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6w6营养液加更

    闻言, 浑邪王感到不可思议。

    赵破奴会说匈奴语,给不懂汉话的浑邪王的随从翻译。

    多次侵扰大汉边关的匈奴将军认为霍去病言过其实——王此生首次入关不知关中情形,他可清楚得很。

    谎言要想令人深信不疑, 就得真假难辨。

    霍去病眼角余光瞥到浑邪王身后的人不以为然,他一点也不急。他每介绍一个铺子都问浑邪王要不要进去看看。浑邪王对汉人的酒肆、食肆,甚至茶馆都兴致怏怏。到了兵器铺, 浑邪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霍去病请他进去,浑邪王看一圈很是失望, 剑太薄, 刀太轻。他问霍去病还有更好的吗。霍去病半真半假回答, 更好的到不了这里, 一做出来就被人买走了。随后递出随身匕首。

    这把匕首浑邪王见过, 他一度很奇怪堂堂大汉冠军侯怎么用一把寻常的匕首, 乍一看灰扑扑的,像卫青用了多年的旧物。

    霍去病示意他打开。浑邪王心想, 里头另有玄机吗。

    匕首出销,寒光刺眼, 行人不由得驻足, 浑邪王身后一众人,除了赵破奴都禁不住上前, 包括九卿之一的典客。

    浑邪王屏住呼吸好一番打量, 眼馋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我可以试试吗?”浑邪王小心翼翼地问。

    霍去病颔首。

    浑邪王听伊稚斜单于说过, 神兵利器吹发可断。匈奴成年男子不比汉人束发, 他们有的头发散落着, 有的编成辫子。浑邪王正是前者。他挑起一缕长发放在匕首中段, 一口气出来,头发断了。四周顿时响起抽气声。

    “神兵利器啊!”浑邪王惊叹。

    霍去病伸手。

    浑邪王愣了愣, 不明其意。

    霍去病朝匕首睨了一眼,浑邪王双手奉上,忙不迭地问他哪里可以买到这种匕首。

    “可遇不可求。”霍去病道。

    浑邪王想想也是,随处可见的话他也不至于此生头一回见。

    “如何才能遇到?”

    霍去病:“看缘分。若跟此物有缘,随时可能遇到。若跟此物无缘,一生难求。”

    汉朝官吏不住地点头,好比陛下的毛笔,陛下的围棋。

    浑邪王怀疑霍去病骗他。

    霍去病指着斜对面的金铺,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浑邪王喜欢金器宝石。没有宝剑,寻到稀有宝石也可聊以慰藉。

    先前认为霍去病哄浑邪王的匈奴将军不可思议,大汉竟有如此精美配饰,一支发簪上的小鸟都雕的栩栩如生。他以前为何从来没有见过。

    边关贫穷,当地首富到了长安只能算小富。何况匈奴时不时烧杀抢掠,纵然百姓买得起精美饰品也不敢戴出来。

    霍去病:“如何?”

    浑邪王的随从们禁不住吞咽口水。

    赵破奴接道:“这家铺子还不是长安最大的金铺。”

    一众匈奴人皆不由自主地转向他,还有啊。

    霍去病请他们先出来,然后同诸位解释,长安物贵,寸土寸金。百官府邸都有规定,他二舅官至大将军,又是长平侯,也无法把宅子修的像太子的花园博望苑那般广阔。

    随后他又解释,浑邪王在茂陵的宅子占地快赶上大将军了。

    虽然茂陵远不如城中繁华,倘若叫他住在城里,他只能挤在三间正房的小院里。

    典客被刘彻敲打一番不敢再提厚待浑邪王。闻言,他像戴罪立功似的点头附和道,正是因为城中住不下陛下才令豪强富户搬去茂陵。

    长安城中可能有穷人,茂陵百姓非富即贵。

    看了几条街,霍去病送他们回去,路上告诉浑邪王大汉有宵禁。

    浑邪王的随从问赵破奴,长安只有一个集市吗。

    赵破奴实话实说,还有个西市。东市多是长安商户。西市有许多东越、南越以及西南人。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比东市多。

    随从立刻请赵破奴明日陪他过去看看。

    能被浑邪王带去参加国宴的人自然不是他的奴仆,而是浑邪王部高官。赵破奴想也没想就同意下来。

    翌日,赵破奴带着一群匈奴人压马路的时候,霍去病带着各县丞和三辅提供的资料去找浑邪王,请浑邪王为部下族人挑田地宅院。但不包括休屠王的族人。休屠王的家人以及部下跟俘虏一个待遇。

    浑邪王的部下如需帮助,以前汉军俘虏的匈奴人可随他们在外面安家落户。但有个前提,这些俘虏必须在一年之内教会浑邪王部耕地种田。

    浑邪王思索片刻就答应下来。

    他救不了休屠王的家人以及部下,至少可以叫以前的同袍脱离奴籍。

    霍去病走后,浑邪王把他的来意告诉族人。族人感慨冠军侯上可战胜他们,下可安抚他们。

    翌日,霍去病又去京郊大营找浑邪王。浑邪王告诉他,族人请他代为感谢大汉天子。霍去病立刻回去复命。不过五日,京郊大营的四万多匈奴人就少一半——被各地官吏带走。随行的还有已经学会种田甚至修房的匈奴俘虏。

    上林苑以及宫里的俘虏少了许多,正好用休屠王的家人以及部下填补。不过几日京郊大营的匈奴人只剩三成。其中两成半等着跟县丞走的族人修好房子把他们接过去,剩下的人搬去茂陵和长安周边村里。这些人不是匈奴小王就是当户,朝廷承诺他们的房子由朝廷出人修。

    匈奴抵达长安之前,各村里正就劝村民接受匈奴人。很多人强烈反对。里正就问大汉不接受他们,他们明年继续在边关作乱,大汉又该如何应对。

    打!

    里正又问打仗会不会死人?大将军几次出征是不是只有一次全甲兵而还。战死沙场的将士有没有父母,是不是别人的儿子。

    朝廷不会因为浑邪王的投降就跟伊稚斜单于和谈,也不会同匈奴和亲。匈奴来年再敢侵扰大汉边民朝廷依然会同匈奴交战。而jsg打的目的就是叫匈奴投降。

    过些年匈奴人皆归汉,大汉军民还至于寝食不安吗。

    寡闻少见的里正想不到这些,这些是主战以及主和的官员商讨出来的话术。

    听起来朝廷很真诚。乡民又切切实实看到刘彻登基以来平民生活一日好过一日,于是决定给“迷途知返”的浪子皇帝个面子。匈奴人进村那日他们虽然热情不起来,但也没人横眉冷对。

    这次来的匈奴人太多,刘彻总有点不踏实,各几日就问问房屋修的如何。立冬前又令大农令拨钱,置办冬衣以及农具分给接收匈奴人的村里。村里一半,匈奴人一半。比如有两副犁和耙,一份归匈奴人,一份归汉民。

    有些官员认为陛下没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刘彻叫他们看看大汉户籍清醒清醒。

    浑邪王此次带来四万多匈奴人,就算只有五千适龄男女,三年抱俩,三年后就会多出五千人。事实上未婚男女近一万人。

    大汉女子十三可议亲,及笄后不嫁人订婚者交税交到三十岁为的是什么?多年前连年征战,后来又有天灾人祸,导致人口锐减。

    朝廷立冬前后放三天假,太傅石庆虽不在朝也是朝中一员,他自然也跟着放假。

    立冬前一天上午,小太子跑去温室,刘彻不在,小太子去椒房殿陪母亲。

    立冬日,刘彻带着妻小去东宫。

    小太子到长信殿门外就喊:“皇祖母!”

    刘彻被他清亮的声音吵得头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也比你幼时懂事。”

    王太后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刘彻无奈地翻个白眼。

    卫子夫想笑:“陛下,进去吧。”随即低声说,“平日里没人敢在母后跟前闹,偌大的长信殿异常安静,喜静的人也受不了。”

    以前太后膝下八个孩子,其中四个是她妹妹的,一人一句话也能吵得太后头疼。虽然王太后那时没少抱怨被孩子闹得心烦,可她被闹了半辈子,如今一天到晚见不着一个孩子,她反而孤独寂寞。

    “皇祖母,想我不?不想我我也想你。”

    小太子娇憨的嗓音传过来,刘彻跟卫子夫嘀咕:“九岁了!”

    “你十八岁还跟哀家撒娇呢。”

    刘彻震惊,母后的耳朵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太后没好气道:“哀家看也看出来了。”

    小太子点头:“祖母,父皇最爱欺负我。我还未满八岁,父皇叫我学写文章,学算术,学音律,学骑射,皇祖母,看我的手,磨出茧子啦。”

    太后耳不聋眼不花,拿着孙儿的手看一下,要说茧子夸张了点,但他手上确实有几个泛黄的印记。

    “母后,他一次只上一炷香。一日八节课也才两个时辰。”刘彻急急地上前解释。

    太后惊呼:“两个时辰还少?!”

    刘彻决定闭嘴。

    卫子夫上前:“母后,据儿给您带的礼物还在殿外,儿媳令人拿进来?”

    “礼——快拿进来!”太后不由得身体前倾。

    卫子夫过去扶她一把,刘彻后退当花瓶。

    小太子给太后带来一个用南越棉做的褥子,足足有二十斤重。太后可以铺在寝室榻上,也可以铺在她平日里跟宫女下棋,跟公主们闲聊的榻上。厚实柔软,比蚕丝起热快。

    太后有点失望:“据儿,这样的褥子哀家有了。留着你自己用吧。”

    “皇祖母,不一样。这里头的棉花不是西北棉,是东南棉。”

    太后不解:“有何不同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频频往秦岭跑已经引起太学学生注意。最迟年后种棉花的时候就会被隆虑公主和卫孺发现。小太子答应帮两位表兄,自然不可言而无信。

    “不如西北棉柔软。”

    太后越发糊涂:“那为何种这个东南棉?”

    “因为不是孙儿种的啊。这是陈家表兄和公孙家表兄种的。”

    殿内所有人齐刷刷转向小太子。

    太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刘彻令他再说一遍。太后抓住大孙子的手:“陈家?昭儿?不不不,不可能。”说出来自个忍不住笑了,“他会种棉花?他不糟蹋棉花哀家就谢天谢地了。”

    小太子只说因为两位表兄看到他的棉花稀奇,他顺嘴问他们想不想种,想种的话他出钱,棉花收下来允许他俩用棉花抵。虽然他没有那么多棉籽,但可以找东越和南越人买棉树。

    随后小太子又说两位表兄很认真,事事亲力亲为。考虑到人手不足,他们打算年后先种一千亩,有了经验再扩大种植。

    太后跟听天书一样:“据儿,我没听错?公孙家的敬声?”

    小太子点头。

    太后摇头,不敢相信两个小纨绔凑到一起能成事。

    这这谁信呢。

    刘彻也不信:“据儿,这就是你给父皇准备的惊喜?”

    “才不是呢。”小太子摇摇头,“皇祖母,你高兴不?”

    太后高兴!

    隆虑公主当着她的面要给孩子提前买命,太后嘴上骂她,心里难受,心疼她为母不易。

    “可是,哀家怎么没有听你姑母提过?”

    “姑母不知道啊。”

    卫子夫:“你姨母也不知道吧?”

    太后搂住孙儿直呼他了不得,竟然能瞒她们这么久。

    刘彻也挺意外:“有些日子他俩一到休沐就去找你就是因为这些棉花?”

    “差不多吧。”小太子点头。

    太后不明白:“为何要瞒着我们?”

    “祖母知道了,姑母就知道了啊。母后知道了,姨母还会远吗?”

    卫子夫不懂:“为何不能叫你姑母和姨母知道?”

    刘彻:“还能为何?谁信他俩能踏踏实实种棉花。不去抢都是因为廷尉严苛。”

    小太子不住地点头:“父皇不愧是他俩的舅舅和姨丈。”

    “你少恭维朕。说吧,有什么目的?”

    这话太后不爱听:“据儿能有什么目的?别总觉着人人都跟你似的满腹心计。”

    刘彻无奈地闭上眼。

    三位公主想笑。

    卫子夫劝老太后,知子莫若父,据儿赶在立冬这天拿出来,一定另有目的。

    太后点头:“要不说你俩是夫妻呢。”

    卫子夫闭嘴。

    刘彻气笑了:“母后!”指着儿子,“您叫他自己说。”

    “皇祖母,公孙家的姨母管敬声表兄管得严。陈家姑母不相信昭表兄。可是他们不想一直偷偷摸摸瞒着所有人。皇祖母,你可以跟姑母说,他俩只是帮父皇试种棉花吗?”

    刘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太后瞪他一眼,问孙儿:“可是他们已经种出来了。”

    “也不信。”小太子摇头,“孙儿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我才九岁父皇和母后都相信我。”

    刘彻和卫子夫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三位公主轻轻撇嘴,一句话就能叫您二位眉开眼笑,你们也好意思嫌祖母宠他。

    “因为你懂事。”说出来太后禁不住失笑,不要说卫孺和隆虑公主,就是她到此刻也不信那俩孩子能安安分分赚辛苦钱。

    太后看向儿子:“据儿说的话听见了?”

    “朕过几日召他们夫妻四人进宫。”刘彻瞥儿子,“这种事直接告诉朕不就行了?”

    小太子:“我希望祖母心情愉悦啊。”

    隆虑公主以前不想嫁去陈家,盖因昭平君的父亲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优点,他还不是可以承爵的长子。列侯尚公主。景帝先封外甥隆虑侯,然后才给外甥和女儿赐婚。

    也是有他们在前,早年平阳公主希望跟椒房殿亲上加亲的时候提到霍去病一介白身,刘彻才那般嗤之以鼻。

    隆虑公主的婚事是太后一手促成的。隆虑公主得子不易,喝药问医遭了不少罪,太后觉着对不起她,是以除了孙子孙女她最疼这个外孙。

    爱之深责之切。

    近几年昭平君越长越不成器,隆虑公主忧心忡忡,太后又何尝高兴得起来。

    “谢谢据儿。”太后抱住大孙子,“这是祖母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刘彻:“今年才开始。”

    “你闭嘴!”太后吼他。

    卫长公主忍着笑低声说:“父皇,在这里您不是说一不二的天子。”

    刘彻无奈地微微摇头。

    “据儿,想要什么?祖母的库房你看着挑。”

    小太子摇头:“孙儿的寝室快放不下了。”

    “那就叫你父皇给你修个库房。”

    小太子依然拒绝:“好像孙儿为了祖母的好东西故意拿个棉被跟您换。”

    “谁说的?”太后转向儿子。

    刘彻无语了。一言不发也能拐到他身上。

    “据儿,除了不许你姑母和姨母插手他俩的棉花地,还有没有别的jsg事?”刘彻岔开话。

    小太子坦白二人合开了一间卖马上用品的铺子。铺子最初是为了卖棉花置办的。

    太后稀奇,叫小太子好好跟她说说还有什么事她不知道。

    刘彻冲妻女招招手,一家五口去茶室。

    人逢喜事精神爽。

    太后也不例外。

    午膳太后多用半碗,胃堵得难受依然笑容满面。

    宫女扶着她起来走走,太后要开库房,刘彻再次提醒她刘据什么都有,她反而跟小孩一样任性,叫刘彻滚远点,她和孙儿的事与他无关。

    刘彻到长信殿廊檐下等儿子,卫子夫犹豫片刻叫女儿伺候太后,她跟出去。

    “陛下,母后今日高兴,想做什么让她做便是。”

    “深色珊瑚?雕有寿星的屏风?她的那些物品哪个适合据儿。”刘彻停顿一下,“她送据儿的东西据儿几乎没用过。”紧接着又补一句,“还不能拿出去卖。”

    卫子夫顿时想笑:“据儿有钱。”

    刘彻心想,还不是他给的。

    “那俩小子手上没钱,买铺子的钱十有八九也是找据儿借的。改日问问据儿还有没有钱。”

    卫子夫:“据儿跟陛下亲,还是您问吧。”

    刘彻:“你也学会抗旨了?”

    卫子夫别过脸翻个白眼。

    果不其然,申时左右卫子夫领着儿女回到椒房殿,一问儿子有没有钱,小太子立刻接一句:“母后要给孩儿钱?”不待卫子夫拒绝,小太子兴奋地欢呼,“母后怎么这么好啊?谢谢母后。母后,儿子不要多,百金就够啦。”

    卫子夫被架得高高的,只能忍痛出血。

    小太子带着钱欢天喜地离开。卫三公主疑惑不解:“母后不止一次说过据儿爱找你要钱,怎么还主动问他有没有钱?”

    “二十亩棉花才值几个钱?又不是蚕丝。你姑母的儿子花钱如流水,敬声没钱,买铺子买地,建房买农具,这些钱不得据儿出?据儿的象食量又大,他哪还有钱。”

    几位公主想想也是。

    卫长公主:“父皇有钱。”

    “他以为他跑得了。”卫子夫朝宣室方向看一眼,“据儿的惊喜还没送呢。他的礼物是那么好收的?”

    第122章 穷人乍富

    刘彻被太后嫌弃的忘记儿子还有惊喜等着他。

    翌日也是休沐, 小太子不想再次扑了个空,令人先去温室。确定老父亲一时半会不会乱跑,小太子带着“惊喜”过去。

    刘彻看着两个土黄色麻袋神色淡淡地:“这就是你给朕准备的惊喜吗?”

    小太子解开绳, 眼神示意他先看看。

    刘彻见过棉籽,打眼一瞧就认出来:“这一袋是西北棉棉花籽?”

    小太子点头:“惊喜不?”

    刘彻陡然记起儿子的礼物烫手:“先说多少钱。”

    “父皇不喜欢孩儿自己留着。”小太子系上麻袋。

    小太子的棉籽提前两年拿出来,刘彻都不稀罕。偏偏前年冬日才经历一场大雨雪冻死许多人, 还有很多人着凉染病,地里头也不寻常。若非小太子提到草木灰可杀虫, 深耕把虫子翻出来鸟可以消灭一部分, 那年夏天就算没有蝗灾, 也会因为虫灾庄稼欠收。

    虽然长安的冬季不常下雪, 今年就不冷, 可也不等于年后不冷, 明年依然是个暖冬。

    刘彻无奈地妥协:“朕上辈子欠你的。”

    “又说这话!又说这话!”小太子气得跳脚。

    刘彻抬手按住他的脑袋:“不许蹦跶!吞金兽!”横他一眼,随后吩咐宦官把棉籽包起来送去上林苑, “皇后昨日给你多少钱?”

    “百金。”小太子扬起下巴,“母后不敢比父皇多。父皇乃大汉天子。”

    刘彻乐了, 这话说得他已经给过了似的。

    春望暗暗感慨, 太子殿下好会说话啊。

    “得亏你是朕的儿子。不然换个人都养不起。”刘彻令春望给他准备千金。

    小太子皱着鼻子嫌弃:“换个人父皇想买孩儿还不卖呢。”

    “那你打算卖给谁?”

    “价高者得。”

    刘彻一阵窒息。

    怎么忘了儿子会耍钱,还敢用象赚钱啊。

    “据儿, 你是储君, 棉花种出来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好意思跟父皇收钱吗?”刘彻笑着调侃。

    小太子很好意思:“天下是父皇的天下, 百姓是父皇的子民。”

    刘彻神色愕然:“……”

    “朕除了是皇帝还是你老子!”刘彻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小太子点头:“亲父子, 明算账, 没矛盾。”

    是可忍, 孰不可忍。

    刘彻一手抓住他的小胳膊,一手高高扬起。

    “陛下, 使不得!”小黄门大声阻止。

    小太子浑然不怕,仰着小脑袋:“打我也得给钱!”

    刘彻顿时打不下去。

    “谁说朕是为了赖账?”

    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不是吗。

    刘彻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朕早晚有一日会被你气死。”

    “父皇现在不生气了嘛?”小太子抱住他,“父皇乃大汉天子,心胸宽广,定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孩儿置气。”

    刘彻揪住他的耳朵:“你闭嘴啊。”

    小太子捂住嘴巴,说不过人就威胁人。

    刘彻见状感觉他的脑袋在冒烟。

    幸好他只有一个儿子。

    倘若有机会见到父皇他一定得问问,父皇打小鱼肚吃着,燕窝用着,太医伺候着,也没活到天命之年,是不是因为儿子太多被他们气得。

    “多少斤棉籽?要朕一千两黄金!抢钱呢你。”刘彻忍不住又拧一下他的耳朵。

    小太子好奇地问:“贵吗?”

    “不贵?”

    小太子摇头:“父皇不该问孩儿。父皇该检讨你为何觉着贵。”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父皇要有很多座金山,一定不觉着贵。”

    “贵不贵跟朕有没有钱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在这儿胡扯。”刘彻气笑了,“同样的棉籽,南越人卖一百钱一斤,你十两黄金一斤,朕才说你贵。不是朕没钱!宫里铺满黄金也不妨碍朕说你的棉籽贵。”

    小太子好可惜,竟然没把父皇绕进去。

    “你也看看你多高多大,糊弄朕?你还嫩了点。”刘彻无奈又欣慰——无奈是一不留神就被小崽子绕进去,欣慰是孩子聪慧,大汉后继有人。

    小太子:“南越人不会教父皇种棉花。孩儿的人包教包会。还有取棉籽和弹棉花的工具。孩儿免费送给你。”

    刘彻很想有骨气地说,朕不要!

    可惜他稀罕,盖因长安境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朕今日不想看到你。”

    小太子故意逗他:“为啥啊?”

    “朕的心一抽一抽的痛。”刘彻无力地坐下。

    您就装吧。小太子心想,“父皇,过些日子孩儿不要钱送——”

    “停!天上不会掉馅饼。”

    小太子可惜:“孩儿还想等天暖和了叫大象去上林苑住几日呢。”

    果然如此!刘彻无奈地闭上眼睛,抬抬手送客。

    小太子拱手:“孩儿告退。”

    刘彻睁开眼睛,看到儿子蹦蹦跳跳出去,长叹一声:“祖宗啊。”

    温室殿内的宫女宦官忍俊不禁。

    刘彻横他们一眼。

    在刘彻身边四五年的宦官斗胆说:“殿下如今这样也是陛下惯的。真要说起来,也不怨太子殿下。”

    “朕日理万机有空惯他?”刘彻冷哼,“太后和皇后惯的!”

    小黄门万分想说,太子宫跟宣室两隔壁,离椒房殿快半里路了。

    可怜他不敢挑战帝王的耐心。

    春望带着千金回来,温室内很安静,天子像睡着了一样。

    “太子殿下呢?”

    刘彻睁开眼:“回去了。”

    “陛下没留殿下玩一会?”春望不待他回答,令孔武有力的侍卫把千两黄金放在书案上。

    刘彻抬抬手:“给他送去!他多待一刻朕减寿三年。”

    春望亲自给小太子送去,顺便问问怎么把陛下气得大冬天也不留他喝杯热茶。

    “父皇年龄越大气性越大。”小太子无奈地摇头,真拿他没办法。

    春望顿时觉着不用问了,太子的小表情就够陛下灌一肚子气。

    “殿下,陛下平日里挺忙的。”

    小太子点头:“望望,孤九岁啦。”

    “奴婢知道啊。”春望说出来心里一慌,奶团子太子九岁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他年过不惑?岁月催人老啊。

    小太子怀疑他不知:“近日好些人跟孤说孤长大了。望望,过几年孤就不可以再逗父皇开心了。”

    春望想说,不会的。到嘴边他意识到是“气”不是“逗”,“殿下说的也是。”

    “所以我不能错过任何可以逗父皇开心、孝顺父皇的机会。”小太子望着他,“孤这样说你懂了吗?”

    春望忍着笑说:“殿下都不怕挨揍,奴婢怎敢不懂。”

    “朽木!”小太子摇头,竟然jsg咒他挨打。

    春望笑出声:“奴婢该回去了。”

    小太子冲吴琢抬抬手,吴琢送他出去。

    下午,小太子前往博望苑。

    今年得的棉花多,小太子也没打算卖,令博望苑小吏把棉花送去织室,交给绣娘做棉衣。

    天家不缺冬衣,小太子令织室给他和父母、阿姊以及祖母各做一身,再给三个舅舅以及二姨母家各做一身。小太子问过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要不要给他们留点棉花。棉树砍下来之后的几日天高云淡,堆在墙边的棉桃开得跟长在地里的一样,二人各得二三十斤棉花,足够他们孝敬父母。

    做棉衣不废棉花,腊月初八前全部做好还余近一半棉花。小太子令绣娘做一些棉鞋棉袜棉手套当作年礼赏给亲戚们。最后还剩一些棉花,小太子让绣娘用布头做鞋垫棉手套。

    宫中绣娘奇怪,堂堂储君怎如此节俭。

    年迈的绣娘解释,小太子的脾气秉性像极了文皇帝,自然也同他一样节俭。

    往年过年各宫主人都会赏身边人一些钱。小太子今年也没吝啬,但他还添了一副鞋垫和手套。博望苑诸人也有。

    春望得知这件事后羡慕地忍不住同天子分享。

    “你羡慕的流口水也没用。朕只有棉籽。”刘彻轻笑一声,“碎布头缝手套,得了好名声也收买了人心。一举两得,不愧是朕生的。”

    春望很想杠一句,皇后生的。

    而他很清楚他不敢。

    陛下只有面对太子殿下的时候生气也会强忍着。

    话说回来,小太子立冬日在东宫的那一番唱念做打没白忙活。正月初一,隆虑公主夫妇和公孙贺夫妇分别去东宫和椒房殿拜年,而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不约而同地去向小太子道谢。

    卫孺不能插手儿子的棉花地很是不满也只能忍着,盖因陛下说了,这是他交给公孙敬声的差事。可她不放心公孙敬声,怀疑他不懂种地。

    有一次公孙敬声被她唠叨烦了,反问她种过地吗。知道什么时候收小麦,什么时候种黄豆吗。

    卫孺打小在平阳侯府为奴,麦苗都认不清,哪会种地。

    公孙贺当了多年太仆也没下过地。

    公孙敬声又问夫妇二人此前见过棉花吗。

    夫妻俩哑口无言。打那以后不敢再提棉花。

    隆虑侯府的情况差不多。

    由于俩人有了“差事”,公孙贺和隆虑侯考虑到儿子难免得跟友人去食肆,租车前往秦岭也得花钱,分别给他们一千贯钱。

    两人谢小太子主要是因为平白得了这笔巨款。

    小太子问:“二位表兄好没诚意啊。”

    昭平君:“诚意?”

    “嘴巴说声谢谢就没啦?”

    昭平君被问住。

    公孙敬声:“近日家中时常有客登门,我得帮父亲待客。过几日我请你去东市最好的酒楼吃饭。”

    昭平君福至心灵:“改日我请你去西市挑礼物。但只准挑一样。”

    “吝啬鬼!”小太子勉强满意。

    刘彻犹豫去东宫还是去椒房殿,看到太子宫门外的马车,他决定去找儿子。

    东宫有整日一脸苦相的隆虑公主,他不想看到她——晦气!椒房殿有说起话来车轱辘转的卫孺,他也不想看见她——心烦!

    推开虚掩的宫门,刘彻挑眉:“都在啊?”

    卫家小辈都在,包括霍光。

    除夕前后有三天假。前天霍光就随霍去病回到冠军侯府。今日霍去病随母亲和继父进宫,自然不好留霍光一人孤零零看家。

    霍光慌忙起身:“陛下!”

    “过节呢。无需多礼。”刘彻拿掉斗篷扔给宦官,看到卫步和卫广的儿女,难怪他觉着屋里全是人。

    小太子在茶室,闻言出来:“父皇怎么来了?”

    “朕不可以来?”

    小太子过去拉住他的手晃晃:“可以。祖母知道吗?”

    “朕昨日跟你祖母说了,今日可能有事去不了,叫你三位姑母陪她。”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怀疑他小小年纪就耳背:“不是四个吗?”

    刘彻脸色微变,有点尴尬。霍去病一把拉过小表弟:“陛下,臣刚煮的茶,您尝尝?”

    刘彻随他去茶室。

    小太子找陈家表兄,他记错了吗。

    昭平君把他拉到正殿外屋檐下,令霍光替他跟公孙敬声下棋。

    “怎么了?”小太子压低声音问。

    昭平君低声说:“你知道外祖母入宫前成过婚,还有个女儿?”

    小太子一时忘了。

    “祖母不希望别人知道此事?”

    昭平君点头。

    太后此生没想过认回那个女儿。偏偏刘彻多事去认那个长姊,导致太后不得不认,又不能怨任何人,只能尽量不见那个女儿。

    刘彻起初不清楚,这几年约莫看出来了,自然也不敢再多事。

    修成君能感觉到太后不想见她,自然也不好在太后很高兴的时候进宫问安。

    小太子:“难怪我从来没有在东宫见过她。”

    昭平君好奇:“那你在哪里见过?”

    “每年我生辰那天她都来。”小太子可以看出修成君试图讨好皇后,但她又因为出身尴尬不敢讨好,是以她每次来的时候都很拘谨。

    昭平君:“你见过她儿子吗?”

    小太子仔细想想:“见过几次。不过这几年没见过。好像他比你大,跟去病表兄年纪相仿。不好再去后宫。”

    “没见过就好。”昭平君想拉他回屋。当他注意到表弟俊美稚嫩的小脸,天真的模样,又很不放心,“以后不巧见着他也离远点,他不是个好东西。”

    小太子认真打量一番昭平君。

    果真跟他猜的一样,笼罩在他周身的雾霾淡了,但依稀可见。这种情况表明昭平君意志不坚定,有人故意引诱,或家中出现变故,他依然有可能杀害无辜之人。

    “比你还坏吗?”

    昭平君手痒,朝他脸上捏一下。

    难怪冠军侯喜欢捏他。

    打不得骂不得,可不是只能捏脸了吗。

    “我干什么了?”

    小太子认真想想。

    昭平君又想捏他,居然还敢犹豫。

    “据儿,你是太子也是表弟。兄长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看把你厉害的!

    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可是我看那个姑母的秉性不像啊。”

    昭平君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是因为隆虑姑母子嗣艰难。公孙敬声小时候被宠成小霸王是因为他生来富贵又是独子。修成君的儿子两样都不占——算着时间老父亲找到修成君的时候她儿子得四五岁了。修成君还有一个比儿子年长两岁的女儿,后来嫁给淮南王太子。再后来被迫和离。

    修成君以前家中并不富裕,养俩孩子捉襟见肘,她儿子应该懂事才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太子听人说过。

    昭平君:“那个姨母挺好。不如你姨母爱唠叨,也不如我母亲成日哭哭啼啼。可惜穷人乍富,她儿子更甚。”

    小太子点头:“我懂啦。我们进去吧。”

    霍去病下意识看对面的帝王。刘彻给他使个眼色,小太子步入正殿,霍去病喊:“据儿,你的茶。”

    小太子跑进去,看到窗外怒放的寒梅,惊得微微张嘴。

    刘彻笑出声:“发现了?”

    小太子低声咒骂:“昭表兄好没脑子。”

    他俩居然一直在茶室窗外聊天。

    正殿墙高窗也高,他身量矮小没有发现里面有人,陈家表兄是瞎吗。

    第123章 语出惊人

    刘彻递给儿子一杯茶:“以后还敢背后议论别人是非吗?”

    小太子打出生没有这么尴尬过, 以至于他驻足不前。

    刘彻长臂一伸把他拽到身边:“据儿还有围棋吗?朕跟去病走几局。”

    “有六博棋。”小太子买来打发时间的。

    六博棋不可能放书房或寝室。霍去病朝左右看去,小太子指向他身后。霍去病身后是个低矮的柜子。柜子里头不止有六博棋,还有备用的蹴鞠。

    霍去病拿着蹴鞠掂几下:“陛下?”

    刘彻:“朕不能出去!朕忙!”

    霍去病想笑。

    宣室离东宫好几里路, 平阳公主等人还能亲自来看看他是否在忙。

    霍去病把球扔进去,拿出六博棋,淡淡的紫檀香飘入鼻孔, 他很是诧异:“你竟然把钱用在这上面?”

    刘彻不以为意:“一副棋。”

    “臣前几日才听人说太子殿下像极了孝文皇帝,碎布头也不舍得丢。”霍去病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表弟,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 不至于是杜撰吧?”

    小太子摇头:“当然不是杜撰。这副棋也是我买的。”

    霍去病看向皇帝, 小太子很奇怪吧。

    刘彻认真起来:“据儿——”

    “jsg父皇!”小太子脸上尽显无奈, “可不可以先问清楚再给我定罪?这副棋是京兆尹四处抓赌钱的人的时候我买的。”

    刘彻和霍去病瞬间明白, 禁赌令下, 一时间六博棋无人问津,紫檀木雕棋盘也会大降价。

    如今百姓知道不赌财物在廷尉府玩也没人管, 六博棋价钱回升,紫檀木做的棋自然不便宜。

    “是我误会你了。”大丈夫敢作敢当, 霍去病痛快道歉。

    小太子收下他的歉意:“下次记得问清楚。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待人宽厚。”

    霍去病手痒:“过来我捏捏你的脸有多厚。”

    小太子高傲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太子!给你捏?”

    可笑!

    霍去病的手更痒。刘彻替他捏一下, 令伺候的小宫女退下,他把茶点移到儿子跟前。

    就在此时, 正堂传来一声惊呼, 刘彻透过置物阁影影绰绰看到他外甥手舞足蹈, 跟疯了一样。刘彻猜他个无脑的定然忘了他还在茶室。

    昭平君确实忘了。

    平日里他没少同公孙敬声对弈, 但从无胜绩。霍光替他战公孙敬声, 赢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昭平君哪能不忘乎所以。

    霍光没忘天子在置物阁后面的茶室里,他一把拉下昭平君。昭平君踉踉跄跄摔坐在他身边气得皱眉:“拉我作甚?”

    “陛下回去了?”霍光低声问。

    昭平君像突然被人掐住喉咙, 憋得脸色通红。

    公孙敬声毫不客气地低低笑出声。

    昭平君横他一眼,小心翼翼朝东看去,不见人脸,只能看到他舅头上的金冠。皇帝舅舅既然没有出来训他,想来只顾得同冠军侯品茶。

    昭平君长舒一口气,勾着霍光的脖颈。霍光何时跟人这般亲密过,以往在霍仲孺的尽心规划下同霍光往来的公子哪个不是诗书礼仪俱佳。纵然不如霍光聪慧,也不会像昭平君这样放肆。

    霍光眉头微蹙:“昭平君,请放手。”

    昭平君放手,手臂搭在他肩上。

    既如此,他走还不行吗。霍光拨开他手臂作势起来,昭平君手上用力把他按回去。霍光扭头,昭平君冲棋盘扬起下巴,“再帮我下一局。不用担心,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霍光不懂他此话何意。昭平君像是不舍得叫他等太久,随身携带的荷包往棋盘上一扔,挑衅般冲公孙敬声挤眉弄眼。公孙敬声拿起荷包扔给他。

    昭平君压低嗓子问:“不敢?”

    “你想死别捎上我。”公孙敬声以前试图同他有商有量,后来发现棒槌纵然开窍也是棒槌,听不懂人话,便不再忍让。

    昭平君眨了眨他那双充满了愚蠢的眼睛:“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太久没耍钱所以忘了陛下还没有解除禁赌令?”

    昭平君又眨巴眨巴眼睛,瞬间如入定,接着惶恐不安地朝茶室看去。

    公孙敬声看不下去:“放心吧。你声音低的我都差点没听见。”

    昭平君朝头上一巴掌,脑子呢?叫小太子的花斑狗吃了吗。

    一定是这样。

    不然怎么解释他自打来到太子宫就一次比一次粗心大意。

    霍光唬一跳,拉着他的手臂劝,其实不怪他,只怪茶室过于安静,容易被忽视。

    公孙敬声张了张口想反驳,陛下是很安静,可茶室外杵着三名宦官也容易被人忽视吗。

    依他看昭平君不该打头,该请太医给他治治眼睛。

    瞎成这样,普天之下独一份吧。

    霍光再次想起来,昭平君又把他按回去,“不耍钱。你继续帮我下。”

    霍光无奈又想笑:“我替你下赢了还是我更快乐吧。”

    “你能赢他我跟你一样快乐。”他指着公孙敬声,“我就没赢过他!”

    后面这句不必说啊。霍光心想。“公孙兄?”他看向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瞥一眼舅舅家的五个孩子,不下棋就得陪孩子:“可以!”随即叮嘱卫伉和卫不疑照顾好三个弟弟妹妹。

    卫伉深感责任重大,很是郑重地应下来。

    公孙敬声的声音让小太子想起表弟表妹还在。他爬到霍去病身后拿出备用蹴鞠,令吴琢领五个小的出去玩儿。

    哪有孩童愿意窝在室内啊。

    五个小的出了太子宫高兴的蹦蹦跳跳。

    随从们禁不住提醒他们小心。

    吴琢又叫人拿来小太子平日里玩的蹴鞠,又叫樱桃找出她自制的毽子,叫她陪卫步的女儿踢毽子。

    五个小的带出去一群人,室内顿时空旷许多,也安静许多。刘彻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不怪早年卫老夫人要把你二舅送给他生父。那么多孩子三个人也顾不过来。”

    何况卫老夫人只能一人照顾儿女。

    小太子摇头:“不是。”

    “还有什么隐情?”刘彻问。

    “三舅和小舅太小,外祖母养不起。”

    刘彻看儿子,跟他说的有何不同。

    小太子递给他一块油炸点心。刘彻嫌弃:“自己吃!”

    小太子嘎嘣咬一口,含含糊糊解释:“母后说三舅和小舅要有五六岁大,不用外祖母照看,外祖母也可以做事的话,她和早逝的大舅就可以养活三个小舅舅。”

    霍去病奇怪:“说到这点,臣一直想不通,当年外祖母一家都是侯府奴隶怎么还用她养?”

    小太子比他还奇怪,表兄竟然不知:“府里不养无用之人啊。”

    霍去病愈发糊涂:“一两岁大的幼儿怎么做事?平阳侯府对下这么严苛吗?”

    刘彻:“平阳侯府的奴仆够了,不需要你外祖母再生。”言外之意,她又跟人私生几个,前平阳侯虽然不会把她赶出去也不会格外施恩。

    前平阳侯又没有天眼,自然不知道卫青乃天生将才。

    老父亲说得好含蓄。小太子有理由怀疑表兄这样问正是因为舅舅姨母们美化了他们遭遇的苦难:“在已逝的姑丈眼中奴隶等同牲畜。长大了可以干活卖钱很好。死了也不心疼。表兄府上死了一只鸡心疼吗?”

    霍去病张口结舌,像是头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他以前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可,人毕竟不是牲畜。”

    刘彻瞪儿子,会不会说话!

    小太子反瞪一眼老父亲:“男奴如耕牛,女奴如肥羊,十岁左右的男女如同小羊崽子。三四岁大的幼童是小鸡。盖因小孩难养易夭折,不值什么钱。”

    霍去病突然说不出话,胸口憋得难受。

    霍去病缓了许久,依然无法理解一向贴心的表弟怎么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那是舅舅啊。”

    “孤宅心仁厚,自然不会把人当成两脚羊。可是在很多公卿眼中他们就是啊。如今也是。”小太子转向老父亲,“你问父皇贫民和奴隶一样吗。”

    贫民死了上告官府,廷尉严查。奴隶死了上告廷尉,廷尉会认为上告之人病得不轻。

    这种情况刘彻自然知道。

    宫里也有奴隶。

    像韩子仁自愿入宫为奴,户籍上依然是平民,刘彻要杀他也得胡诌一个罪名。斩杀奴隶就无需走这一步。

    “据儿,你知道的太多了。”

    修真界没有奴隶,只有主仆契。刘据以前很不懂怎么可以养一群奴隶,还把人跟牲畜一样养。但他又很清楚此间像他这样想的才奇怪。以免被当成鬼附身,他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聊过“奴隶”。

    小太子摇摇头:“孩儿不知道的更多。表兄,你不要伤心啦。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你不把府里的奴隶当牲畜,无愧于心就好啦。”

    这叫他如何无愧于心啊。

    霍去病懂事时卫家已显贵,刘彻赏的和卫子夫给的足够卫家老小衣食无忧。再后来卫青从军,卫家不止富贵还有兵权,平民生活也离霍去病越来越远,他自然想不起来关心奴隶。卫家为奴的最后一年他才一岁不记事,他潜意识认为奴隶就是长平侯府或宫里的奴隶那样。

    虽然日日要做活,但也不至于把人累死。吃穿不如平民,但食可果腹衣可蔽体,比贫民过得好。要不然二舅怎会宁愿放弃在生父身边为人的机会也要回到平阳侯府为奴。因为他这样认为,霍去病一直知道他二舅幼年苦,偶尔想起来也心疼舅舅,但从来没有很难受。

    霍去病沉默下来,脸上神色复杂。

    刘彻忍不住瞪儿子,用口型令其闭嘴。

    小太子擦擦小手,托着下巴:“父皇一直不许我说话,你说吧。”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朕还说什么?”刘彻此刻真想打他。

    霍去病眼睛湿润,艰难地开口问:“所以据儿说的是普遍情况?”

    “天下权贵一百家占九十九户。”小太子道。

    霍去病很想问,那唯一一户是不是就是长平侯府。

    勇冠三军的冠军侯却在张开口的那一瞬间退缩了。

    刘彻揪住儿子的耳朵转一圈,小太子很疼很疼,却没有哇哇大叫,也没有任由泪水流下来:“父皇先提的。孩儿只是顺着你的话说出奴隶现状。”

    刘彻松手:“你想干什么?”

    “父皇说大汉人口增长缓慢?”

    刘彻神色认真起来。

    小太子:“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朝中也该有新的东西了不是吗?”

    刘彻挑眉,等着他语出惊人。

    “从年后到二月底各地官吏都很闲。父皇不如叫他们统计天下有多少奴隶,给奴隶个身份?倘若主家解释不清奴隶来源,那么奴隶归官府?不过这点不能叫官府以外的人知道。这样做还有个好处,杀人越货的游侠们只能钻进深山老林之中。”小太子很清楚年仅九岁的他想说动老父亲不容易,“父皇,孩儿可以跟你打赌,此令一出,天下凶杀案少一半。”

    刘彻来了兴趣:“给了身份又如何?”

    “循循渐进。想一口吃成胖子只会把自己噎死。”小太子想想又问,“父皇泡过脚吗?”

    刘彻点头。

    “父皇认为温水慢慢加烫泡的舒服,还是把脚放在冒着白烟的水盆里舒服?”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

    “定然是前者啦。”小太子得意地抬起下巴,“快夸我聪慧过人!”

    刘彻朝他后脑勺一巴掌。

    “父皇答应了?”

    刘彻:“你是不是还怀疑有人不经官府私下里买卖人口?”

    “父皇,有需求就有买卖啊。经官府不得交税吗?一个奴隶税不多,两个奴隶出得起,十个二十个,百名奴隶呢?能省一点是一点啦。”

    霍去病忍不住说:“就是买一百名奴隶也用不了多少钱。”

    “顿顿食燕窝我不心疼,但要是给外人钱,一文我也肉疼。”小太子说到此,斜着眼瞥老父亲,“有的人为了种出荔枝恨不得用金水浇地,亲儿子找他要一点钱他都不舍得,仿佛剜了他的心头肉。”

    刘彻气笑了:“说谁呢?”

    “没说表兄。”小太子招呼大表兄喝茶。

    霍去病看向对面的人。

    刘彻冷哼:“越大越会挤兑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小太子抿一口茶,凉凉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咳!”霍光被口水呛着。

    小太子回头看去,吓一跳,置物阁另一边多出六只眼睛三个脑袋。

    三人意识到暴露了,慌忙下蹲。然而置物阁从上到下都是一格一格的。三人相视一眼,默默地转过身。

    霍去病揉揉额角,不该叫弟弟跟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玩,这才多久就传染傻了。

    “进来!”霍去病高声呵斥。

    公孙敬声抢先进去,仿佛怕慢了挨罚。

    霍去病:“你们仨什么时候过来的?”

    霍光不敢撒谎:“殿下说‘两脚羊’的时候。”

    刘彻问他们还有谁听见了。

    霍光看一下刘彻带来的三位宦官。其中一人是春望,刘彻喊一声“春望”,春望立刻回:“奴婢明白。”

    刘彻转头训他仨,最后吓唬他们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不许告诉任何人。

    倘若只有霍光一人,刘彻用不着吓唬。刘彻怕他外甥被人哄两句恨不得把隆虑侯的丑事也抖露出去。

    要说还是舅舅了解外甥,昭平君确实抖露过。

    小太子明白,老父亲听进去了。

    见好就收。

    小太子把点心盘移到老父亲身边:“父皇尝尝,这些全是孩儿最喜欢的点心。”

    刘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太子,这招又是跟谁学的?”

    少年眨眨眼睛,父皇说什么呢。

    “父皇,您快四十了,孩儿还未满八岁,咱俩差这么多。”小太子用手比划,“说点孩儿能听懂的。”

    第124章 小太子发愁

    刘彻不想理儿子, 也不希望听到儿子顺着他的话说出令他堵心的话,拿一块点心吃着,又令霍去病也尝尝。

    霍去病拒绝, 吃不下去。

    普天之下除了皇室中人也只有他敢拒绝皇帝。

    刘彻不以为意,转手给儿子。

    “表兄不吃的才给我。”小太子气得哼哼。

    刘彻手痒:“刘据!”

    小太子伸手夺走,委屈巴巴的咬一口。

    刘彻气饱了:“朕劝你收起这副可怜样儿。”

    小太子咔擦咬一口点心, 刘彻怀疑儿子故意发出响声挑衅:“再作怪父皇就生气了。”

    小太子抬头看他,刘彻神色严肃, 微微颔首证明他这次没同儿子说笑。小太子脸上露出惧怕之色, 刘彻心底有一丝不忍, 欲说些什么又担心儿子装的, 他索性继续沉默。

    小太子沿着厚厚的地毯缓缓走到角落里, 一边靠墙一边靠着置物阁跪坐在地上缩成小团子, 看起来可怜的像无父无母没人爱。

    霍光、昭平君和公孙敬声面露疑惑,刘彻气得头顶冒烟, 霍去病原本没心思陪小太子闹,见状他忍不住好奇太子表弟又做什么了。

    霍去病扭头, 一身红衣的小太子轻轻咬一点点心, 抬头望着他们一脸胆怯地轻轻咀嚼,仿佛害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突然知道奴隶现状霍去病心底有些烦闷, 即便笑得出来也很勉强。可看到小太子这样霍去病眼底堆满了无奈的笑意:“做什么呢?过来!”

    小太子下意识看老父亲, 浑身上下都在诉说着惧怕。

    霍光心生不忍, 拱手求情:“陛下, 太子年幼, 小孩子都希望得到最好的, 臣请陛下不要怪罪太子殿下。”

    小太子的嘴巴僵住,刘彻和霍去病很是不解, 他说什么呢。昭平君怀疑他听漏了什么,皇帝舅舅因何怪罪太子表弟啊。

    公孙敬声低头翻个白眼,霍光看似聪慧,心眼怎么不像大表兄反而像石庆。

    “霍光,朕何时怪他?”刘彻指着一脸懵的少年太子。

    霍光被问住,什么叫何时?不是此时此刻吗。

    刘彻看懂他的神色,却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非他,也不是霍光。刘彻拔高声音:“滚过来!”

    小太子意识到老父亲真生气了,起身跑过来扑到他怀里。刘彻猝不及防身体微微后仰,出于本能伸手搂住儿子。

    霍光懵了,像是不知道身处何处。

    “起来!”刘彻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敢撒娇。

    小太子抓住他的衣襟耍赖:“就不起!”

    刘彻扬起巴掌。

    小太子身体微微颤抖低声抽噎,刘彻手臂僵住,昭平君上前:“舅舅——”刘彻睨了他一眼,昭平君不敢求情,公孙敬声一把把他拽回来,瞎掺和什么。陛下舍得打小太子他的名倒过来写。

    霍去病起来拽走小太子:“还没玩够?”

    “玩?”霍光发出一声讶异。

    霍去病反问:“不然你以为他真介意陛下把我不想吃的点心给他,会因为陛下的两句话就吓得躲到角落里?”托起小太子的下巴转过他的头面向三人,“昭平君,他哭了吗?”

    小太子脸上干干净净,甚至霍去病的眼角都比他湿润。昭平君张了张口,可是,太子表弟刚才明明就吓哭了啊。

    公孙敬声瞥一眼太子表弟,果然不出他所料:“太子表弟打记事起就没哭过。”

    “谁说的?”小太子大声反驳。

    刘彻开口嘲讽:“会说话啊?”

    小太子闭嘴。

    霍光终于搞清楚状况:“所以大兄沉默不语并非不知如何劝说?”转向公孙敬声,“你也不是因为害怕陛下而不敢开口?”接着又问昭平君,“你是因为害怕——”

    “我不是!”昭平君打断他。

    霍去病:“他被你一声求情求糊涂了。因为你求情他误以为陛下很生气,据儿被陛下吓哭了。”

    昭平君点头。

    公孙敬声没眼看,这么笨还好意思承认。

    霍光看看太子又看看皇帝:“可是,陛下看起来很生气。”

    小太子挣开表兄的桎梏,笑嘻嘻朝老父亲扑去。刘彻抬手挡住:“还来?”

    小太子抱住他的手臂晃晃:“父皇,孩儿跟您闹着玩呢。”

    “朕知道。朕也没打算理你。”刘彻瞥一眼霍光,可惜被这个没眼力见的架出来。

    霍光终于明白这次跟往常一样看似严肃实则又是一次父子斗法。

    公孙敬声实在好奇:“据儿,假如陛下一直不理你,霍光也没有替你求情,你该如何收场?”

    “不知道啊。”小太子诚实回答。

    公孙敬jsg声惊得不敢信。

    小太子:“走一步看一步,哪有那么多计划啊。”转向霍去病,“不信问表兄。”

    霍去病点头:“他就算能掐会算也算不到陛下给我点心我却不想吃。”

    昭平君脱口道:“不怕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的!”小太子看着大表兄甜甜一笑,“表兄在呢。”

    霍去病心底涌出暖暖的感动:“你就知道我会管你啊?”

    小太子点头:“你是我最喜欢的表兄啊。”

    闻言,公孙敬声忍不住问:“我呢?”

    “你是二表兄,排第二。”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显然都没料到小太子会这样回答。

    昭平君一贯爱热闹,也不管舅舅此刻又在琢磨什么:“我呢?”

    “你啊?”小太子轻啧一声,“我可不敢指望你。”

    昭平君:“……我就多余问!”

    刘彻:“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

    昭平君吓得噤声。

    霍去病笑着说:“你们也坐下喝杯茶吧。”

    昭平君本能摇头。

    刘彻气笑了。

    公孙敬声把他拽到身后:“陛下,我们不渴。”捏一下找昭平君,昭平君忙不迭说他不渴。

    霍去病递个台阶,问他们还下不下棋,不下棋就把围棋拿进来。

    公孙敬声可不敢跟他皇帝姨丈共处一室。姨丈气得扬起巴掌要打太子,十有九成九吓唬他。气定神闲地说出要打他,真有可能令人把他拉出去打板子。

    霍光也不敢再呆下去,担心又好心办坏事,附和公孙敬声,他想跟公孙敬声下棋。

    刘彻抬抬手,三人小心出去。

    随后刘彻冲移到对面的儿子招招手:“过来。”

    “孩儿在这里挺好。”小太子抱住霍去病的手臂,“孩儿想陪陪表兄。孩儿想表兄。表兄,你想我吗?”

    霍去病虽然比不善言辞的卫青好一些,但“想不想爱不爱喜不喜欢”这些词,他真不如小太子张口就来。

    “据儿,世人好像还不知道你这般爱撒娇吧?”霍去病问。

    小太子点头:“表兄,悄悄告诉你,我不怕外人知道。”声音却不小,霍光几人在正堂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也不由得支棱起耳朵。

    刘彻挑眉:“你是不怕。脸皮有城墙那么厚。”

    “父皇知道什么啊。”小太子白了他一眼,“孩儿这是假痴不癫。”

    刘彻和霍去病一对眼就看出彼此都很意外。霍去病开口问:“据儿看过兵书?”

    小太子点头:“我什么书都看过。”

    刘彻嗤笑一声,还没夸他呢,这又嘚瑟上了。

    这孩子究竟像谁啊。

    “父皇又不信我。”小太子嘀咕一声,很是生气的大声说:“父皇可以问韩子仁!”

    韩韩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的。

    刘彻:“朕倒不知道你如此好学。”

    “父皇越来越不关心孩儿,知道什么啊?”小太子反咬一口。

    霍光吓得敛声屏气。

    然而他以为的天子发怒并未出现,天子像被太子殿下毒哑了。

    公孙敬声扯一下他的衣袖,指着棋盘,该他了。

    霍光朝茶室看去。

    公孙敬声低声说:“哪天看到陛下和太子刀枪相见你也别靠近。”

    昭平君深以为然:“靠近不止会溅一身血,很有可能会被皇帝舅舅和太子表弟联手砍了撒气。”

    霍光想象一下那种场景,禁不住打个哆嗦,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远离天家父子方能长命百岁。

    霍去病摸摸他的小脑袋:“我劝你适可而止。”

    小太子对着窗朝外喊:“来人!”

    枇杷、杨梅等宫女是不敢躲在茶室窗外聊天。她们在东边书房窗下听候差遣。

    枇杷机灵,先反应过来,疾步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茶不热了,添几块炭。”小太子打开茶壶,添一些煮茶的杏仁、核桃等物进去。

    霍去病:“我一会就走。”

    “你走了我就不喝了吗?”小太子问。

    霍去病哑口无言:“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太子点头。

    刘彻轻笑一声,此时倒会善解人意。

    小太子等茶煮好先给老父亲斟满。

    “父皇请用。”

    现在想起来表孝心了?刘彻不吃他这一套:“不渴。”

    小太子啧一声:“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咳!”霍去病被口水呛的慌忙别过脸。

    刘彻又一次感觉头顶冒烟。

    怎么无论他说什么儿子总有法子应对呢。

    不是别人无言以对,而是除了小太子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哪怕霍去病胆大敢于直言,也不敢什么都接。

    “既然父皇不喝,那还是我喝吧。”小太子把水壶给霍去病,轻轻把茶杯移到他面前。

    刘彻扭头看他:“刘据,你猜朕还会忍你几次?”

    “父子哪有隔夜仇啊。”小太子此言一出,霍去病手抖,差点把茶壶扔出去。

    刘彻气笑了,同时气消了:“朕真想找点毒药毒哑你。”

    小太子点头:“这样做能让父皇高兴,儿子愿意当个小哑巴。”

    霍去病差点被滚烫茶汤烫着,闻言忍不住逗他:“哑巴太子?”

    “父皇都不介意有个哑巴儿子,表兄着什么急。”小太子瞥他,亏他还是冠军侯,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霍去病张了张口,不得不承认太子表弟说得对极了。

    陛下此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刘彻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朝儿子脑袋上一巴掌。小太子料到他不舍得使劲,一动不动叫他打个正着。

    刘彻心里头畅快了,不经意间瞥到漏刻,快午时了,惊呼:“这么快?”

    霍去病看过去:“陛下,辰时天亮。”

    “朕得去东宫了。”刘彻起身穿鞋,霍去病跟着起来,候在茶室外的春望递来斗篷。

    小太子拉住老父亲的手。

    “父皇没空再陪你闹。”

    小太子想翻白眼:“孩儿不用去?”

    刘彻愣了一瞬,失笑道:“你说你,少调皮使坏,朕会误会你吗?”

    “父皇不信任孩儿还倒打一耙?”小太子不可思议,“孩儿可算知道孩儿脸皮厚随了谁。”

    刘彻揪住他的耳朵:“你就不能说以后乖乖听话?”

    “父皇不可以说你错了?孩儿又不会嘲笑父皇。”

    刘彻不走了,转过身直面他:“为何不能是你退一步?”

    “父慈子孝。父在前。要退也是父皇先退一步,孩儿才能学父皇退一步。”

    刘彻头一回知道“父慈子孝”还可以这样用。

    “去病,对你大舅还有印象吗?”刘彻突然这样问,霍去病一时间懵了,“看来是不记得了。改日朕一定得问问你二舅,你大舅活着的时候是不是跟他一个德行。”

    外甥像舅?霍去病无语,小太子刚出生的时候可不这样。两岁之前像个小傻子。

    时间久了陛下就忘了他曾跟皇后姨母抱头痛哭过。

    这件事除了天家夫妻只有霍去病知道。

    霍去病确信他们不知道他知道。

    那日情形霍去病至今还记得。休沐日坐舅舅的马车提早进宫,舅舅要去宣室,他不想去就拐去椒房殿。正殿的宫女宦官告诉他皇后在寝室陪小皇子,而霍去病不止一次听长辈们说小表弟如何乖巧,他心下好奇就去寝室找姨母。守在外面的宫女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就放他进去了。

    霍去病那时十来岁,该懂的都懂了,等他弄清楚姨母姨丈因何流泪,慌忙悄悄退出去。又怕他们知道了尴尬,特意交代宫女不要说他来过,盖因他突然想到皇帝姨丈叫他写的文章他还没写。

    宫女怕他挨罚,自然不敢叫帝后知道他来过。

    “陛下,午时了。”霍去病指着漏刻提醒。

    刘彻朝儿子脑袋上一巴掌:“等着!”

    “父皇慢走!”小太子送他到正殿门外,“春望,扶着父皇。”

    刘彻忽然想起儿子曾说他年近不惑。他明明才三十七。儿子明明九岁了,却说自己未满八岁。“刘据,朕不找个机会打你一顿,朕不是你老子!”

    “气大伤身啊。”小太子替他发愁:“父皇,您快四十岁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啊。”

    第125章 6w7营养液加更

    你知道的太多了!

    刘彻气得瞪儿子:“朕得去东宫看看, 没空同你唇枪舌战。”

    霍去病捂住太子表弟的嘴巴。

    小太子一脸无奈,不捂他也不打算继续啊。

    三位姑母进宫给皇祖母请安,老父亲可以不陪聊,jsg 不能不露面啊。

    大雪封了草原,匈奴无法入侵边关,藩王被杀消停了, 又正逢年假,老父亲说他政务繁忙无法过去见见几位嫁出去的公主皇祖母也不信啊。

    今日馆陶大长公主也来了。

    刘彻得给太后个机会向馆陶公主显摆儿子孝顺。

    至于太后会不会真同馆陶公主显摆一番, 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昭平君看着舅舅走远才敢从室内出来:“太子表弟, 我没有佩服过任何人——”

    “也包括我吗?”冠军侯好奇地问。

    昭平君闭嘴!

    怎么又失言了啊。

    小太子笑了:“表兄故意逗你呢。”

    昭平君看了看霍去病, 不敢相信他会同他说笑。

    “正月初一, 一元复始, 放轻松些。”霍去病笑笑, 拉着小表弟进屋,“太子殿下亲自煮的茶喝吗?”

    昭平君看公孙敬声, 你去我就去。

    公孙敬声进去,霍光也跟进去。

    霍去病递给他们一碟点心。那碟点心厚如竹简, 五分见方, 色如黄金,表面粒粒分明。霍光没有用过这样的点心。既然大兄说轻松些, 他就大胆询问:“这是米做的?”

    霍去病也是头回见, 眼神示意小太子跟他们说说。

    “米饭中拌入薯蓣粉和鸡蛋, 擀成小块过油炸, 或用鏊煎成两面金黄即可。”厨子试做前请示过小太子。

    昭平君好生佩服:“太子表弟竟然会做点心。”

    茶室内安静到昭平君忍不住再次开口, 公孙敬声问他烤羊腿怎么烤。

    昭平君诧异:“年前才同你说过, 这么快就忘了?”

    公孙敬声:“你亲自烤吗?”

    昭平君福至心灵,尴尬地笑笑:“一时忘了, 知道怎么做不等于会做。”

    公孙敬声白他一眼:“喝茶吧你!”

    霍光再次提醒自己以后多听多看少说话。

    小太子把枣泥米糕递给他:“也试试这个。”

    昭平君:“小米糕吗?”

    “先把黏米蒸熟揉成团,然后揪成小块擀成片,在米片上涂上枣泥卷成卷,最后撒上用鏊子烤熟的面粉就成这样。”

    霍光好奇:“为何撒上面粉?”

    霍去病:“不粘手。”

    霍光恍然大悟:“我忘了黏米变成什么样都粘手。”

    公孙敬声拿一块枣泥米糕:“也有不粘手的。改日我请你。南越人过节时吃的东西。”说到南越人,他问小太子有没有找东越人买棉树。

    小太子:“没有。你找南越人买了?”

    公孙敬声点头:“我怕倒霉赶上蝗灾片叶不剩。”

    昭平君:“正说点心说什么棉树。敬声老弟,你说的那个不粘手的麻烦吗?不麻烦叫厨子试试。左右离用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午饭可以从简。”

    小太子转向他,听这意思中午不走了。

    隆虑公主一直认为儿子时常找太子玩才被皇帝注意到然后叫他种棉花。昭平君随父母去东宫的路上提到他想跟太子玩,等他到东宫见到太后,隆虑公主就提醒他该去未央宫了。

    昭平君走后隆虑公主同太后解释,太子愈发懂事,她希望儿子多跟太子学学。其实她怕公孙敬声抢了先。

    她这点小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馆陶大长公主虽说心里不甚待见卫家人,但她也清楚陈家后代同太子交好没坏处。于是也跟着附和太子愈发懂事。

    太后心想也不枉大孙子一番好意。

    “我跟外祖母说了中午在你这里用饭。”昭平君说出来想起什么,问冠军侯,“你们中午去椒房殿用饭啊?”

    冠军侯:“长平侯府准备了。”

    话音落下,卫伉跑进来:“表兄,父亲来了。”

    “真不禁念叨。”霍去病起身穿鞋,“敬声,走吗?”

    公孙敬声:“我母亲也随你们回长平侯府?”

    “这是自然。舅舅也只有今日有时间招待姨母和姨丈。”霍去病披上斗篷,见他一动不动,“别为难了,我知道了。”

    公孙敬声立刻作揖:“多谢表兄!”

    霍去病笑笑,发现卫伉脸通红:“怎么热成这样?”

    自是踢球累的。

    长平侯府宽敞但不允许他想往哪儿踢往哪儿踢,盖因一不小心就会踢到池中或凉亭上。太子宫门外有蹴鞠场那么大,韩子仁又找几个球技不佳的宦官陪他们,而卫家兄弟虽年幼矮小球技正好弥补了身高,堪称旗鼓相当,踢得很是畅快。

    卫伉提到一半的时候卫步和卫广的儿女都不自己玩了,在挂满银枝的桃树下看他们踢球。

    闻言,卫伉开心的直笑。

    霍去病递给他一个手帕:“擦擦。”

    卫伉先向太子告辞。

    昭平君扒着窗台往外瞅:“大将军人呢?”

    公孙敬声:“直接回去了吧。”

    昭平君打量一番小太子,大将军到门外了都不进来,他竟然不生气。

    小太子怀疑舅舅怕进来被他缠上:“再不回去就可以留在宫里用午饭了。你以为大将军跟你一样来了就不想走?”

    “我又没说什么,看你护的。”昭平君关上纱窗,“敬声老弟,玩不玩六博棋?”

    公孙敬声:“只是玩玩?”

    “那有什么意思。”昭平君令小宫女找笔墨,赢的人在输的人脸上画一笔。

    这么幼稚的游戏小太子拒绝参与,他令小黄门找来厨子,叫公孙敬声告诉厨子南越人的那道美食怎么做,倘若很繁琐,下午做好当茶点。

    繁琐不是很繁琐,但费时间。厨子听说过嵌糕,单单蒸米饭打年糕就得一两个时辰。厨子把工序做法告诉小太子,小太子令他们抽出两个人来准备,昭平君紧接着补一句,午饭从简。

    厨子心说,这里是太子宫。你说从简就从简啊。面上他老老实实应一声诺。出了正殿他叫闲下来的老宫女帮着烧火蒸米饭,到庖厨又挑两个年轻力壮的厨子打水收拾杵臼等着打年糕。其他人开始准备午饭。

    半个时辰左右香味飘到茶室。小太子几人喝了茶吃了点心没被香味诱惑。又过半个时辰吃下去的东西消化了,午饭呈上来。

    昭平君面前的方几摆的满满的,有几个菜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突然想去东宫把隆虑侯找来,叫他看清楚省得他胡扯他比皇帝懂得享受。

    公孙敬声轻咳一声:“看什么呢?”

    昭平君令宫女宦官退下。

    众人一动不动,跟聋了一样。昭平君纳闷,他的话很难理解吗。小太子开口令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韩子仁和枇杷打头,一众人鱼贯而出。

    昭平君轻呼一声:“这群——”

    “什么?”小太子打断他。

    昭平君把余下的话咽回去:“太子表弟治下有方。”

    “你想说什么?”

    昭平君:“也没什么。看到这些饭菜突然想到父亲曾说过,陛下高高在上又如何,也不如他舒坦自在。”

    小太子忍不住翻个白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昭平君猜到小太子会是这种反应:“宫里要什么没有?父亲又不是无知小民,他最不该这样说才是。”

    小太子:“你父亲确实比父皇自在。父皇也知道。可他要变成你父亲那样,你父亲还能像如今这般舒坦?”

    昭平君不懂:“什么意思?”

    公孙敬声:“陛下成了昏君,匈奴打到长安你父亲身为公主的夫君连降的机会都没有。谁知道他是真降还是假意投降?不如杀了省事。倒是我二舅有可能保全卫家。”

    匈奴也是人,也知道惜才。

    昭平君懂了:“以后父亲再说这种话,我就这么反驳他。”

    小太子:“理他作甚?”

    “看见他就烦。”昭平君越懂事就越瞧不上他父亲。尤其鄙视一点——隆虑侯前半生靠母亲后半生靠妻子,他还敢讥讽母亲的亲侄子,妻子的亲弟弟。

    小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姑丈。

    宫中家宴没有请过嫁出去的公主,小太子没有机会在家宴上碰到他。隆虑侯无才无德,刘彻不会请他参加国宴,他又不必上朝廷议,所以小太子想见他只能挑他随公主去东宫的时候堵他,亦或者去他家。

    能让小太子堵的人只有卫家人。

    太子生辰那天他也没去过椒房殿,他认为这种事母亲和妻子过去就够了。

    小太子不止一次怀疑隆虑侯周身笼罩着浓浓黑烟,但他依然不想亲自证实这点,盖因他不配!

    公孙敬声:“搬出来?”

    小太子:“不可能!”

    昭平君也想这样说,但他更想知道太子为何这般笃定:“你怎么知道不jsg可能?”

    “姑母只有你一个儿子啊。”小太子打开小汤碗,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很是讶异,难怪早饭后庖厨也没熄火,原来炖这东西。

    厨子倒是越来越会给他准备惊喜。

    昭平君看到小太子的神色把话咽回去,同公孙敬声互看一眼,打开他们面前的碗盖,并非天材地宝。二人奇怪,端起来尝一口,惊得睁大眼睛。

    昭平君小心咽下口中的汤:“太子表弟,此物不是一向孝敬皇帝舅舅吗?”

    “父皇知道今日得去东宫陪祖母吧。这一个不够姑母们分的,母后和阿姊又不爱,所以就便宜我了。”

    昭平君感慨:“舅舅真疼你。”

    “我也没吃过几次。”小太子摇头,“要不是熊瞎子不好好冬眠糟蹋父皇的果树还想吃人,父皇也不会叫上林苑的守卫们打杀它。”

    公孙敬声:“熊也冬眠?”

    小太子不清楚:“我猜的!”

    公孙敬声噎了一下,选择端起碗喝汤。

    由于昭平君没想到简单的一餐汤就如此不简单,他对其他菜很是期待。

    太子宫的厨子没叫昭平君失望,他吃撑了。

    昭平君感慨:“我以为今日跟以前大差不差。原来宫里节前节后跟过节一样隆重啊。”

    小太子:“你赶巧了。父皇懂养生,不许厨子给我炖人参之类大补之物。我平日里用的可能还不如你。”

    昭平君撇嘴不信。

    小太子点头:“真的。父皇看过医术《素问》,很信‘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可我才多大,吃了那么多‘五’还能吃下去别的吗?”

    公孙敬声诧异:“陛下还看医术?我以为他只信鬼神。”

    “修仙之术可遇不可求。父皇唯有保重身体活得够久才有机会遇见。不然跟皇祖父一样就算真有此物也轮不到他。”小太子很喜欢老父亲这点,信鬼神但不只信鬼神。

    昭平君忽然觉着太子口中的皇帝舅舅跟他父皇母后所说的皇帝舅舅像两个人。

    不过一想小太子在他们面前很稳重,到了皇帝舅舅面前很幼稚,倒也不认为舅舅戴着一张假面面对他父亲母亲。

    昭平君感慨:“不怪父亲只比皇帝舅舅大十岁看起来却像比他大二十岁。”

    公孙敬声震惊:“隆虑侯快五十了?”

    昭平君点点头,很是意外:“你不知道啊?”

    公孙敬声没见过隆虑侯。他时常看到昭平君一脸嫌弃地抱怨隆虑侯身边莺莺燕燕不断,以为他就算过了不惑之年,也跟他父亲年龄相仿——四十二三岁。

    “公主几岁?”公孙敬声问。

    小太子:“四十二。”

    卫孺二十多才有公孙敬声是因为她成婚晚。大汉女子十五六岁成亲,她成亲的时候二十多了。隆虑公主比卫孺还要年长几岁。难怪世人都传她儿子来得不容易。

    公孙敬声在椒房殿碰到过隆虑公主:“公主看起来同我母亲年龄相仿。”

    小太子在心里补一句,一脸苦相。

    昭平君:“祖母擅保养。母亲的很多物品都是祖母给她买的。”

    公孙敬声对女人家用的东西不感兴趣:“据儿,下午出去玩儿吗?东西市很是热闹。”

    昨夜下了一场雪,虽然今日没出太阳看起来想继续下,雪没化路很干,小太子也不想出去:“风大吹得脸疼。过几日再说。太学何时开学?”

    蒙学开学晚,大学早,正月二十开课。若不是担心远路的学子赶不上,五经博士恨不得正月初八开讲。

    “上元节上午巳时两刻左右,我们在东市入口处碰面?”小太子补一句,“倘若下雪下雨我就不去了。”

    昭平君:“我们明日出去跑马你也不去?”

    小太子问:“你的朋友问我是谁,你打算怎么介绍?”

    “卫大公子啊。左右没人见过卫伉。”昭平君早打算好了。

    小太子点头:“可以。以后有机会就这么说。”

    昭平君转向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沉吟片刻,往常姑母正月初二会来探望祖母。姑母每次过来都要见他,像是怕被皇后的外甥忘记似的。

    “明日何时?”

    昭平君指着西城门:“城门一开我们就走。长安到茂陵谁先到谁赢。”

    小太子:“有彩头?”

    昭平君点头:“有人问过京兆尹比赛彩头不算赌钱。”

    “算我一个!”小太子忙说。

    昭平君差点呛着:“你你——就为了拔得头筹?”

    “彩头不会只是一副马鞍吧?若是这样我不参加。”小太子嫌弃。

    昭平君服了:“跑马比赛必然跟马有关。一寸长的玉马。听说通体乳白没有一丝杂色。”

    公孙敬声:“难怪你骑术不精也敢参加。”

    昭平君瞪他一眼:“谁说我是为了马?不能是为了看热闹?”

    公孙敬声腹诽,除夕刚过东西市那么多热闹不看,跑到荒凉的茂陵看热闹,脑子有病!

    小太子起身:“我这就去挑马。你们跟我一起去吗?”

    二人不约而同地摇头——该回家了。顺便带走两食盒刚包好的嵌糕。

    马厩离太子宫很远,小太子下午无事决定走过去,顺便遛狗。

    这几日天冷,小太子不出来,花花不要别人遛,可把它憋坏了。

    花花看到前面只有一条路,一口气跑到岔路口等他。等着等着,它跑回来咬住小太子的斗篷往前拽。

    “松口!”小太子抬脚踹它,花花松开斗篷冲他汪汪。

    小太子该怎么走怎么走,花花被他气得又往前跑,但是不敢越过岔路口,端的怕跟小主人分开。

    小太子走了一炷香身上冒汗才走一半。

    “宫殿修这么大做什么。”小太子抱怨,“纵然广厦千间夜眠也不过三尺宽。”

    他的随从们笑了。

    韩子仁:“高祖也曾问过萧何类似的问题。”

    “皇宫是萧何修的?”小太子头回听说。

    韩子仁点头:“听说那时东西市荒草及腰,长安只有孤零零一座皇宫,看起来很是凄凉。”

    小太子想象一下也觉着凄凉。

    再看如今,连不可一世的匈奴都被汉军打残了。

    小太子忽然觉着他很幸运,幸运的是他是父皇的儿子,而不是高祖的儿子,没有生在乱世。

    听闻那时候公卿进宫乘坐牛车,满长安找不到四匹颜色一样的马。小太子感慨:“幸好我们生在当下。”

    韩子仁不禁附和:“是的。有时候遇到不如意的事想想古人,虽然听起来像自我安慰,可也是事实。”

    “那你开心吗?”小太子问。

    韩子仁:“心情会好很多。”

    “你是对的。你若伤春悲秋,不出几年就会变得一脸苦相。轻则误入歧途,重则多病早逝。”冷风吹过,小太子捂住脸。韩子仁询问:“殿下,要奴婢背你吗?”

    九岁的小太子不许奴婢抱他。韩子仁才这样说。

    “要的。”小太子趴在他背上,看到韩子仁累了就下来。

    随后又走一盏茶的时间才看到马厩:“回来乘车!”

    韩子仁令小黄门备车,他们挑好马就回去。

    小黄门:“奴婢先找马监过来?”

    小太子抬抬手:“不必。孤先看看。”

    一行人走到马舍吓一跳,盖因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韩子仁挡在小太子前面:“何人?”

    那人看起来高大,脸皮很嫩,长得也不像汉人,看到他们也吓一跳,紧张的身体僵硬。小太子拉开韩子仁:“你是不是不会说汉话?”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一点点。”

    “你是匈奴人?”韩子仁问。

    那人不住地点头。

    韩子仁:“听得懂?你退下吧。我们挑一匹马。”

    那人不走,固执地盯着韩子仁一行,像是怀疑他是偷马贼。

    韩子仁气笑了,转向太子,小太子微微摇头,低声说:“此时不是喂马的时候,他在这里应该很喜欢马。匈奴人懂马,叫他跟着吧。”

    小太子大声说:“你可以为我挑一匹马吗?马监知道我今日过来。”

    第126章 比赛

    那人乖乖点头。

    众人正想跟上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小太子循声看去,马监跑过来告罪:“下官不知殿下驾到,殿下恕罪。”

    “此事不怪你。”小太指着先前那人, “新来的?”

    马监扭头看看:“是的。原本要他去黄门署养战马,黄门署那些人嫌他年幼不会说汉话又给退回来了。”

    韩子仁好奇:“他很小吗?”

    “今年才十五吧。”马监也不太确定。

    那人点头。

    小太子:“去年跟浑邪王——不对,他是休屠王什么人?”

    那人惊得微微睁大眼睛, 像是害怕什么,垂在jsg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马监:“休屠王长子。”

    少年吓得双膝跪地, 苦于不会说汉话, 着急的用匈奴语喊马监。马监跟匈奴人处久了, 不由得把到了这里的匈奴人当成大汉子民。马监过去拽他:“这是做什么?太子殿下最是和善仁厚。他只是没有见过你, 好奇多问几句。”

    马监说的是匈奴语, 叽里呱啦一通, 小太子没听懂。但凭少年瞬间放松下来的神色可以看出马监在夸他。

    小太子问马监:“此人怎么没去休息?”

    “他喜欢马。”马监指着远处的几匹马,“这几匹都是匈奴马。他看着亲切, 无事的时候就来看看。”

    小太子很意外,从王子到马奴, 他竟然可以好好生活, 还能心存善意:“难得啊。”

    马监与有荣焉:“他很会养马。黄门署那些人要后悔了。”

    小太子忘了带荷包,腰间倒是有一块玉。小太子拿下来仔细回想一番, 不是父皇母后给的, 也不是祖母赏的。舅舅表兄不送这个。小太子递给韩子仁:“我买的?”

    韩子仁接过去:“好像殿下两年前买的。”

    小太子想起来了, 为了把芥子空间里的玉佩送出去, 他有段时间买了很多玉饰。

    韩子仁朝休屠王之子看过去, 小太子微微颔首。韩子仁递给马监, 马监拱手谢恩,随即放少年手中。没等马监提醒, 少年学马监拱手谢恩。

    是个有眼力见的。小太子微微颔首:“挑马吧。”

    马监:“殿下在宫里用还是出去狩猎?”

    “赛马。”

    马监脸色微变,犹犹豫豫试探地问:“陛下知道此事吗?”

    必然不知道!

    “父皇不知我怎敢来挑马?”

    陛下不知道的事多了。马监心说。

    “赛马只能从陛下的马里挑。即使陛下知道殿下来挑马,等殿下挑好了下官也得向陛下禀告。”

    小太子颔首:“职责所在,孤明白。你俩为孤选一匹吧。不必担心马性子烈孤摔下来。”

    马监有幸见过小太子的骑术,自然不担心他摔下来。他担心一群少年玩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玩障碍跑。

    小太子选中明日用马乘车离开,马监立刻向天子禀报。

    刘彻气笑了。

    马监庆幸他谨慎:“陛下不知道?”

    “他是一次比一次大胆。”刘彻脸色阴森可怖。

    马监心里打了一个突,弱弱道:“陛下,殿下不知微臣过来。”

    “这点你大可放心。每个向朕告他的人他都恨的话,他可恨不过来。”刘彻抬抬手示意他不必担忧,“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也能理解你此举不过是职责所在。”

    马监微微惊讶,果然知子莫若父啊。

    “陛下准备怎么做?”

    刘彻:“你先退下。朕想好了会令人告诉你。”

    马监退下,春望试探地说:“陛下,此事不必再考虑,殿下才九岁啊,哪能跑马。”

    刘彻:“比起他敢赛马朕更好奇他的马术。他不怕颜面扫地吗?”

    春望愣了一瞬,恍然道:“奴婢怎么没有想过殿下六天上一次骑射课,还时常因为辛苦缺课。他怎么敢同人比赛?”顿了顿,“无知无畏?”

    刘彻嗤一声:“你看他像没有自知之明吗?”

    春望摇头:“殿下都知道奴隶活的如同牲畜。”

    刘彻:“今日宣卫尉,明日宣丞相。”

    春望领命交代下去。

    今日虽是休沐,但卫尉反而休沐最忙,唯恐休沐城外人多热闹或宫里人掉以轻心出现什么变故。

    卫尉在温室待一刻便领命出宫。

    刘彻令春望等人各去休息,他前往椒房殿。

    椒房殿正殿门窗大开,刘彻一进去就感觉三面透风,令宫女关窗。

    卫子夫听到他的声音从茶室出来:“陛下,先不要关,透透气。”

    卫青等人午时两刻就出去了,透什么气。

    “室内怎么了?”

    卫子夫:“今日来的人多,茶一壶一壶的煮,屋内全是茶汤味。”

    “那先开着吧。”刘彻朝她走去,“忙什么呢?朕进来你才知道。”

    这话好没道理!卫子夫很无语,她又没有顺风耳,也没人提前告诉她,她能知道陛下何时过来才怪吧。

    “妾身忙着煮茶没留意有人进来。”卫子夫不待他再问,“下午无事人容易犯困,喝点茶清醒清醒。”

    刘彻朝茶室走去。

    卫子夫跟上:“母后那里这么早就散了?”

    刘彻:“此时才散吧。朕不爱看到她们早早回来了。”

    三个姊妹加上一个姑母,四个人八百个心眼子,没有一个用在国家大事上面。刘彻听着她们谈论公卿嘲笑世家就烦。

    “怎么不叫他们用了饭再走?”

    卫子夫:“仲卿府上准备好了。再说了,步弟和广弟的孩子小,不疑近几个月才懂事,弟妹们担心吵着妾身也不敢留下用饭。”

    刘彻听到“不疑”二字想起谁说过卫青的妻子又有身孕了。

    “卫青夫人几个月了?”

    卫子夫:“妾身上午请太医给她看过,预产期五月初。”

    “夏收时节好日子。”刘彻坐下为自己倒杯茶,看清茶汤很是诧异,“只有茶叶和水?

    卫子夫:“上午陪姊妹们喝了许多茶汤,下午不想再喝那些,清水不能解乏,妾身就想到这个法子。”

    刘彻午饭在东宫用的,席上许多重油重盐的菜,他每样只吃一点一顿饭下来也吃得很不舒服。刘彻甫一登上御辇就忍不住同黄门抱怨:“那么多油腻的东西他们怎么吃得下去。”

    黄门:“就着酒吃自然吃得下去。”

    “是朕忘了他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听闻三位公主的夫君是这样。但这种事陛下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他却不好附和:“陛下,还去太子宫吗?”

    “不去!朕还想多活两年!”

    想到这里,刘彻告诉卫子夫儿子大了竟然敢跟人比赛马。”

    卫子夫手中的茶杯险些没拿住,“骑马比赛?”

    刘彻颔首。

    卫子夫脸色骤变,急急地问:“陛下同意了?”

    “这次没比成他下次还敢。朕安排好了。等他回来你把他叫过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叫他保证就算有下次也得提前告诉我们。”

    卫子夫很想抱怨,陛下真会当好人。

    “明日何时结束?”

    刘彻哪知道:“你叫人在太子宫等着。”说完抿一口茶,令刘彻很意外,茶香浓郁但茶水清淡,也没有苦涩之味。刘彻放下茶杯,看到卫子夫面前除了茶杯还有一个小杵臼,“这是做什么?”

    “妾身不想吃到茶叶,想试试把茶叶磨碎冲水味道如何。”

    刘彻令她快试试。

    卫子夫打算磨成最细的面粉一样细,刘彻却没有耐心等下去,令宫女替她,叫卫子夫抚琴。卫子夫想把琴摔他脸上,他在东宫应付亲戚累得不想做事,她上午陪亲戚就不累了。

    再说了,他不去找宫中最好的乐师听她谈什么琴。

    可惜卫子夫没胆子抱怨,只能净手伺候。

    刘彻上午跟儿子你来我往,午膳又打起精神陪亲戚,他身体不累但精神疲惫,听着听着忍不住犯困,索性晚上也不走了。

    卫子夫又得伺候他沐浴更衣。

    翌日清晨可算把人送走了,卫子夫感慨:“老了!”

    宫女恭维:“皇后哪里老了?您和长公主在一起怎么看都像姊妹。”

    卫子夫颔首:“你的意思她长得着急?”

    宫女脸色微变,心慌:“婢子,婢子是说——”

    “逗你呢。”卫子夫抬抬手,“令人守在门外,谁来都说本宫很忙。本宫去睡一会。”

    刘彻不来卫子夫睡到自然醒,他一过来卫子夫就得早早起来等着他醒了好伺候他。椒房殿不缺心灵手巧的宫女。可万一他看谁不顺眼,到头来还是她劳神费力。

    话说回来,刘彻觉着儿子敢背着他赛马盖因他住的温室离儿子较远。留守在宣室的宦官一来禀报太子出宫了,刘彻就令宫女太监收拾——搬去宣室。

    虽然昨晚又下了一场雪,但雪停了天晴了。今年是个暖冬,他相信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天会越来越暖,不必再缩在温室之中。何况他身上有儿子送的暖玉,除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冷点,白日批阅奏章也不觉着冷。

    小太子不想被人猜出身份,没带韩子仁和吴琢,而是挑了几个其貌不扬的侍卫随同。

    小太子的衣物是平日里学骑射时穿的那些。见多识广的人能看出不是民间工艺。但他是大将军长jsg子,常服同太子一样也称不上僭越。

    小太子从北宫出发,绕道西边城门,看起来很像从长平侯府的方向过去的。

    今日非休沐,参加赛马的人按理该是些太学生或在私学的世家子弟。但小太子靠近就发现有几人气质不凡。小太子冲昭平君招招手:“这些人你全认识?”

    昭平君摇头:“有一半一起吃过酒。不必担心,等跑起来我帮你。”

    “不必!”小太子慌忙拒绝。

    昭平君呼吸停顿一下,脸色不好:“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不堪。”

    小太子朝便衣侍卫们招招手,低声交代:“跑起来的时候盯着那几人。”

    侍卫不解:“殿下担心他们跑到第一?”

    小太子摇头:“我怕他们羡慕嫉妒舅舅,来者不善。”

    侍卫微微惊讶:“殿下多虑了。他们是下官同僚,今日轮休。”

    此言一出,昭平君惊得朝几人看去:“他们来做什么?”

    侍卫:“想讨个好彩头吧。”

    小太子依然觉着几人来者不善:“他们见过我?”

    侍卫点头:“在宫里当过差的人都见过殿下。”

    方才相互介绍的时候几人听到他说他乃卫伉的时候并不意外,像早知道他会参加一样。赛马是昨日下午才决定的。父皇母后都——不,父皇可能知道。

    他以为他那样说马监便会信他。

    这个马监倒是尽忠职守!

    随刘据出来的侍卫们不知道他是临时加进来的,昭平君很清楚这点,不禁问:“你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你?可你刚才来的时候他们好像一点不意外。”

    小太子意外,棒槌表兄又开窍了。

    “我所料不差的话,他们是父皇的人。”

    昭平君慌忙把惊呼声咽回去,压低嗓子:“还比吗?”

    “比!”小太子话音落下,有人打马过来,拱手道:“卫公子,您看见了,咱们都比你大不少,这要赢了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

    小太子挑眉:“我同人耍钱都不怕还怕输给你们?”

    “耍钱跟这不一样。”来人指着刘彻安排的人,“就说那几位,少说也有十年骑龄,而您今年才八岁。”

    小太子为了再次确定是不是老父亲的人:“他们几位是你请来的?”

    “我——”来人像是听到天大笑话,“我钱多的没地儿用了,请他们来跟我抢金镶玉马。”

    太子身后六位便衣侍卫相视一眼,看来真是陛下安排的人。

    陛下是要挫太子锐气吗。

    “我输得起!”刘据大声说。

    那人还有一层顾虑:“大将军从未输过。”

    “大将军初入军营跟人比骑射的时候常输。”

    那人脱口道:“不可能!”

    “我父亲又不是生来就懂兵法擅骑射。父亲有如今成就不过是勤学又有几分天赋罢了。”城外树木光秃秃的,也没什么遮挡物,太子戴着皮毛手套都能感觉到北风凛冽,“何时开始?”

    几个人见同伴跟大将军的儿子聊起来好奇他们聊什么,走过来听到“卫伉”的话:“人到齐了就开始。”

    小太子这边六人,昭平君有两个随从,刘彻安排了六位出身世家的侍卫,而除了他们还有十几人:“还有人?这么多怎么跑?”

    组织这场比赛的几人也没有料到这么多人。原先准备的起跑路线是不能用了。好在城门外宽敞,其中一人道:“从这里开始。”

    入城的马路宽五十丈,可供百人并驾齐驱。

    小太子往四周看看,幸好天寒地冻城里的人不爱出来,城外的人忙着走亲串友没空进城,他来了将近一炷香没看到一个路人:“不是说城门一开就开始吗?他们要是午时才来我们还等到午时?”

    组织这场赛马的世家子弟如梦初醒,彩头是他们当中一人提供的,他们其中两人骑术不精跟在后面当裁判,顺便看热闹,而其他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尽情享受这场比赛。

    提供彩头的人大声说:“不等他们,请诸位上马。”

    充当裁判的其中一人道:“丑话说在前头,骑术不精自己摔下马的不能怪任何人!”

    小太子接道:“你不必担心,谁敢使坏我回去就告诉父亲。”

    另一位裁判问:“若是卫公子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呢?”

    “父亲多次出征匈奴可曾有一次贪过手下将士军功?”

    卫青带兵没有任何缺点,所以羡慕嫉妒他的人只能说他打赢匈奴只是得天眷顾。

    提供彩头的那位世家公子道:“大将军的家风人品还用质疑?后面盯着去!”

    第127章 6w8营养液加更

    小太子叫他的随从同裁判到后面。昭平君见状也叫他的随从到后面去。不然对其参与者很不公平。

    有几人希望多几成胜算。可大将军八岁的儿子都不稀罕“作弊”, 一贯混不吝的昭平君也守规矩,那几人也不好投机取巧。

    随着裁判高喊一声“跑”,几十匹马瞬间跑出万马奔腾之势, 掀起雪花滚滚,守城士兵捂住口鼻闭上眼,约莫差不多了睁开眼骂:“一群纨绔!吃饱了撑的!这么冷的天出来赛马。”

    城门很是重要, 两侧分别有多名士兵,其中一人听到这话劝他小点声。

    骂人的士兵不忿:“我怕他们?”

    “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那个是大将军长子。”劝他的士兵悠悠道。

    骂人的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紧接着又虚张声势道:“卫公子听见了我也不怕。我虽从未见过大将军, 但也听说过他一贯公正无私。”

    “公正无私不是以德报怨。”

    “我——”

    一阵马蹄声打断二人, 两侧守城士兵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 又来五六匹马。

    这几人年龄最大的不过十八岁, 但最小的也有十四五岁。勒紧缰绳像是不可思议地朝远方看去:“是他们吗?”

    年龄最大的男子问守城士兵:“那些是什么人?”

    骂骂咧咧的士兵其实不敢得罪权贵。他那般嘴硬也是仗着卫青十四岁到刘彻身边、如今年过三十从未干过仗势欺人之事。旁人可不一定这样好相与。

    士兵老老实实回答:“赛马。”

    年龄最小的少年脱口而出:“怎么不等我们?”

    “隐隐约约听他们说什么城门大开就开始。”

    士兵此话一出, 几人相互抱怨,他嫌他起晚了, 他嫌他不早点买马鞍等等。

    最懂人情世故的士兵怕几人在城门口闹起来连累他们,提醒几人现在追上去还有一丝机会。

    几人朝远处看一下, 屁个机会!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们一个个骑术精湛跑起来像飞一样。

    殊不知马也有从众心理。

    小太子年少体轻, 马驮着他不费劲,马监为他挑的马膘肥体键尚未失去草原上的野性, 小太子扬起马鞭跑起来, 他的坐骑瞬间一马当先。刘彻派出去的几人有两个任务, 保证小太子的安全和挫挫他的锐气。几人自然紧随小太子。

    多匹马领头, 真正参与者不甘其后, 其他马就跟着撒野。包括昭平君的坐骑。

    昭平君感觉他要飞起来, 再也顾不上照顾太子表弟,只记得攥住缰绳抓住马鞍, 唯恐摔下去。

    小太子跑的快,忘记问终点在哪里,不知跑了多久看到一个三岔路口,他不得不停下。回头看去,离他最近的人也有十几丈。既然之前可以甩开他们,等一下跑起来一样可以甩开他们。想到这点,小太子耐心地等着老父亲的人靠近。

    几名出自世家的侍卫到他跟前顾不上喘气:“殿下没事吧?”

    小太子本能回答:“没事。等等,你们果然知道孤是谁。我现在是卫伉!”

    几人点点头,这才敢大喘气。

    小太子问:“这三条路走哪条?还是一直跑?”

    几人相互看看,像是没有听懂此话何意。

    眼瞅着其他参与者要到跟前,一名侍卫问:“殿下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小太子瞥他一眼,我知道还会停下来等你们?

    问话的侍卫想笑:“殿下回头看看。”

    小太子心想,故弄玄虚。他转向身后,耳边传来“抬头”,小太子抬头看到树上绑着一块红绸。他惊得微微张口,这里便是终点吗。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抱怨:“怎么跑这么快?摔下来我们怎么向大将军交代?”

    小太子转过身,又有几人勒紧缰绳停下,附和道:“正是。长平侯府还缺金镶玉马?”

    小太子:“所以这里就是终点?”

    此言一出,后来的几人像被掐住喉咙,神色很是复杂。

    小jsg太子笑了:“我赢了?”

    众人神色一言难尽。

    小太子明知故问:“怎么了?”

    刘彻安排的人试探地问:“卫公子的骑术是大将军教的吗?”

    小太子眨眨眼睛:“骑术?”

    提供彩头的少年骑术不错,但不一定拔得头筹。为了增加夺冠几率,他故意把时间定在今日。已经当差的人无法参与,一些太学学生得留在家中替父辈或兄长招待客人,比如公孙敬声就失约了。

    除了这些人,提供彩头的少年认为其他人不足为惧,比如昭平君,真正跑起来很有可能摔下去。

    他的计划不错,偏偏多了一个意外——太子殿下。

    提供彩头的少年不禁反驳:“这还用问?”

    “别是不懂骑术。”有人神色古怪地打量小太子。

    小太子点头:“我懂。一条路到这里,一马平川还谈不上骑术吧?”

    四周安静极了。

    盖因小太子的话令他们无法反驳。

    下过雪的缘故,天冷没人出来,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自然没有什么障碍。倒是有人想挤开别人抢在前面,可小太子太快,追都追不上还如何挤他的马。参与者中除了刘彻的人,其他人很少有机会一次跑二十里。后半程很多人很是疲惫,能不摔下去已是不易,哪还有没心思使坏。以至于这场赛马没有一丝波折,宛如今日的渭河——无比平静,着实谈不上骑术比拼。

    众人不说话,小太子奇怪地问:“我说错了吗?”

    裁判终于到了,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跑这么快?”

    另一个裁判脸色苍白:“哪是跑太快。我看他是飞得太低。”

    姗姗来迟的昭平君一脸后怕:“可算到了。”缓口气就忍不住问:“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摔下来怎么办?”

    小太子不解:“我又不是不会骑马。”

    昭平君一阵语塞。

    会骑马的多了,会骑马就可以狂奔,匈奴在战场上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其他参与者很想这样反驳,可是在抵抗匈奴这方面卫青的儿子最有发言权。哪怕公孙敬声来了也得靠后。

    小太子问:“干嘛一个个这样看着我?”

    欲言又止的众人别过脸。

    小太子恍然大悟:“明白了。不想兑现彩头!”

    “谁说的!”提供彩头的少年是不想兑现,可他也只是想想。闻言他很生气,瞪一眼“卫伉”,拿掉系在马鞍上的小包抬手扔过去。

    小太子稳稳接住,确实是极好的白玉雕刻而成,辔头等物用的是金银或宝石,工艺堪比皇家御用工匠。

    小太子:“这个好像很贵重。你家人知道吗?”

    少年挑眉:“害怕他们知道了找大将军要回来?”

    小太子点头。

    少年气得头发竖起,碍于他乃大将军长子,不能打不能骂,只能没好气道:“放心!不会找你要回来!”

    “那我就收下了。”小太子系在自己马鞍上,一连可惜地摇摇头:“这路太平整,跑起来没意思,要是有些障碍物就好玩了。”

    昭平君忍不住惊叫:“就这我都差点摔下来!你还想障碍跑?!”

    提供彩头的少年哼哼道:“他巴不得你摔下来。”

    组织者之一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怎么记得昨日是你跟我说卫公子和公孙公子也想赛马?”看看“卫伉”,试探地问,“你俩这是好还是不好?”

    昭平君:“公孙敬声跟我们,”指一下几个太学学生,“我们是同窗。关系还行。他是捎带的。”

    小太子不生气,点点头:“以后再又这种好事也算我一个。”

    除了昭平君和便衣侍卫,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决定把列入最不可往来人之一。

    由于这次比赛跑得快,路上没有任何波折,仿佛眨眼间一场本该惊心动魄的比赛就结束了。除了一路上吓得哇哇叫的昭平君和无所谓比赛结果的皇家侍卫,其他人也觉着很没意思。可他们又确确实实跑了二十里,身体很是疲惫,回城的一路上越想越憋屈。

    到城门口昭平君要回府睡觉,他要睡上一整天。刘彻安排的人得回宫复命。小太子打算穿城绕回宫。其他人听这意思是要同他们分开,互相看一眼,等小太子等人走远,他们直奔城中最大茶肆。

    原计划去酒肆庆祝,被小太子搅合的只想喝点热茶以防着凉生病。

    点好茶点有人就忍不住感慨:“虎父无犬子啊。”

    “他可不像大将军的儿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将军跟人赛马,甚至耍钱。世人都说冠军侯嚣张跋扈,我倒是觉着他比卫伉好相与。”

    年龄最大的少年点头:“冠军侯直来直去,哪像这小子小小年纪说话就那么不中听。”

    “说得太对了。阴阳怪气。什么叫我家人知道吗?我敢拿出来自然请示过长辈。”提供彩头的少年论家世远不如其他参与者,但他母亲有钱。今日这匹小马不过是他生日礼物之一。

    有个组织者也是太学学生,他对其他人说:“以后再有什么比赛不要告诉昭平君。也别邀请公孙敬声。卫伉乃公孙敬声亲表弟。”

    其他人不住地点头。

    小太子打个喷嚏,决定回去就叫人熬姜汤。然而等他靠近太子宫,注意到宣室殿周围守卫增加,殿门两侧多了几个宦官,小太子惊呼不好。

    小太子立刻令侍卫把马送回马厩,他马不停蹄地往宣室跑。

    小黄门拦住,低声说:“殿下,陛下和丞相正在议事。”

    年假结束第一天就议事,老父亲好忙。

    要搁以往,小太子才不管廷议还是大朝,直接进去完事。今日他心虚理亏,戴好斗篷帽,老老实实等丞相出来。

    刘彻今日宣丞相只为一件事,他胡扯休假三日不得安生,收到几份下面递上来的奏报——游侠逞凶却无法缉拿。刘彻想到一个法子,用给奴隶统计身份的名义查找凶手。此举也可减少私下里买卖人口。

    前几年因为郭解被处死长安游侠安生几年。近几年张汤升任御史大夫,廷尉不如他严苛,游侠又开始惹事生非。

    游侠虽有一个“侠”字,但行事作风更像“狭义”的狭。与他们沆瀣一气的人,他们可以为其杀人。跟他们没有任何交情的人,他们打杀起来毫不手软。无事可做时看见路边的狗都上去踹两脚。

    丞相也不喜欢这样的游侠,很支持天子此举。

    刘彻不希望游侠提前听到风声,为了不被抓给自己弄个奴隶身份,令丞相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朝廷给奴隶身份的目的是减少违禁犯罪。

    近些年丞相手中的权利不断减小,皇帝很少再对丞相委以重任。难得只召见他一人,丞相李蔡很是慎重,决定回去就写个具体章程请陛下审阅后再执行。

    刘彻不怕有人趁机挟私报复,他已经决定过些日子“赦天下”,以平给奴隶身份带来的部分民怨。当然了,张汤等人提出的“十恶”不赦。

    李蔡出来时神色严肃,但看样子没挨骂。小太子确定老父亲心情不错。因为丞相在此,老父亲想来还没有见到他派出去的人。

    小太子扬起笑脸大声喊:“父皇!”

    刘彻抬头想说什么,看到他身上的骑装陡然想起他赛马去了。刘彻拉下脸,明知故问:“又去哪里疯了?”

    “父皇,看看这是什么。”小太子早把包着金镶玉马的小包扔了,从怀里掏出来献宝似的递给老父亲。

    刘彻接过来打量一番:“不错!哪来的?”

    “孩儿赛马赢的。”

    刘彻还给他:“小太子拼命赢回来的东西朕可不敢要。”

    “父皇生气了吗?”小太子歪头打量他。

    刘彻:“朕生气了吗?”

    “父皇心胸宽广,哪那么容易生气。”小太子递给他,“算不上拼命。他们选的地方很好,路上没人,十分平坦,儿子同他们赛跑的时候就像在校场骑马。”

    刘彻不信:“只比赛跑?”

    “对啊。路上的雪还没化,还能比什么?”小太子把小马放在御案上,“父皇以为儿子跟他们比障碍跑吗?儿子有自知之明。”

    刘彻感慨:“难为你能说出这几个字。”

    “孩儿九岁啦。又不是三岁小娃娃。”小太子指着小马,“父皇喜不喜欢啊?”

    刘彻私库里有不少类似的小摆件,三十年前他被立为太子时各地藩王送的。

    “你赢的你自己收着吧。父皇不缺这个。”

    小太子摇头:“孩儿想孝敬父皇。”

    “你少出去——”

    “孩儿自己收着!”小太子打断他。

    刘彻气笑了:“发现朕安排的人了?jsg”

    小太子点点头:“孩儿一到城门口就发现了。陈家表兄的好友怎么可能英勇威武的像上过战场的将士。”

    刘彻闻言心情极好:“他们没上过战场,只是在宫里呆久了。”

    “侍卫时常训练,没上过战场也比寻常人英武啊。”

    刘彻失笑:“幸好他们不在这里。不然以后朕再叫他们盯着你,朕还能听见一句实话吗?”

    “他们是父皇的人,孩儿再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欺君。”

    刘彻:“你退下吧。再叫你说下去朕保不齐头脑发昏同意你参加障碍赛。”

    “孩儿告退。”父皇知道了,母后还会远吗。

    小太子出了宣室就往椒房殿跑。进门就喊:“母后,孩儿好想你。”

    “又闯祸了?”宫中过节花费颇多,卫子夫正在看账簿。闻言她令宫女收起来,她得全神贯注对付儿子。

    小太子摇头:“孩儿又不是年幼无知的不疑表弟。母后,这个送给你!”

    第128章 事情败露

    卫子夫本能的接过去。可当她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顿时哭笑不得, 她要这个做什么。

    “母后用不着。”卫子夫要还给他。

    小太子主动坦白:“这是孩儿赛马赢的啊。”言外之意不是他买的,意义非凡。

    “你不说我都忘了。”卫子夫一把把他拉到身边,“你几岁就跟人学跑马?谁叫你去的?是不是敬声的主意?”

    小太子笑了:“母后好会给孩儿找借口。就算孩儿被他哄出去, 孩儿心里不想比赛还能夺得第一?母后,孩儿听说有彩头才去的。母后开心吗?孩儿为您赢的。”

    卫子夫无语又想笑:“这是为我赢的?你只能用这种东西应付我还差不多。”

    小太子反问:“孩儿不说母后知道彩头是什么吗?”

    卫子夫被问住了。盖因卫子夫并不知道参赛者中有刘彻的人。

    “孩儿可以说毛笔,说是马鞭, 是匕首啊。”

    卫子夫板起脸,很是严肃:“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不数落你。”

    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 不明白母后收到礼物干嘛还数落他。

    “我再问你一遍, 几岁了?”

    小太子:“九岁啦。去病表兄——”

    “他是他, 你是你, 少扯别人。”

    小太子懂了:“去病表兄不如孩儿尊贵。孩儿明白了。”

    卫子夫想打他:“我有这样说吗?你少挑拨离间。再说了, 你的骑术能跟去病比吗?”

    “没用到骑术。”小太子委屈巴巴的嘀咕。

    卫子夫皱眉, 赛马谈不上比骑术,难不成坐在马上赏雪。

    “孩儿只是在前往茂陵的路上跑一段啊。”

    以前长安通往茂陵的路坑坑洼洼, 风和日丽的暖春也没有贵人往那边踏青。现今茂陵人非富即贵,东家出钱修一段, 西家受不了颠簸修一段, 茂陵的路越来越平坦。卫子夫虽然没有出去过,但她听卫孺提过。

    早年刘彻令豪强迁往茂陵, 公孙家也符合搬迁条件。不过公孙家没分家, 符合条件的是公孙贺的父母。公孙贺的父母在茂陵建了房子, 住还是住城里——二人年迈需要住在城里的子女照顾。

    卫孺同卫子夫说起这事的时候很是后悔她没有趁机搬过去。卫子夫已知她什么德行, 懒得问她舍不舍得长安的繁华。

    公孙家此举也是钻了法令的空子。大汉以孝治天下, 京兆尹不好令二老同儿女分开, 又碍于卫孺乃皇后亲姊,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卫子夫:“比谁跑得快?”

    “他们都不如孩儿跑得快。孩儿的马好。”小太子嘚瑟, “孩儿的马是马监帮孩儿挑的。”

    卫子夫抓住儿子的小细胳膊:“竟然没把你颠下来。”

    “孩儿有马鞍啊。”小太子眼珠一转,再接再厉,“他们胆小不敢跑。陈家表兄哇哇叫一路,嗓子快喊哑了。我今日才知道他是个胆小鬼。”

    卫子夫:“敬声呢?”

    “敬声没能出来。”小太子一脸可惜,“他有幸参加也是孩儿的手下败将。他的马最不好。”

    卫子夫不明白:“你姨丈的马呢?”

    “姨丈的战马可以跟父皇马厩的马一比。可惜姨母不许他碰。别看公孙家老夫人因为母后和孩儿的关系很疼敬声,但也不许他骑坏姨丈的马。”

    刘彻的东西小太子可以随便用。椒房殿的东西小太子看上了也敢不打招呼就拿。是以卫子夫以为民间也是如此。

    小太子又说:“陈家表兄的马很好,可惜马往前跑他往后拽。”

    卫子夫禁不住笑出声:“就你促狭。”

    “母后,孩儿有分寸。”小太子晃晃她的手臂,“不生气了好不好?”

    卫子夫想起皇帝的叮嘱:“你跟母后发誓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不许偷偷摸摸参加。”

    “孩儿发誓!”小太子举起手一通念叨,心里不以为意,发誓有用的话世间还没有那么多卑鄙小人了呢。

    小太子全须全尾回来,又老老实实发誓,卫子夫心头怒气消散,改问儿子冷不冷。小太子自然不能说冷,改说他热一身汗想回去换衣裳。

    此言一出,卫子夫不禁问:“你一进宫就过来了?”

    “是的呀。”小太子指着她手里的马,“孩儿想快点送给母后啊。”

    卫子夫很是感动,拉过儿子的小手,郑重地放在他手里,“留你玩儿吧。”

    “谢谢母后。”小太子肉眼可见地高兴坏了。

    卫子夫摸摸儿子的毛脑袋,还是个孩子啊。

    “快回去换衣裳。不要忘了叫厨子给你煮些热汤。”

    小太子点头:“孩儿改日再来陪母后玩儿。”

    “母后只希望你老老实实不乱跑。”

    小太子聋了,听不见!

    与此同时,刘彻派出去的人收到丞相离开宣室的消息,忙不迭去宣室复命。

    刘彻眉头微皱:“怎么才回来?朕叫你们挫挫太子的锐气,你们倒好,助他夺冠。你们一个个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只会让太子认为他骑术精湛赢得容易?”

    几人羞愧的低下头。

    刘彻无力地叹了口气:“亏得你们一个个比他虚长十来岁,竟然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朕以后还敢叫你们做什么?”

    几人一听不敢用他们瞬间慌了,斗胆开口:“陛下有所不知,臣等尽力了。”

    刘彻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殿下的马好还敢跑。臣等看着他就在眼前,可无论如何就是追不上。臣等最快的时候也比他落后半匹马。”

    宫女宦官惊得睁大眼睛,他们听到了什么?

    刘彻不由得坐下,手肘撑着御案消化他所听到的一切。半晌,他指着精心挑选的侍卫:“他比你们骑术精湛?你们学骑马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几人不想承认,可事实确实如此。

    刘彻揉揉太阳穴,示意几人容他理清头绪。

    须臾,刘彻转向春望:“据儿的课表改了?”

    春望回过神:“没听太傅说。再说了,比起骑射殿下更爱练剑,这事众所周知啊。”

    “可他,难不成他跟去病一样在骑射方面也很有天赋?”刘彻望着几名侍卫。

    一名侍卫道:“殿下说坐稳跑就行了,不需要什么技巧。”

    “他说得轻松!”刘彻没好气道。

    春望:“看他们几人这样殿下跑得也轻松。”

    几人禁不住点头。

    刘彻很是想不通:“可是不该啊。他六日上一次骑射课哪能坐稳。”

    又一名侍卫试探地问:“殿下是不是随了大将军?民间有句老话,外甥像舅。”

    刘彻还想再确定一次:“据儿夺得头名没有一丝水分?”

    另一名侍卫道:“看其他人的意思以后不会再邀请殿下。”

    刘彻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亏他刚才还担心有下次。

    “太子知道吗?”

    侍卫:“殿下待人宽厚,再说了,只是一个玉雕小马,殿下应当想不到他们如此小肚鸡肠。”

    刘彻揉揉眼角:“先退下吧。”

    “殿下那边怎么说?”侍卫不安地问,“殿下好像也看出臣等是陛下派过去同他争头名的。”

    刘彻抬抬手:“朕自会同他解释。”

    几人不敢抗旨不遵,但也不想被小太子记恨。闻言,几人悬着一路的心算是落到实处。

    刘彻转向春望:“他可真叫朕意外啊。”

    春望:“所以殿下不想学骑射辛苦只是其一,其二殿下不必日日练习?”

    “现在看来是这样。”刘彻很好奇,“有他不擅长的吗?”

    春望:“奴婢听人说过,天赋极高的人学什么都快。大将jsg军和冠军侯不是这样吗?陛下也曾疑惑过没听说冠军侯学过琴,他竟然弹的还不错。”

    “卫青不是学什么都快,他是所有心思都扑在一件事上。”

    春望问:“冠军侯呢?”

    “不是朕夸朕的儿子,去病比他大十几岁却不如他稳重。”

    这话春望没法接了。

    “朕就知道你不信。去病平日里看起来稳重,但他很容易冲动。好在他知道一着不慎全军覆没,所以他牢记见好就收。”刘彻问春望,“你也是看着据儿长大的。有听说过他因为什么事着急上火吗?”

    好像没有!春望想不起来了。

    刘彻起身:“无论他有没有这方面天赋,旁人以后还带不带他玩,朕都得叫他保证以后不再偷偷参与这种比赛。算着时间皇后该见过他了。”

    春望:“皇后确实派人去了太子宫。”

    刘彻披上大氅,也没叫人跟着,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边走边思索改日怎么试试儿子的骑射功夫。

    抵达椒房殿,刘彻得到满意的答案稍感安慰。

    卫子夫柔声劝他:“陛下多虑了。据儿很有分寸,知道妾身担心他——”猛地停下,“据儿怎知妾身知道他今日跑出去赛马?”

    “朕担心他从马上摔下来挑几个人跟他一同参加比赛被他看出来了。”

    卫子夫:“原来如此。那据儿赢的小马也是他们——”

    “与他们无关。他们尽力了。”

    卫子夫情不自禁地笑了:“难怪据儿那么高兴。还说所有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幸好妾身没要他的小马,不然他该多失落啊。”

    “等等,什么小马?”刘彻皱眉,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卫子夫:“陛下还不知道?此次比赛彩头是一座妾身巴掌大金镶玉马雕,据儿要送给妾身,妾身要那个小——”注意到刘彻脸色骤变,卫子夫好笑,“陛下怎么什么醋都吃啊?”

    “谁说朕羡慕你?”刘彻气得起身,指着卫子夫又觉着她也怪可怜的,收回手打圈转,“那个小混蛋一马两送!”

    卫子夫没听懂:“两送?”

    “他先去朕那里然后才来你这里!”刘彻恨不得拉过儿子打一顿。

    第129章 小太子挨打

    天家夫妻面面相觑, 不知该拿儿子如何是好。

    真真你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刘彻感叹:“我们以前为何怀疑他是个傻儿?”

    以前的眼泪白流了。卫子夫想起往事内心复杂:“陛下,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刘彻深以为然。

    卫子夫令宫女拿她的斗篷。

    一盏茶的时间, 帝后二人从椒房殿移到太子宫。太子宫内很安静,像是上到小太子下至打扫的老宦官和宫女都歇息了。

    卫子夫低声问:“料到我们会来所以找母后去了?”

    刘彻颔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帝后互相看看, 准备转身,枇杷突然从正殿出来, 一手端着点心一手拿着茶杯, 看到他们突然停下, 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卫子夫向前几步, 枇杷慌忙迎上来:“婢子拜见陛下, 拜见皇后。”

    刘彻示意她免礼:“据儿在茶室?”

    “殿下睡了。”听到院里有说话声躲在室内取暖的宫女宦官鱼贯而出, 枇杷把小太子用剩的茶点递给小宫女,“婢子喊殿下起来?”

    刘彻抬抬手令众人退下:“不必!你也不必伺候。”

    “诺!”枇杷做梦也不敢想小太子一马两送, 自然想不到夫妻双双过来只是为了教训小太子。

    纵然天子这样说了,枇杷依然令厨子用庖厨的炉子煮茶汤, 再把等太子醒来再上锅蒸的点心蒸上。

    刘彻边走边问:“如果他真睡着了, 是叫他起来还是让他继续睡?”

    “枇杷才收拾茶室说明他才用过茶点。妾身不信他这么快睡着。”卫子夫撩开门帘步入寝室,帷帐把小太子围的严严实实。

    若非时机不对卫子夫真想夸夸儿子身边人, 太仔细了。

    卫子夫轻轻撩开帷幔一角, 小太子安心的睡颜映入卫子夫眼帘, 卫子夫微微叹了口气, 侧开身让刘彻自己看。

    刘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睡眠极好的儿子睡着了。

    可一想小太子一马二送刘彻就来气。

    刘彻一下拉开帷帐, 穿门而入的凉风没能把小孩惊醒。二人想打孩子但不想打死孩子, 小太子没有察觉到危险,无意识地拉一下被褥继续睡。

    刘彻看到儿子这样不忍心动手:“皇后, 把他叫醒。”

    卫子夫愣了一瞬,回过神气乐了。

    逼儿子发誓的人是她,叫醒儿子的还是她?她上辈子欠他的!

    “陛下不舍得叫醒他我们就回去。”卫子夫这次不打算再顺着他。

    刘彻:“他是谁生的?”

    “他是不是你儿子?”

    刘彻挑眉:“皇后,你想抗旨?”

    你还少拿这事吓唬我!卫子夫心想,“陛下再大点声他就醒了。”

    话音落下,小太子睁开眼,嘴里无意识地喊一声:“父皇,母后。”

    刘彻吓一跳,低头看去,小太子闭着眼睛蹭蹭柔软的棉被。

    小太子前世幼时更爱蚕丝被,灵力可以使蚕丝被平整柔软,冬暖夏凉又比棉被轻。现今绣娘达不到那种水平,蚕丝中的空隙大,虽然依然冬暖夏凉,却不如弹成一整块的棉被贴身保暖。论柔软舒适以及气味蚕丝也远不如棉被。有了棉被之后小太子春秋夏才会选择蚕丝被,盖因蚕丝被透气性好。

    小太子突然开口也把卫子夫吓得不轻,跟做贼似的。卫子夫反应过来怒上心头,她心虚什么?又不是她一马两送。借着涌出来的怒气卫子夫朝棉被上一巴掌。

    小太子陡然睁开眼睛,卫子夫看向刘彻,该你了!

    刘彻板起脸:“起来!”

    小太子一脸懵懂地坐起来,眨眨眼睛,像是以为他在做梦。

    刘彻居高临下地问:“知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为何在此?”

    “想孩儿啦?”小太子困惑不解。

    刘彻噎住,他眼神示意该卫子夫了,不经意间瞥到茶几上的小东西,他二话不说大步走过去。卫子夫以为他要跑,慌忙喊:“陛下——”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卫子夫愣了愣神,转向儿子满眼笑意。

    小太子直觉不好想找帮手,老父亲过来,小太子看向他,金镶玉马映入眼中,小太子蓦地睁大眼睛,它怎么在父皇手上。

    刘彻看着儿子傻傻的样子心底暗乐,就该在他不甚清醒的时候审他。

    “太子殿下,眼熟吗?”刘彻似笑非笑地问。

    小太子心中一凛,面上打个哈欠往被子上一倒闭上眼继续睡。

    天家夫妻看到小玉马的一瞬间想过多种答案,唯独不包括他破罐子破摔这种情况。刘彻气得上去抓他:“起来!”

    为了少受罪小太子顺势坐起来,裹着被子仰头看他,仿佛说,有事啊。

    刘彻气结:“皇后!”

    卫子夫很想抱怨,有事喊皇后,没事是子夫。儿子如今这样全是跟你学的,有事孝敬母后,无事不入椒房。

    可儿子也是她儿子。卫子夫叹了口气,拨开儿子的被褥,拿起婢女放在一旁的衣裳:“穿上!”

    小太子穿好依然坐在榻上,感觉脚冷又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

    卫子夫转向皇帝,该你了!

    刘彻坐到儿子身侧,“不解释解释吗?”

    小太子点头,得解释,一声不吭只会叫父皇母后越发生气:“孩儿只有一个小马,可是想送母后也想送父皇。”

    “这就是你先送父皇后送母后的理由?”刘彻不信。

    小太子也是实在没招了。

    谁能想到老父亲听到马监的禀报非但不阻止他反而安排几人同他比拼,还对比赛情况一清二楚。

    “孩儿也喜欢这个小马。孩儿想过另买两个送给父皇和母后,可是买的礼物不足矣表达儿子的心意。”

    刘彻:“你可以不送。”

    “可是孩儿想送啊。”小太子带着鼻音说。

    刘彻指着他:“不许哭!”

    “孩儿没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二舅说的。”小太子大声宣誓。

    刘彻:“少扯你二舅。现在说你的事。”

    卫子夫:“你很想送父皇母后礼物是不是怕我们发现你偷偷跑出去赛马打你?”

    小太子摇头:“孩儿听人说,爱之深责之切。父皇和母后打孩儿说明很爱孩儿,孩儿虽然怕疼但不怕挨打。”

    刘彻转向卫子夫:“你儿子的这张嘴是活人能说晕死人能说活。”

    不是你儿子?卫子夫很想给他一记白眼:“据儿,你说什么都没用。”

    小太子扔开棉被,夫妻二人以为他要跑伸手阻止,小太子转身背对着他们撅起屁股:“打吧。轻一点啊,孩儿怕疼。”

    张开双臂的二人傻了。

    夫妻俩相视jsg一眼,还怎么下得去手。

    卫子夫没有跟任何人动过手,也没有打过女儿。倒是打过儿子几下,但是开玩笑似的朝他屁股上一两下,还不敢打头,恐怕把儿子打傻了。

    刘彻也没有真正跟人动过手,也不擅长打孩子。可他怒气冲冲过来灰溜溜回去,儿子以后还不得愈发无视他和皇后。

    刘彻想想乡野人家怎么打孩子,又想想他儿时气得母后跳脚母后怎么打他。刘彻拿起榻边的鞋,递给卫子夫一只:“既然你这么懂事,父皇也不能让你失望。”

    不是做做样子吗?小太子慌了:“真打啊?”

    刘彻朝他屁股上一鞋底,眼神示意卫子夫,卫子夫扬起手臂一鞋底下去发出啪地一声,刘彻呼吸骤停,你真下狠手?!

    卫子夫瞪他,不使劲你当给他挠痒痒呢。

    刘彻一想也是,打都打了,再心慈手软也显得伪善。

    刘彻高高举起手臂,一巴掌下去,小太子撑不住趴在榻上嚎啕大哭。

    卫子夫吓一跳,一把夺过鞋底,瞪他一眼,不知道你手劲多大?

    刘彻忘了,看到儿子趴下才意识到过了——儿子晚上得趴着睡啊。

    刘彻拉过儿子,抱到腿上:“不是号称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九岁是小丈夫。”小太子带着哭腔说。

    刘彻气笑了:“这个时候还想着跟朕诡辩?看来还是你母后打得轻。”

    小太子转向母后,她手里两只鞋,竟然都是母后打的。

    卫子夫顺着儿子的视线意识到什么,气得瞪刘彻,无耻!

    刘彻微微摇头,回去再说!

    卫子夫用鞋底指着儿子:“以后还敢一马两送耍小聪明吗?”

    形势不如人,小太子很是听话的说“不”。

    卫子夫又问:“还敢偷偷跑出去比赛吗?”

    “不比了。”小太子抹泪,“彩头只有一个,孩儿有父有母不够分。”

    卫子夫顿时觉着打轻了。

    刘彻气笑了:“据儿,屁股疼吗?”

    小太子的身体僵住,太疼了!比前世宗门大比受伤时还疼。那时受伤可立刻疗伤,纵然是锥心之痛也只是一瞬间,哪像现在屁股火辣辣的疼。

    刘彻:“知不知道下次再犯罪加一等?”

    “殿下——”枇杷听到哭声急匆匆跑进来,看到皇后手上的鞋底,小太子在陛下怀里,“皇后,殿下——”

    刘彻打断她:“出去!”

    枇杷一动不动,韩子仁等人跑进来,眼睛一扫,小太子寝室内接二连三响起“皇后?”

    皇后气笑了,合着都以为她打的。

    “出去!”皇后拔高声音。

    众人吓得哆嗦一下,向天家父子求救。

    “聋了?”刘彻冷着脸问。

    一众人磨磨蹭蹭退出去,推到寝室门外,并非殿外。

    刘彻气笑了:“听不懂人话?”

    众人慌忙往外跑。

    随后刘彻和卫子夫听到一阵脚步声,循声看去,纱窗外多出几个脑袋。卫子夫扬起鞋朝纱窗砸去,窗外传来惊吓声,卫子夫又扔一只鞋,窗外安静下来。

    卫子夫转向儿子:“他们是母后和父皇给你挑的人吧?如今倒是对你忠心耿耿。”

    此时多说多错。小太子一脸委屈地窝在老父亲怀里。

    卫子夫看到儿子这样就头疼:“据儿,从小到大除了这招你还会别的吗?”

    招不怕旧,有用就行。

    此时不装乖装委屈,难不成跳起来同母后理论,撸起袖子跟父皇打一架。问题是他才九岁打得过谁。昭平君都打不过!

    “父皇,屁股疼。”小太子说着话就抹泪。

    刘彻:“朕听说你们来回骑四十里?不疼才怪。”

    小太子的手僵住。

    卫子夫想笑:“陛下说的是。多跑几次习惯了就不疼了。”

    “可是父皇和母后不是不许我再跟人赛马吗?”

    刘彻:“不比赛不能跑?开学后每天下午加半个时辰骑射课。”

    小太子一脸惊恐。

    刘彻把他放榻上:“朕意已决。好好休息。皇后,我们走!”

    卫子夫疾步跟上去,端的怕慢一点向儿子倒戈。

    出了太子宫,天家夫妻相视一眼,心累的长舒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

    枇杷等人一股脑儿涌进寝室,小太子脸上还有泪痕,但看起来并不难受。众人松了口气,韩子仁开口问:“殿下,皇后打你了?因为什么?疼不疼?”

    小太子可以在父母面前不要脸,因为他们是他的父母。可是叫他告诉奴婢们他的屁股可能被打肿了,重活一世的小太子做不到。

    “父皇和母后不知道我今日出去跟人赛马。”

    吴琢惊呼:“您没告诉陛下?”

    小太子:“表兄在啊。我也不是只身一人前往。”

    “可,您才九岁啊。”吴琢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事情已经这样,韩子仁也不知该说什么:“皇后除了打你还说什么?”

    小太子胡扯:“我说骑马好累,母后叫我好好休息。”

    韩子仁:“奴婢听到你哭了,要不要请太医给您看看?”

    小太子摇头:“母后没舍得下狠手。”

    不舍得才怪!

    母后不愧是皇后,发起火来跟父皇有一比。

    韩子仁明白,太子殿下故意扯开嗓子嚎。他怎么没有想到呢。太子一哭皇后就不舍得再打了。

    “奴婢出去还是守在外面?”韩子仁试探地问。

    小太子抬抬小手。

    枇杷放下帷帐,走在最后的韩子仁放下门帘,小太子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转身趴在榻上倒吸一口气,太疼了!

    “一瓶金疮药!”小太子对着他的芥子空间默念,“一瓶,一瓶,一瓶。”

    空间毫无动静。

    小太子奇怪,难道芥子空间消失了。

    虽然已在此间八年,小太子还记得前世修炼功法。此间灵气稀薄不是一点没有,小太子默念功法试图引灵气入体。忙了近一炷香,小太子只感觉到一点点。小太子再次默念“一金疮药”。看不见摸不着的芥子空间依然毫无动静。

    伊稚斜单于贼心不死,舅舅和表兄还得上战场,空间不能消失啊。

    小太子回想前几次的情况,难道是因为前世跌打损伤药不叫“金疮药”。小太子换个说法“一瓶跌打损伤药?一碗跌打损伤药?一粒跌打损伤药?”

    小太子感觉什么东西从他灵魂深处蹦出来,面前突然多个通体黑色泛着金星的小碗。

    小太子惊喜万分地坐起来,屁股上痛的让他条件反射般又趴回去。

    “这碗药何时买的?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啊。”小太子打开碗,看着奶油色药膏,戳一点放在鼻尖闻闻,清淡的莲花香,“不是哪个师姐师妹忘在我这里的面脂啊。”

    小太子犹豫片刻决定试试,只试他戳出来的这一点。

    药膏轻轻涂上去,小太子感觉冰凉冰凉,然后慢慢发热,再然后好像不疼了。小太子起身坐下,挨了一鞋底的屁股不疼,挨了两下的屁股有一点疼。

    看来母后真生气了。

    母后不会骑马,无法想象策马奔腾的快感,以后尽量瞒着她吧。

    小太子看着眼前的跌打损伤药,犹豫片刻盖上盖。万一母后回到椒房殿越想越后悔,亲自带太医来为他上药,他可没法解释怎么好的那么快。

    最狠那一下不是皇后打的,皇后虽然觉着打狠了,也没有想过找太医。刘彻倒是想过宣太医,可他怕儿子发现是他打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接下来几天避着儿子。

    小太子用药及时,后来没再用过那碗药,两日后屁股也不疼了。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来找他玩,小太子跟他们殿外踢球。刘彻听到儿子的声音到殿外看一眼,见他活蹦乱跳的,不安的心踏实下来。回到殿内刘彻禁不住同春望感慨:“小孩子真真好了伤疤忘了疼。”

    “殿下秉性纯良不记仇啊。”春望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懂事的小孩,“殿下心如赤子,种那么多棉花和良种也只是趁机找陛下要点钱。”

    刘彻:“他还不知道良种和棉花意味着什么。”

    “殿下都知道奴隶现状不懂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春望不信。

    刘彻仔细想想:“你说得对!难不成他真以为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万民乃朕的子民?”

    春望点头:“看起来像。殿下为您分忧也不是因为您是天子,而是他父亲。”

    “他没拿朝廷俸禄?”刘彻问。

    春望:“可能吧。”

    “如果朕令人每月给他一些钱呢?”

    春望大胆猜测:“殿下会觉着您欺负小孩子。他学习已经很辛苦了,您还叫他参政。”

    刘彻轻笑:“好像他没参与过似的。”说到此忽然想起儿子几次参与不是碰巧看到奏章,就是被霍去病拉进来的,“霍光现在何处?”

    春望险些没反应过来:“跟其他郎官中大夫在一处吧jsg?”

    “朕突然想到据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人。朕是不是给他挑几个人帮他办外事?”

    春望:“陛下不担心殿下此后上一天缺三天?”

    “担心!”儿子手边无人可用都能搞出这么多事,给他安排几个霍光那样机灵的,他下次敢跟人去秦岭狩猎。

    刘彻权当他没说:“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真不希望过几日天天有人随公孙敬声来找他。”

    “奴婢知道。”春望很清楚什么可以私下讨论,什么不能传出宣室。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不知道小太子刚挨三鞋底。踢一会球觉着没意思,昭平君撺掇小太子去西市。

    这几年侵扰边关的匈奴少了,边关百姓敢放心生产,年底西市来了许多异乡人,为了年前年后赚点钱做什么都有。

    小太子摇头:“不去!”

    “为何?不想尝尝西北味炊饼?”昭平君比划给他看,“听说这么大,跟上元节的月亮似的,一个足够我们三吃的。”

    小太子想起前世多年以前历练时吃过的一种饼:“烤的?”

    “好像是我们叫炊饼,他们叫烤饼。”隆虑侯府这几日来了不少客人,隆虑公主不许儿子出去,昭平君之所以知道这事还是昨日下午有人找他玩的时候说的,“听说饼上放了许多香料,吃起来很香。你不好奇是什么香料?你要说自己是大将军之子,他们肯定双手奉上。要不是大将军收复河南地,他们现在还在帮匈奴放牧、活的跟牲畜一样。”

    小太子被他说得心动:“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裳。”

    公孙敬声提醒他多带些钱,香料比药还贵。

    小太子往荷包里塞十两黄金,荷包撑得鼓鼓的。他嫌拎着累,出来就塞给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打开给昭平君看看够不够。

    昭平君点头:“我觉着可以连他们烤饼的炉子一起买过来。”

    小太子:“炉子是人家吃饭的工具。”

    “炉子是他们来到长安自己做的。不值钱。听说有你这么高。”昭平君比划一下小太子的身高,“最多比你矮半头,我和敬声老弟两个合围不一定抱得过来。”

    韩子仁想笑,哪有那么大的炉子。

    等到西市,韩子仁笑不出来,炉子比昭平君说的粗,烤出的饼真有月亮那么大,比宫中家宴时盛菜的盆还大。

    大抵烤饼很香,烤炉周围得有十几人等着买。

    十几人看似不多,但一个饼足够一家人吃上一顿,这样算就很多了。

    小太子过去正好有饼出炉,面香扑鼻而来。小太子扯一下公孙敬声的衣裳。公孙敬声递出去一串铜钱。等候多时的人嚷嚷着叫他后面等着去。

    小太子大声问:“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陛下也得后面等着去。”

    小太子为老父亲在百姓中的声望感到担忧,这些年没少出惠民政策啊。

    等着买饼的人不是平民,全是些官宦子弟或商人以及家眷。这些人家中奴仆称群,朝廷今早对外颁布统计奴隶身份一事,城中许多百姓以为天子想吃大户,是以刘彻在城中的声望自然瞬间跌到谷底。

    “我父亲乃当朝大将军!”小太子大声说。

    无论卖饼的还是等着买饼的人都朝他看过来,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瞬间到小太子两侧护着他。

    小太子义正言辞:“听说他们从西北来的。我想替父亲问问他们生活如何,那边还有没有匈奴。”

    第130章 小太子气人

    卫青为人低调, 卫家也没有仗势欺人之辈,除了嫉妒卫青的一些世家子弟认为卫青出身卑微没有资格比他们高贵,卫青有今日只是老天眷顾罢了。城中无人不敬仰大将军。

    讨厌刘彻的百姓甚至不止一次私下里说过他幸运, 娶个皇后得个大将军,如今又多个冠军侯。

    皇帝那种混不吝的人怎配啊。

    卫青的名字果然比天子有用,挨着炉子的几人让开, 请“卫大公子”上前。

    饶是昭平君很早就知道他舅在百姓中的名声不好也没有想过这般糟糕。昭平君捂住嘴巴低声问公孙敬声:“不会我父亲的名字也比舅舅好使吧?”

    公孙敬声像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他要不要听听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昭平君尴尬的别过脸跟上太子表弟。

    小太子再次把钱递过去, 卖饼的人双手推拒, 感激涕零地说:“哪能要您的钱。没有大将军就没有我们的今日。一个饼小人还请得起。”

    “父亲不许我吃白食。”小太子扫一眼其他人, “你可以问他们。”

    小太子常在东市走动自然有很多人见过他, 否则骑象那日他也没有必要戴上跳傩的鬼面具。而这一眼当真被人认出来:“卫大公子从不欠账, 买把山野板栗都一文不少。”

    卖饼的人解释:“不是赊账, 小人请大公子。”

    小太子笑得很是张扬:“我要你请?传出去白白叫人笑话。”

    听起来像是嘲讽平民穷。倘若他给钱在后,真有几分嘲讽之意。偏偏在前, 众人认为他故意这样讲。有人就劝卖饼的人收下。

    饼是很大,一张三斤面, 但面粗糙, 甚至有少许麦麸,卖饼的人哪好卖十文一个, 所以他要给小太子两张饼。韩子仁接过去一张:“公子才吃过饭出来的, 尝尝味就行了。公子主要想知道边关近况。想必你也清楚大将军有几年不曾出关。”

    卖饼的人连连点头, 随即回答日子虽清苦, 好在无性命之忧。西北地广人稀, 这两年试着养牲畜, 若无意外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小太子颔首:“牺牲的将士若能听到这番话当很欣慰。”

    一句话差点令卖饼的人红了眼眶。

    有人不合时宜地问:“大公子,大将军以后是不是不再带兵?”

    “何出此言?”小太子好奇民间近日又有什么新的流言。

    “冠军侯领兵也可以战胜匈奴啊。冠军侯也比大将军年轻。”

    小太子:“你认为大将军几岁?家父正值壮年。不能因为他一战封侯成名过早你就以为他四十有五。”

    从饼摊经过的女子停一下, 转向小太子:“敢问大将军年岁几何?”

    小太子回头,该女子看起来年方二八,当是听着舅舅的故事长大的:“家父今年三十二岁。我家同诸位一样一年一岁算虚龄。”

    妙龄女子确实听着卫青的事迹长大的。她第一次从家人口中听说卫夫人的弟弟首次出征就掀了匈奴祭天的龙城,她感到不可思议。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她一直以为卫青如今最少也有四十岁。

    “竟然才三十二?”有人惊呼。

    小太子颔首。

    “那军中拜将那一年大将军岂不比淮阴侯当上大将军的时候还年少?”有人问。

    淮阴侯乃大汉江山的缔造者之一。这话小太子不好接:“淮阴侯生辰年月不详,家父不一定比他年少。再说了,汉初一穷二白,家父若生在那时说不定只是淮阴侯手下一名小兵。”

    问话之人并非故意挑拨:“淮阴侯打的是秦兵,打的是项羽。大将军打的可是匈奴。匈奴当年把高祖围在白登山还是靠你姑丈陈掌先祖陈平献计才解了白登之困。”

    小太子:“那时淮阴侯未能随军出征不是吗?”

    “还不是因为——”问话之人想起什么慌忙咽回去,不甘不愿地嘀咕一句:“这倒也是。卫公子,快尝尝饼,尤其表面那些香料。”

    韩子仁掰一小块,担心麦麸辣嗓子。随即又掰两大块分别给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二人怀疑他故意的,可惜没有证据。

    此饼一面烤的焦脆,一面香料满满,内里面香劲道,着实不错。

    “如何?”众人眼巴巴看着他,仿佛希望他说不输于宫廷御厨的手艺。

    小太子皱了皱眉:“我的牙要掉了。”

    众人紧张的勾头看他的嘴巴,有人笑了:“卫公子,您这是要换牙了。”

    卖饼的人原本很心慌,看到少年门牙像缺一块,放心地笑了:“此饼是有些累牙。”

    小太子:“你若在里面加些羊肉或菜,兴许味道更好。”

    昭平君点头:“好比带馅的炊饼就比干巴巴的炊饼美味。”

    众人想象一下觉着可以尝试,建议卖饼的人试试。而他恍若未闻,盯着小太子问:“大公子明日还来吗?”

    小太子摇头:“我得识字习武。”

    卖饼的人很失望。

    小太子指着饼上的香料:“你带来的香料多吗?我想买回去一些叫厨子试着做。”jsg

    卖饼的人立即把案板下的香料拿出来。可此地人多眼杂,小太子不好给他黄金,又不想占他便宜,就问他们暂时住在何处,他先想四处逛逛,回去的时候叫随从去拿。

    韩子仁提到他们才从府里出来,带着一包东西确实不好走动,卖饼的人便留下地址。

    离开饼摊昭平君就问:“为何不说买来种?”

    公孙敬声白他一眼:“长平侯府上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

    昭平君脱口道:“这么多人关心长平侯?”

    小太子反问:“你当是好事啊?”

    昭平君想说什么,当他想象一下出来进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打了个寒颤,太瘆人了。

    小太子当众暴露身份,不敢在东市逗留,走到街头从另一条街绕回来就起驾回宫。韩子仁看着小太子走远就四处闲逛,直到午时三刻,食肆开门待客,街边小吃主陆续回家,韩子仁才去卖饼的人家中,用买名贵香料的价钱买走一半胡麻。

    韩子仁给的太多,卖饼之人又以为他乃长平侯府家奴,听到韩子仁问胡麻如何栽种,卖饼之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了不暴露真实身份,韩子仁租车先去长平侯府,等租车人离开他才请长平侯府驭手送他进宫。

    小太子看到韩子仁神色轻松:“买到了?”

    韩子仁递给他:“卖饼的人说他管此物叫胡麻。这么一点全种下能种八亩地。”

    小太子吃惊:“这么多啊?可惜我只能腾出一亩地。”沉吟片刻,“给我留两斤。剩下的单放着孤下午去宣室。”

    午睡醒来,小太子坐在榻上支着脑袋思考许久决定先不带胡麻。

    先前偷偷跑出去赛马是他不对,可父皇母后加一起七十岁了竟然跟他一个八岁小儿斤斤计较,太小肚鸡肠了。

    宣室两侧宦官神色轻松,小太子由此断定老父亲心情不错,他不等通禀直接进去。宦官也习惯了他懒得等待,象征性拦一下没拦住就不再阻止。

    小太子能根据宦官的神色猜出老父亲心情如何,宦官也能根据小太子的举动猜出他有没有闯祸。比如上次小太子跑去赛马,他们也是象征性拦一下还就拦住了。

    话说回来,刘彻因为心虚,先发制人大声问:“屁股不疼了?”

    “一个屁股疼,一个不疼。”小太子气哼哼道,“母后太坏了。孩儿是她亲生的吗?”

    刘彻:“不会打盆水照照你长得像谁?”

    “像父皇。孩儿早就知道。”

    小太子的五官不如刘彻硬朗,温润偏向卫子夫。但他跟刘彻以前曾幻想过的儿子几乎一样。小太子还在他母后腹中的时候刘彻就希望儿子像卫子夫。

    太后也不希望孙子像儿子,盖因刘彻二十岁以前太糟心,太后想起来就来气。

    刘彻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朕已经认清你的真面目,说这些无用。”

    “父皇,孩儿上午去东市了。”

    刘彻挑眉:“给朕买的礼物呢?”

    “没买。我还很生气。”

    “那你过来做什么?找气受吗?”

    小太子趴在御案上:“父皇近日又干什么了?孩儿看到一个排队卖小吃的想到前面去,那些人说,你就是天子也得后面排队。”

    “所以你就没买?”

    小太子摇头:“你忘了孩儿姓‘卫’?”

    “你说你是卫青的儿子,他们就叫你到前面去了?”

    小太子连连点头:“二舅的名字竟然比你的好使。”

    春望心说,不如陛下好使才奇怪吧。

    “还不是因为你。”刘彻瞪他,“你不给朕出馊主意登记奴隶身份,他们会这么不待见朕?”

    小太子好奇地问:“父皇以前为了掩盖身份自称姓田是不是跟孩儿姓卫一样好使?”

    春望缩缩脖子当自己不存在。

    刘彻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咬牙怒骂:“小混蛋!”

    “所以父皇只能自称平阳侯?”小混蛋继续问。

    刘彻扬起巴掌:“是不是又想挨打?”

    小太子从他身侧移到他对面,摇头晃脑:“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春望,去把朕的马鞭找来!”刘彻扔下奏章瞪儿子。

    小太子啧一声:“逗您玩呢。怎么就生气了?果然外甥像舅!”

    刘彻扬起巴掌真想打他。

    小太子后退两步:“我去椒房殿探望母后。”

    刘彻叫住他:“见着你母后怎么说?”

    “伉弟乖巧,敬声表兄也懂事,大表兄乃冠军侯,母后啊,为何只有你儿子喜欢偷偷跑马?母后啊,定然是您不会养孩子。”小太子歪着头问,“父皇,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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