没尝,带着两抽桂花糕重回永安园,回到帝王卧榻边,一手一纸袋桂花糕,语气相当友善:“陛下,臣刚才出去一趟,听说了不少事。您可要好好与臣交代。”
第79章
秦少劼安然躺在床上, 并没有空闲下来。
他让全盛在床上支了一个小架子,再让人拿来了书和折子放在床边。折子看完就看书,全部看完, 想来容宁也回来了。
事实上容宁回来的有些早。
秦少劼一手折子, 一手笔批红,还没结束今天的公务。
他听到容宁的问话,神情没变,半点不意外。
在容宁出发时,他便知道容宁会遇到什么事情。
瑞亲王没能够说什么就没了性命。容宁亲自去处理王府诸事, 必然会撞见瑞王妃。瑞王妃知道的事不少,其中有他都不清楚的一些琐事。
那些事属旧事,父皇当年将事告一段落,告诉了他一些。那些被容宁知道也没什么。她年纪渐长, 而师傅已然外出, 容宁知道那些事是迟早的。
至于皇陵那儿, 他大皇兄不给他下绊子, 他都不信那人是他大皇兄。
桂花味浓郁, 秦少劼望着容宁满脸友善“威胁”的姿态, 没有从人眼里找到一丝的怀疑、惆怅、怨恨。那些负面的情绪似乎很容易被她压在脑后。
他想问容宁知道了点什么, 又下意识压下了笔, 没问。
秦少劼看了一眼全盛。
全盛知道意思,妥帖退下, 将门带上,也叫走了周围看守的人。
屋里只剩秦少劼和容宁。
秦少劼示意容宁:“坐下说。”
容宁转头看看椅子,发现有点遥远。她正准备提着两袋桂花糕去搬椅子, 就听秦少劼再说了声:“坐床边说。糕点放桌上。”
说罢,秦少劼便把他床上小桌子给整出了地。
容宁将糕点放到小桌上:“……陛下, 这是不是有点不成体统。”在桌上吃糕点,到时候碎屑会全部掉到床上的!
秦少劼:“那今晚就换个地方睡。”
半点不以为意。
容宁:“……”很好,寝宫多就是了不起。
糕点放在桌上,没有装盘装饰,看上去相当朴实无华。纸袋里露出浅淡白色以及上面点缀着的细碎桂花,瞧着相当诱人。
秦少劼问容宁:“从头开始讲有点长,时间跨度也久。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容宁坐下,取出一块桂花糕:“从蒲先生讲起。他师从哪里?收了哪几个徒弟?现在又为什么整天都在外面?他和那个标识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一口咬上了香糯软甜的桂花糕。
吃归吃,她两眼盯着秦少劼,半点没有挪开的意思。
秦少劼明白。即便容宁对他毫无怀疑怨恨,也代表着她能接受一无所知。
“朕跟他学习时,他已经在京郊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秦少劼其实曾经也问过师从,“朕第一次问师傅,师从哪里。他说故人已逝,不用多提。很少会说起。”
一般来说,不乐意提的,要么是这一场逝去让人非常伤心,要么就是这一场逝去不可以随便说。
他慢慢说起过往,也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
吃完一口才继续讲。
“你在京城几乎打探不到消息。那个名字被列为禁忌,当然也没有多少人会说。时间一久,记得的人不说,年少的人更加不知。”
容宁觉得自己不该买桂花糕。
她该多买点吃起来嘎吱嘎吱的,像下酒菜一样听秦少劼讲故事。这事从头说起看来真的很长。
“他师从庞敏达,庞太师。那时父皇还没登基,庞太师因罪入狱,满门抄斩。这种案子一定敲定,很难再改。后算不得沉冤得雪,只能说庞家人都被好好安葬了。”
让帝王承认杀错了人,那简直难比登天。至少要等后一代或者秦少劼这一代帮忙翻案才有点可能。但这等翻案又容易让人觉得先人是真做错了事,一般也不会翻案。
“庞太师有不少学生,但要说真正的弟子只有两人。一为朕师傅蒲盛宏,二为他师姐钟如霜。”
容宁一下子想起那个女子“秋霜”。
她诧异:“庞太师第一个收的弟子是钟如霜?这标识和她有关?她想要做什么?蒲先生在外是想要找到她?”
容宁的问题变得更多了!她紧张吃起了桂花糕,呜呜含糊说着:“你快嗦!”
秦少劼好笑看着容宁加速猛吃,又很想知道过去的样子,讲快了一点:“钟如霜是庞太师从牙婆那儿买到的孩子。她长得太好,要被卖去不干净的地方。她被庞太师带走后,学东西的能力初步展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常常觉得读书很头痛的容宁:“……”
容宁反应过来:“不对,秋霜长得很普通。”
秦少劼表示:“她厌恶自己的容貌,会易容。她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年庞太师出事之后,她剔去了所有头发,以示一样断了头。”
容宁微怔。
钟如霜这个女子,决绝至此。
不过容宁也因此反应过来,难怪各地都没有这么个人。跑到哪里都能够轻易换一张脸的话,实在太简单了。
秦少劼:“后来朝廷把抄庞家拿来的东西,大部分给了钟如霜和朕师傅。庞家没有人了,而她身份到底算是庞太师的弟子。她却将书全部捐赠,变卖了余下所有东西,很快离开了京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事。直到你在边塞罗卜藏青手里收缴到了那个木盒。”
容宁意识到:“所以蒲先生才会去找她。”
秦少劼应声。
“同一个师门,朕师傅因庞太师当年的遭遇,不乐意出山为官。别人说起来,当然不能说真的理由,干脆就说不知道什么缘故。钟如霜出去游山玩水,不愿再回京城,自然也相当正常。不仅朕师傅在找她,父皇明处暗处派了不少人在找她。朕至今尚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人。”
这些都是他上位之后,锦衣卫宝坤和他师傅告诉他的。这些事不算国事,他即将登基,要关注的事太多,于是这种既不能让旁人知道,又不算国之重事自然被搁置放后。
秦少劼登基后,让容宁回来也才一个多月。这一月有余,光处理日常事务和山西一事,就花了他太多心思。再加上他想要容宁当皇后,心思也放了很大一部分在这事情上。
容宁浑然不知道,秦少劼没和她说那么多的事,全然是因为太忙。其中忙碌的一个原因还是她。
她问秦少劼:“钟如霜是打算替当年的庞太师复仇?”
秦少劼顿了顿:“当年那些人基本上在父皇在位时就已经死的死,被处理的被处理。不然也不会让庞太师得以好好安葬。朕师傅临走前,说她不是在复仇,而是在践行她的理念。庞太师不希望她沉溺于个人情感,而她一向来听庞太师的话。”
容宁:“那她想做什么?”
此时的江南,橙黄落叶如蝴蝶飘然落下,被白衣长袍的蒲盛宏捏住。
他带着兴味拿着小巧落叶扇了扇秋日凉风,和自己三徒弟凌子越说着:“江南的景色真是一年四季各不相同,各有韵味。”
凌子越手持长剑,冷漠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远处推着一辆小车匆匆过来的华服青年,看见蒲盛宏如此休闲的作态,额头青筋都要冒出。他怒冲冲推车到人面前:“师傅,你要找人赶紧出门去找!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帮忙找人,还得给你推一车日常生活用具过来?我这江南的生意不做了吗?”
“哎,符伦,你身为大弟子,体贴一下凌子越。他年年跟着我,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休息,你怎么能让他赶到江南,还要受这种苦!”蒲盛宏将落叶插在大弟子符伦头上,“好看。”
符伦:“……我没说不体谅他。我说的是师傅你!再不济你让小师弟给你派两个人啊。他都当上皇帝了,怎么不能安排两个人?”
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师傅,无奈转了话题:“说起师姑。师姑之前应该是在山西。现在又不知道换了一张脸跑哪里去了。她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在各地埋下了多少的事。”
蒲盛宏又在空中捏了一片落叶,看上去童心未泯。
符伦在旁习惯了,自说自的:“她的观念一向和师傅不同。同为治世。师傅你不入朝为官,但也主张自上而下,让帝王多关注百姓,为百姓谋求福利。”
“师姑不同。师姑可是一心认为,人心不可测。朝堂之上也非帝王一人之朝堂,还有明争暗斗的一群朝臣。只有自下而上,威逼他们一心对外,才能推进朝堂上下关注天下。”
这种念头极为危险,偏偏师姑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各地走动。她布下的一个个杀招,几乎是从未停歇过。而靠着这些,从边塞罗卜藏青来看,先帝和群臣确实对此上下齐心。
这种事情损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万一这些事导致王朝覆灭了怎么办,天下动乱、战火纷飞,只会愈加可怕。
可在师姑眼里,要是王朝覆灭,便是这个帝王和朝堂不适合再存在。既然如此,天下干脆动乱、战火干脆纷飞。不破不立,新的皇朝自会诞生。
古往今来,一直如此。
这种念头简直可怕。
蒲盛宏在大弟子嘀嘀咕咕不停念的话中,翻看着叶子,想起过往。
他还记得那年在京城郊外的屋子前,师姐收拾好了所有行头。她戴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假发,脸上的模样普通极了。
那时雪落的很大,洋洋洒洒不适出行,但她执意要走。
她仰着头,任由白雪落在她的头发上:“风雪满头也算白首。”
他喜欢她,却知道他留不住她:“师姐,你要去哪里?”他以后可以在哪里找到她?可以往哪里写信问候她?
她勾起唇,背身离开:“天下。”
第80章
“学文的人就是会讲话。”
容宁听秦少劼说完钟如霜师姑, 拍了拍手上糕点碎屑。
“听起来像有道理。打仗是这样。哪怕军中有些人心里头有事,一遇外敌,事都得放一放。”
容宁眼神没有变, 很是认真:“但有共同的利益也会让他们合作。为什么一定要造就危险?其他人在这种事中凭白死了算什么?我兄长于天下, 难道不是一大功臣吗?难道不无辜吗?他凭什么要为了这种念头而遭难?”
“他可以一帆风顺做到大将军,他可以成为天下将士的标杆,镇守在边塞。即便天下太平,再无战事,他也能站在大乾朝堂之上, 为百姓救助付出一份心力。”
“天下人与天斗,已是万般辛苦,为什么还要去承受这点?边塞常年战事频发,耗费人力财力, 所造就的损失不是一点两点。”
驻守过边塞, 容宁才更清楚。一旦开打, 那就是在烧钱。
军备会耗损, 粮草医药支出会增加。要是不打仗, 这些钱财可以用的地方会更多, 可以用给边塞修建更稳固的防守, 可以拨给当地百姓吃饱喝足。
容家即便权势一点点衰弱, 那也没有关系。她容家人可以活得更久,而非在每年祭祖时垂泪, 生怕来年多一个人。
容宁看过很多兵法书,听过很多朝代战役。她拿自己听过的战役来解释:“要是亡一城百姓,守一国百姓, 我必誓死守城。可要是有其他方法既可以守一城百姓,也能守一国百姓。我为什么不去做?反而要剑走极端, 去展现这种大无畏,慷他人生命之慨?她和她看不起的那些内耗文臣有什么差别?”
秦少劼重复了容宁的话:“……慷他人生命之慨。”
是这个道理。
秦少劼不认同师姑的想法,但他知道的比其他人更晚:“父皇不喜,师傅不认同。但发现她动作时已经迟了。总有一些人,固执己见,轻易无法将念头掰正。”
他说着:“哪怕她经常变装,只要她有所动作,发现她踪迹不难,难的是怎么将她布下的那些事一一翻出来解决,难的是怎么不让去找她的人轻易被她说服。”
“身为师姐弟,她的口才就连师傅当年都险些被她说服。师傅一直以来都认为他们算是在民间为民请命,只是所思所想有点差异而已。”谁想多年之后,他发现师姑惹出一件又一件大事。
自家师门的事自家肯定要处理,这才彻底出去“游山玩水”了。
容宁听到这话,撇嘴:“人都是这样。”
“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事情。他们肯定认为自己的做法很有道理。就连残忍的罪犯也是这样想。她只要顺着这些人的念头去说,去把她的想法融进去传递进去,被哄骗的人肯定不少。”
“陛下在朝堂之上听群臣吵架,不就是为了越辩越明白么?把利弊都分析清楚,才可以去做让大部分百姓都过好日子的决策。”
“陛下该从根出发,细想如何设一条底线。就像从军之人,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做,不叛国是最基本的。其后才是一点点去想办法,在平日里用最简单的道理解释给他们听一些事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回金吾卫的问题,下次也不能再出。”
秦少劼看着容宁。
容家一向来教的很好。容宁不管旁人怎么说,或许会有成长,但该有的忠君爱民念头从来不会变化。这是一种独属于武将的耿直。
利落来利落去,不会轻易被文臣的花言巧语所骗。
哦,也不太容易被他所骗。
秦少劼想到这点,有点惋惜。
不想再谈那么严肃的事,他问容宁:“京城事毕,马上入冬迎新。还要去山西么?有徐缪凌在那儿,他对你兄长一事肯定上心。”
容宁本来已经觉得秦少劼“刺客”一说,基本上是在骗她。但她前脚刚去山西,后脚逼宫都出来了。一个潜藏在暗处的危险人物,实在让容宁放不下心。
新年没有宵禁,以前每年她都要值守。
容宁:“臣留下。”
容宁很愁:“陛下洗个澡都能昏过去,实在令臣很是担心。”
秦少劼:“……”这倒不用再提。
容宁不仅提,还嗅了嗅鼻子:“桂花味很香,陛下身上比桂花味都香。之前洗澡的时候香过了头,现在闻着倒还好。”
秦少劼见容宁闻着闻着朝自己贴近了点:很好,下次再放。
君臣将话说开,关系和之前愈加不一样。
两人这段时日是秦少劼走到哪里,容宁跟到哪里,半步不离身。
瑞亲王一事牵连不算大,尤其是瑞亲王和王妃皆死,王府中没有什么子嗣的问题,简单定罪抄家就成。朝廷之上处理起来风风火火,很快将事解决。
瑞亲王一支被贬为庶民,再无入皇室可能。所有财产一全部被抄。就连拥有煤炭的五道皇庄也被收入内库。
金吾卫打散重组,新的侍卫长,正是当年容宁年少时,经常给她安排矮脚马车的那侍卫。容宁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容易升职。
宝坤指挥使和容宁以及一些侍卫救驾有功,纷纷涨了一级身份和俸禄。容宁明明没有打胜仗,莫名从少将军荣升为中将军。
当然,手下的兵数量没增,毕竟她现在不在边塞驻守。
为了服众,她这位中将军是全大乾最年轻啊、俸禄最少、统兵最少的中将军。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空有头衔。唯有哪天出门打仗,才能拥有真正实权。
百官哪怕有人对容宁升职太快不满,想到她只是空头衔,又啥话都不说了。怎么说?说人救驾有功,但不能给升职?
这话和说皇帝命不值钱有什么差别?
于是容宁在永安园里安稳度日,日常唯一多干的事情,就是写信给徐缪凌,内容基本上是:在?案子查的如何?人找到没?
整个京城云淡风轻,再也没人提瑞亲王夫妻,好像这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就连容府,现在关心的事情也只是曹夫人每天愁的:“京中男儿算起来,本来一个个就配不上小宁儿。现在真是更加配不上。一个个靠过来的都像上容府吃软饭的。”
门当户对里还要挑一个看对眼的,太难。
林芷攸对此笑出声:“娘,要是真有看上的,她肯定直接拉过来和您说了。再强求也没用。之前给了那么多选择,她一个没看上。你看名单中的姚锦澄,转眼没落。这等男儿还是算了。”
曹夫人叹气:“要是实在看不上,咱们想开一些。随意找个长得不错的,不成婚留个孩子也行啊。一年年过去,再过年就二十了。谁家二十还不成婚的!再这样下去,万一哪天成大将军了,这天下哪里还有人配得上她!”
容宁能当上中将军,在她心里很是了不起。
只是她还是担心容宁不成家,往后会寂寞。
短短这么些时日,容宁太过出息又不乐意回家,以至于曹夫人都没法当面催婚。她让旁人男子多努努力去陛下面前刷脸,却发现那群废物没几个能真正刷上脸,说上一两句话顶天了。
她莫名其妙待在家里一步步退让。再这么下去,真是不想管这事了!
林芷攸提议:“娘下回早些进宫,陛下和小宁儿会在皇太妃那儿用早膳。到时候可以说这事。陛下一样后宫无人,导致各种谣言四起。皇太妃心里肯定挂念陛下这事。要是两人都没这个心思,实在要拖一拖就拖吧。按人活百年来算,二十也不大。”
二十是不大。曹夫人生容宁时不止二十。
陛下刚遭遇逼宫,这段时日容宁离不了身。那干脆到两人面前去催。她对林芷攸连连点头:“就这么办。”
曹夫人有些不舍:“你家里生意做得大,明年开年后你竟是要南下去几个月。我一个人要无聊了。”
林芷攸安抚着曹夫人:“不会无聊。还有那两个小家伙。他们不适合跟着我去江南,劳烦娘照顾了。”
曹夫人一听,头都大了:“……那还是无聊些好。你要早些回来,我这身子哪里扛得住他们折腾。前两天说要带朋友来家里玩,整个府邸眼见要被他们嚯嚯一遍。”
林芷攸当即笑出声。
而被曹夫人挂在心尖尖上的容宁,在永安园里吃好喝好,面上暂且不管钟如霜的事,但这几天不管是上朝还是秦少劼批奏折,她都在想钟如霜的事。
一想钟如霜,便想到先帝。
一想到先帝,就想到韶阳二十三年夏天。
秦少劼的木鸟在容宁随身跟着后,本该束之高阁,现在被容宁讨要,被她捏在手里把玩。容宁把木鸟翻来覆去盘着,脑子格外清楚。
她这辈子虽然胆子大,也会做不少出格的事,但总体来说不会做一些被人指着脊梁骨戳的活。但她这几天回味了一下秦少劼说的先帝所作所为,总忍不住多想。
先帝派了多少人去查钟如霜?这连秦少劼都不知道,说明锦衣卫里宝坤也非完全知道当年钟如霜的事。
庞太师死后,钟如霜埋下很多杀机。如果先帝找到了人,但是没说呢?可能是没来得及说,也可能是说了但没来得及转述。
区区应付一个钟如霜的小事,很容易被众人忽略轻视。
容宁将木鸟放在桌上,肃然趁着屋子里只有秦少劼、她和全盛三人时,开口:“陛下。臣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秦少劼顿时抬头,突然有所盼:“与朕相关?”
容宁:“有!”
秦少劼搁笔端坐:“你说。”
容宁:“我要去挖坟撬棺材。”
秦少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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