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陆道莲看到宝嫣了。
从她还未走进这里, 就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嗅到夜风里带来的馨香。“阿嫣。”正当他在等待宝嫣过去他身边时,另一道声音就把人喊走了。
苏凤璘朝他妹妹招着手, 积极地挪动屁股, 给宝嫣让位置。
陆道莲眼睁睁地看着宝嫣对他视若无物,好似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款款地朝缠着纱布,苦大仇深却尽可能露出笑容的少年走去。
他眼中笑意微微淡去。
旁边不知死活的府官, 还腆着脸不断发出呱噪的动静:“太子殿下, 您尝尝, 这是我们鸿燕府的美酒。”
“美酒配美人, 愿殿下能喝得尽兴。”
宝嫣刚靠近苏凤璘这张桌,就听见这句话, 她顿了顿,微微侧身回头往陆道莲的方向偷瞥了一眼。
不想就这一个微小动作,她就被那双乌黑冷冽的眸子抓住了。
眼见陆道莲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 像是在说, 他看到她在偷看他了,宝嫣内息窘迫, 飞快地收回视线。
在对上苏凤璘疑惑的眼神后,她脸也红了, 颦起秀眉坐下来, 尽量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阿兄,你有伤在身, 贾大夫说过,不宜饮酒过多……”
陆道莲北上后, 贾闲便关了在清河的小医馆跟着一起进京来了。
如今他是宝嫣安胎养神的御用大夫。
也是那天苏凤璘同晏子渊干输以后,替他正骨的恩人。
苏凤璘:“我知道的阿妹,你瞧我都是放一边看着,一口没喝。”
他和宝嫣挤在一块,兄妹二人窃窃私语,“我收到大兄来信了,等明日到了城关,他和阿耶会亲自来接我们。”
宝嫣闻言欣喜,小嘴微微扯开,一看便知此刻心神雀跃。
也好,到时候等阿耶和大兄一来,她便跟他们走。听说族中来了许多长辈亲人在那。
隔着不远的距离,陆道莲视线若有似无地往这里瞥,宝嫣眼里含春,掩面低头窃喜的动作逃不过他的观察。
好像没有他在,她照样能笑得开怀。
身边苏凤璘……
又是苏凤璘。
他攥紧手中酒杯,漫不经心地打算,还是得找个借口将人送去军营才行。
大丈夫,整日沉溺在佳人身侧又有何用。
从那对兄妹来,陆道莲的注意力就不怎么放在歌舞身上了,府官察觉到之后,很是将宝嫣和苏凤璘打量了一番。
确实是各有姝色。
其中女娘,府官已然确定,她无疑是太子随行的女眷了,只是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太子也未曾仔细介绍。
就是打听到他头上时,也只会冷情冷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像是觉得他们想要知道的太多了,再多问一个字,都是在引发这位喜怒莫测的太子的不满。
大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也许家世普通,不好道出来路罢了。
成年郎君,尤其是太子,谁家这个年纪身边会没有几个近身侍候的,天冷了,总得有人暖暖身子。
宴席还未结束时,宝嫣感到劳累,和兄长说了一声,便提前退场回房去了。
她本身也不喜欢继续待在那,不是歌舞就是歌舞。
她一走,不能喝酒只能吃肉的苏凤璘也觉着没什么意思,紧跟着退下了。
陆道莲亲眼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场,身形未动半分。
在旁人过来推杯换盏的时候,也端起了杯子。
大概还不到夜半,人定时分,早已就寝的宝嫣开始感觉到有人在对她动手动脚,他喝了酒,满身酒香。
听说宴上备的都是桃花酿,宝嫣怀着身孕没去尝。
但很快,她便在他人嘴里尝到了,有花香,滋味微涩,给她感觉犹如冰火两重天的味道。
来人说:“他们在我今晚的酒里,下了药。”
会令人兴致高涨的那种。
宝嫣被氤湿了眸子,失神地睁着眼,望着锦帐上倒影出的巨大身影。感觉到熟悉的体格挤了过来,她微微张开嘴,担忧提醒:“肚子……”
陆道莲摸着她越发圆滚的腹皮,往她腰下塞了一个软枕,语气明显听得出压抑火热,却依旧坚定地道:“我会轻些的。”
宝嫣气恼,他轻易找了别人的道,还得找她来泻火。
但是多日未曾耳鬓厮磨,宝嫣唯有隐忍地咬起了拳头,眉头颦得比在宴席上还高,还难耐。
她看不到本该被醉意熏染的陆道莲,除了呼吸滚烫,俊脸是热的,眼里实则称得上清明。
她是他的妇,他不找她帮忙找谁?
招呼也不打一声,没点恭谨便走了。眼里还有他没有。
越想越觉被忽略的不痛快,从而心生一点戾气,想给宝嫣点教训,陆道莲和她靠得更严实,并半抱着宝嫣,抬手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下。
嘴里道:“来看看你们母妃,不听话,才挨了为父的打。”
宝嫣只差羞晕过去,呆呆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她还以为是她领悟错了,结果陆道莲用意明显,自然是说给她听的,但美名其曰,还是道:“和孤的太子太女。”
孩子都未出生,他和胎儿能说什么,简直荒唐。宝嫣觉得臊得不行,逐渐气息不稳,“别,别胡说……”
陆道莲置若罔闻,还就要,顺便带上动作,让宝嫣感到痒意难熬:“阿献,阿音,你们母妃害羞了,不愿阿父提你们。”
阿献,阿音,宝嫣听懂了,这怕不是陆道莲不知何时,私底下给她腹中胎儿取的名字,宝嫣抓住陆道莲强有力的手腕,啜声轻斥:“你够了,要便要,胡言乱语什么。”
连贾闲都诊不出她怀了几个,他怎就只是一双儿女了。
陆道莲反怪她:“那你呢,今夜晚宴,为何一进来便去了你兄那。怎么,瞧不见我?”
这事提不得,一提宝嫣就会想到进去时看到的情景。
她没忍住拈酸道:“那么多人,我怎知你在哪?”
陆道莲嗤笑:“你说什么东西,宴请的客人根本不多。”
“哪里不多?”一番混乱,宝嫣在寒夜里不仅被闹出一身汗,嗓子也变得更娇,柔的陆道莲仿佛被泡在一池温水中,虽然拈酸,但也淡淡地回道:“那么多相貌美丽的女娘,各个身娇,我看花了眼,自然瞧不见你。”
陆道莲被气笑,反握住宝嫣温凉的手,凝了凝神,在意道:“孤难道不比她们好看么。”
“你。”
宝嫣本意是讽刺他,哪想陆道莲竟还顺着她的话,争起宠来。
气氛本就是打情骂俏,如今更添几分狎昵风月的味道。
陆道莲:“我往日连逢场作戏都称不上,更未真留意过谁,佛心如磐石,坚定得很。苏氏女,你不知道孤为你守身如玉过么?”
没有宝嫣,上京多少年,美色在眼前陆道莲都岿然不动。
不是他身为郎子,有个孽根,动了欲就会与人胡来,且不提他感不感兴趣,全看他有没有那份冲动。
在她之前,很多时候还不如他听庆峰在屋外念话本,他自个儿动手来得痛快,或是视若无睹自行压下去。
他已不是挑,而是遇不上叫他破戒的人。
戒律是普诗弥施压在他天性上,用以约束他的法则,看在亲舅舅的养育之恩上,他将不破戒视为一种承诺和责任。
想要他顶住责任,突破心中防线去犯戒,自甘堕落下地狱,那起码得是怎样的人物?他垂眸,借着屋中燃烧的炭火去描摹身底下的人。
应该就如是这般,能渡他的。
宝嫣不知还有这样的事,她这还是第一次见位高权重后的陆道莲在人前打交道的模样,气势清冷尊贵,眉眼风流。
她若是未嫁的年华尚好的女娘,见他一眼都要误终生了。
可他却对着她说:“孤与那些身娇的女娘比,孰美?你为何只瞧她们不瞧我。”
明明是她在吃醋,她小心眼,陆道莲却抢了过去,替她将心尖上的酸意揉化开,“你下回,可不许无视孤。”
宝嫣难以应对这样吃醋,表达出霸占之意的他,将脸撇开,赧然地咬住指尖。
陆道莲所有质问,她都化作哼哼来回应,一时间谁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只有满头热,呼吸交织,想不及彼此以外的东西。
锦帐内,战况方歇。
陆道莲下榻,随手披了件袍子去为累得连气都喘不匀净的宝嫣斟茶,背后的小妇人玉臂半垂在榻外,面色娇红宛若芙蓉。
回来后,陆道莲将茶水喂到她嘴边,宝嫣还没喝,隔壁房的外头响起轻轻敲门声。在夜深人静时,越发显得清晰。
那是,陆道莲的住处。
衣衫单薄的女郎在屋外道明身份,自荐枕席,卧房中银盆烧着炭火,于无声的静默中爆出一两声噼啪的火星子。
刚被安抚一场的宝嫣,朝对视中的陆道莲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那是头一回陆道莲在她眼中看到戏谑的意味。
宝嫣学着隔壁还在呼唤陆道莲的女郎,手放在嘴边,轻轻喊:“太子殿下……”
“冬夜寒冷,孤枕难眠,奴家特意来为殿下暖身子来了。”
宝嫣念着也是不好意思的,可她就是想看看陆道莲会不会去,今夜晚宴,任谁都看得出那位梁府官想要极力讨好陆道莲。
对方会悄悄安排人服侍他,也不稀奇。
但是宝嫣也不会将人傻傻让出去,若他真碰了其他人,脏了,那她就不要了。
“殿下……”宝嫣手指划着撑在榻旁的手臂,慢慢往上,陆道莲深邃的眼睛紧盯宝嫣,对隔壁执意要近身伺候他的声音抛之脑后。
为了让这娇媚的妇人知晓厉害,他再喂了她小半口茶水后,失去耐心地把剩余的杯中物含在嘴里,朝着宝嫣渡了过去。
叫她再说那些恼人的话。
她听听无所谓,万一说着说着动了气,当了真,到头来还不是他来善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夜他只想好好拥着她枕一个好眠。
久未得到侍寝的允许,寒风中,被派来的女郎终于心生退意。
梁府官乃是宫中梁美人的族亲兄长,领了为太子接风洗尘的要务,特意在他留宿在府中的这天,安排了一场豪宴。
可惜全都未得发挥,连他送去的亲女也未能进太子的门。
原以为对方会是那等贪图美色的人,如今经过试探,才反应过来,先前种种不过是个假象,此人好美色,却不一定会滥情。
将所观察到的迹象将事情报上去,梁府官朝着下属感叹:“来路不善啊,前路不明,还是告诉梁家小心为上吧。皇后和丞相那边,也递消息过去,太子身边有一女眷,不知身份,已暗结珠胎……”
经过一夜休整,陆道莲的随行队伍离开鸿燕府,再次出发。
宝嫣是被卷在锦被里,从房中一路被抱入车舆中的,她当时还未醒,贪了一宿欢忄青,正当瞌睡。
她醒后陆道莲还在身旁,期间哪怕宝嫣迷迷糊糊睁开过眼,再闭上,还是记得有他陪着她的影子画面。
上京就在不远前,官道越宽越扩,队伍中的气氛愈见森严。
很难不去想京中势力,能打开城门容许陆道莲进入,是在请君入瓮,也许会有埋伏,等着将他擒拿。
更也许还有更多的阴谋阻碍等着他。
宝嫣于昏睡中,被人扶起,她嗅到幽微的佛香,就知道碰她的人是谁,连对方使得力道都熟悉得很。
陆道莲知道她没睡好,孕期夜里不好歇息,常需翻身,宝嫣初来上京略有些水土不服,夜里频频抽筋腿肿。
陆道莲陪在她身旁,时常会亲自照顾她,为她按捏,有时候不知为何宝嫣心浮气躁看他不顺心,还会将他赶下车舆。
贾闲说孕妇皆是如此,是肚里胎儿闹的。
而她怀的又是陆道莲的子嗣,陆道莲便什么也未说,等宝嫣再次想嗔怨他的时候,指腹按住她的唇,叫她安静下来后,自发从车舆中离开,换了匹马在马背上伴驾。
姿态娴熟,平心静气,叫亲眼所见那一幕的苏凤璘都心有戚戚。
孕期的妇人是不好惹的,他也很担心阿妹将这位惹恼了,但到目前为止,陆道莲那里还是一切正常。
到今日,陆道莲还在车舆中,让人打了盆水,替倦意还在的宝嫣拭面。
他拿了齿木,耐心等宝嫣张嘴,为她清洗,在差不多之后,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示意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再擦干净细腻白嫩的五官。
经过这番操作,宝嫣已然呈清醒状,她困倦地靠在陆道莲怀里,手里被塞了一面巴掌大镶嵌宝石美玉的镜子。
陆道莲在她身后,尝试替她编发簪花,镜子里倒影出儿郎高大的影子,动作细心,毫不含糊,等帮她梳好了发,他摸了下宝嫣的脸,安抚:“此地离城关还有十几里路,你先入京,我随后再来找你。”
宝嫣本是恹恹地闭着眼,闻言惊讶地睁开了,她被陆道莲抱下车舆,等看清道路上另一行等候的车马,宝嫣才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等候在此处已久的苏赋安见到人,给陆道莲行礼,之后才对还处于震惊中的宝嫣道:“小妹,太子入京是大事,局势不明,他不能带你以身犯险,于是派出书信,与我们约好在此处接你。”
陆道莲一直看着她,在将她送到苏家马车上时,宝嫣还能感觉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隔了好一阵才松开。
长兄说入京是很凶险的事,宝嫣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紧张地凝视着陆道莲,期待他发话。
陆道莲:“京中暂时还无人知晓你真正的身份,你先和你阿兄他们秘密入京,没有人会为难你们。我会在此命人扎营等候,待你们平安到达,传个信回来,我便再次出发。”
他全都是在为她考虑,宝嫣更听得出他平淡话语下,暗藏的波涛,那么多人等他入京,想要见识这个横空出世的太子有何能耐。
朝堂风云变幻,人心莫测,稍有不慎就会死无全尸,她阿翁当年就是吃了好大的亏,连累到亲弟弟自戕而亡,之后举族南迁抬着三位长辈们的尸骨,心灰意冷地回了金麟。
宝嫣也因此为风波中的陆道莲揪紧心弦,她怕肚里还未出世的孩子见不到亲生父亲,更怕再见不到眼前总欺负她,却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郎君。
陆道莲神武的英姿宛若烙印,烙在宝嫣眼中,她好似被这捧总不能熄灭的余火,悄然在内心烧穿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每个提起来,都是属于一个人的名字,都能说道一二。
宝嫣手探出了窗外,似乎想抓住点什么:“那你呢。你怎么办?”
她还盘着他梳的发,辫子得的不怎么好,有一两缕都垂在宝嫣耳边,风一吹便微微荡了起来,唯有头上的珠花,他花了更多心思去簪,看起来还是雍容华美的。
看穿她心中恐惧,对骤然从他身旁离开不适应,陆道莲握住了宝嫣探来的五指,大掌包裹小手,摩挲柔胰,眼神定定落在她担忧的脸上,“我无妨。”
“什么叫无妨,你……”
宝嫣心底早已被慌张占据,她可不是要在这个当口要与他说笑。
陆道莲发觉她眼里深处渐渐雾上来一层水光、含泪,这才确认宝嫣是真的在担心他,“别怕,我不会有事。”
他握住她的小手,都很怕稍微用力就将她弄疼了,娇气如她,没了他今后还有谁能护她一生一世。
不是陆道莲䧇璍不信苏家人,父兄再亲也只是父兄。
长辈老去,兄弟娶妻,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更不能叫她一人带着孩子孤苦伶仃。陆道莲:“信我。”
不知不觉宝嫣已经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陆道莲垂眸小心而轻柔地将她指头掰开,“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该随你兄他们回去了。”
宝嫣眼睁睁望着陆道莲要走,他好狠的心,竟对她没有丝毫留恋不舍,就这么不回头……
就在她胡思乱想,泪眶水珠从中滑落之际,本来走出十步的人,陡然带上清冷的肃杀之意返身,宛若会缩土成寸,快步回到马车窗户跟前。
当着苏家人的面,陆道莲探身进去吻了宝嫣,头上窗纱一拽,正好在众人看清前,半覆盖住二人的脸。
宛若日与月相交辉映,昳丽春忄青的画面令人耳根一热。
苏家宝嫣的阿耶,苏石清当即转开头,和半瘸着退赶来的次子面面相觑。
苏石清、苏凤璘:“……”相对无言。
“你,你要平安无事……”宝嫣连日来身边已习惯有陆道莲陪伴,他当她是掌中娇,捧手中怕摔,含嘴里怕化。
宝嫣非石非木,焉能不被触动,她紧抓陆道莲的肩膀的衣服,指尖用力到发白,一面泪盈盈地叮嘱:“我会替你诵经祈福,我诵普华经,观世音,我念祂保佑你……”
“阿嫣。”正人君子苏赋安隔了会,回头不忍心地劝:“太子,耽搁不得了……”
这个时间前来接人,也本是件危险之事。
再拖延一阵,定然有暴露他们私通太子之嫌。
如今苏家上下,都因为宝嫣做了陆道莲的妇人,还怀有身孕而保密,三缄其口,未曾宣扬。
不过纸包不住火,到底等这位入主东宫后,再被知晓对他们也是对宝嫣能少许多危险。
耳边掠过苏赋安催促的话。
陆道莲抹去眼前人微红眼眶的泪,再俯身在她唇上含了含,最后抬头深深凝视她一眼,柔声答应:“好。”随后离开宝嫣。
“陆道莲……”
窗幔轻纱遮挡住离去的高大身影,宝嫣手还保持着想要挽留住陆道莲的姿势,怔怔望着他的背,泪珠啪嗒啪嗒,宛若珠玉掉落。
从不知有朝一日,她竟舍不得他的离开。
直至苏石清的声音传来,她才缓缓醒神,慌乱而不好意思地喊道:“阿,阿耶?”方,方才她跟陆道莲道别,都被看见了吗。
苏石清吃惊于自己亲女和那位太子感情已到难舍难分的地步。
但看出嫁一年不到便好似受尽委屈的宝嫣,最终心绪复杂到什么斥责的话都没说,他叹息一声:“回去吧,你嫂嫂也来了上京,还有你侄子侄女,见到他们,好生叙叙旧。”
有她相熟的亲人在,也许这被迫分离的伤情会有所改善。
苏赋安示意驾马的车夫朝关内驶去,他们一行人加一辆马车,慢慢消失在路途中,越来越远。
直到看不见,陆道莲才骑上庆峰送来的战马,“众将听令,两个时辰后,随孤入关,若有埋伏,格杀勿论!”
宝嫣不在,不知陆道莲周身气态已变,失去柔情蜜意,一切样貌回归本真。
他的面是毫无喜色的,眼也是清如寒夜,没有笑,孤抿着唇,野心勃勃。没有人能阻拦他登向帝位的宝座。
第72章
宝嫣在马车中, 眉间一点清愁,面容喜忧参半,玉指与帕子纠结地勾缠在一块, 对陆道莲的担心不言而喻。
苏家人不仅能理解, 其实还与她一样。
都希望陆道莲能万无一失。
他们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日头还未彻底落下,宝嫣的嫂嫂林氏, 牵着自个儿生的小郎在院子里等候,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以及马车, 一颗心才彻底回落, “走, 与我去迎你小姑姑。”
宝嫣下来, 苏凤璘与她一辆马车,还想扶她的, 被苏赋安给拦住。
他眼神警告苏凤璘,“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作为长兄,他还未跟弟弟计较他与人打架, 不仅输了还伤到自己的事。
苏石清将女儿送到府里, 见长媳出现宝嫣有人照顾后,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背影看着很急,一路走来神色也不轻松。
“阿嫣, 真是你……”
林氏激动欣喜地挽住她, “快, 与我进屋歇息,阿嫂有许多话要与你说。”
宝嫣露出微笑, 可因苏石清的离开,总忍不住朝父亲的方向回望, 心里惴惴不安:“阿嫂,阿耶他……”
身旁,她的疑惑得到解答。
苏赋安:“此次太子入京,朝廷特意安排阿翁等臣子,代表朝廷前去迎接议和。阿耶不放心阿翁,这才走得匆忙,并非是不关心小妹你。”
“议和?”苏凤璘插嘴,“我看是安排我们苏家做那替死鬼,代他们承受太子怒气。”万一一个没谈妥,直接就是刀下亡魂。
太子领着大军上京,武力跟前,谁敢与他硬碰硬?
眼看苏凤璘一语道出其中危机,苏赋安适时点头安抚:“的确如此,可他们也无人知晓,太子与我等的关系。哪怕是看在阿妹的份上,那位也不会伤及阿翁阿耶分毫。”
“你们先进去,我随同阿耶过去看看,凤璘,照顾好她们。”
苏赋安很想和小妹叙旧,问问他走后在清河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情势特殊,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于是将叙旧放到之后,再与宝嫣详谈。
入夜,宵禁。
早已得到禁令的城中百姓关好门窗,胆大的早早入睡,害怕地将门窗都封了起来,以免受到大军到来的影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满城空寂,为京中和太子的势力让出无人打扰的天地,苏巍山说话的同时呼出一口白烟,朝从众臣中挤过来的苏石清道:“成了么。”
苏石清:“家中安好。”
暗示宝嫣和苏凤璘已经平安抵达。
被安排当成先锋,打头阵面对太子怒气的苏巍山,“那就好。”接着目光一凝,精神抖擞,“来了。”
士卒在前开路,中间才渐渐露出马背上唯吾独尊的影子。
“可是太子?”
陆道莲返璞归真,特意换回一身僧袍,黑夜火把中,宛若一捧白雪,清寒惹眼,五官脱不开当年佛教圣女的影子。
眼神幽幽逡巡他们,不怒自威,令人跟着挺直脊背,论气势宫里和封王了的皇嗣,他更携带敬而远之的煞气。
还寡言,开口的是策马上到阵前的庆峰。
他手中密旨如同柔软的绢布当着众人面展开,瞪眼盯着来接驾的臣子,还有渐渐从周围四方出现的军队,念:“此乃圣人亲赐谕旨,太子年幼时,送至昭玄寺由普诗弥方丈抚养,感念亲情血脉,不忍父子分离,又因太子有朕当年之风采,天资秀出,紫气东来,有储君风范。朕决定自即日起,恢复莲儿身份,封为太子,料朝中定有疑虑,赐号令符为证……”
庆峰气沉丹田,声如虎啸:“太子就在此,众卿家还不上前拜见?”
阵前士卒举长戟助威,重复呐喊:“太子归朝,岂能不拜!”
声势浩大,夜空中余音嘹喨,街道巷口,百姓人家如临大敌,人人自危。
苏巍山终于一睹太子容貌,就像于远处窥见雪山之巅,如此人物,怎甘平反。只是城门一关,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今夜谁输谁赢似乎还不得知。
“苏大人,如何应对?”
“前方拿出密旨和军符,不知真假……”
苏巍山:“诸位在此等候,我去一探虚实,为证明汉室血脉绝非作假,还有谁愿意与我同去?再择两位同僚即可。”
人头堆里,有的虚心避开苏巍山的视线,有的偷觑他人反应。
好似皆被那边势如破竹的阵仗吓住,目前等了许久都无人敢应。
万一谈不拢,就是送死。
苏巍山短促而无声地张开嘴,笑了一下,眼角皱纹诉说风霜。
不过区区二十载,朝中风气已变得贪生怕死,遥想当年以身士卒的风骨气概,最不畏的就是死。
如今已成梦,勇气成烟。
“大人,下官愿意同往。”
苏赋安出列,一双明目毫不避讳地望着他。
同一时间,还有另外一人走出来,是个往日默默无闻,也不怎么吭声的臣子,“下官愿意陪大人走一趟。”
“圣旨可以给你们看,甚至军符也能让你们一验真假,但大人们能否告诉我,那边是什么意思?”
庆峰代陆道莲问,寒风肃肃,满街士卒将领,明明都是汉室的兵,另一方却堆积好战垒。
“只要圣旨是真,我等皆会服从圣人旨意,奉太子为储君。”苏巍山无畏无惧,“那边的将军和士卒,是听从司马大人调遣的军队,皇后发令,若是有人胡乱冒充圣人血脉,将就地论处。”
“与我等可没有干系。”
两边都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先动手了。
城中禁军等候,只要苏巍山那里一不对劲,便会上前拼杀,听说那位太子是个桀骜嗜杀的性子,期望他能忍受不了这些文官的盘问。
亦或是言语稍有不慎,就砍了他们的脑袋,如此一来,他们也好占据言论上风,诛杀“反贼”。
然而片刻之后,苏巍山那边似乎已经交代清楚,还带上了圣旨回去队伍中,给随行的大臣们过目。
“诸位,可看清了,圣人笔墨,龙纹做底,国之玉玺,皆为真迹。”
“这,这确实是圣人的字……”
“可是大人……”其中有人想提醒苏巍山,上面交代过什么。
苏石清在队伍中与父亲和儿子相对视,在差不多的时候突然张嘴:“既然是真还等什么?!臣等接驾,恭迎太子回宫……”
苏赋安更陡然拿起不知什么时候弄到手的号角,对着天上一吹,用力嘶喊:“恭请太子,入朝!”
禁军将领震惊抬眼,抽出的刀反射出他从惊讶到慌张再到愤慨的脸,“苏巍山,老东西,他敢不听丞相大人的交代……”
“说好叫他激怒’反贼‘,再……”
“将军,怎么办?”
“他们朝我等来了,阵势不妙。”
“上上,迎战!”
“擒住反贼,赏万金封侯,给我杀啊啊啊——”
……
窝缩在房中的百姓躲在桌角下,听着外面嘶嚎,刀枪相碰的动静瑟瑟发抖。
今夜的世家高门,通通窗门紧闭,更有家仆手持刀棍组队巡逻守院,人心惶惶,注定不得安眠。
宝嫣心里有事,在房中根本睡不着,她身旁林氏相伴,小郎和乳母睡在隔间,出生半年的女婴则被带到她与宝嫣的床榻内照料。
屋外巡逻的身影憧憧,苏凤璘则在苏家的大堂和族中长辈堂叔兄弟,在后方等候最终结果。
林氏起夜,正打算从宝嫣身上悄悄跨过去,却见她侧身还睁着双眸,“怎么了阿嫣?在想心事?”
宝嫣辗转难眠,她其实已经倦了,可因为记挂着陆道莲,始终不肯闭眼。
“阿嫂,我担心……”
她身在内宅,却好似已经听到厮杀声了。
林氏:“你担心那位贵主?凤璘说他武功高强,身边又有千军万马,应当不会轻易败下阵来。”
她说这话面上亦是忐忑,她夫君还在今夜接驾的队伍里,夹在两军当中,格外凶险,小弟说的没错,他们那批臣子,就是被派出去送死的。
运气好活下来,运气不好就淹没在尸山堆里。
小妹娇花一样的年纪,从晏家少夫人,到太子身边的妇人,身份转变成不成,就看今夜了。
气氛不自觉凝重。
林氏自个儿心里也怕,作为长嫂还是安慰:“你若实在不想歇息,那就说说家里,你可想听?”
宝嫣心绪翻滚,胸膛好似闷着一口气,她不想担忧过度,还没听见好消息,便让自个儿先哭丧起来。
忍着不安点头,“听,嫂嫂请说,阿母她在家中可好?”
林氏:“你出嫁后,家中甚觉冷清,有一个月阿母宛若失了魂,常去你房中坐着……”
宝嫣在林氏声声言语中,逐渐安定下来。
屋中炭火添新,墙上壁影摇曳。
她在梦里,仿佛回到金麟水乡,回到罗氏单薄却温暖的怀中,嗅到属于母亲气息。
天色大亮。
盆中炭火早已烧完余烬,化成黑灰堆成小山,房里温凉如水,除了榻上宝嫣自己,其他人皆不在这。
左侧榻内空空如也,昨夜酣睡的小侄女都被林氏悄无声息抱走了。
正午过去,未得休息的苏赋安趔趄着闯进家门,他身上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昨日的整洁消失殆尽。
一夜间下巴处,青胡茬都冒了出来,虽然疲累,却眼神发亮,好似有光,推开挡路了的家仆,朝着正堂方向冲还具在一起苏家人激动报信。
宫中。
气氛死寂,燃了一宿的烛火化成泪干,宫人在外瑟瑟跪成一排,“娘娘,大臣们,随太,太子入宫了,正朝这里赶来……”
苏凤璘到处打听那天情景,将收集到的见闻说给宝嫣听。
他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腿脚不利索,不然他也是要像父兄那样参与那抛头颅洒热血的激动场面的。
宝嫣醒后因房里没什么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直到林氏回来,她才得知城内局势的最新进展,他们如今还不适合出门,城里因为一场惨烈的厮杀,街上破损严重,尸横遍野。
陆道莲是一路带着圣旨,让人一遍又一遍的宣读,告知每家每户他是天命所归,圣人钦定的皇太子,然后杀入宫中。
百姓不愿受那无妄之灾,担心长时间陷入水深火热中,在陆道莲的人占据上方后,有的悄悄结伴出来,为了讨好他而当街传颂他是天命所归的名声。
有了百姓呼声,臣子们见风使舵,也归顺到迎合他的队伍中。
以为这不过是些意外,却不知百姓里,带头传颂的早就提前被苏赋安找人打点好了,还塞了苏家的族人,打扮成百姓模样做内应进去。
指挥引导他们拥护太子,只有太子才能为他们带来天下太平。
“殿下。”
东宫久无太子,空置多年,如今因陆道莲的接管,里头的东西皆被换成新物。
看着抬进抬出的宫人,庆峰已然改口,不再称呼陆道莲为“师叔”。
庆峰:“王皇后想要解除进城当晚的误会,已经与诸位大臣在建章宫等候殿下了。”
陆道莲杀入宫时,最先去的便是天子所在的地方未央宫,探望昏迷不醒的汉幽帝。
然而。
未央宫内不止汉幽帝一人,早在他来时,就已经到了许多嫔妃和王皇后,以及她所出的公主,众人跪地。
随着趴在汉幽帝榻边的王皇后,哭丧哀嚎,“陛下,你我少年夫妻啊,如今有人要灭我啊……”
丞相等人从内阁匆忙赶来,还未了解真相,便以陆道莲要对王皇后等人动手为由,全部下跪替她们求情。
让宫中上下,误以为太子性情乖戾,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如麻,连汉幽帝的妃子们都不肯放过。
如此传出去,势必会引发天下众人对他的不满,陆道莲所求不过是回归高位,城让他进了,禁军叫他杀了,宫门也叫他破了。
为何还不满足?
为防止激起天底下民怨,苏巍山和苏石清等人当即替陆道莲站了出来。
表明太子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残暴之人,来未央宫,不过是为了探望汉幽帝罢了,太子想在榻前尽孝何错之有。
一场误会罢了,王皇后等人过于敏感,丞相大人等大臣,也是关心则乱,竟在没弄清事由之前就扣太子一顶大帽子。
太子心地纯善,都还未计较昨夜禁军围攻一事呢。
此话一出,局势顿变,明眼可见。
朝中大臣,分成两拨,一拨已丞相为首,一拨则是被派去送死的臣子,隐隐约约有向苏巍山靠拢之意,形成对峙的局面。
一方支持王皇后,一方支持更年轻有能力的太子。
昨夜种种,已经叫他们领略到了这位太子的威武悍勇,每个在危难中活下来的人,从心神到汗毛都甘愿为其折服。
在双方的争辩之下,大家各执一词。
不想闹得过于难堪,彻底将人得罪了,丞相一脉干脆见好就收,顺着台阶往下,默认了陆道莲是来探望汉幽帝的说法。
示意宫妃们不必再哭,除有品级有子嗣的妃子和王皇后留下外,其他人全都散去。
剩下的便与这位太子介绍熟悉一二。
之后,经过交涉,在众目睽睽下,陆道莲正式入主长乐宫,王皇后等人无有阻挠,人前还要与陆道莲表现出母慈子孝的一面。
但按照陆道莲的性子,自然是虚伪有之,冷脸更是常态。
想要孝敬,还不如自取其辱来得更加痛快。
建章宫乃是专门用来议事的宫殿。
王皇后做出开诚公布的姿态,解释那天夜里禁军出动的事,是一场误会。“太子归朝,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本宫顺应天意,岂会阻拦太子回京,更遑论派下杀手……”
她推出替罪羊:“是郕王,他对本宫代理朝政,早已心生不满,假借本宫口谕,号召禁军对付你,好嫁祸于我。你若不信,这里就是他私下勾结的物证,还有人证。”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王皇后极力洗清嫌疑,向陆道莲证明。
她视线中,还穿着僧衣戴着背云的陆道莲是在场所有人中的异类,他似乎根本没有将他们任何一个放在眼里。
不然,他不会这么冒犯地出现在这。
他还以一副出家人的样貌露面,就是一种不客气不尊重的意思。
换做其他人,早该为了表现出太子风范,而掩藏起自己曾经出家为僧的经历。
因为这意味着过去不被汉幽帝承认,是半路才得来的正统位子。
他怎会不嫌丢人?
“本宫虽代为主持朝政久已,却也因为陛下未立太子而苦恼,如今你来了,本宫也放心了,殿下可愿看在本宫如此诚心的份上,之前种种,一笔勾销。实在是误会罢了……”
虚情假意总是动听。
有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臣子附和,有搅乱浑水之意,然而目前没有其他针对王皇后等人的把柄,只能暂且先追究被推出的替罪羊的责任。
面对数道窥探打量的目光。
陆道莲面露一丝淡笑,在令人察觉到危险之余,朝坐下其他臣子示意:“既然误会一场,对孤心怀不轨的另有其人,那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廷尉何在?尔等掌管刑狱要务,那便替孤好好审查,是否真当如此。”
随即他又点名:“敢问苏大人,如今是什么职位?”
苏家三代为官,朝中背地里戏称苏巍山为大苏大人,苏石清乃小苏大人,苏赋安则为小小苏大人。
陆道莲所问,自然是大苏大人了。
顶着群臣视线,苏巍山一扫丞相钟离冲的面色,含笑答道:“卑臣不才,现任户曹尚书一职,主吏民上书之事。”
苏巍山年事已高,能重返朝堂还是靠的与晏家的亲事,做丞相紫金绶带,秩俸上万石时的风光不再。
户曹尚书秩俸也不过两千石事,英雄垂暮,实为惋惜。
所有人越过他,再次看向座上的白衣太子。
尤其在划分势力党派后,有跟随他的臣子心思浮动,面露期望。
苏巍山能得重用,他们也就有机会。
果不其然,陆道莲再次拿出圣旨说事:“陛下封我为太子,命孤代理国事,即为太子,总要为父皇分担一二。”
“苏巍山大人,你夜里接驾有功,孤授命你暂且代理孤,与廷尉一同审查郕王此案……”
他后有陆续点名其他臣子,殿中有人想抗议阻拦,被守在陆道莲身边的庆峰凶神恶煞地盯住,“嗯?”
他手上金刚杵还残留许多血迹,腰上佩刀更是显眼。
亲眼或听耳得知,城中血流满地,太子杀神转世的大臣不过短短思考犹豫间,那头陆道莲已经决策完了。
王皇后笑脸挤不出来,黑脸到最后。
唯有钟离冲,竟还能维持丞相的风范,配合地恭维陆道莲:“殿下果然杀伐果断,天不负我大汉,有此紫微星,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他将陆道莲搞搞捧起。
紫微星乃帝王星,汉幽帝是昏迷不醒不是死了,陆道莲长期陷入狂妄自大中,总有自讨苦吃的时候。
苏家群策群力,借着百姓呼声,为陆道莲造势。
天命所归,已是不可抗拒的存在,天子衰弱,太子年轻力壮,更适合统管天下,上京一战博得许多人的威望。
与称他为“杀神”,更多崇尚武力的百姓愿意称他为“武神太子”。
陆道莲入主长乐宫的一个月。
深冬降临。
宝嫣在苏家被宣召入宫,彼时她肚子已经很明显能看出怀有身孕,虽然骨架纤瘦,可因为多穿了几件御寒的衣物,加之厚厚的羊毛毡靴。
乍眼一看,显得颇为臃肿。
她月份大了,林氏很不放心她,想与她一道入宫。
可她没有品级诰命之类的身份,没有宣召根本不能进去。
前来宣召的宫廷内侍官:“夫人无需担忧,我等出宫时备了马车,入宫后还有殿下所乘的车舆,绝不会怠慢女郎半分。”
说罢,又朝宝嫣示意,“女郎若准备好了,便同下官入宫吧,切莫叫殿下苦等了。”
“阿嫣。”
林氏莫名觉得哪里不妥,她暗示地冲宝嫣摇摇头。
宝嫣自己也察觉到了,陆道莲说过会来接她,定然是亲自来接,何曾像今日这样,随意派个人过来,还不是脸熟的下属。
宝嫣与林氏站在一起,婉言道:“我身子重,不宜多动,还是请殿下来府上相见吧。”
宫廷内侍官似是有所预料宝嫣会不相信,干脆当面拿出长乐宫的宫牌,证明这一行的确是侍候太子的人。
并且劝诱:“殿下正与苏尚书商谈,待到女郎入宫,二人应该也商议完了。时机正好,女郎莫要再耽搁了,时间一晚,到时候可不好出宫了。”
“那要我嫂嫂同去才行。”宝嫣坚持:“有她路上才有照料。”
这回宫廷内侍官不再拒绝,让出一条道:“女郎请吧。”
第73章
汉宫巍峨, 若比山巅。
在鳞次栉比的宫殿之间穿梭行走,转不完的连廊和看不尽的琼楼玉宇,令宝嫣身心俱疲, 她停下来轻轻喘息平气, “内侍官大人,敢问离长乐宫还有多远。”
内侍官:“不远了, 过了这座桥,就到桂宫了。女郎快跟上吧。”
林氏不满道:“桂宫?不是去太子的长乐宫吗, 内侍官大人是否带错路了……”
内侍官辩解:“不是说了太子在长乐宫议事, 正忙。”
她掠过林氏, 朝宝嫣催促:“还请女郎暂且到桂宫歇息, 几盏茶的功夫,要不了多久。”
“二位若实在不走, 那在下可得去忙别的宫事去了。”
宝嫣和林氏都是头一次来,极为陌生,要想出去就得原路返回, 很容易走迷路, 同样也很麻烦。
而且宝嫣的确很需要歇息下来,她做主道:“带路吧。”
桂宫一直以来是后宫嫔妃所住的殿宇, 公主在未开府之前,也会在此长大。
宝嫣本以为见到的是皇后, 结果殿里示意她无需多礼, 到座上去的却是后宫之中, 除王皇后外品级最高的梁美人。
殿内温暖如春,除了宝嫣, 被梁美人邀请的还有未曾见过的其他面孔。
她和林氏来得晚一出现,就成了被众目所瞩的存在。
梁美人身为这座殿宇的主人, 不仅为宝嫣,还向其他她邀请来的公主和世家贵女相互介绍:“这位便是出身金麟苏氏,苏家的嫡女,她阿翁是近来太子身边的颇受重用的苏尚书,她阿耶是苏……”
宝嫣是外来的,她尚对上京不熟,也未结交过这里的任何一个贵女。
她身边只有一个林氏。
而座下的上京贵女俨然都有着自个儿的小圈子,除了朝她投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便是将视线集中落在她的肚子上。
“金麟?那可是个好地方,听说是南方的富饶宝地。”
“苏女郎瞧着怀有身孕,是嫁人了吧?怎么没梳妇人发髻,还是待嫁的样式。”
“你怎地管人家的闲事?也许南地跟咱们的规矩就是不一样呢。”
林氏微微偏头,轻声的,“真是来路不善啊,我就猜是有人捣鬼。”
虽未见过和宝嫣在一起的那位太子,但林氏也有从苏凤璘听说了不少此人的行事作风,简直非常专-制霸道。
力求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不出一丝纰漏,这种人,既然许诺,又岂会任由无关旁人把宝嫣接近宫。
等到殿内一拨谈论声渐小,宝嫣才当众道:“我嫁过人,又和离了。”
“那你前头夫家是?”
“清河晏氏。”
梁美人与座旁清晖公主对视一眼,今日邀请宝嫣过来,也不过是想看看被长乐宫的太子相上的是怎样的女娘。
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介意别人眼光,自己说了出来。
是个有过夫婿,和离过的妇人,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是长乐宫太子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位居然不介意苏氏女怀着别人的子嗣。
宝嫣不知梁美人为何要见自己,但她多少有猜测到与陆道莲脱不了干系,也许是近来阿翁阿耶他们在陆道莲那得到重用了,她和陆道莲的关系这才被人察觉到了。
把她叫来,应该也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在座的贵女对一个和离过的妇人实在没什么兴趣,她们家世不凡,都是闺阁中娇养大的未婚女郎。
是好些日之前,父兄们告诉她们,后宫有为太子选妃之意,而恰巧梁美人就安排了今日这场宴请,贵女们对那位血洗了上京禁军的太子无不感到好奇,这才进宫来看看。
结果等了这么久,却也只来了两位不熟悉的妇人。
本以为是什么不起眼的角色,可怎么,梁美人竟然还把其中怀着身孕的一个请到她和公主身旁坐着去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离得近的人中有人倏然小声道:“我听闻这位嫁过人的夫人,来路可不一般。”
“她太子从清河带过来的女眷。”
“我家里有人,曾在鸿燕府亲眼见过她被太子抱下车舆……同样是姓苏,名讳家世可是一模一样。”
“呀……”
林氏被安排在其他位置,与宝嫣离得远远的。
她两耳将这些突然传出来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嫁过人有什么不妥吗?嫁过人,难道就比诸位低人一等?还是诸位以后都不打算嫁人?”
林氏直接插话进去,遇上被她惊到,骤然看过来的贵女们,她忍着脾气含笑一个个回望过去。
她嫁入苏家近十年,她夫婿是个君子,婆母也不难相处,二人可以说是关系融洽了。
再到宝嫣这个小姑子,就是林氏看着长大的,直至嫁人。
她可听不惯这些自视甚高的女郎背地里对宝嫣品头论足,论起身份,除了座上梁美人和公主,谁比谁低了?
“嫁过人是没什么不妥……”
骤然被打断的贵女们安静片刻,方才带头说道的女郎告诉林氏:“可若是在婚期内,与旁人有了瓜葛,这说明贵府家风,也就如此罢了。”
“不知令妹肚子里怀着谁的血脉?是太子的么?”
“太子风华正茂,尚未娶妻,我等又是梁美人请来的女郎,都是为了太子妃之位来的。”
“若是令妹是太子的人,那今后就得共处一室,总该打听打听人品。”
“听说令妹在清河,是以不清不楚的方式背着夫婿攀上太子的,品行有污,实在不配为妻,只多被配给太子为妾室。”
“既然是妾室,我等作为正宫人选,难道没有谈论说道的权利么?”
与林氏分开坐。
当搞清楚,宴请的主人是梁美人后,宝嫣直接问了出来,“来府上请我的内侍官大人,声称是长乐宫的人,臣女孩以为是太子要见我……”
梁美人容色看不出丝毫异样,她状似惊讶地捂嘴:“竟然是这样?可知她叫什么名字,如此行事不严谨,你说出来,我好罚她。明明本宫安排下去时,可是说的,要在桂宫举办冬日煎茶赏雪的宴会,要请些在京中的贵女过来。”
她不承认,且告诉宝嫣:“这当中定然是她们弄错了,才报了太子的名号。”
“说起来,到日前我等才晓得,太子身边有你这样的绝色佳人相伴,你这肚子,多大了?”
梁美人以一副婆母看儿媳的眼神看着她,道:“后宫空虚多日,子嗣不封,你有孕在身,可称得上是一桩大喜事。待你生下孩子,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能请示皇后娘娘,封你为太子良娣了。”
宝嫣愣在座位上,“什么是良娣?”
梁美人解释道:“良娣便是太子的妾室,太子妃另有人选,你瞧今日来的这些贵女,家世显赫,家中长辈位列三公九卿,都是未嫁之身,如碧玉无暇,操行高尚,皑如白雪。”
梁美人的话语字字扎进宝嫣的心。
她还未从她话中彻底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头就已经安慰她了,“太子良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你阿翁身为户曹尚书也是九卿之一呢,说明苏女郎你身份也是高贵的,做个太子良娣绰绰有余。”
“今后等太子妃入主长乐宫,可要一同侍奉好太子殿下……”
宝嫣与晏子渊和离后,本就没有立马要嫁人的想法,更遑论是嫁给谁做妾,哪怕是身为太子的陆道莲。
要她给人做妾室,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哪怕是身份不低的太子良娣,梁美人说的这些对她来讲无异是场羞辱,她望向殿外,很想知道陆道莲到底知不知道这事。
还是她今日被宣召入宫,他其实知情。
这一个月他都未曾与她联系,是不是其中也发生了什么事,对当初许诺变了卦。
他不想让她当太子妃了,于是借别人的口,来让她知晓?
也不怪宝嫣会在此乱想,她也是关心则乱,见不到陆道莲的人,仅凭只言片语,自然容易思虑过多,想入歧途。
她到没表现出特别花容失色的样子,只是在初始听上去的那一刻,望着梁美人的神色呆滞,仿佛对方说了什么荒唐的笑话。
“这是……”
“太子亲口告诉娘娘的?”
宝嫣逐渐恢复神智,想打听更多对方突然说这番话的意图。
可是梁美人好似没听见她开口一样,转头与另一旁的清晖公主交谈起来,等到发现她们宝嫣不出声,宝嫣已经被晾了半天了。
王皇后所出的清晖公主主动端起酒,要敬她一杯,“苏女郎,今日这种天气,辛苦你入宫一趟了。待会本宫打算与诸位贵女,去园子里赏雪,女郎可要同往呀?”
屋外飘起薄薄的雪花,寒意刺骨,大殿里烧着炭火,让冰寒靠近不了,是选待在这里还是殿外,一目了然。
宝嫣心中落空空的,哪怕清楚,事情也许并非她想的那样,她也提不起兴致和这些人赏什么雪了。
万一一个不慎脚滑,摔了。
那她和肚里的孩子就……
宝嫣:“我就不去了,还是在此处等候殿下和娘娘吧。”
她抱着肚子,肤白貌美,乌发如瀑,双目更似秋波,虽然刚受了刺激,却还是能内敛腼腆地微笑出拒绝她们。
梁美人觑着她腰腹,饱含深意道:“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你怀着身孕,的确不适合乱跑,那就待在这里吧。”
清晖公主遗憾:“那可惜了,本宫还在花园里安排了舞姬乘雪跳一曲惊鸿舞呢,看来苏女郎不能大饱眼福了。”
众人随同梁美人和清晖公主离去。
大殿之中,除了候在此处的宫人,就只剩同样不肯去赏什么惊鸿舞的林氏了。
炉子里冒着火光,案几上还摆着未全部享用的酒壶和美食。
宝嫣却在这高粱大柱的殿宇中,感受一种从背后和骨子里传来的凉意,这就是桂宫么,嫔妃众多,言语间能面带微笑,却没一个是真心的。
今后,她也要和这些宫妃一样,笑里藏刀,你来我往地彼此算计么。
林氏过来,关心地问:“阿嫣,你有没有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和你说什么难听的话。”
“阿嫂,梁美人说我会做太子良娣,太子妃另有其人。”
“原来她们说的是真的。”
林氏喃喃感慨,宝嫣脸上的委屈之色微微凝住,“阿嫂……”她为何也会知道这件事?
林氏将她在座位上,与其他贵女争论的事情告诉宝嫣。
那些个女郎好生厉害,本就是家里百宠千宠长大的,丝毫不惧林氏比她们年长,巧舌如簧。
据林氏所知,那个带头的女郎可是姓钟离。
“以你对太子的了解,可是他会做下的决定?”
她问得小声,这殿内还有宫人在,就怕盯着她们。
林氏也不敢太过放肆,姑嫂二人最多细语两句,详细的还是得等回苏府了再言。
这就考虑到宝嫣对陆道莲是否足够了解和信任了,“我自然是信他的。”宝嫣话语轻轻,神情微微晃神。
可是信是一回事,心里无法控制的害怕也是一回事。
倒不是怕自己会做不成太子妃,而是宝嫣看得太清了,有前车之鉴晏子渊在清河,为利益拱手让妻。
利益之上,宝嫣不敢说陆道莲不会动摇,哪怕他好似对她上心了,动情了。
世事无常,人心也是善变的,不到最后都不知结果如何。
只期望,陆道莲能改变得慢一些,起码,让她有个准备也好。
二人还没说几句话,就有宫人前来送羹汤。
说是梁美人吩咐的,宫中今日被宴请的贵女每人一碗,暖暖身子,已经有宫人提着食盒,给花园里赏雪的其他人送去了。
闻着香气,熬的还是肉汤,驱寒用的。
宫人呈给宝嫣,却不小心失手打翻,登时脸色不好地跪下认错:“我,我不是有意的,女郎莫怪,我给女郎赔罪……”
好在宝嫣穿得厚实,虽然褪去了外边的袍子,可内里还有好几件,加上林氏眼疾手快,拉着她闪躲,也只让汤水洒在案几上,顺着桌沿流淌,不断低落到宝嫣的裙摆上,不小心,连带她的绢袜也弄脏了。
感觉到微微烫的宝嫣收拢腿脚,听着殿内响起的巴掌声,不忍地看向脸都给自个儿扇红了的莽撞宫人,“我没事,不算大碍……”
林氏扶着宝嫣起身,任由其他人前来收拾,面色不大高兴道:“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如今弄脏了衣裳,绢袜也打湿了,这可能么办?”
要是就这样出去,屋外天寒,走上一段路宝嫣身子骨就得被寒风浸透了。
宫人惭愧挽留:“夫人留步,可先到偏殿等候,我这就去拿新的衣物请女郎换上。”
偏殿就在不远处。
宫人推开门请宝嫣和林氏进去,内里倒是一派正常,虽不比正殿奢豪,却也应有尽有,暖和。
像是提前就将这里布置上了炭火。
林氏小心为上,四处查看了一番,除了她们并未有多余的外人。
柜子里也是,放的都是杂物之类。
宝嫣见她这般仔细,不禁莞尔道:“我此回有嫂嫂相伴,当真是大幸,若只有我一个,人生地不熟就要慌了……”
林氏检查完才抬起腰身,她与苏赋安不愧是夫妻,说的话也是一个道理,“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你年少又怀着胎,我岂能不为你考量。”
宝嫣随她步入偏殿的卧房,在屏风前将脏的衣裳先脱了,再等着宫人将新的送来。
二人说着小话,谁也未曾留意,在离宝嫣不远的架子上好似有东西在爬,窗门紧闭,所处的地方略暗,架子木头的颜色又深,很难会被立马发现。
等了片刻,宫人还没来,林氏越发不满:“怎么还没来?”
她怕宝嫣受冻,正打算让宝嫣去榻上躲着,盖上锦被暖和更多,结果门外来了人,刚好将衣裳送来。
宫人还道:“可否请夫人帮个忙?”
林氏:“何事。”
“皇后娘娘得知桂宫来了一群贵女,赐下许多赏赐,其中还有苏女郎的一份,如今大长秋就在正殿等候,还有宫务要处理,夫人可否代苏女郎前去谢恩。”
大长秋乃宫中女官,职务不小,秩俸两千石事,不是能随便打发的。
林氏回头看着宝嫣,的确是应付女官要紧,正殿和偏殿离得不远,就是有什么事她也能赶过来。
林氏:“阿嫣,你先在此处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宝嫣点头,“阿嫂去吧。”虽不知皇后赏了什么,眼下宝嫣实在分身乏术。
林氏等人一走,还是有宫人守在殿外。
宝嫣坐在凳子上,背对木架,䧇璍根本不知危险地靠近。
雪天,花园中一群舞姬忍着寒意,为亭子里捧着手炉的贵人们起舞,身形不时僵硬颤抖,还要被其中声音挑剔,“惊鸿舞,怎么也不惊鸿,也就这样吧。”
清晖公主从梁美人身旁默默离开,走到他处,听着宫人秘密的汇报,“奴婢家乡田地里就有许多小东西,其中一物,常年劳作的人都知道,惹上这物只有等它喝饱了血才能拔出来。”
“只是冬日里不好寻,奴婢出宫命人挖遍了田土,才寻来这么多……前几日提前喂了几次血,如今已经饿了它们四五日了,只等那位划破口子……”
“嘶。”
宝嫣想不到衣物里还有藏的有锋利的碎片,她指腹很快沁出鲜红的血珠,顺着手腕流出,滴到地面上。
而屏风上的点点黑色阴影已经蠕动到了边沿处。
宝嫣低着头,露出脖颈,一片白嫩的肌肤,里衣的领口微张着,她想着怎么处理手上的伤,衣裳里为什么还有锋利的碎片,从而忽略了殿外的动静。
就在点点黑影从空中降落,要掉入她脖颈时,有人推门而入,动静令宝嫣紧张地站了起来,向前一步,“谁?”
许久未听到的熟悉嗓音响起:“是我。”
高大的身影越过花瓶柜架,变得更有威严,已经能与天子的威势并驾齐驱的陆道莲出现在宝嫣眼前。
他终于来了,宝嫣却不见得有多高兴,也许是因为连日来他不和她通信,哪怕是报声平安的消息也不传。
宝嫣只能通过她阿翁阿耶来知晓陆道莲目前的状况,可是长辈跟前,她也不好多问,免得误了正事,宝嫣只有等。
等陆道莲亲自来接她。
可想象中,等来的不仅不是他。
还有从别人口中听闻的不好的消息,宝嫣本还心存理智,然而见不到人还好一见到人,便生出几分哀怨,连看都不仔细看陆道莲。
匆匆一瞥便别开了脸,假意冷若冰霜。
“你终于知道来了?”话音落,宝嫣便咬唇,更抬手想将自己这张嘴遮住,怎么这么坏事?
这样开口,仿佛将她心中不满,在意的东西暴露出来了。
她岂不是会被陆道莲给耻笑,定然觉得她想他了。
怎会这样耐不住气……
宝嫣再抬头,想要解释,陆道莲目光所及却在她背后,冷峻的面容展露出一种薄情且嫌恶的寒意。
她心中咯噔,未免因陆道莲的态度而受伤,他难道是在嫌恶自己……
就在宝嫣胡思乱想的下一刻,一只手忽然将她从屏风前拉开,再接着陆道莲就是一脚,勾起她刚刚坐过的凳子,再将它踢出去连同屏风一起撞倒。
“你这是做什么?”宝嫣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陆道莲搂她在怀,帮她调转了下方向,示意宝嫣看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地从未见过的黑点。
“啊……“
她登时受惊地往后退,可后面就是陆道莲的胸膛,她退无可退,只觉得好可怕。那些会蠕动的十分黢黑的虫子,伸出尖细的角,争先恐后地往地上她滴过的血迹里蹚。
在宝嫣腿都软下来时,实际上陆道莲先前看到的更为惊险。
他若不来,只差一点那爬上架子的恶心之物,就已经要落进宝嫣的领口中了,水蛭本就不该是出现在宫里的东西。
一下出现这么多,可见是有意要针对宝嫣。
她呼吸加重扶着肚子,双腿发软,眼神更是透露出惶惶的不安,陆道莲虽然面沉如水,却还是先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将宝嫣包住,再将她抱起,“别怕,是我来晚了,还好,它们没碰到你。”
接着,他眉峰紧蹙,涌上一丝阴狠的戾气,仿佛连日来的忍耐与底线,终于如同丝弦无法保持平衡,嗡的一声断裂。
对于想要谋害宝嫣的人,陆道莲沉声轻道:“孤不会放过他们的。”
第74章
依譁听说被宴请的苏女郎出了事, 太子也来了,众人闻讯连忙赶回去拜见。
正殿内,一对璧人坐在一块。
太子名声在外, 不是没有见过, 是每个深闺梦里出家为僧的不眴师父。一袭白衣,丰神俊秀, 记忆中是山巅白雪,不可触碰。
可谁曾想不过经年, 摇身一变, 就成了位高权重的汉室储君。
人还是那个人, 气度还是那样的气度, 但就是感觉不一样了,明明看也没看她们, 就好似山雪变近,伸手可捞的孤月,多了丝人气儿。
都觉得高山变得好攀, 可高山除了为一个人俯首, 其他人还是与他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殿下。”
梁美人率先出声,她看着这个抢了她儿子太子之位的僧人, 在得道漠视和冷遇后,强颜欢笑地挪开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苏女郎怎么受伤了?”
宝嫣的伤口快包扎好了, 衣裳也换了, 外面裹着明显不属于她的玄色外袍。
陆道莲在她身旁,气势冷冽如霜, 眼睛专注在宝嫣手上,林氏隐忍怒气, 站起来替他们二人说话:“美人有所不知,我阿妹第一次入宫什么都没做,却好似还是不小心招惹了什么小人,竟然要趁机谋害她。”
她将宝嫣的遭遇,还有房里出现过的东西如实道来。
此间,宝嫣也在观察梁美人等人,想从她们脸上看出些端倪。
她一直以为打翻汤水,不过是凑巧。
可历经了偏殿危险,宝嫣终于意识,这应当不是意外了。
为何她和林氏之前就想要走,却正好碰上宫人前来送汤?为什么宫人偏要她留下换身衣裳再走。
再为何,她更衣的时候,又趁机将她阿嫂支走。
不过都是处心积虑,一些针对她的手段。
“真是怪事。”
听完林氏的话,清晖面带惊讶地发出质疑,“这座宫殿,往日就是作为宴请使用的,就在前几日,吕良人还曾在此举办过生辰宴,也未听说过有什么毒虫啊?会不会是苏女郎看错了?”
她们表现地毫不知情,梁美人也走了过来,拧着眉对宝嫣关怀至深的样子,“怎么手也受伤了呢?”
她伸手想看看宝嫣的伤处,结果却被躲了过去。
如今变得分外敏感的宝嫣将手抽回来,她对上梁美人虚情假意的视线,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一瞬间堪比利剑,但很快又化作了点点温情和讶异。
宝嫣尽量平静道:“多谢梁美人关心,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但还是痛的,她上药期间,好几次没忍住疼得叫了出来。
可是又没人能代替她承受这份痛意,陆道莲在旁边,一直帮她擦汗,撩开她鬓边的发丝,掌心轻抚她的后背,似乎想以这种方式帮她缓和。
这里动静刚落。
清晖便在那头,着手吩咐:“去,把方才在这里伺候的宫人都找出来,还有弄脏了苏女郎衣物的人,通通叫过来,本宫要亲自审问,到底是谁在捣鬼。”
“今日是梁美人和本宫安排的宴请,我等谁都不愿发生这种事……”
说这话时,清晖余光还试图偷瞄宝嫣身旁那道清冷沉默的影子。
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皇兄,是清晖不愿承认的存在。
他就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可偏偏,如今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宫中,他又以独揽大权的架势逼得她母后招架不住。
不只事她讨厌他,被抢了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的梁美人也憎恨他。
他打破了原本平衡的局面,在他们都很满意目前局势的时候,只要父皇一直醒不来,朝堂就能一直被往他们王家掌控。
她左右不是皇子,继承不了大统,谁当太子也没什么所谓。
只要她身为公主过得好就行。
可惜一切都被陆道莲破坏了。
本以为他除了空有武力,身边没几个能人。
情势还算控制之中,却不想,朝堂居然还有他的内应,那个不识好歹的苏家,居然奉一个来路不明的太子为尊,更与他们的势力对着干。
不光事事以陆道莲为先,还为他冲锋陷阵,到处造势。
都该死。
可是任他们的人刁难,明里暗里动作不断,陆道莲这边依旧宛若铜墙铁壁般不好攻破。
好在,在众人都以为拿他全无办法的时候,终于探查出了他的其他弱点。
据梁美人在鸿燕府的兄弟所报,陆道莲有一位女眷,姓苏。
颇为得宠。
其本是与他一同返京的,结果那天夜里他血洗长街,身边根本没有女郎身影,想必是秘密入京,方能瞒天过海。
此女不仅深受陆道莲的看重,还怀有身孕,须得好生利用。
按照清晖的话,今日所有出入这座殿宇的宫人被召集在此,一排排跪下。
上座的位置被陆道莲所占据,不知是否为了避其锋芒,梁美人识时务地没再他跟宝嫣面前久留,来到清晖身旁,与她一同审问。
而宴席上的贵女们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出了这种事,有人自命不凡,全当旁观了一场好戏,有人心不在焉,想的都是别的算计。
总之各怀鬼胎,静等这场审问的结果。
清晖:“人都齐了,是谁将苏女郎请去偏殿的?出来。”
跪着的宫人将头垂得又深又低,无一人敢回话。
清晖怒目瞪向她们,再次呵斥,“还不出来?若是被本宫抓到,本宫剥了她的皮,给苏女郎赔罪。”
梁美人冷眼旁观够了,开口示意:“既然无人敢应,那就让苏夫人代苏女郎前来指认吧,你们打过照面,看看那个不怀好意,想要谋害苏女郎的在不在这群人里头。”
说着,她命令道:“都抬起头来。”
宫人们速度不一,皆是忐忑的抬起头,其中一道身影却迟迟不肯起身,出于害怕更是瑟瑟发抖。
清晖示意侍卫上前,将躲在里头的宫人当众揪出来,再扳起她的脸,让宝嫣和林氏都好好认认,“此人有做贼心虚的迹象,两位请看,是不是她?”
经过仔细打量,宝嫣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眼前人。
因为那个宫人在出现在她们跟前时,就因打翻汤水,而飞快跪在地上求她原谅了,其头就跟刚才一样,害怕地低着,看不太清到底长什么模样。
之后请她去偏殿,也是这副姿态。
当时宝嫣还以为对方是出于恭敬和害怕,才这般不敢抬头视人。
现在想来,应该有怕她认出来的嫌疑。
宝嫣犹豫道:“我记不清她的脸,尚不知她具体长得什么模样。只是,看身形倒是有些相似。”
她附近林氏也在观察那个宫人,出于和宝嫣差不多的考量,怕找错人,不好轻易指认,跟着点了点头,“这身形,是有些像,只是脸不大确定。”
“居然不记得长什么模样,这可怎么查?”
“还是先问问这贱婢,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些事吧。”
清晖命令:“那就审吧。”
她话音落下,侍卫便松开对宫人的桎梏,“公主问话,老实回答。”
“本宫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你将苏女郎引至偏殿的?那些毒虫,是不是你放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
面对雷霆般的呵斥,宫人还是死犟着不肯开口,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然而很快她就被侍卫提起,随即被狠甩了两记耳光。
宫人嘴角渗血,头晕眼花。
清晖高高在上地睥睨下来:“本宫最后问你一次,你还不肯说,本宫便当你认了。你是想死,还是将你所知道都说出来?”
“奴,奴婢……”
在威压之下,宫人不敌清晖死亡般的凝视,在面无血色地朝她身后小心翼翼望去,又在触及到一双幽深却更加可怕的眼睛后,被吓得腰身一软,匍在地上求饶:“是,是我,是我给苏女郎引的路,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她终于口吐人言,清晖如有胜券在握地冷笑了下。“果然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
“不是这样的,奴婢不是有意的,是苏女郎的衣裳弄脏了,奴婢怕被责罚,才去请她到偏殿更衣。”
“你在狡辩?那毒虫是怎么回事?”
宫人忙不迭回应:“不,奴婢说的句句是真。”
说到毒虫,她显而易见露出难色,内心挣扎不已,最终道:“回,回公主的话,那些虫子,是奴婢给自个儿准备的……”
她话音一起,殿内响起不小的唏嘘诧异声。
“实不相瞒,奴婢生了种病,日前去曾去求太医诊治,说是体内有肝经湿热之气,须得用这东西为药引……”
“奴婢为了活命,又怕吓着其他人,便一直偷偷把虫子装在罐子里养着的。偏殿少有人去,空虚已久,才选择放那……”
宫人惊惶地说:“可这回不知怎么回事,罐子碎了,让它跑了出来……”
“奴婢真的没有要害苏女郎的意思,也不是有意的,公主饶命,别杀我,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私养晦物,你真是该死!”清晖恼怒地将她一脚踢开,又道:“你求本宫又有何用,因为你,本宫与梁美人也险些被你连累了。你该去求苏女郎,看她大不大方,念在你无心之举的份上,饶不饶你一命!”
宫人闻言,开始浑身哆嗦地朝着宝嫣的方向爬去,“贵女,贵女大人大量,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放过我吧。”
她痛哭流涕的模样太过可怜。
宝嫣一时心生不忍,但又觉着这话相当可疑,兀自衡量着对方和清晖对峙中的话里的真假。
若是真的,她当然不希望冤枉好人。
可若是假,她也希望能对其严惩不贷。
等她快到跟前时,宝嫣询问:“你说你是得了晦疾,需要药引才这么做的。那我问你,那些衣物也是你给我送来的,为何里头还藏着锋利破碎的瓷片,这也与你无关吗?”
宫人怔然到失语。
就在她在想要如何解释清楚这一事情时,对这场闹剧仿佛失去了兴趣,静默已久的陆道莲从宝嫣身旁位子上站了起来。
他是这殿内最受瞩目的存在,当他逡巡座下四方时,所有小声议论的动静都在此刻消失了。
摆脱嫌疑,证明与自己无关,不是她们安排的梁美人与清晖公主,在陆道莲起身那一刻,神色从安然到变得心存忌惮。
低眸对上宝嫣疑惑不解的目光,陆道莲朝她微微莞尔,然后抬手击了击掌。
一队仿若等候宣召已久的带刀侍卫冲了进来,将整座殿内团团围住,这番动静直接引起了所有人的惊恐不安。
梁美人几番张望,震惊地问:“太子,为何出动这么多侍卫……”
清晖更是眼皮直跳,忍住心中猛然升起的惧意,僵硬地笑道:“太子这是何意,此处可是桂宫,不是廷狱。”
他想做什么?替苏氏女出气吗?
另一端,想趁机逃跑出去的汉贵女们有几人被抓了回来,赶回到人群中,害怕地挤成一团。
有胆大地试图道:“为什么抓我们,此事与我们无关……”
“让我们走,我们要出去。”
“噤声。”
侍卫维持秩序,凶神恶煞的态度将贵女们吓住。
一道低沉嗓音漠然插入。
“苏氏女,是孤的女眷。”未曾想太子居然会在众人跟前,表明了宝嫣与他的关系,在场的虽然早已知晓,可这大大方方承认的态度,还是惊愕到了她们。
陆道莲冷冷俯视下来,“孤不曾请她入宫,何人以孤的名义,竟敢召她来此。”
梁美人与清晖公主颇受压力,面色不自然地极力想要避开他威慑的目光,似乎他对她们做的事都一清二楚。
方才还能轻松说出话的二人这时候却出奇地沉默了。
静默僵持中,陆道莲对祈求宝嫣饶命的宫人,轻言细语地问:“你可知,她怀的是孤的子嗣,为何还敢谋害孤的太子妃?”
宫人从失语中缓神,辩解:“奴婢没有谋害她……”
可惜太子并未听她解释,仿佛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陆道莲:“孤希望,今日之后,不要再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意味深长的话语声,让众人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至于此人,就赏她鞭笞之刑,直到咽气为止,以儆效尤。”
似乎觉得不够,陆道莲还朝梁美人等淡淡示意:“既然娘娘宴请诸多贵女入宫玩乐,想必受方才之事影响未能尽兴,孤做主,就将这场鞭刑,赠予尔等助兴。”
他勒令殿内将这里包围的侍卫:“守着她们,行刑结束前,不许任何一个人离开。”
梁美人震惊地瞪向陆道莲。
清晖公主慌乱地训斥着围上来的侍卫,“大胆,你们敢对本宫不敬!”
殿内一角的汉贵女们更是害怕地被赶了过来。“不,不,我不要看,我要出宫呜呜呜……”
拉起宝嫣,陆道莲向同样失去神情,呆呆的不知作何回应的林氏道:“苏夫人,有劳了。”
林氏对这声突如其来的感谢尚不适应。
方才轻描淡写几句,就说出渗人的话的太子,居然对她会是这样的好脾气。
陆道莲:“苏夫人出宫吧,孤会派人送你一程。至于宝嫣,孤想留她在长乐宫小住,等过几日再送她回去。”
出了桂宫,将一片哭嚎声抛在身后。
宝嫣勾着陆道莲的脖子,卧在他怀里,回望这座殿宇,守在外头的宫中侍卫目不斜视,手持刀柄,严阵以待。
久日不见,终于把人从那一堆脂粉里带走的陆道莲,察觉到宝嫣心绪不佳,朝她看过来:“在想什么?”
去长乐宫的路上,宫人跟在后头,林氏已经走远了。
小雪也停了。
宝嫣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怔怔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个宫人,还未说出衣裳里为什么塞有瓷片的事。
宝嫣虽然怀疑她的话,却不像陆道莲那般笃定,她就是有害她的意图。
宝嫣生性优柔,陆道莲却半点不介意她这性子。
他总是怜她的,知道她是不想错杀了好人,便告诉她:“她们想透过你拿捏我,那里头的人你可还记得都是什么家世?”
基本报上姓名的,没一个是站在苏巍山那边党羽家的贵女。
陆道莲还猜得道:“今日是不是还有人在你跟前,说我是非,挑拨你我?”他眼里有深意。
宝嫣当真太久没见着他了,方才没空看,现下细细打量,和眼里似含着情的陆道莲对视,忍不住红脸,老实道:“是。”
她初闻那番挑拨离间的话,心里好一阵泛酸,忍不住气恼,还怨了他。
陆道莲:“都是些对你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那个宫人再解释又有何用。她与你无冤无仇,说是无人指使她这么做的谁信?”
“我杀她,是要告诉这些人,少打你的主意。”
后宫本就人多眼杂,心眼几百上千,宝嫣人生地不熟,防范不过来也属正常。
察觉到宝嫣眼里的羞愧之意,陆道莲温声道:“羞什么。”
宝嫣:“我总是等你来救。”
他知道她是自责了,未能靠她自己保护自己。
陆道莲勾了下唇,很平常的:“我愿意。”
他还替宝嫣将责任揽过去,“是我养出来的,我把你养成这样,遇到难处,只有等我来救。我愿意,苏氏女。”
宝嫣把脸埋进陆道莲的胸膛,她觉着好丢人,害臊又难为情,眼眶还情不自禁湿了。
“还好肚子没事……”
宝嫣憋着气,拿打湿的小脸轻蹭他的衣裳,嗓子略略沙哑,鼻酸保证:“下回若不是你亲自来,我谁都不见。”
“我,我也会再机灵些,保护好自己还有孩子。”
陆道莲心中仿若有柔情百转,他默了一瞬,承认道:“不关你的事,这回是我倏忽了。”
他和宝嫣一个月未见,实在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后宫朝堂銥誮,陆道莲即使只手通天,也不可能分出百十来个身影应付,他这个月每天夜里入寝的时间,几乎不到两个时辰。
他想尽快将局势掌握住,解决掉这些麻烦,与宝嫣相见,这才废寝忘食地忙碌。
梁美人说得也不错。
来之前,他还在与一堆人议事,只是不在长乐宫,而是在更远些的建章宫。
收到消息后,陆道莲抛下以苏巍山为首的一众大臣赶了过来。
路上犹如即将山崩一般,眉眼再俊秀,脸色都挡不住的难看。是他忙,忙到一时忽略了宝嫣那边的动静。
才给了梁美人等可乘之机。
长乐宫迎来新主,太子寝宫焕然一新。
宝嫣被陆道莲带到他的宫里,放到榻上,他抱了她一路,却不见丝毫异样,抬手摸了摸宝嫣娇嫩的面颊,好似那调戏人的风流子,暧昧问道:“今夜在这陪我,如何?”
宝嫣率先想到的便是不合规矩。
除非是内阁大臣,在宫中留宿皆属寻常,她一个外臣之女,无名无分,怎好冒然留下?还要同榻。
四目相对,陆道莲眼里的欲望令她招架不住,呼吸急促。
宝嫣:“好。”
大概是没想到宝嫣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本以为她还会纠结犹豫的陆道莲微微一愣。
都怀上子嗣了,还何必再装腔作势。
犹豫不决。
宝嫣一想到那些上京贵女,同林氏左右言她品行有污,不配做妻,宝嫣便心里一堵,她和陆道莲明明是“狼狈为奸”,做什么只说她一个不好?
既然如此,太子良娣她要做,太子妃她也要做。
她才不要将他让给她们。
宝嫣手指摸上陆道莲眼睑下仔细看才有的淡青色:“你几夜未睡了?今夜我陪你,叫你睡个好觉。”
在陆道莲越来越深的注视中,宝嫣面红赧然,轻声道:“我不见你,也好多日睡不安心了。”
若不是殿外有人来催,在这样的情境下,陆道莲早已忍不住拉着宝嫣烈火干柴起来。
宝嫣感觉得出,他好似要吻下来了。
但在关键时刻,陆道莲还是只是用眼神描摹她的唇瓣,从她身边拉开一段距离,视线如钩子,暗示她:“等我。”
长乐宫都是陆道莲的人,固若金汤,堪称一个笼子,布下天罗地网。
外边人进不来,宝嫣也出不去。
她成了陆道莲藏的娇。
屋里吃喝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其他人,但宝嫣知道若她出什么事,周围很快就会有人出现了。
四处走动,最终在一床榻上,宝嫣靠上去躺了会,上面似乎还残留有熟悉的佛香。
还是那么幽微,清冷。
宝嫣仿佛备受吸引,盖上被子轻嗅被角。
她忍不住脸热,好像真是那守着空房等夫君的新妇,开始期盼他能早些回来。
第75章
桂宫之中, 受了指使想要谋害宝嫣的宫人被架起来绑在刑架上。
侍卫长让众人看清楚她是怎么受罚的。
眼看着侍卫将铁一样的鞭子放到火盆上炙烤,已经预见到下场的梁美人飞快别开头,抬袖挡住眼, 既怒又怕地呵斥:“尔等放肆, 连本宫和公主都敢拦下,还不快让开, 不然本宫也要叫人了!”
“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
“荒唐!太子又不是国君, 他说的话再宫里难道就是至高无上的不成?本宫还是圣人的妃嫔, 你们岂敢这样无礼!”
耳边听着他人哭闹的清晖, 同样面无血色, 惊怒交加道:“他是太子又如何,本宫还是公主, 我要去找母后,我要告他!”
如此残暴冷酷,真让陆道莲登上皇位了, 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除掉他, 一定要将他铲除!
她们二人仗着身份想要离开殿内,然而眼前没眼色的侍卫长竟然抽出刀来, “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违抗。娘娘, 公主, 请吧。”
梁美人手指颤抖, 已然后悔今日的安排:“你们这是以下犯上,他就是仗着圣人昏迷不醒, 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她说得不错,可如今把谁搬出来都晚了。
这里已经被陆道莲的人把控,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她们不仅被要求观刑,还不许闭眼,不得大声哭嚎。
行刑的动静听在耳朵里,每鞭笞一下,就好像也给她们一记鞭打,皮开肉绽,痛苦求饶,很快殿内便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由于铁鞭还会反复用火烧,不多时还升起一股熟肉的香气。
一想到这香气是人肉散发出来的,在场的贵女们无不作呕,小脸受惊,白如粉面,眼珠惶惶,有的已经受不住掩面哭泣。
而这时还有侍卫陆续提着食盒进来。
侍卫长:“观刑已久,贵女们该饿了吧?太子殿下惦记诸位,特意命人送来补汤,请贵女们喝完再出宫。”
众女盯着打开的食盒。
待到看清所谓的“汤”里漂浮着还在蠕动水蛭时,终于头皮发麻地尖叫出声,更甚者当面吐了出来。
侍卫长看向花容失色,被吓得发不出声音的清晖:“殿下还吩咐,既然此物大补,还请公主不要有任何一丝的浪费。”
过了今日,但凡在这里出现过的人,都将终身难忘这次的经历。
血腥惨叫和快烫熟的人肉味,以及被逼着要亲自喝下一碗毛骨悚然的水蛭汤,在场的贵女们每逢旁人提起太子都会想到这回这一幕。
疯子,真是令人恐惧胆寒的疯子。
谁能想到,曾经霁月风光,被满城贵女趋之若鹜,对她们来说宛若天人的人物,实际上是个披着人皮蛇蝎心肠的恶鬼!
……
将一众大臣抛下又回到建章宫的陆道莲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他身上嗅得到风雪的味道,应该是去了外面较远的地方。
臣子心中猜测,但因为太子为中途离开的事表示了歉意,如此姿态,也没什么人计较。
待到议事完毕,苏巍山和苏石清则被留到了最后。
金猊炉上烟雾袅袅,人影散去。
气氛静默,父子二人都不知晓陆道莲留他们的意图是什么,实话说,这些时日内,他们为太子可谓是冲锋陷阵。
只要见了面,都是以公议公,根本不谈私事。
现下这气氛并不紧绷,太子神色也不像在议论公事时,面容冷然,苏巍山和苏石清自然而然想起了别的。
“阿嫣在孤的住处。”太子居所,长乐宫,阿嫣什么时候入宫了?
父子二人惊讶地回过神来,看向陆道莲。
苏石清皱眉:“敢问殿下,所说的’阿嫣‘,可是我苏家的……”
他还没问完,陆道莲便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是。”
虽然早在信中知道了陆道莲和宝嫣的关系,但是他们做长辈的,和太子从未就此事正式开过口。
陡然一听,还有些愣怔,不知道陆道莲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把他们家的女郎留在长乐宫,又是什么意图,难道是想现在就给宝嫣一个名分?
陆道莲原先忙着国事,是想等安定下来,再接宝嫣进宫,做他的太子妃。
今日皇后一党不仅查到了宝嫣和他的关系,还以他的名义把人弄到宫里,这是陆道莲难以容忍的。
他做事向来追求万无一失,更不喜欢别人动与他有关的分毫东西。
宝嫣虽不是物,却从头到脚被陆道莲视为属于他的人。
动她,无疑是在触及他的逆鳞。
是在冒犯陆道莲,陆道莲岂能放任他们继续这样下去,他总会将今日种种,一点一点还回去。
但宝嫣这里,她无名无分,又是和离妇人,没有丝毫保障。
派人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危可以,世事却是难以预料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得叫人怕了她,才会没人再去为难她。
治根不如治本。
陆道莲:“孤要娶阿嫣为太子妃,两位大人,可愿意将她交给我来照顾?”他说这话时,已经从座位上起身了。
苏巍山和苏石清都不是个子很矮的类型,文人风范,仪表极正,瞧着清瘦却也算高的了。
可当陆道莲走过来时,他们却发现,太子身量才是真正需要受人仰视。
也怪不得如今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少,实在是陆道莲光是站在人跟前,唯我独尊的气场便铺散开了。
想拥明主,想青史留名,还要看被拥立的人配不配。
迄今为止,他是他们心中认可的最佳人选。
陆道莲亲自给苏巍山、苏石清斟茶,将余杯填满,他威严不改,姿态却有了些不同的变化,更因为是在向苏家长辈求娶宝嫣,所以话到最后用“我”来弱化了倨傲的姿态。
“大人?”
发觉宝嫣的阿翁阿耶愣神,陆道莲耐心等了等,待他们反应过来,才继续询问他们的意见。
宝嫣的婚事,其实一开始由苏巍山做主拍定的。
苏石清作为父亲,比如阿翁有话语权,但作为亲人,二人都没有坏心思,本以为将宝嫣嫁到晏家,除了对他们有利,宝嫣过得也不会太差。
没想到这才不到一年,就出了这么多变数。
苏巍山和苏石清心里对她不免亏欠,想着她回来了,就是不嫁人,仅凭苏家的能力也能叫她衣食无忧,她父兄养她一辈子都行。
结果,令人意想不到的,居然是太子率先提起要娶宝嫣这方面的意思。
苏石清斟酌道:“在答应前,我有一事想问,太子与我家阿嫣,可是两情相悦?”
陆道莲重复念了一遍,“两情相悦,兴许称不上吧。”
两位大小苏大人面露讶色,吃惊又隐隐不快地锁起眉头,苏石清感到好气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太子对阿嫣不是那方面的意思,为何又要娶她。”
他当即感觉太子不诚心。
竟然不是喜欢他阿女?还是只因不想失去她肚里的孩子,才想让她做太子妃。
陆道莲淡淡的:“她心不心悦孤,孤不知道。孤只知道,独有一人在单相思。”
谁?难道是在说他自己?
苏石清完全愕然住了。
提起这个,好像他们之前,除了宝嫣蓄意报复,真的没有谁再向谁说过心悦对方的话。
陆道莲就更不曾了。
而他现在也估摸不准宝嫣对他的看法,报复过他后,她的心可有软化?是否有爱慕上他?对他动情了吗?
这些他都没个准信,苏氏女,可是很可恶的。
说过野花没有家花香,只当与他玩玩罢了,令人憎爱交织。
她什么时候再喊他一声夫君?
不曾把握住宝嫣的心思,陆道莲也就无法向苏石清说明,他们是否两情相悦。
铱驊得找个机会让她亲口说出来才行。
陆道莲沉思之际,苏石清和苏巍山也在打谜语,眼神交流,最终由苏巍山开口,做下决议:“殿下有心求娶,我等自然毫无异议,唯有一个要求,便是不要负她。”
陆道莲郑重道:“与其许诺,孤更愿意落到实处。”
“至于相思,殿下龙章凤姿,想必只要时日一久,阿嫣必然会被殿下打动的。”苏巍山说完,苏石清点头,接了句话道:“嗯,我家阿嫣,从小就喜欢好看的。”
连苏石清都说了,他爱女喜欢好看的皮相。
还有苏巍山,这是在劝说他以美色勾引他孙女吗?
苏氏女果然肤浅。
陆道莲决定,回去就试试苏氏父子说的这种方法。
白日里雪停了一阵,不想天黑后,夜里又开始簌簌落了起来。
宝嫣透过菱花窗,观赏细雪飘舞在空中的一幕,像鸟最小最软的绒羽,长庭外,一行人影越走越近。
为了彰显他的尊贵,身后随行的宫侍和护卫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雪花打旋纷飞,却追不上前行的速度。
宝嫣看见陆道莲,衣袂猎猎,仿若刚从风暴中脱身,途径庭院,穿过雪帘,眉眼愈见清晰。
他倏地朝她投来视线,像是从墨画中走出来的,白衣僧袍,俊秀如竹,端方得宛若仙人。
宝嫣呼吸一窒,被天地间一抹春色惊动。
她不自在地挪开眼,却又忍不住回望他。
怎么不看了?
陆道莲目光从发现宝嫣在窗户前等他起,便不曾将眼神挪开过,宝嫣一点动静,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他来,她就把脸撇开了?
正殿门外。
陆道莲:“你有镜子吗。”
庆峰嗅到一股孔雀开屏的味道,不是很对劲,也不像是师叔会散发出来的,他环视一圈,直到碰触到陆道莲的眼眸,他正冷淡而带一点危险性地斜视着他。
庆峰不解其意,摸了摸胸膛,“我又不是女娘,带镜子作甚。”
陆道莲:“你不是和那个婢女有一腿。”
大汉古铜色的脸上面露羞红,“胡说,这跟师叔你要镜子有什么干系?”
陆道莲本就高了,还抬首,这让庆峰在他仙人之姿的身影面前更显鄙陋,“我只是好心指点,听不听在你。”
“女娘好颜色,你往日多照照自个儿,注意仪容才不会惹人厌弃。”
庆峰也是头一次听说是这样,静默片刻,如奉圭臬,“那,那我下次随身带上?”
怎么还不进来。
宝嫣已经不在窗边了,陆道莲离她这边越来越近时,她便不好意思地从窗前躲到了殿中。
在等待他的时刻里,低头看着脚尖,莫名羞涩。
可是等了又等,觉得该进来了,却不见人影,宝嫣顶着疑惑而愣然的神色,做下决定去找。
刚走几步,迟迟不见的陆道莲便从另一个方向,穿过屏风柜架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时辰前刚分别的两个人,再次重逢,却又好似多了些不同。
是方才在殿外窗前,视线交织,缠绵对视的那一眼。
秘而不宣,谁也不提那画面。
陆道莲:“你找我?”
宝嫣:“你冷不冷?”
异口同声响起的对话,令他们露出诧异的眼神,再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
这种情形宝嫣还没遇到过,算是一种默契吗?
她脸有点红了,明明什么都做过,为什么还会觉着不敢看陆道莲的眼睛呢,难道是因为有些时日不见,与他生疏了。
宝嫣低头:“你先说。”
陆道莲盯着她放在身前交缠的手指,如葱白细腻白皙,指尖和桃花般一样粉,甲盖干净,她还有哪里是不美的。
“屋外落雪了,”陆道莲说:“但一想到就快见到你,不仅不冷,心里还觉着发烫。”
宝嫣听了,猛地抬头,望着他此刻的样子,竟失语了。
为,为何一想到她,他心里还会发烫?
她盈眸像吃醉了,泛着水对着陆道莲,想他说明白他刚才的话里,到底什么意思,可是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本是露骨而富有侵略性地凝着她的眼神,在下一刻从她身上挪开了。
陆道莲简短却有效地扫了眼他处,虽有转移暧昧的嫌疑,却成功地将宝嫣求知渴望的面色勾了出来,他明知宝嫣还想听什么,却问:“你方才,是准备出来迎我?”
他不继续提刚才的话,宝嫣拿他也无办法。
只得无奈又窘迫地虚应一声,“昂。”她不能说是,那样会觉得好似她多在意似的。
可她还是败了下风。
陆道莲朝她微一勾唇,宝嫣臊得脊背都酥麻了,“你笑什么?”
陆道莲反问:“我笑了么。”
“你有。”休想和她耍无赖。
陆道莲瞥着她裙摆下,刚才不自禁抬起轻轻跺下的脚尖,是很撒娇的姿态,修眉微蹙,“别撒娇。”
宝嫣无知无觉:“你笑了。”
陆道莲掀起眼看她,“你撒娇了。你这样娇,我怕会忍不住碰你。”
一个月不见,不是不想她。
梦里都在她的样子,睁眼醒来便是一手粘浊。
气氛因突如其来的冒昧话语,再次静默无言,宝嫣感觉心跳得飞快,很面薄地怀疑,陆道莲在勾她。
他眼里说满了想要,还指责她撒娇。
他就是想要她,却选择和她迂回地周旋,就是不直接问她的意思。
好难对付。
宝嫣秀眉纠结地皱在一起,手指又在搅动,陆道莲犹如胜券在握,嘴唇微启:“我忙了一日,还未用食,你想歇息么,还是陪我先用些吃的。”
她眨动几下眼,像受惊的蝴蝶,但陆道莲朝她伸出手,她还是上前向他走了过去,两只手握住,宝嫣说话声音很轻:“你若实在想要,我,我可以帮你。”
宫人很快布置好一桌佳肴,风雪虽有渐渐变大的样子,可吃食送来还是热乎的,不仅有肉,还有糕点跟酒。
门外露出庆峰的身影,宝嫣瞥见在跟侍卫交代的他,询问陆道莲,“要不要叫他也进来吃?天太寒了,多少进屋暖暖身子。”
陆道莲顺着瞧了一下,“不用。”他从不亏待下面人的吃喝,就是粮草方面也十分舍得。“他饿了,自己会去寻吃的,说不定还会去找哪位相好接济一二。”
宝嫣注意力还在庆峰上,闻言整颗头都朝陆道莲偏移过来。
“相好?”这个武僧,竟然也有了相好?
“嗯,你应当认识。”
宝嫣:“是谁?”
追问之下,好似勉为其难才告诉她,掩饰住那份幸灾乐祸。陆道莲:“除了你那婢女,还能有谁。”
“小观?!”
宝嫣震惊到捂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竟没有察觉,这是她做女郎的失职,小观和她情同姐妹,她却连她相上的人都不知道。
可她怎么选了庆峰?他一个武僧,肯为她还俗么?
“不管什么僧,只要方丈还是主持答应,都可还俗。”
陆道莲,曾经代昭玄寺方丈一职的家伙,宝嫣隐隐听懂了暗示,“若是他当真和小观有什么,那你答不答应……”
怪事,她自己的私事还未有着落,竟然为别人操劳起来。
陆道莲意味深长道:“那要看,此事对我有什么好处了,孤失去的,可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为了让陆道莲松口,陪他用过晚食后,等他沐浴完,宝嫣主动把手搭了上去。
闭月羞花一样动人,“我身子重,用,用手帮你……你成全了他们,好不好?”她可真是,菩萨心肠。
虽然这也是陆道莲的目的,可他并未满足,“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
她既知晓,她身边婢女和庆峰的事了,怎么不想想自己。
陆道莲势必想要宝嫣主动开口,告诉他,她对他的心意,可是宝嫣不知是装,还是真不知道,神色茫然,不肯说实话面对他。
不急,打算等时机合适,再循循善诱的陆道莲话音一转,似不耐,又霸道地做主:“除了手,我还要别的地方也帮忙。”
宝嫣被他从上往下,凝在一处打量,面色越发红得像芙蓉。
风雪呼啸,室内如春。
宝嫣如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对着陆道莲呼吸轻缓,柔唇微张。
他是舒坦了,她确实累得不行。
陆道莲替她擦拭手指,还有身上最柔软处,上头都是被留下来的通红指印,看了眼她胸膛凄惨景象,他心生怜惜,把帕子抹在乌糟地方。
宝嫣畏缩地往后躲了躲,两眼微红,很不好意思地想,这还是第一次她手把手帮他。
他还,他还抓住她那反复把玩,宝嫣想起之前盛况,连自己连上都溅了些脏东西都不知道。
还是陆道莲在她下巴处一抹,她才发觉。
陆道莲乌黑眼珠凝视过来,他俊脸也是红的,更带有一丝风流气,幽沉道:“女郎慷慨,孤该如何报答你?”
这一拉开身份,彷如他们是因这档事才凑做一对的野鸳鸯。
宝嫣不愿回应,任陆道莲自问自答:“让孤伺候回来好不好?”
他的伺候,令宝嫣最后实在忍不住叫出了声。
殿外宫人和侍卫偶尔听闻一两声投入不可自拔的嘤然,跟着脸上一热。
台阶上,坐着烤着火盆的庆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巴掌大的铜镜,在光影下自照,怀里一条帕子露出带花的一角。
莽汉武僧,也有如闺中女郎暗自怀春的一天。
天明雪静。
整个世界仿若还未苏醒,屋外灰蒙蒙的,宝嫣枕着陆道莲的胸膛,腿搭在他的腿上,混沌般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想默默在尽量不惊动陆道莲的情况下收回腿,可一动就被一只干燥而滚烫的大掌放在皮肤上,制止地拍了她一下。
宝嫣以为他醒了,正要窘迫地说点什么,然而目光触及的却是一张还在闭眼养神的俊脸,陆道莲根本没彻底醒来,只是察觉到她想从他身上离开的意思,手有意识一样,再次自发将她困住了。
准确说,是长手放在了腹部下方环着她,这样既不会压着她的肚子,又不会让她逃走,腿也是同样的,锁住了宝嫣。
“我,我想寻个方便。”终于,忍了良久,宝嫣忍不住开口。
陆道莲睁开幽深却清明的双眼,宝嫣开始确信他比她还要先醒了,只是刚才在故意装睡。
殿里有恭桶,在不远处角落里,盖着盖子。
陆道莲:“我带你去。”
宝嫣被抱起来,带去方便,当听到他吹起口哨,宛若哄爱哭爱闹的顽童一样时,从双脚到脖颈,再到头骨,一股热血涌上宝嫣心头,皮肤一片血红。
宝嫣今日该出宫了,她陪了陆道莲整夜,他如今得了一个好眠。
然而当她提出回苏家时,陆道莲却说:“明日送你回去,再陪我一宿。”
再在明日。
陆道莲又道:“除了你长乐宫没什么人气,再留一晚。”
明日复明日,一晚又一晚,宝嫣收到苏家来信,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再拖延,哭也动人话语哽咽:“我,我阿母出事了……”
第76章
苏家在得知兰姬和月氏的真实出身后, 并未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反应。
宝嫣当时还在清河,苏巍山等人在上京,第一感想倒不是月氏作为胡人王姬有多了不得, 而是她到底怀着什么心, 能在苏家隐藏什么这么多年。
是怕有人要害她,所以不肯坦露身份?
还是她另有所图?她与苏石清这么多年同床共榻的关系, 都不信任他,将底细告知给他吗。
对此, 苏家的感受是:异类。
少不了要防范在后宅多年的月氏, 苏石清也去信给在金麟的罗氏, 要她留一些月氏的动静, 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至于兰姬那边,闹出幺蛾子, 竟要与宝嫣争夺妻室之位。
若宝嫣不让位,那便要做晏子渊的平妻。
这么伤感情的事,苏家岂能允许她打破与宝嫣之间的平衡。
本是看在她有一半胡人的血统, 想着将她送到清河, 能与宝嫣做个伴,她通宵胡语, 万一晏家与胡人往来,需要宴请或是交际, 她也能做宝嫣的帮手, 招待那些人。
结果, 在家里时她表露乖巧,说是愿意辅佐宝嫣, 姐妹相伴,能知冷暖。
去了清河后, 就撕破了伪装。
不仅联合起外人欺负自家人,还如此贪心。
苏家自然知道她这么做不对,不期望兰姬一意孤行,继续错下去,也是为了维护宝嫣的利益,这才没有答应平妻的提议。
而作为二人的生父,苏石清还曾写信回金麟,让月氏也传信给兰姬,劝劝她,亲生姐妹之间,不必要闹得你死我活。
家中又不是亏待了兰姬,出嫁前的名分是早就定下的。
为何到后来要出尔反尔,纵使是想往高处爬,抢自家人的东西却是怎么回事,有本事为何不去外头去争。
若实在想嫁高门为妻,可以让兰姬恢复未嫁时的身份。
不必非要晏子渊不可,另嫁他人也行。
信送回去后,南地一直没有回信,倒是罗氏传消息来,告诉苏石清,月氏并未表态,看态度,应是支持兰姬那么做的。
此事过去不久,苏凤璘便到了北地。
再接到消息时,苏家人只知,晏家已经让兰姬和晏子渊举行一场平妻的婚宴了,再接着就是宝嫣主动退出,要与晏子渊和离。
之后,便是得知宝嫣与太子的关系。
太子命晏子渊与兰姬婚约作废的事,他们也知情,对此倒没有真打算对兰姬不管不顾。
想着等京中局势稳定下来,便想陆道莲求情,再让兰姬从晏家那回来,说到底是苏家的血脉,并没有无情到对她置之不理的程度。
等兰姬回来,就将她安置在别处,她若是想嫁人,那就再为她寻个好夫家。
她若不想,就买座宅子给她,与宝嫣井水不犯河水,与苏家维持平平淡淡的往来就是了。
苏家是这般打算的。
然而宝嫣同兰姬这边刚结束纷争,不想金麟那边又闹了起来。
月氏苦心经营多年,忍辱负重,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似密国的公主,她不比罗氏身份地位低,是以在苏家,姿态也没表现得卑微到哪去。
不想一个苏宝嫣,叫她计划失败了。
她本是为了逃婚,才混进了走商的队伍里,随同他们一起来到南地的。
月氏当年的兄长为了继承王位,要把她嫁给交好的势力做妻子,她不喜欢,那是个大了她二十岁的将军,儿子都与她一个的年纪了。
月氏便逃了。
她到了南地,知道一个汉人贵族的势力,不输于他们胡人的一个部落,于是便打起了要挑一个名门望族的汉人郎子做她夫婿的主意。
但她忘了。
她以为汉人跟他们胡部一样,一个郎子可以有好几位妻子。
却不知道,汉家儿郎的后宅可以有很多女子,但妻子始终只有一位。
她挑上苏石清,就是看他帮过她,在汉人里生的也是仪表堂堂的模样,比她见过的汉人舒服得多。
所以她想让他做自己的丈夫,哪怕他家里已经有了夫人。
胡人对看上的东西,向来奉行一个理念就是抢。
月氏不仅将苏石清看做自己的所有物,乃至整个苏家都是,她要抢过来。
但是听说罗氏家里也是豪族,月氏孤家寡人,又在南地备受欺负,只有先委屈自己先做苏石清的妾室。
等似密国那头她兄长的怒气消了,等她恢复身份,月氏要让苏家和似密国交好,还要让苏石清看在似密国王室的份上,认可她也是他的妻子。
不是妾。
计划中一切都顺利。
就是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她和女儿兰姬的努力,被罗氏的女儿给毁了。
她破坏了兰姬与晏子渊的婚宴,不许她做晏子渊的妻子,还杀了她兄长的儿子密兹岸。
胡人内部本就不安定,这么多年月氏与似密国通信,都是在用苏家作为利益钓着那边的人,她许诺若是汉室对胡部征战起来,一定帮助似密国说服苏氏,向大汉求和,似密王室那边才不断与她有接触。
这么多年,通过往来她也积攒了不少财物,通通都被她藏在秘密的地方。
一朝梦醒,兰姬那头失败了。
月氏也深受打击。
在与兰姬通信下,得知宝嫣攀上汉室的太子,去往上京。
与她们的处境相反的是,罗氏的女儿跟人去京城享福去了,她在家,每日也是喜笑颜开地为她亲女准备外孙降世后要穿的新衣物。
如此对比下,月氏终于忍无可忍,拿出积攒的财物,一部分用来买通下人,一部分用来作为逃往的准备,在罗氏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下了毒药。
她运气极好,得手以后便立马离开了苏家。
如今人已消失在南地。
而罗氏,本该一命呜呼,却因为那天长女来家里探望她,发现她晕倒在地后,当即带人把她送去了医馆。
也因被月氏买通的下人见到她谋害的是自家主母,怕事后被主家追究,于是不打自招将月氏准备毒药的事供了出来。
这才得知月氏在背后对罗氏怀恨已久,而毒药需在半个时辰内发作,恰巧苏家长女来得及时,这才没酿成大错。
罗氏的命虽救了回来,毒却始终没解清,一直昏迷不醒。
苏家长女这才写信过来,将在南地发生的事告知他们,宝嫣人在宫里,比苏家其他人知道的要晚几个时辰。
苏凤璘借了陆道莲的光,到了长乐宫,把信交给妹妹。
之后便是眼前宝嫣手抖,连握都握不住的样子,一手拿信,一手抓紧太子的衣袖,哽咽地说要出宫,“我,我阿母出事了,我要回金麟……”
远嫁之后,思念最深的便是生母。
宝嫣将近一年未见罗氏,本打算的是等尘埃落定后,要么她回去一趟,要么将罗氏接到京中来团聚。
结果还未实现,生母便先出了事。
生死未卜。
宝嫣孕期情绪本就不稳,脆弱敏感,如今一想到月氏是因为自己而报复罗氏,愧疚感如山洪暴发,泪珠如掉线般不断往下落。
她若是会凝泪成珠的鲛人,陆道莲掌心连接都接不完。
他毫无顾忌地用华贵的衣袍袖口为宝嫣沾泪,又担心料子不够柔软,用手背轻轻擦拭,“好,你阿母病了,你回去探望她是应该的,没有人会阻你。但你先别哭,你哭成这样,眼睛不用要了。”
宝嫣抽噎不停,陆道莲余光朝苏凤璘示意,苏凤璘从怔忪间回神,抹了把一夜未睡好的疲倦脸色,温声劝道:“是啊阿嫣,你先冷静下来。阿姐不是说,医馆大夫将阿母救了回来,只要彻底解了毒,就没性命之忧了。”
整一年从和晏家定亲,月氏为兰姬求了个陪媵的名分起,家里到现在都不得安宁,频繁出事。
苏凤璘手暗自攥成拳头,对谋害了自己母亲的月氏起了杀心,他忍下翻涌的怒气,先顾着有孕的妹妹,牵强地笑道:“早知害你这样落泪,我该同意阿兄的话,再晚几日告诉你的。”
宝嫣都快愁断肠了,整张脸都是心慌害怕的哀怨之色。
陆道莲将她搂到怀里,一直轻抚她的腰背,等到苏凤璘不小心又将宝嫣惹得快掉泪时,他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随后带着宝嫣到殿里头去。
听动静,应该是独自到卧榻处安慰宝嫣去了,让她坐下来歇会。
苏凤璘等了一阵,渐渐地不怎么听得到里头的啜泣后,就看到太子一人走出来的身影。
“我阿妹她……”
“孤哄她先歇息下了。”
陆道莲盯着苏凤璘的视线,略有些责备和不满,他当然应该听苏赋安的话,再晚些天告诉宝嫣的。
但一想到出事的是眼前苏凤璘和宝嫣的生母,薄情惯了的陆道莲,打小没尝过母爱的滋味儿,更没期待过舐犊之情。
虽无所谓,到底还是咽下了不该说的话。
陆道莲:“几时出发。”
苏凤璘微微愣住,他还年少,刚被对方眼底的冷意震慑住,从中挣脱,听了陆道莲的话,老实道:“马车就在外头,等出了宫,我便启程回金麟。”
就是说,苏凤璘只是来宫里给宝嫣传个信就走。
上京离金麟山高路远的,赶回去麻烦,他做儿郎的没关系,年轻力壮,哪里都去得,但是宝嫣不行。
她肚子大了,万一在路上就生了,那就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了。
没有人手,哪怕提前带上稳婆和乳母,做足准备,苏凤璘也没那个胆子带上她,不想拿她性命去赌。
算他知晓轻重,陆道莲对苏凤璘的不悦减淡少许,“还有谁去?”
苏凤璘:“阿翁阿耶在朝堂脱不开身,阿妹又有身孕,阿嫂要照顾孩儿,自然只得我和兄长回去,不过还有族里几位兄弟一位长伯随我同行。”
加上仆从,也不算少了。
苏赋安是今日就去告了假的,苏凤璘入宫也是等他。
不知道太子打听这个是做什么……是好在阿妹问起时,也好有个交代吗?
对上苏凤璘澄澈而无知的眼神。
陆道莲就知他忘了一个人:“孤让贾闲与你们同去。”
那个正骨非常高明的药郎,苏凤璘终于想起。陆道莲:“他是施毒的好手,对毒药方面颇有研究,让他去替苏夫人诊治,也许有救。”
“这……”
“孤不想再看苏氏女哭了。”
都是为了阿妹,苏凤璘领悟过来,抱着一线希望,不再犹豫,“多谢殿下,这份大恩,我一定铭记在心,以便来日报答殿下。”
陆道莲面色不改,“不必了,以后离你阿妹远一点就行了。”
苏凤璘弯腰惊讶抬头,从陆道莲眼中窥探出浓厚的独占欲,以及对他的不满,苏凤璘如醍醐灌顶,登时明白。
太子这是,不希望他来见阿妹。
可他这还是第一回 进宫,太子未免太霸道了些,想独占他阿妹不让任何看见她,这么做和圈地的猛兽有何不同?
苏凤璘跃跃欲试,眼中流露出抗议的目光。
陆道莲面无表情冷视着他,直到将他无声的反对一点一点压落回去。
苏凤璘敢怒不敢言,最终选择向眼前的霸主强权妥协,语气低了几分,虚声应道:“远就……远点。”
等过了这段时日,他再写信向阿妹告状!
苏凤璘朝屋内瞄了瞄:“那我走了,阿妹那里……”
宝嫣可是要闹着回金麟的,若是发现他们不带她就走了,不知道会不会又要难过了。
苏凤璘面色犯难。
陆道莲冷冷道:“孤会照看她,顺便帮你们传话。”
苏凤璘一惊,接着微微松了口气,“那就有劳殿下了。”有太子哄着,总不会叫阿妹太难受,也就不会怪他不告而别吧?
善人啊,还是不写信给阿妹告状了。
苏凤璘蹑手蹑脚悄悄出了长乐宫,陆道莲转身负手朝室内走去,没几步停下,眼睛微眨,在一处如人身量般高的花瓶后面,看到了偷听他和苏凤璘讲话的宝嫣。
宝嫣泪痕残留,小脸楚楚可怜。
答应替苏凤璘传话的陆道莲:“……”
她什么时候下榻的,他耳目灵敏,竟然没留意到脚步的动静,是根本没有在意,还是彻底对她放下了戒心?
宝嫣:“我阿兄……”
陆道莲:“他走了。”
宝嫣眼尾一红,“那我呢……”
陆道莲眉心微抽,背负的双手头一回在握成拳头的情况下,摩挲指腹,稍许冒汗,他顶着那双盛满一泓秋水的眸子,不紧不慢道:“他们怕你路上出事,不愿带你,就走了。”
他话音一转,“但你放心,我让贾闲跟着他们,去金麟为你阿母解毒,等苏夫人平安无事……”
陆道莲:“他们不带你,我亲自带你回去见她。”
他都这么说了,宝嫣虽然没哭,小嘴瘪下去的弧度小了,却还是一副高兴不起来的样子,苏凤璘走了,她现在追不出去。
宝嫣幽怨哀哀地轻扫陆道莲一眼,答应替她阿兄传话,还要背地里踩她阿兄一脚。
宝嫣轻声的,“小人。”
她扭头,回身重新躺去榻上歇息。
陆道莲:“……”
第77章
宝嫣躺下没多久, 暗自抹泪,陆道莲便进来了。
他恰巧今日不忙,没有朝议, 桂宫那边因为前几日他的雷霆手段, 已经知晓些厉害,暂时还没有人到他跟前来碍眼。
他有空便能多陪陪宝嫣。
但她好像因为方才的事还不想见他, 亦或是不想让他看见,便赌气地将擦过泪的帕子摊开, 铺在自个儿脸上。
陆道莲凝神打量,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很难得地说了一句, “别这么盖着,这么盖不吉利。”
人什么时候才会以布盖脸。
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
陆道莲吓唬她。
杀人都不怕他的, 他还会信这个?
宝嫣听着,不由心生毛骨悚然的凉意,但也没想太多。
她眼下正伤心呢, 满脑子金麟和罗氏, 塞不进其他东西。
就是后悔,早知与晏家的婚事是场孽缘, 她就不嫁了。
还有姨娘,为什么没能早日发现她的身份, 这对母女在苏家过了十几二十多年, 她们始终不把自己当苏家的人。
他们大部分人在上京, 留阿母在家,却忘了她身边还有毒蛇未能清理。
宝嫣越想越悲愤, 指头都捏紧了,攥成小拳。
陆道莲说完那句话, 宝嫣不听,他便不说了,正安静地看着她,面容如玉,俊秀冷淡,眼神却称得上怜爱了。
她那拳头能打死谁?
生母遭人迫害差点去了,宝嫣生怒也是正常。
可是憋着不发泄出来,伤心多了,到底对身子不好。
陆道莲旁观了一阵,上前坐在床沿边,五指自然而然地扣住了宝嫣的手,将握得紧紧的小粉拳轻轻一掰,就掰开了。
“你那个姨娘跑了,想必是要回似密国去了,我帮你找人把她抓回来,送回金麟让她跪在你阿母跟前谢罪。怎么样?”
“还是将她千刀万剐,剁成碎末。”
陆道莲想起来,“晏子渊来上京了,还有那个兰姬。她正好在……”
话里意犹未尽。
他目光向下。
帕子轻透,颜色宛若荷藕,淡淡的紫,一截秀白下巴外露,腻如玉脂。
被掀开后,宝嫣双眼红肿惊讶地与陆道莲对视,他十分熟练地替她做下决定,解决一切,排除万难,“那就把她剁碎,喂给她阿女吃。”
“就当送她们团聚,做一桩善事。如何?”
宝嫣瞳孔收缩,深刻地感受到陆道莲在这种事情上的残忍。
他的作风就是喜欢将对不起他或是惹他不高兴的人千刀万剐,怎样才算折磨,就按怎样的来。
宝嫣后背虽升起一片毛骨悚然的寒意,但她对把月氏抓回来的决定什么也没说,全当默认了。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就做个最后终结吧。
察觉到宝嫣态度不像刚才那样生硬,对他置之不理。
陆道莲感叹:“你说,没有我,你可怎么办。”杀人都不会,只能借他这把刀。
宝嫣嘴抿得紧紧的,心底有事不敢说,又一副受了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奈何陆道莲就是吃她这一口,换个人都不行。
宝嫣被他点了两下鼻子,“没办法的话,那孤只能争取活个长命百岁,护苏氏女周全。”
宝嫣冷不丁道:“你背那么多杀孽,还妄想佛祖保佑你,长命百岁吗。”
陆道莲看她不像先前那样伤心哀愁的样子,弯了弯嘴角,“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尝不是一种行善,祂保不保佑我无甚么所谓,只要保佑小菩萨你白头到老就行。”
宝嫣听他巧言善辩,任由陆道莲轻抚她的脸,双目透过他望向床帐。
他都这样说了,她岂不是要多做点什么,为他赎罪孽,才能达成长白头偕老的心愿。
为了减少隔空对罗氏的担心忧思,又为了陆道莲,宝嫣决定虔心礼佛,每日抄写经书,听禅文,去昭玄寺拜佛,日行一善,约束自身。
她找到事情做对陆道莲来说是件好事,他也不是总能陪伴她,若是这样能令宝嫣心里好过些,别说礼佛,他能在宫中都给她修一座佛殿。
他还说过要带宝嫣去普诗弥的坟前扫墓。
趁她没生之前还能走一遭,那天大白日,雪化了很久了,可见枯山。
宝嫣从被褥中被挖出来,稍作梳洗打扮,就被塞进了车舆里,让陆道莲带到了昭玄寺最大的一间殿宇中。
她还以为是真墓,见了才知普诗弥已经被制成了金身,被供奉在莲台上,他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除了一片金色,双手合十,盘着双腿,闭上双眼,瞧着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过去了。
再看陆道莲,他一直盯着这个金身,眼里情绪宛若化不开的稠墨,“他是坐化的,安然而死,应当是去他的极乐西天成佛去了。”
陆道莲朝宝嫣睇过来:“你应该听说过,我生母是贵霜国佛教圣女,普诗弥是我舅舅,十四岁以前,我都当他厌憎我。因为他阿姐生下我和晏子渊就去了,汉室的宫妃有一半责任害死了她。”
“他从不告诉我,生父是谁,生母又是谁,甚至他连是我舅舅的身份也不承认,我也只当我是他捡来无家可归的弃子。直到我入了宫,见到了汉宫的主人,他们都说我的眼睛与他很像,而他也常召我去他那诵经,问我在昭玄寺过得怎么样,还有意说漏嘴,谈及我母亲。”
“你阿母她……”
当时汉幽帝说话的样子,陆道莲现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
宝嫣看到了他眼里的嘲弄蔑视。
“他以为我知晓自己是皇子后会惊喜非常,他问我想不想要恢复身份,他想看到我沉迷宫廷里的富贵,舍不得离开,想看我被利欲熏心蒙蔽双眼,像只野凫扑腾进去,和他后宫中的嫔妃所生的皇子、公主去抢去争。但是我没有答应。”
陆道莲:“我告诉他,我出家了,做不了他汉室的皇子。”
那么多有野心的人,他更有资格去争,但他却不在意,表现的一心向佛的样子,可不是异乎寻常,与众不同。
不是傻就是别有用心,汉幽帝也不是不懂,但是至少没有其他人那份讨厌,像后入京的晏子渊就傻得野心昭昭。
一直将自己当做储君的备选人,曾在宫廷里与其他人大打出手,亲口说出他出生不比他们低微半分的话被汉幽帝听见。
大概是想一个两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就想干一番大事。
没多久汉幽帝就召贤宁入宫,说她在上京待得够久了,清河路难行,让她早日出发。不等晏子渊明白,贤宁便带着他上路了。
此后晏子渊来上京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前两年都不得待见,后来大了意识到以前的鲁莽,才有所改变。
可惜为时已晚,陆道莲已经在汉幽帝那将自己演绎得出淤泥而不染,无心管束世俗事。
一直到汉幽帝患疾,担心自己撑不了多久,朝廷被后宫和其他党羽掌控,于是叫来他比较放心的陆道莲将号令符交给他保管。
期间还暗中传唤了几位信任的臣子,给在边疆统领三军的将军下了密旨,听候太子调遣,这才得以让陆道莲里应外合,成功率领三军听他命令杀进上京。
“你看我亲缘单薄,与兄弟姊妹不和,克父克母,普诗弥还说我是天煞孤星,结果呢?我如今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佳人相伴在侧。”陆道莲暗示性地盯着宝嫣,浑不在意拿自己说道:“所以事在人为,别太担心苏氏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宝嫣日夜祈福,心里不安已经日渐平静下来了,如今又有陆道莲特意为了安抚她,带她到寺里烧香,谈谈过往,宝嫣面色气态都比初闻罗氏出事时,要好多了。
“你曾经不是还想说到了京中,要看看我待过的地方。”
二人从殿里出来,挥退了其他人,陆道莲还带她去了自己曾经住的禅房,“就是这了。”想象中与其他僧人挤在一块的大铺房不一样。
陆道莲竟然在此还有独立的禅室院子,是因为他身世非凡,来历特殊,被特别对待也可以理解。
但是通过观察打量,他出走这么久了,这里竟然还被打扫得这么干净,说明陆道莲在昭玄寺的地位依旧高贵。
宝嫣被一个箱子所吸引,忍不住翻起他的旧物,以为上了锁不好打开,结果一扯锁头就掉了。
原来是没有锁紧。
天冷,陆道莲派人去烧些炭火送来禅房,却发现一不注意,苏氏女就摸到了他年少荒唐的秘密前,想叫她别碰已经晚了。
抱着了解陆道莲的过去的想法,宝嫣在各式各样的秘宝中,翻到了一本书。
本以为是佛典,结果一看,五花八门的姿势跃然纸上,有错位抱头互啃的,有一前一后屈膝跪地,还有单膝抬腿背后站着人的,总之应有尽有。
郎俊娘娇,容貌体态都活灵活现,宝嫣在陆道莲进来时看见他,顿觉烫手,手一松,本子便掉了下去。
陆道莲若无其事地替她把东西捡起,还拍了拍书皮上根本没有的灰尘,神色皆是寻常,堪称淡定,“替你拿了一叠糕点来,你吃不吃。”
宝嫣面红如血,“你怎么还看这些,这都是你以前的东西?”
陆道莲不急不缓:“莲子糕,里头加了蜜,滋味还行,应当不苦,也是我少时吃过的。”宝嫣听得出他再转移话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她发现了,也觉着尴尬。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老方丈对陆道莲要求那般严苛,他这人是从小就不学好不正经。
在寺里都能偷看淫-书,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继小人之后,陆道莲又被小声说了一句,“无耻淫徒,下流。”
她看他的眼神,羞愤又恼火,像是在说“你胆大包天啊你,怎么那么……不学好”。
陆道莲眼也不眨回视她,宝嫣从小身边就是家风甚严例如苏凤璘苏赋安那样的君子,下流的招惹不到她面前去,也没几个交好的儿郎。
即使有,她兄长都跟防贼一样替她打发了,她当然没感受过像陆道莲这样外表如谪仙,内里都阴暗烂透的货色。
她当然受惊了。
陆道莲也不介意她骂,与其在她跟前做个霁月风光的君子,还不如能做对她为所欲为的烂人,他放下那一小盘点心,“要不要在这里试试?”
宝嫣以为听到了天方夜谭。
他不顾她表情慌张惊讶,当她的面随便翻开一页,摊开,指着其中一个呈十字的姿势,“这个待会我在下,你在上,夫人你会轻松些。”
陆道莲去关门了。
宝嫣为自个儿喊:“我不,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佛门重地,不行的……”
陆道莲两手扶着门框,理所当然地回头:“就是佛门重地才更要放肆,夫人别怕,天塌了,为夫都替你扛了。”
第78章
从禅房出来时, 宝嫣眼皮艳红得像被人嘬过,害她黑眸水汪汪的,嘴儿也像被吃过, 红透了。
院子外面, 下属看过来时宝嫣抬起了手,袖子遮面, 宝嫣很羞赧地走在陆道莲的身后,眼神时而看两边, 时而对着身前人的背影嗔怨。
陆道莲脑子里还残留着细皮嫩肉的画面, 看什么都好似挥不走, 看门扉是白, 看石板是白,看水缸里的倒影和眼前绰绰人影还是。雪肤花貌, 欲骨天成。
“殿下,现在去哪。”
“回宫。”
天色不早,在他少时间住的小禅院待了一天, 该看的看尽了, 不该看的也看尽了。
陆道莲回味地侧过身,等着不许他碰, 不许他扶的宝嫣,等她磨磨蹭蹭速度很慢地挪过来。
他伸出手, 好心说:“路滑, 我牵着你了。”
被狠狠揉过捏过的宝嫣, 到现在胸脯还是痛的,她记得这双手作恶, 一双秋波眼横了陆道莲一记眼刀,瘪过小嘴从他身边越过, “不要。”
宝嫣娇纵,说明脾气见长。
陆道莲被拒,淡淡笑了笑,不似生气,只是换他盯着宝嫣寸步难行的身影,回想到细腻白嫩的一双玉腿,被磨红得像擦了胭脂,说明他让人提前打扫这禅房的主意没错。
今日没白来这昭玄寺。
若是普诗弥在天有灵,看到他如今过得这么好,理应也会为他感到高兴吧。
上京乃大汉都城,自上回太子入京,与禁军一战令城中百姓人心惶惶,鸣金收兵过后,日子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见再没有喊打喊杀的大事发生,有人带头率先出门做起生意,街道上也有了人行走,渐渐地又恢复热闹起来。
宝嫣还未好好看过这座城,贵人出行,哪怕不知底细也知富贵非凡。
车舆外,遇着街道上的小贩叫卖,虽没什么稀奇但她还是多瞧了两眼。小贩眼尖,自知贵人眼光高,为了生计还是鼓起勇气吆喝:“夫人,夫人香缨看一看吧?不买闻一闻也行。”
车轮停住。
预想中娇软的嗓音变成了威严的郎君,经过护卫的检查,小贩手捧香缨,举过头顶,敬畏无比地将东西奉上,就听里头的人劝道:“拿一物可以,闻我替你闻了,比不得宫中用的香料,贾闲说你日子越往后越得多加小心,他不在,岂知这香味是否对你有害。”
不知另一个说了什么。
贵人郎君又道:“ 我不是霸道,也不是只在意你的肚子。”
“我只是更在意你,不想你出事。”
没多久,车舆里抛出一袋东西。
小贩以为贵人瞧不起香缨,被丢了回来,定睛一看,内里却装着好几颗碎金子。
“家妻喜欢,怜尔等冬日出来谋生,拿去给你家稚儿添几件衣物。”话音落下,小贩自知是遇到真善人了,忙不迭跪地拜谢。
然而不等仔细听,车轱辘便转动了。
陆道莲打赏好了小贩,手握香缨,视线回到车中,眼睛觑向还在娇羞的宝嫣,一动不动。看来还是不打算把手里东西给她。
宝嫣和他对峙片刻,最终还是脸皮薄许多,败下阵来,“我不是贪图那个香缨,我是想看看它的绣工,民间的也能这么精巧。我看好了,还能做一个给你戴上……”
但是陆道莲对她太过小心了,生怕里面的香料熏着她。
“好。”
陆道莲一本正经回答她:“你做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宝嫣听得出真假,就算不听,也能从他眼中瞧出真意,这下当真更脸红了,她解释说:“我绣工很好的,一点也不差。”
她想陆道莲可别以为她绣出来的东西马马虎虎不能用。
陆道莲直勾勾仿佛要透过她双眼,看到宝嫣心里去,“那是当然,夫人哪有不厉害的。”
宝嫣被他阿谀奉承得都要坐立不安了。
陆道莲不紧不慢地道:“况且,夫人手有多巧,为夫早就感受过了。”
宝嫣:“……”想起满手粘浊,还有那粗棍一样的凶猛物什,早知他借此戏弄,宝嫣该在当时捏断它的,免得叫它作恶多端。
“我要回家。”被羞得忍不下去的宝嫣瞬间不想回宫了。
陆道莲:“回家?好啊,我让人加快速度进宫。”
宝嫣:“不,我要回我自个儿家。”
这听起来就像和夫婿闹脾气了要回娘家,陆道莲面上不显,嘴里却道:“你家不就是我家,夫人是想抛夫弃子,自立门户吗?”
孩子还没生,在她肚里呢,陆道莲也能说出这种话,简直脸皮都不要了。
宝嫣辩解道:“胡说,我还未嫁,如今与你只多称得上苟合。”
陆道莲:“是吗?夫人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向大苏大人,和小苏大人求娶你了,宫中已经在走册立的流程,等局势稳定,再办婚仪。”
“你阿翁阿耶难道没与你通信,他二人都答应了,你想赖账?”
宝嫣突然被扣了顶帽子,好生委屈。
再看陆道莲,又被他那灼灼视线盯得很不好意思,她怀有理气地质问:“你是哪日求娶的?我自打被人以你的名义邀请进宫,就没再见到我阿翁阿耶,怎会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也许是没有正名,苏巍山和苏石清便没有提前透露,走漏风声。
宝嫣整日待在长乐宫,吃穿用度和他一样,她估计早已习惯,还未发现有什么不同。
陆道莲也不戳破,他当然不会告诉宝嫣他是哪日说的。免得再给她理直气壮嚷嚷要回家的机会。
“那我如今告诉你了,你知道你身份不比从前了。”
陆道莲言之凿凿:“你是孤的太子妃,孤的长乐宫也是你家,你不回和孤的家,是想孤独守空房么。”
歪理。
但是这么多日,宝嫣也相当习惯身边有人陪,她和陆道莲同床共枕,夜里腿肚抽筋了或是哪里不舒服,醒来总有一双手替她安抚。
她若睡不着,陆道莲也是睁着眼,抱着哄她整夜,说贴心和照顾,已经无人赶得上了。
陆道莲:“你阿嫂操持家务,又要照顾子女,如今顾不得你,你回去也是添累,孤总是不放心。”就是要放他自个儿眼皮底下亲眼看得到才行。
还有。
陆道莲放软了语调,颇有几分夫婿向新妇示好的味道,“你在长乐宫,长乐宫才有人气,你走了,难道当真忍心把我一人落在那。”
“那你还不若把孤制成香缨,你去哪,孤便去哪。”
宝嫣早就心软了,被这样一说,更一头脑热地道:“那你总不能不让我回去瞧一眼,我好多日没回去了,阿母的事,我也想跟家里有个联系。”
“若是省亲,那是应当去的。但你保证,会和我回宫?”
宝嫣乖乖点头。
陆道莲摆起架子,“无凭无证,叫我如何信你。”
宝嫣晓得他耍无赖,可拿他又无办法,与其继续跟陆道莲争辩下去,还不如早些打发他。
看着他清冷棱俊的侧脸,宝嫣不方便起身,唯有抓住陆道莲的袖子,勾住他衣襟一角,让他向自己俯身靠拢,本是打算轻轻在他侧脸吻一吻的。
结果这人不讲规矩,在宝嫣唇瓣凑上去时,转过脸和她嘴对上了。之后便是一阵脸红心跳的相濡以沫的动静。
宝嫣勾着陆道莲的脖子,觉着嘴都麻了,陆道莲还没尽兴,车舆中的空气都要变得稀薄,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捶了几下陆道莲的肩,这才念念不舍地松开她。
陆道莲指腹揉了揉她水润红艳的嘴皮,眼里满是想要将人生吞活泼的贪欲,“回宫再治你。”
到苏府上,正是傍晚时。
太子驾临,整个苏府都热闹起来,林氏作为操持者最忙碌,也幸好府里近几日来了几位叔伯母帮忙,她才能分出心神接驾,并安排好当夜的晚宴。
晚宴开始前,苏巍山与苏石清还有苏家族里的其他人等,一同招待陆道莲,宝嫣与他二人暂·时分开,但还是在一个地方,不同隔间,彼此看得见。
陆道莲便没有阻止,众人都瞧得出宝嫣的受宠程度。
苏家的叔母因他的眼神,在宝嫣跟前都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挡住脸,偷偷道:“太子甚是爱重你呢,阿嫣,你方才走过来,他眼珠子都巴不得黏在你身上。”
说着假意望向四周,又往陆道莲那瞟了一眼,再给宝嫣通风报信,“现在还是呢,在看你。”
宝嫣脸皮薄,这份毫不掩饰的宠爱叫她难为情,苏家的女眷却不觉得有什么羞耻,上了年纪的更对她道:“合该如此,就该勾着这些儿郎的心,叫他们连魂儿都没有。他是君又如何,一旦拜倒在你裙下,还不是阿嫣你的不二之臣。”
“我观他对你一心一意,有这份宠爱,是满京贵女想要都羡慕不来的,哦,听说现在那些贵女,一听到太子名号,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怕得要死呢。”
“上回阿嫣你被召进宫去,也跟那些贵女玩了吧,怎么样,太子是不是对她们不屑一顾?”
宝嫣周围都坐满了人,女眷八卦起来也十分厉害,如今对她和太子的事情最感兴趣,谁叫眼下京中都在传闻太子盛名呢。
一旦对陆道莲好奇,也就想听听更多和这位有关的事情。
正巧另一个当事人也在,干脆边等晚宴,边叙叙旧情。
自从听见叔母说陆道莲在看她,宝嫣仿佛能明显感受到背后的视线,随之想起车舆中没羞没臊的缠闹,打情骂俏,宝嫣在众多话语声中悄悄回了下头。
一扭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珠。
还真是在盯着她,宝嫣也没收回视线,灯下看君子,君子如珠玉,那么多人在,人群中宝嫣一眼就找到陆道莲,莫名挪不开眼,觉着他在她叔伯间犹如一幅风格格外不同的画。
“阿嫣,阿嫣。”
有人在旁轻轻攘她,“别看了,太子甚俊,虽然迷眼,可是宴席开了,该上座了。”
宝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痴了。
而周围叔伯母都暧昧含笑地望着她,就连陆道莲那边都安静了,太子不遮不掩,目光落在她这,若无打扰,二人怕是能含情对望到天荒地老。
“这感情可真好,不愧是年轻人……”
“是啊,看得我这老脸都要红透了。”
宝嫣沉浸在浓浓的羞涩中,被打趣到几近同手同脚,还好她嫂嫂来救她了,林氏请他们都过去用过晚食,众人才三三两两朝偏厅挪动。
陆道莲是被簇拥着与苏巍山等年纪大些的长辈走在前头的。
到了偏厅,也未与宝嫣坐一起。
二人分开,宝嫣在女眷那头颇受照顾,陆道莲仔细观察过后,见没人亏待她,才稍敛心神,应对苏家男丁的招待。
宴席到中途,下人忽然来报,“郎主,有位姓晏的君侯,携家眷来访。”
晏姓如今在苏家人耳里颇为敏感,每个人都停箸,室内倏然安静,再无杯酒交筹。苏巍山问:“具体是哪家人士。”
“是清河的……晏郎君,二女郎,嫁为陪媵的那位。”提及兰姬,仆人的语调都变得吞吐,果然下一刻,屋内各人面色都有些奇怪。
苏巍山:“让他们进来吧。”
“那个白眼狼,她来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她是庶女,骨子里还淌着石清的一半血脉,未曾被除名,也就还算苏家人。”
女眷这边议论纷纷,有人不满亦有人就事论事说了句实话。
苏家和晏家的亲事当初闹得那样大,族亲对两家关系知根知底,有些事即便不清楚细节,苏家人也是有听闻的。
像宝嫣被兰姬逼得让出主母之位,再如兰姬在清河寻到了自己的母族,又再如月氏给自家主母投毒出逃,这样的大事,在座的没一个是不知道的。
养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和子嗣,竟然不与家中同一条心,还残害同族,伤手足之情,这在谁看来都是薄情寡义之辈。这样的人出自苏家都是耻辱。
林氏是晓得宝嫣被陆道莲留在宫里住的,见她不大知情的样子,便道:“你进宫后,姓晏的也来上京了,我回来那夜,他就曾上门拜访过,阿翁和阿耶都不想见他,我便派人将他请走了。”
这也没过多少天又来了,还带了兰姬过来。
如今兰姬在他们心中,可不是当初能容忍的自家人的地位了。
她是叛徒。苏家人最厌的就是手足相残的。
宝嫣时隔多月,再次见到了告别已久的晏子渊和兰姬。
这些日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人各自有了很大变化,晏子渊以前那份自傲自大之气消散了不少,整个人阴鸷起来,可他对着众人竟还能笑,这就显得他又古怪又让人不舒服。
而兰姬对这样的晏子渊似有无尽的恐惧,发现有人看她,她很快朝着女眷的位置望过来,在一众人影里很快和宝嫣对上的目光。
只有她,衣着那么鲜亮,面白红润气色好,一看就是有人疼有人宠。
宝嫣触及兰姬眼中的恨意,想她还是没变,还是恨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兰姬已经没有了以前与她的胡人兄长在一起的时候,那副得意忘形之色。
她变化挺大,似乎尤其惧怕身边的晏子渊,畏畏缩缩的,但是二人站在一块,又十分和谐,同样阴郁,同样的好似有诸多不满。
苏石清问:“你来做什么?”他没有忽略旁边他的二女儿,她虽有一半胡人血统,可是他向来不亏欠她,她看到宝嫣有什么,求到他跟前,苏石清以示公平,从来是能答应的就答应。
陪媵这个安排,从开始就不该她去的。
是月氏求情,苏石清顾及多年枕边人的情分,加上兰姬表现出来的要与阿妹和睦相处的假象给骗了,这才把她送去晏家。
如今想来,都是错的,一开始就错。
他不该在当年,去友人家做客,更不该多管闲事出手相救,他害他发妻落得个生死未卜的地步,论亏心,苏石清才是最惭愧的人。
晏子渊似乎不知道自己和兰姬不受欢迎,他越过其他无关的人,留意到了今日宴请的主角陆道莲,他好风光,现在天下谁人不知太子莲。
杀禁军,入主东宫,满朝文武被治得服服帖帖。
他忍下心脏嫉妒到宛若被蚂蚁啃咬的疼痛,强颜道:“我知尚书大人、岳父大人因前些日子的事对我有所不满,也是我晏家处事不当,伤了各位的心。而今,我与宝嫣虽然和离了,却还是拿她当妹妹来看……”
他说这话似乎不知道会令人反感,视线穿过人群,朝宝嫣望去。
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年轻妇人,挺着肚子,已经有了新的归宿,连瞧都不瞧他一下。
晏子渊嘴角僵了僵,接着道:“兰姬是我侧室,她姓苏,我自然还算苏家的女婿,前来拜访也是不想失了礼节,还请尚书大人、岳父大人勿再怪罪。小婿这就为大家赔礼道歉。”
他居然当着众人面,朝着苏巍山和苏石清的方向跪了下来,以头着地,深深叩首。
晏子渊一跪,兰姬也跟着跪了。
如此做派,好像真是来认错来的,都这样了,苏巍山等自然不好再打脸。
秉着来者是客的意思,客气几句,等人走后,再将他带来的礼通通送回去。至于兰姬,虽不再像以前那样被视作苏家人,可到底还是给了她最后一点颜面。
“都起来落座吧,还有何事,之后再谈。”
苏巍山发话,晏子渊跟兰姬分别走向男女眷中。
到女眷堆里,气氛一时变得无比怪异。
在座的除了宝嫣,哪个都比兰姬年长,碍于分寸,当下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尖酸几句。说了好似以大欺小,不说又着实觉着憋闷,一个嫡女叫庶女爬到头上撒野。
提起平妻之事,哪个夫人心里不觉得膈应得慌。
无耻之尤。
但任由她们心底怎么想,兰姬还是上桌落座了。
先前还充满笑语的气氛,因她到来变得冷清,兰姬观察宝嫣,发觉从开始她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再无目光朝她瞥来。
宝嫣将兰姬无视了个彻底,桌上也分成两派,一派是与宝嫣亲近的,偶尔说道几句,热热场面,另一派只有兰姬一个。
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亲眼看到这些叔伯母因为宝嫣攀上高枝,趋炎附势地讨好她。
她现在可威风了,哪像她,宝嫣根本不知道,她跟晏子渊和离以后,自己在晏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贤宁那个死老婆子见她一朝失势,让人把她拎去她院子里,名义上是替晏子渊管教她,私下里却是为她自己泄愤。
晏子渊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更同样冷言嘲讽,说她这辈子都比不上宝嫣。他不仅不碰她,还在后宅里纳了几个胡人舞姬。
这是在告诉她,他宁愿碰她们,都瞧不上兰姬。她现在不仅恨宝嫣,还恨这里的所有人。兰姬面无表情地低下脑袋,看似平静且若无其事地自顾吃饭。
宝嫣也无心理会她,她跟兰姬已经是仇人了。
月氏害了她阿母,就等于添了一笔新账,兰姬不来找她麻烦最好,不然她这回也忍不下去了,不知道会因为愤怒做出什么事来。
她们之间,就这样下去,迟早要拼个你死我活出来。
晚宴到中途被人打搅,兴致都不如刚开始那样尽兴了。
不知是否热闹都凑到一块了,没多久外头又来了人,只是这回来的是陆道莲的下属,见到庆峰,陆道莲放下箸,朝苏巍山等礼貌示意后,独自走了过去。
庆峰面色严肃。
“宫里来信,圣人醒了。”
汉幽帝意识清醒了,对两边来讲,都是好事也都是件坏事。
原本稳定的局面再次被打破了。
宝嫣刚用完吃食,漱了口,还未留意,身旁的叔母就碰了碰她,让她朝背后看去。
陆道莲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身后,见她转过来,掏出他自己的干净帕子,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丝毫未有嫌弃的样子,反倒认真细细地替宝嫣将嘴瓣嘴角擦干净。
陆道莲:“回宫了。”
他牵起宝嫣的手,是个来领自家妇人的丈夫,朝旁边一副津津有味看好戏的苏家女眷们颔首,淡淡道:“有劳诸位照顾她,多谢。”
“殿下客气了,都是自己人,何谈谢不谢的。”
宝嫣不懂他怎么走得这么急,她还想同家里告辞一声,等看到苏巍山和苏石清那边,才知他二人神色好似听到了什么风声,神色也颇不对劲。
他们刚动身不久,晏子渊便紧跟着走了,只是他忘了兰姬,或是根本没打算将她带上。
他骑着马,宝嫣和陆道莲乘坐车舆,发现晏子渊跟在后边。
宝嫣手碰到陆道莲的掌心,那里火热滚烫,她指尖触上去,“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道莲反客为主,和她十指紧扣,道:“那个人,他醒了。不知道是否回光返照,眼下桂宫那边已经有人赶去了。”
第79章
汉幽帝的寝殿来了一大批人, 王皇后一人独坐床沿,守着汉幽帝哭啼,其他妃嫔在下, 各个跟着欣喜抹泪。梁美人:“陛下可算醒了, 再不醒,我等可要活不下去了……”
汉幽帝瞧着好似病愈了, 有了说话的力气,“是你啊, 受了什么委屈了?”
王皇后抬起眼眸, 梁美人与她视线相对, 很快分开, 接着哭声更大:“本是不想扰陛下清净,可是, 可是臣妾不说的话又实在难受。”
汉幽帝:“那你就说,再慢慢吞吞下去,这辈子都别说了。”
梁美人心头一悸, 人还是那个人, 寡情冷酷,连多问几句的耐心都没有。
回想起汉幽帝的做派, 梁美人有些后悔了,然而王皇后盯着她, 这时候再拖下去等那个人来了就没机会了。
梁美人不甘地喊:“陛下……”
宝嫣被陆道莲送回了长乐宫, 即使有要事要忙, 他还是把她放在了前头,上回林氏陪宝嫣入宫, 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这回有陆道莲的吩咐,庆峰把宝嫣的婢女小观也送了进来, 他不在,主仆相伴也有个说体己话的人。、
宫中点满了华灯,夜色漆黑,天色不早,陆道莲告诉宝嫣,“一会不用等我,累了就先就寝,哪里腿痛抽筋不舒服,让你那婢女注意着些。”
他还安排了两个手脚麻利年纪较大的老宫人,以前的主子是过了世的太妃太嫔,对照顾主子方面也有不少经验。
宫里诡谲多,小观年轻怕有什么事她应付不了,多找几个人放在宝嫣身边多个人手也是好的。二心当然不敢有二心,都是无家无后的孤寡之人。
陆道莲许了她们好处,将未来长乐宫的女主人照顾好了,能得颐养天年的待遇,谁会放弃这种好事自寻死路。
宝嫣目送陆道莲离开殿内,心中始终觉得不安,然而此刻除了等他回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屋外风声呼啸,宫人再添了些炭盆进来怕她冷着。
陆道莲沿着屋檐下长廊走出宫门,宝嫣站在窗前,像那天雪夜一样,看着他,直到那道高大的影子彻底消失。
汉幽帝寝宫。
一些不得宠的妃嫔已经被打发走了,只有王皇后和梁美人,还有进宫求见的几位亲信大臣,以及两位皇子和晏子渊出现在这。
“太子到。”
听见传报,正在说话的动静一顿,在场的神色各异,王皇后亲自伺候汉幽帝,给他喂汤喂水,汉幽帝抬手示意,“让他进来吧。”
早已预料,汉幽帝一醒,身边应该少不了闻讯赶来的人,见到此情此景,陆道莲没有半分意外。
只是对王皇后等人,迫不及待霸占着对方身边的位置的动机,感到好笑。
越过盯视着他,恨不得他死的诸多视线,陆道莲淡定非常地走上前,在与汉幽帝对视的目光中,道:“陛下。”
汉幽帝接近而立之年才坐上他的皇位,立后晚,子嗣也不多,比不上他的兄弟,后宅儿女能有二三十人。
陆道莲一进来,室内仿佛因他的存在变得更加光亮,他早知这个儿子是所有人中最与众不同的,他是个异类。他将他交代给他的事,做得很好。
配得上这个太子的身份。
气氛极度安静和沉默,时间一长竟叫人觉得压抑,就在其他人琢磨不定汉幽帝对陆道莲到底是什么态度时,只听汉幽帝一改方才审视的态度,“怎么不叫‘父皇’?”
殿内响起抽气声,梁美人惊恐地捂住嘴,但眼下无人去关心她,连皇后一党都显出几分惊诧。
比起所有人,陆道莲反应平平,但汉幽帝怎么说,他怎么做。
“父皇。”
汉幽帝满意了,甚至还点了一两个臣子的大名:“钟离卿,谭卿,朕这太子可有见过?”
“见过。”
“殿下龙章凤姿,见殿下……如见陛下当年。”
“是啊,朕当年也是他这个样子……”
汉幽帝感慨,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并不反感这位太子,别说陆道莲,就是在他来之前,晏子渊和其他两位皇子在,都不见他特意拎出来问询臣子的意见。
可见太子在他心中,地位不同。
“朕刚醒不久,昏迷这些时日,让众卿家和皇后担心了,你说一下围在朕榻边这么多人,真够叫朕受宠若惊的。”也不晓得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在暗示问责,就听汉幽帝又把话头转向了太子,“听闻,太子已经娶妻了?”
“儿臣不曾娶妻。”
晏子渊神色微变,直视陆道莲。
对方依旧不见半丝慌张,泰然自得地说:“是有一心上人,怀了儿臣子嗣,只是还未正式给她名分。”
“哦?喜事啊,朕卧床久病,如今醒来就听见这样的好消息,堪称双喜临门。她是哪家的贵女,什么时候把她带来,让朕见一见?”
目光仔仔细细地盯着汉幽帝,在交锋中,陆道莲面色不改,甚至还能淡淡微笑出来,应道:“好。”
……
许久之后,人影渐渐从帝王寝宫退出去。
灯火曳曳,晏子渊呼出口白雾,在逡巡一圈后追上了陆道莲的身影。
在即将靠近时,庆峰将人拦下。
早已发现背后的动静,陆道莲在从晏子渊口中,听到“宝嫣”二字时,缓缓站住脚步,“让他过来。”
庆峰让开,晏子渊整理了下衣襟,面色铁青地往陆道莲身边走去,“你没来之前,知不知道王皇后等人说了你多少坏话?”
陆道莲半点不意外地道:“那又如何,你过来就是为了告密的?”
晏子渊压低声音,略含怒气说:“我是想提醒你,别将宝嫣扯进来,你也知道她怀有身孕,你难道不怕那个人对她做什么。”那个人是他二人之间对汉幽帝的统称。
“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如今稳坐太子之位又如何,还不是他手下的棋子,替他在朝堂和朝廷大臣争锋相对。”
“他为了掌控你,定然不允许你娶什么心上人,更别忘了她的祖父叫什么。当年苏家三位人臣为苏巍山平反自戕而亡,为君者从不承认自己的错,你却与苏家搅合在一起,还要在他眼皮底下立苏家女为太子妃,岂不是在碍他的眼。让他时时想起当年犯过的错。”
陆道莲听晏子渊分析良久,二人走到了宫门前,不约而同地站住。
陆道莲似笑非笑地回看晏子渊:“你与她都和离了,还这般关心惦记她呢?”晏子渊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现在什么身份。
“论辈分,你该改口叫她‘嫂嫂’了。”
他一句话,叫晏子渊整个表情都不好了,手也攥成拳头,“我在与你说正事。”
陆道莲笑意淡去,冷冷睇着他,“我说的难道不是?”
晏子渊以为他瞧不出来他抱的什么心思和目的?他看得出来的事实,陆道莲难道看不出来?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占些便宜,至于什么便宜他们心知肚明。
“贼心不死。”他淡淡道。
晏子渊的心思被陆道莲拆穿,接连丢脸,当下也不示弱,“那就看你护不护得住她,我等着。”
他撂下话,被庆峰听着,没忍住替陆道莲还嘴道:“你等什么?你等一百年,苏氏女只会是我师叔的,怎么都轮不到你。”
晏子渊脸色阴沉沉地瞪回去,他露出个讥诮的笑,像是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庆峰望着他走开的背影,不满地嘟囔:“什么时候他对苏氏女这样情根深种了,死缠烂打,还抱有念想?这都是师叔你的人妇了。”
陆道莲眼神幽幽,好像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庆峰被扫一眼,都觉着脖子上仿佛贴了一把刮骨刀,他识趣地不再说话,安静地闭嘴。
汉幽帝这个人,掌控欲极强。
后宫和满朝文武无一不清楚他行事作风,他病倒后,明面上众人都表示悲痛,背地里关起门来还不知怎样庆贺。
如今他醒了,对所有人来说,头上又罩了一层乌云。
这时候,又有人想起汉幽帝不在,太子把持局面的好处来了,至少目前来看,太子好像比那位讲道理些,人更随和些。
却不知,陆道莲到底是亲生的,且得了个真传。
小观被从殿里赶出去,庆峰站在殿外,提着炭盆等着她,像是早有预料她不能在女郎身边伺候,还拿出藏在胸膛里,依旧暖烘烘的饼子招呼小观,“……”
宝嫣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惹得陆道莲醋性大发。
她正好端端地泡着脚,对方就把她婢女叫走了,年纪大的宫人十分有眼色地在陆道莲进来后,替他们将屏门合上。
“你怎么了?”
宝嫣玉足被包裹在一只大掌里,陆道莲冷淡不好惹的样子看得她心慌,她小心翼翼,也不敢反抗,“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她只能言语轻轻地哄着,却在下一刻,她被擦拭干净的脚趾被人摸了又摸,粉润得如同花瓣一样,白皙柔嫩,像是一场梦,沉着脸的陆道莲俯首下来,抬起她的脚踝如同惩罚一般,轻咬了她一口。
再稍稍抬眼,观测宝嫣的反应,见她受惊,想要抽离,陆道莲一面握得更紧,一面再落下一吻,顺着脚踝一路而上。
所带来的湿濡感,让宝嫣感到脸颊发烫,极难为情,“别这样……好痒。”
陆道莲不听,继续为所欲为,宝嫣被他捉弄到呼吸快了许多了,他们白日里还弄过,宝嫣不知道为何,他竟然还能这么有兴致,而她也因他带来的感觉变得情不自禁起来。
“你……”
“别咬,别,你咬了怎地还来亲我。”
宝嫣慌张抬手,挡住陆道莲的嘴,娇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被他玷污了。
“你难道不舒服?”陆道莲方才吃了她的脚趾,宝嫣头一次尝到那里的滋味,浑身都酥麻了,好像连带着整个人都很奇怪,她口是心非地反驳他的话:“哪,哪里舒服?多脏……”
陆道莲轻嗤:“洗得不是很干净?有花瓣泡着,还擦了香膏,哪里脏?你嫌弃我。”
嫌弃也是要吃的。
宝嫣捂住嘴,脸上很快红了大片,脖子往下都是热的,心跳快得不得了,整个过程因强烈的感觉,导致睫毛像鸦羽般不断眨动,为了忍住声音,她不得不把手指放嘴里压住。
怎么连吃脚都像要升天了。
陆道莲一直在看宝嫣,她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说不舒服那是假的,明明柔情绰态,面红如霞,眼神宛若丝网,醉得云里雾里一样。
她敢说不喜欢?
在等她有了难耐的反应后,陆道莲倏然停了下来,问:“你今日见到晏子渊了吧。看见他了没有?”
宝嫣呼吸稳了稳,疑惑道:“瞧,瞧见了,你提他作甚?”
她自己都不想提,陆道莲却表现得很在意,抓着她的玉足不放,还当面掀开了他自己的衣袍下摆,想来是他伺候够她了,现在轮到她来给他帮忙了。
见宝嫣没听懂自己的问话,陆道莲语气低沉重新道:“我是问你,看见他,心里什么滋味。”
宝嫣诧然,能有什么滋味?还不是当前夫来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玉足贴着一样粗鲁的物什,宝嫣眼睛都不好意思往陆道莲那去了,想把腿拔回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被人拿捏住。
“说。”
察觉宝嫣分神了,陆道莲不客气地抽了她小腿肚一下,在将她委屈的目光吸引过来后,又冷着脸色,一副薄情样替她轻轻揉了揉,“你有没有后悔,跟他和离?”
“当然不。”
“我为何要后悔?”宝嫣被他问话惊到了,忽然又从陆道莲的神色中察觉出一点其他味道来,不用陆道莲主动动手安抚,宝嫣自己便抬脚往那轻踩乱动。
很快就看到一小片被氲湿的深色,她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偷看,娇声道:“我只后悔嫁他,岂会后悔和离,我又不留恋他,你这么问,是想把我送回给他吗?”
陆道莲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沉声说:“谁说的,孤这辈子,只有丧妻……”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讲犯了忌讳,不好听,放以前陆道莲哪会在意生生死死的事,如今却因为一个苏氏女,有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讲究。
“我不会将你送回去,但除了我,你也不能对别的人心生不干净的心思。”
宝嫣没忍住,羞臊地说他,“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没个正经?”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落在陆道莲下袍的位置,再抬眸对视,气氛一下变了味儿。
“最不正经的就是你了。”宝嫣被盯得紧张起来。
但也备受刺激,她用脚抚弄回去,很快就被人抓住了小动作,这回连叫都来不及,陆道莲便带领她怎么安抚他的物什,期间他俊脸也泛红了,眼神灼灼,“我与你玩个把戏。”
宝嫣嗫嗫问:“什么把戏?”
陆道莲:“证明你心里有我,而不是他。”
这不是被迫示爱么?要宝嫣表露真心,她当然要害羞了,陆道莲似乎早有预料她不会答应,只说:“倒不用你做什么,待会我叫你时,你只管答应就是。”
这么简单?
“我答应,你便不吃醋了?”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陆道莲眸光暗了不少,看着面带天真的宝嫣,勾了嘴角,低声应道:“嗯。”是,他是吃醋了,他醋在见不得她被人惦记,更见不得有人不自量力,等她落到手里。
不过此刻,陆道莲更想教训想瞧他笑话的宝嫣。
跟陆道莲斗,宝嫣这辈子都赢不了。
她心机没他深,更不像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宝嫣额头冒出虚汗,醉眼朦胧地望着不过咫尺之遥的陆道莲,那么近,他动用他的宝贝,在门口耍着威风,喊她“弟妹”。
他疯了。
宝嫣打他,快哭了,“进来。”
陆道莲知道她身子娇,不仅多水还容易出汗,前几回都是浅尝而止,今夜吃了醋,可要宝嫣好好安慰,“方才说什么?不是答应我了?”
陆道莲磨磨蹭蹭,宝嫣尤为难熬,痒得钻心挠肺,手在他臂膀上掐出了指印,哭啼着说:“你没说这般玩法,你,你怎能这样。”
又不是以前和晏子渊成了亲的时候,他还当她是别人的妇。
“他今日气我,等着将你再娶回去。”
陆道莲强词夺理:“你当然不是他的妇,你的我的,他气我,你难道不该替为夫羞辱回去?”
他往前动了动,宝嫣神魂几近出窍,她好像很久没感受到这种滋味了,一时都忘了回应陆道莲,只想让他快进去,再进去些。
她终于抵不住想要的想法,祈求陆道莲,“夫君,给我。”
然而陆道莲指正她:“错了。你该叫什么?”
“阿,阿兄。”
忍着羞涩,宝嫣终于答对了,陆道莲眼神如有暗火,鼓励道:“继续,我是谁?”
“大伯兄。”宝嫣挡住脸,恨不得快结束。
可惜陆道莲根本不让,他语气淡淡地问:“弟妹怎会在孤榻上,是夜里睡不着,还是特意在此等候?”
宝嫣结结巴巴,难为情地顺着他话道:“是,是我认错房了,夫君不在,我以为这是他的房里。大伯兄,你放我走吧。”
陆道莲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不让宝嫣走,宝嫣只能怯怯地看着他。
下巴被捏住,陆道莲语气已然变得危险不一样了,“这么晚了,弟妹一个人大着肚子能去哪,留下吧,他不在,孤来照顾你。”
他还记得她怀孕了,这样还不肯放过她?宝嫣摇头拒绝:“不,不行的,若是夫君找来……”
陆道莲语出惊人:“那就叫他好生看着吧。”
宝嫣愕然。
俨然忘了反抗,陆道莲终于撕破伪装,开始对所谓的弟妹动手,“放松些……”人在他手上,宝嫣不得不屈辱配合。
等到陆道莲终于进去,宝嫣神魂也丢了大半,而当陆道莲真正行动起来,她另一半魂好似也要保不住了,他嘴上虽不干净,可这种事上总是照顾她居多。
连日来积攒的阴霾在今夜被冲散,一种畅快令俊脸与花容都布满了红晕。
长乐宫冬夜如春夜,与其相比,其他宫中皆不得眠。
汉幽帝一朝醒来,本以为无法无天的太子能得到管束,然而结果和众人所期盼相差甚远,圣人不仅对太子的做法没有一丝不满,似乎还想继续放权给他,让他代理朝政。
即使有人上奏,太子是没有经过商议,就立下的,实在不够谨慎,期望陛下能再考虑考虑其他几位皇子。
然而汉幽帝仿佛没瞧见奏折一样,亦或是在朝政的第二日,就让人将上奏的臣子拖了下去。
太子是他定下的,他乃天下之主,整个大汉都是他的。
立太子还需要与谁商议不成?
大概是见到下场都不大好,想要参陆道莲一本的人都收回了小动作,只期望哪天太子自己犯了事,将把柄递到他们言官手上。
天子对太子的这份宠爱和看重,一时被传唱到宫外。
宫内宝嫣也有所耳闻,旁人都只看到汉幽帝对陆道莲的重视,宝嫣却看到了不一样的问题,联想到陆道莲曾在昭玄寺,对她说过的话。
宝嫣喃喃道:“这难道不是捧杀?”
在汉幽帝那,太子仿佛不会出错一样。
若是心性不稳的,早就恃宠而骄,行径越发过分起来。但陆道莲至今,在朝堂做的事都称得上稳妥漂亮,没有丝毫把柄落于人手。
若要真说有什么瑕疵,那大概是人品、私事上的……
外人不知她跟陆道莲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真要追究,恐怕还要牵扯到晏子渊,到时不知那些人还会怎么攻讦他。
宝嫣眉上萦绕一抹清愁,很快就被走进屋内的人给打断,陆道莲从她身后拥过来,贴着她耳根问:“发什么呆?”
他的靠近,令宝嫣不由得心生甜蜜,她对这个人好像真有了说不出的情意。
瞧不见人,会想,见了会羞。
听见他消息,更会替他思虑担忧,这回不仅是陆道莲一个人犯相思,宝嫣也陷了进来,逃不开这情爱旋涡。
偏着头,任由陆道莲在她脖颈落下细吻,宝嫣不好意思地道:“你不是上朝去了,怎么就回来了?”
“今日议事不多,早散了。”陆道莲环着她腰,手放在宝嫣肚子上,更关心地问:“怎么样,我不在,他们有没有闹你?”
因为不知肚里的是小郎还是女娘,陆道莲便以“他们”称呼,谁也不得罪。
宝嫣害羞摇头:“没有,太医来看过,还要等些时日才有动静的。你别这么急。”
陆道莲理所当然道:“为何不急,就是因为有他们,如今抱你,还得隔着肚子。”这是指不像以前,能让宝嫣没有距离地和他接触。
但是宝嫣好像想到别处去了,面颊一团绯红。
忽而来人,打破这满室甜蜜,“殿下,陛下安排了宫宴,请殿下和女郎过去。”
第80章
汉幽帝骤然恢复康健, 是一桩大喜事,宫里早就张罗起要举办宴会的事宜。
而身为太子,陆道莲势必要参加, 宝嫣作为在汉幽帝那, 已经挂上名号的人,也逃不掉这次宴会。
汉幽帝要见她, 宝嫣还颇为紧张,这就相当于拜见公公, 不知道他会不会满意自己这个未来儿媳。
她的担忧被陆道莲看在眼中, 相比较忐忑的宝嫣, 陆道莲气息稳重, 容色镇定地安慰她,“他满不满意与你有何干系, 你是我的妇人,我喜不喜欢难道不是才最要紧?”
理是这个理,但是……
谁会不希望自己作为新妇被郎君家里人接受呢。
陆道莲握紧她的手, “放心, 无论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有他这句话, 宝嫣心里安定多了,她已然将对方当做她心头依靠, 在她意识中陆道莲无所不能, 有他在, 她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在前去的路上,会遇到出现在宫中的晏子渊也不算意外。
他与陆道莲长着肖似的脸, 岂能没人不知他们的干系,同样是汉幽帝的子嗣, 陆道莲做了太子,他如今离封王也不远了。
只是狭路相逢,晏子渊孤身一人不带女眷,与一双璧人相比,寂寥许多。
他看着宝嫣的眼神,充满遗憾和自以为是的多情,对陆道莲又满是嫉妒怨憎,趁着还没到殿宇内,他低声告诫道:“我早说过,你们二人没有好结果的,你应该把她送出宫去。他才不会有什么成人之美的心思……”
宝嫣因他突如其来的话,面露迷茫,不知道晏子渊说的“他”指的是谁。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内情,却不愿详细透露,陆道莲看上去神色很冷,从晏子渊出现起,他便有所不悦。
他冷冷睇着他,站在了宝嫣身前,挡住晏子渊朝她望过去的目光,“你若实在学不会说些好听的,那就闭嘴。”
晏子渊视线被遮,入眼是如清风明月般,虚伪又冷漠的陆道莲,自知敌不过,与他势力又相差甚远,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哼一声后,默默退开。
宫宴上,宝嫣与陆道莲分开而坐。
再次见到那些宫妃,兴许是对上次殿里发生的事心有余悸,被吓得魂飞胆丧的她们一看宝嫣过来,多数都很安分,有的阴影实在过大,想到碗里游动的恶心水蛭,禁不住捂嘴作呕起来。
期间梁美人和清晖公主更阴恻恻地朝宝嫣怒瞪一眼,接着各自挪开带有恨意的眼神。
而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宝嫣身边竟然还有妃子主动和她搭话。
“是苏女郎吧?家父在朝中与令尊是同僚……”
后宫之后,也有上回不曾参与梁美人主办的宴会的妃子,有的大概是闻到先机,察觉不对躲了过去,有的便是与她们不和的,不屑同流合污。
如今受太子委托,对未来太子妃照拂一二。
此种好事倒没有人真的拒绝,谁都看得出来太子重视未来太子妃,她肚里又怀着皇嗣,与宝嫣交好,便是与太子交好。
宫妃里头,也不都是蠢人。
预想中的冷遇没有出现,宝嫣听到是陆道莲让她们照顾自己的,下意识就去诸多身影里找寻陆道莲的影子。
他的座位很好找,在前排,宝嫣一眼与他对上目光,那一刻仿佛心有灵犀,原来他也不放心自己,时刻关注着这边。
否则怎么能在她张望过去时,瞬间就能四目相对。
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让宝嫣周身忐忑,渐渐消散,她开始与向她释放了善意的宫妃搭话。
酒过三巡,汉幽帝却说要在宫苑内走一走,众人随着他移驾别处,宝嫣怀着身孕和照拂她的妃子跟在后头。
走到半路,忽而队伍停下,前面有宫人赶过来,说汉幽帝请苏女郎过去。
宝嫣在众目睽睽中,缓步来到汉幽帝身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道莲周身气势冷厉,看着宝嫣真的来了,眼神复杂,捉摸不透。
“你就是苏宝嫣?”
汉幽帝一身玄衣,披着厚实的锦毛袍子,虽然清醒了,但身体到底不如以前,很是清瘦。他打量被带上来花容月貌的年轻女郎,余光同时留意他的太子,对这个小妇人到底是不是十分在意看重。
可惜,视线接触,太子始终面无表情。
宝嫣颇有些诚惶诚恐地回应:“回陛下,臣女就是。”她在犹豫要不要行礼,可是她肚子大了,要跪下去起身就难。
还好汉幽帝免了她该行礼的规矩,他在寒风里咳了两声,没怎么理宝嫣,对陆道莲道:“眼光不错,金麟出美人。苏氏当年,苏巍山的姊弟里,是叫呈文吧,朕以前的太常卿啊,那也是位姿仪出众的郎君,满朝文武,苏家的人总是鹤立鸡群。”
他话听起来像夸,但是一想到这位叔祖父是怎么死的,宝嫣一下脸色都凉透了。
身为人臣,死后不能让人记住他的功绩,反而在圣人心里,只有容貌作为谈资,岂不是叫人心寒。
宝嫣似乎听明白了汉幽帝的暗示,这位人君,好像不大喜欢她。
还未细想,汉幽帝自顾自地点头,也不管太子是什么反应,让宝嫣过去:“上来吧,正好时隔多年未见你祖父,朕与你聊聊。”
他让其他人退开些,保持些距离。
人群中每个人神色都不一样,但还是听话地留在原地,等汉幽帝和宝嫣走了一小段路,才慢慢跟上。
晏子渊来到陆道莲身旁,忍着幸灾乐祸,冷笑着道:“看吧,他始终是汉室的天子,就算你当了太子,他也不许你越过他分毫。”
然而任由他出言讥诮,陆道莲始终不受影响。
他把玩着已经不戴在身上,反而缠绕在指尖的佛珠,目光始终追寻着汉幽帝旁那抹柔弱的身影。
时而沉思,时而在晏子渊的话语声里,泄露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汉幽帝受了寒,声音听起来仿佛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刻,连宝嫣到了高龄的祖父苏巍山似乎都比他要强健。
他问宝嫣:“太子要立你为太子妃,此事你可知晓?”
宝嫣如实点头,“臣女晓得。”
她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扩大,似乎来之前的猜想都要被证实了。
汉幽帝告诉她:“依朕来看,你实在配不上太子,还不够资格做他的太子妃。”
不等宝嫣表情变化。
他说:“朕查过你,你是子渊的妇人吧,虽然与他和离,但你二人是先成了夫妻,才与太子相识。你是怎么做到勾引太子的?”
“苏家的人,难道都是像你这样品行不端的角色。”
不仅将宝嫣讽刺了一顿,汉幽帝还将苏家其他人都算了进去。
“朝堂之上,对你成为太子妃的事,颇有异议。但是太子一意孤行,替你将那些非议都挡了回去,你可知如今大臣们都怎么说?”
“说太子这是,找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宝嫣听见苍老的嗓音冲她讥讽地感叹,冷笑。
汉幽帝:“你想做太子唯一的污点吗?让他因你成为大臣们攻讦的对象,不受臣子支持的太子,是做不了我汉室国君的。”
“你好生考虑吧,是成为他的负担,还是将太子妃之位让出来。”
“看在你怀有子嗣的份上,朕倒是还能答应,让你做个太子良娣。”
“朕不希望,因为你闹得他兄弟二人再争锋相对。”
路终究走到了尽头,汉幽帝不再前行,他抛下神色备受伤害的宝嫣,若无其事地折返。前方众人迎接他,陆道莲却越过汉幽帝,看向被独自留在不远处一脸惆怅的小妇人。
他脚步动了。
察觉到陆道莲去找宝嫣的动静,汉幽帝不见高兴,也不见愤怒,神情极其平淡地往回走。人影挪动,宝嫣和陆道莲被默许留在原地。
陆道莲:“怎么这副脸色,他与你说了什么?”
宝嫣知道他会问,但她一时不清楚,到底要不要实话告诉陆道莲。
汉幽帝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响起。
最终宝嫣开口:“你近日在朝堂,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陆道莲挑眉,轻淡地否定:“哪有什么难事。他就与你说了这个?别信,我不是说了,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你又不是一个人,你有我,苏氏女。”
宝嫣脸上贴上来一只手,陆道莲低头观察她,手指在那张柔嫩的脸皮上摸了摸。
人在屋外还是有些冷的,宝嫣虽然穿得厚实暖和,还是像被冻着一样,唇上略失血色,她被陆道莲拥在怀里,准备提前离场。
然而,宝嫣一动未动。
陆道莲耐着性子,眼里露出几分柔情,温声问:“怎么了?”
宝嫣好似承受着压力,她有些不能直视陆道莲的眼睛,一想到被汉幽帝亲口说出,配不上陆道莲之类的话,不仅是颜面挂不住,自尊心也有所受挫。
松开紧咬的唇,宝嫣难过道:“因为我与你在一起时,名声不清白。不想在你身上留下污点,圣人,不希望我做你的太子妃,看在子嗣的份上,要让我担个良娣的名分。”
若没对陆道莲动情动心,做不做他身边人,倒没什么要紧。
可是时日不同了。
二人称得上情投意合,宝嫣在意他,不过是受外人几句挑拨,轻易就被影响到心绪。
那可是掌管天下的帝王,连陆道莲都得听他的。
他说宝嫣只能做太子良娣,她就只能做太子良娣,都不用发话与太子商量,就能自行做主决定。
宝嫣等着陆道莲回应,他怎么想?
下一刻,陆道莲眼神平静,淡淡道:“你不能留在长乐宫了,苏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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