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口技艺人

    春望双膝跪地, 宝剑磕在书案上,他人懵了。

    卫青吓一跳,饶是他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过春望会行此大礼。

    “春总管, 免礼。”卫青忍着笑说。

    春望抬起头,神色堪称一言难尽,很想对他说“奴婢谢谢您。”难为大将军想到把宝剑放剑鞘里, 不然今日他还不得提早升天!

    “望望?”小太子弯腰在他眼前挥挥手,“完了!舅舅, 望望傻了。”

    春望满心复杂的把剑放案上, 撑着书案起来:“奴婢叫太子殿下失望了。”

    小太子一脸可惜:“ 孤以为你摔傻了呢。”

    春望一脸漠然地转向卫青:“大将军, 容奴婢先行告退。陛下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

    “请春总管替我谢谢陛下提醒。”卫青瞥一眼他的膝盖, “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春望冷着脸拱手:“多谢大将军关心。不必!”穿上鞋利落走人。

    小太子跳到榻上撑着窗台喊:“望望, 休息的时候来玩啊。”

    春望聋了, 春望闷头往外走,到宫门外停下, 揉揉膝盖——真疼!

    太子的宝物果然不是谁都能消受的。

    刘彻打量着春望的腿:“这是怎么了?看大将军笑话被大将军踹的?”

    “看大将军笑话?”春望疑惑,陛下是不是说反了。

    刘彻:“难不成还是卫青看你笑话?”

    春望点头。

    刘彻很是好奇:“怎么回事?”

    春望委屈, 自打他在宣室殿当差、十几年了没有这么狼狈过。

    “奴婢觉着大将军的剑跟陛下的相差无几, 大将军闻言就扔给奴婢叫奴婢试试,可是剑太重, 奴婢猝不及防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刘彻嗤笑一声:“你说据儿想看你出丑朕信——混小子促狭起来可不分什么人。”

    春望不得不坦白:“是奴婢无知。奴婢认为您的jsg这把宝剑比大将军的好。兴许奴婢的神色过于明显, 大将军有点生气就突然扔给奴婢, 奴婢猝不及防被剑坠的双膝跪地, 给他行个大礼。”

    刘彻闻言感到意外:“卫青很满意?”

    春望点头:“您是知道的, 大将军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可他拿到剑的时候奴婢看到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浅笑。”

    刘彻面露古怪,那把剑比他送给卫青的宝剑重十来斤, 卫青却很满意,岂不说明卫青的兵器一直不趁手。

    不趁手还杀死那么多匈奴人?刘彻忽然可以理解为何那么多人羡慕嫉妒他。

    “也是朕狭隘了。朕令你过去是想叫你替朕看他被剑压的身形不稳。”

    春望明白,陛下也被那把剑压失态了。他心里瞬间平衡了。

    “那把剑是很重。”春望想起太子他舅轻松的样子,“没想到大将军看起来瘦弱,竟有一身神力!”

    刘彻也是才知道,禁不住说:“如此高的天赋待在大将军府委屈他了。”

    “陛下又想出兵匈奴?”春望不赞同,“冠军侯此战元气大伤,到秋出兵恐有损寿元。”

    刘彻令李广、张骞和公孙敖领兵的本意是叫三人探探自浑邪王投降后匈奴的虚实,如无意外来年令卫青和霍去病各领五万骑兵,分别围堵左贤王和伊稚斜单于。

    由于小太子的干涉公孙敖换成霍去病,霍去病失血过多,左贤王死了,他自然也得改变计划。

    刘彻虽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朝中好像只有卫青和霍去病不会迷路。

    在匈奴部落多年的张骞也能迷路。刘彻一想起来就很无奈。难不成是他太过贪心,苍天只给他两位能打匈奴的将军。

    “明日挑一些补血的食材给冠军侯送去。”

    春望忍不住同情少年将军:“陛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冠军侯失血也是这个道理,得慢慢养。”

    “所以才叫你给他送去。”

    春望:“倒不如送去太子宫。冠军侯若去军营肯定无心用人参鲍鱼。火头军也不见得会收拾。冠军侯在宫里通常跟大将军一起用饭,可大将军府的厨子哪有太子殿下的厨子会伺候人。”

    刘彻颔首:“这倒也是。不是牛乳就是燕窝,皇后也没他会吃。”

    “据奴婢所知,殿下不挑食,厨子做什么他吃什么。”

    “他就是不挑食才壮的跟小牛犊似的。”刘彻不止一次羡慕儿子的好胃口,“幸好朕提醒过你们,不许给他人参之类大补的东西。否则不定胖成什么样。”

    春望想笑:“殿下懂药性,您让殿下吃人参他也不吃。”

    刘彻很是无语:“朕的儿子朕还说不得?”

    春望闭嘴,令小黄门伺候,他去库房给冠军侯挑补品。

    补品库房离膳房不远,春望挑好就交给厨子,令其明早给小太子送食材的时候顺道送过去——上林苑通常把食材送到天子膳房,由膳房厨子给小太子送过去。

    太子宫的厨子很乐意多炖一些燕窝,盖因小太子每次只喝一小碗,厨子手抖一下就炖多了。两小碗的量厨子反而熟悉,闭上眼都不会多炖或少炖。

    小太子很希望表兄早日恢复元气,翌日送菜的厨子离开,小太子就令小黄门前往霍去病的住所看看他在不在,他若在就叫他往后来太子宫用早饭,再提醒一下大将军府的厨子别做冠军侯的早饭。

    霍去病才成亲一个多月,妻子又是他自己挑的,他很满意,哪有心思提前进宫。

    小黄门不想白跑一趟,分别告诉伺候冠军侯的宦官和大将军府的厨子,冠军侯的早饭太子宫包了。

    大将军府的厨子以为冠军侯嫌他厨艺不精,唯恐被大将军撵出去,慌得把此事告诉大将军。卫青用过早饭就去找外甥,不巧碰到太傅石庆来上课。没等卫青开口,石庆就说他先去教室等太子殿下。

    卫青长话短说:“怎么突然想到叫去病来这里用饭,还是早饭?”

    小太子带他去放食材的房间,指着膳房送来的补品:“父皇叫人送来的。因为表兄失血过多,父皇担心他伤了根本。”

    “原来如此。”卫青明白,“那你上课去吧。”

    小太子:“舅舅,不如您——”

    “停!”卫青指着那堆补品,“舅舅身体很好不需要。”

    经过昨日试剑,小太子也觉着他身体很好:“舅舅,我送您的剑怎么样啊?”

    卫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很趁手。我一直想打一把那么重的剑,可惜不是过长就是过宽或重。不过你送我的那把剑要是再长一寸就好了。”

    “再长一寸得重四五斤。您确定?”

    卫青回想一下昨日握剑的手感:“现在这样就挺好。昨日舅舅忘了说,多谢太子殿下。”

    “自家人,无需多礼。”小太子抬抬手,示意他免礼。

    卫青没有行礼,见状倍感好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别贫嘴了,快去吧。”

    小太子点一下小脑袋,朝教室跑去:“太傅,我来了。”

    “殿下请坐。”

    石庆的声音传到卫青耳朵里,卫青在院中停顿片刻,透过纱窗看到小太子认真的模样,恍然意识到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两三岁、用手轻轻一戳就倒的奶娃娃。

    韩子仁不知道他看什么,轻手轻脚靠近,低声询问:“大将军?”

    卫青笑笑摇摇头:“无事。我就是看看太子有没有认真听讲。”

    韩子仁请他去正殿。

    卫青朝宫外走去,韩子仁送他到门外:“殿下一直很认真。只是有时太傅讲的实在无趣,殿下会忍不住睡觉。殿下从来没有捉弄过太傅。除非太傅不知变通,殿下很生气才会出此下策。”

    卫青很意外:“倒跟他以往秉性不符。”

    “殿下不欺负老实人。”

    卫青不由得想起陛下令石庆为太傅只因他为人实在。卫青不禁在心里感慨,知子莫若父啊。

    “你回吧。”卫青前往宣室。

    韩子仁抬头看看天色,从昨天下午就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啊。

    韩子仁冲院里的枇杷招招手。枇杷担心吵到小太子听讲,蹑手蹑脚出来:“何事?”

    “把殿下喜欢的棉被拿出来散散潮气,还有殿下下雪天穿的衣物。”

    枇杷:“衣裳和鞋都是新的,不用再晒。再说了,也没太阳啊。”

    “散散味。”

    衣柜里挂着香囊,散什么味啊。枇杷不明白,但她依然领着几个小宫女把小太子的被褥衣物拿到屋檐下吹风。

    韩子仁一个人琢磨一会,确定没什么事就打算回屋歇息。然而他一转身就看到张贺从车上下来,看口型他叫驭手也下来,拉着车慢慢走,应当是怕吵着宣室殿内的天子。

    韩子仁迎到宣室殿和太子宫中间的路口:“你送的鸡蛋殿下还没吃呢。”

    “这次不是菜。”

    张贺第一次来太子宫不敢乱飘,不知道院内不止有花草树木,还有青菜以及一个鸡窝一个狗窝一个猫窝。他上次来送菜在院里停留许久,注意到小太子不缺青菜和蛋,他就不好再自以为是地献殷勤。

    韩子仁撩起马车车帘:“胡麻油?”

    “也不是。殿下不是说他的胡麻油够吃吗?做胡麻油剩的那些东西,乍一看跟酱似的,我们管它叫胡麻酱。听博望苑的人说,公孙公子和陈公子想尝尝?哪能叫他们试。我替殿下试过,我觉着味道不错,所以就叫人装两小坛。”张贺解释他因何事亲自来一趟。

    韩子仁:“你有心了。怎么用?”

    张贺:“我家做的酱除了用来蒸菜就是拌汤饼或当蘸料。蒸菜、拌汤饼和当蘸料我都一一试过。除了不能蒸菜,怎么吃都好吃。殿下若嫌胡麻酱味浓,可以加一点温开水化开,无论羊肉还是炊饼,蘸一点就很香。”

    韩子仁点头:“胡麻香。”

    “是的。”张贺此次过来还有一事。

    小太子先前提醒哑巴们不必把油舀的一干二净。而哑巴们见胡麻酱里有很多胡麻油,就不舍得用胡麻酱喂牲口。虽说小太子提醒过哑巴们,一天做三十斤胡麻,做完就歇息,可这么多天下来依然攒了很多胡麻酱。

    张贺做主换成大缸也足足有十缸。小太子把胡麻酱当饭吃也吃不完。张贺不清楚小太子的脾气,他问韩子仁是不是把胡麻酱装小坛里送去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铺子里寄卖。

    韩子仁:“我帮你问问。殿下正在上课。”

    张贺把两坛胡麻酱给他:“有劳了。”

    “我们都是殿下的人,都是为殿下着想,不必如此多礼。”

    张jsg贺笑笑,令驭手掉转车头。

    韩子仁记得早上膳房厨子送来一块羊肉,他抱着两斤胡麻酱到庖厨就令厨子切一斤羊肉片成薄片,准备一壶热水,再把铜锅拿出来,等小太子下课用暖锅子煮羊肉片。

    胡麻酱里头没盐,韩子仁挖一勺酱加温盐水化开当小太子吃羊肉的蘸料。

    小太子从来没有吃过胡麻酱,他很好奇,夹两片清水煮的羊肉,蘸一点只有盐的胡麻酱,竟然很香。

    韩子仁见他微微睁大眼睛:“殿下,如何?”

    “你说张贺送来几坛?”

    韩子仁:“装胡麻油的两小坛,两斤。”

    “给孤留一坛。另一坛赏你们了。”

    韩子仁举起双臂低下头替太子宫诸人道谢。

    “殿下,博望苑的胡麻酱如何处理?吃咱们肯定吃不完。”

    小太子:“博望苑诸人每人一坛,不分老幼。做胡麻酱的哑奴再各加一坛。”

    “一两缸就够了。”韩子仁提醒他。

    小太子沉吟片刻:“母后、父皇以及祖母各六坛,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各两坛。三位表兄以及阿姊各两坛。余下的装成小坛,三百文一坛。你告诉敬声表兄和昭表兄,每卖出去一坛分他们百文。倘若不好卖——”

    “好卖。”韩子仁大胆打断他,“殿下忘了吗,这里头有不少胡麻油?”

    小太子点头:“先这样。对了,问问他们有没有找到口技艺人。”

    韩子仁担心他忘了,拿出笔墨纸砚一一记下。

    翌日上午,小太子听石庆讲文章的时候,韩子仁前往博望苑叫张贺进城买酒坛。

    小太子在宫里花不着钱,他就叫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把属于他的那份收益送去博望苑,由张贺收着。张贺见小太子如此信任他,大为感动,隔天就令人在太子院中修一间存钱的库房,而库房钥匙就揣他怀里。

    前几日休沐,他沐浴的时候被弟弟看到,张安世调侃他胆小。张贺不是胆小,而是突然被太子看重他感觉跟做梦一样,脚踩云端不踏实。

    张贺担心胡麻酱不好卖,他不但抽休沐铺子里人多的时候送过去,还把吃法写在纸上交给铺子管事。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铺子有两个人,一个掌柜一个伙计,分别是他二人的奴仆。张贺知道这一点,不担心掌柜和伙计阳奉阴违,东西放下他就回家沐浴。

    博望苑有浴室,张贺可以在博望苑沐浴洗头,但世家公子被奴仆伺候惯了,他宁愿忍着也要回家洗头。

    张贺的马车一走,围在铺子外面的人一哄而上,跟钱不是钱似的,哗啦啦往柜上扔。掌柜的大声说:“诸位,诸位,这些不是胡麻油,是胡麻酱。”

    话音落下,热闹的铺子安静下来。

    掌柜的令伙计打开一坛胡麻酱,又拿出他们喝茶的杯和煮茶的茶匙舀一茶匙胡麻酱,然后加一点温水化开令众人品尝。

    买得起胡麻油的人非富即贵,哪怕贵人家的奴仆也不好用手指头戳胡麻酱。掌柜的看一下张贺给他的纸,解释可以当蘸料,可以就炊饼等等。

    附近恰好有食肆,没买到胡麻油的人立刻去食肆买个炊饼。炊饼蘸胡麻酱确实香,对方立刻问多少钱一坛,可以买几坛。掌柜的本想说想买几坛买几坛。可他一抬头看到众人眼巴巴看着他,掌柜的害怕,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

    来买胡麻油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家铺子东家乃天子外甥,不在乎赚钱多少,所以不可能请托。旁人一见尝过胡麻酱的人毫不犹豫买两坛,他们也跟着买两坛。

    鼻子尖的客人闻到胡麻香问掌柜的:“这也是胡麻做的?”

    掌柜的:“猪油渣知道吗?胡麻酱就像存了许多猪油的猪油渣。”

    此言一出,犹豫的人不再犹豫,一炷香左右,张贺送来的胡麻酱全部卖完。

    掌柜的把“胡麻油售罄”的牌子放到外面,接着把棉花移到门边开始卖棉花。贵人豪强用得起蚕丝不稀罕棉花,城中百姓用不起就来买棉花做棉衣。

    上林苑的棉花得留着做军服,长安卖棉花的只有公孙敬声和昭平君一家,不可能降价处理,什么时候买都一样,所以棉花也很好卖。午时左右,铺子里的棉花就卖光了。来晚的人问掌柜的还有没有,掌柜的也不胡扯,直言:“有是有,但弹棉花慢,明日有多少我也不清楚,要买就早点过来,早点买回去做冬衣。”

    与此同时,小太子也见着两位表兄找的两名口技人。一人擅学牲畜虫鸟,一人擅学人说话,男女老幼学谁像谁。

    小太子打量着两人心说,听他们学说话不比看栾大装神弄鬼有趣吗。

    小太子问清二人姓甚名谁祖籍何处,家中还有哪些人,确定不是藩王派来的探子,也不是匈奴花钱买通的细作,就带两人去宣室殿。

    两人到宣室殿外一听陛下在里面顿时双腿发软,直愣愣跪在地上。

    刘彻听到动静朝外看去,慌忙扔下朱笔大步出来:“据儿,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难怪他们口技精湛却穷困潦倒——胆小!

    “无事。”小太子越过门槛拉住老父亲的手,“父皇,孩儿给您寻的口技人。”

    两人年近不惑,此时却像鹌鹑,缩着脖子点头如捣蒜。

    刘彻皱眉:“你确定?”

    第152章 胆小如鼠

    小太子不确定二人的状态还能学谁像谁。

    可人都来了, 总要试试。不然他和公孙敬声以及昭平君岂不是白忙活了。

    小太子认真说:“孩儿叫他们试过。”

    刘彻令两人起来回话,二人战战兢兢应一声“诺”,同手同脚爬起来。而刘彻见状越发怀疑儿子被骗了, 颇有才能之人怎会胆小如鼠。

    被骗的人只会是皇帝,不可能是小太子。小太子心性坚定,平日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除非他不懂或因为是亲人不加提防,否则想骗他比登天还难。

    小太子认真考虑过, 如果他盯着口技艺人表演, 他会因为口技艺人的脸而觉着荒诞。栾大在假人前放一块大大的纱布, 不止是为了遮挡假人, 方便装神弄鬼, 还因为纱布看起来朦朦胧胧, 加上他手拿拂尘神神道道,“神仙”尚未出现人就信了三分。

    为此小太子令人搬两块屏风, 他和老父亲以及宦官在屏风前,两位口技艺人在屏风后。不必直面天子, 两位口技艺人不慌了。小太子令宦官准备一壶清茶, 两碟点心,连同茶几搬到屏风后面。两人面前多了吃喝, 宛如在家中, 身体越发轻松。

    随着杯盖碰撞茶杯的声音落下, 小太子听到鹊鸟叽叽喳喳。刘彻本能往四周看, 很是纳闷, 这个时节殿内怎会有鸟。

    小太子轻轻扯一下老父亲的衣袖, 指着屏风。刘彻恍然大悟,听到苍老的声音问:“哪来的鸟?”

    刘彻本能想回答, 听到年轻的女子答:“鹊鸟进门,不贵也喜。阿公,好寓意。”

    春望忍不住环抱双臂,感觉阴风阵阵瘆得慌。

    刘彻身体前倾,恨不得推倒屏风一探究竟。小太子抱住他的手臂,刘彻以为他怕了,抽出手搂着儿子,听到奶里奶气的声音:“阿母,可以吃肉吗?”

    “肉没有,吃炊饼吗?”

    “不吃,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汪!”

    狗嫌小孩聒噪,大叫一声,殿内安静下来。

    “死狗,叫什么叫,再叫把你宰了吃了!”壮年男子威胁。

    狗又汪汪两声,男子气得又拔高声音,“还叫?”紧接着砰一声,像是给狗一下,这一下捅了牲畜窝,鸡鸣狗吠,鸭子嘎嘎,连树上的鹊鸟也跟着凑热闹。宣室殿瞬间变成农家小院,守在殿外的宦官和侍卫禁不住侧目。若非担心天子怪罪,他们早早跑进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就在这时喊停。刘彻意犹未尽,不禁问:“怎么停了?”

    “父皇,他们是人,总要叫他们歇一会。”其实二人没有任何准备,现在这段都是在太子宫他们现编的。

    刘彻不知真相,想想也是,遂令人除去屏风,屏风后面果真只有他二人。刘彻久居高位,他又长得棱角分明,面无表情时令人畏惧,以至于二人又吓得跪在地上。

    刘彻令二人起来回话,他二人爬起来个不敢站直,弓着身子耷拉着脑袋,仿佛犯下大错。

    小太子冲春望招招手低声说:“一人一贯钱,说是父皇赏的。”

    刘彻听到此话认为一贯少了,小太子眼角余光见他欲言又止,趴在老父亲耳边,“父皇,他二人擅口技不擅骑射,又是平民,小门小户谁jsg都能进去,赏太多反而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刘彻欣慰,儿子考虑的周到。随即刘彻问二人师从何人,又在何处谋生等等。

    二人一一应答,不敢有半句虚假。

    刘彻令二人跟宫里的术士同住,俸禄也跟他们一样,此时春望也把赏钱拿来了,二人激动的跪下谢恩。

    朝中没有动不动就跪的礼节,百官也只有大朝的时候跪拜天子,他二人频频跪地的样子令刘彻感到十分怪异,仿佛他是个杀人魔王。

    刘彻无奈地笑笑令二人先回家,家里安顿妥了就去金马门,届时自会有人带他们进来。

    二人看向小太子,欲言又止。

    小太子:“直说便是。说错也无妨。孤恕你们无罪。”

    “小人还需要一些东西。殿下能否宽限几日?”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怕小太子等急了,给二人置办一身体面的衣裳就把人送过来。小太子对此很无语,这么多天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啊。

    考虑到二人以前只懂得吃喝玩乐,小太子安慰自己,表兄们往后经历的事多了就周到了。

    小太子笑道:“宫中有匠人,也有见多识广的术士,并非装神弄鬼的术士——”

    刘彻轻咳一声。

    小太子假装没听见,继续说:“你们告诉他们,或需要什么工具,叫他们帮你们置办。孤可以容你们在家中准备,可父皇日理万机,三五日才有空听你们演一盏茶的时间,那你们平日里做什么?”

    二人跪下谢太子提点。

    刘彻揉揉额角,膝盖这么软吗。

    小太子令二人起来:“你们同百官一样五日一休。家中若有急事可以告假。父皇没有你们认为的那样不通情理。孤见你们年近不惑,是否收徒?也可以令徒弟随你们进宫,孤给你们一人两个名额。”

    口技不能养家糊口,二人就是想收徒也没人愿意学。可小太子此举令二人感动,又跪地谢恩。

    刘彻好奇,儿子在哪儿找的人。

    小太子:“还有别的事吗?”

    两人头摇的像拨浪鼓。小太子见状也很无语:“不必紧张。宫里虽说有不少规矩,而你们安分守己,偶尔殿前失仪父皇也不会降罪于你们。听说过东方朔吗?”

    东方朔爱娶妻的名声长安皆知。

    小太子此言一出,两人想起东方朔醉酒在殿内撒尿陛下也只是把他贬为庶人。前几年还令他为五原郡太守。

    小太子看向老父亲,刘彻颔首:“春望,送他们出去。”

    “诺!”春望送他们二人到殿外,招个小黄门送他们出宫。

    二人欲言又止。

    春望:“忘了什么?”

    其中一人试探地问:“不是您送我们出去?”

    春望想笑:“谁送你们都一样,不会有人为难你们。我跟你们出去了,谁伺候陛下和太子?”

    二人恍然大悟,又想跪地道谢。春望连忙拽住他俩:“使不得!你们和我同为陛下分忧。往后咱们就,就算是同僚了。可不能跟同僚行此大礼。”忽然想起一人,“大将军除外。但大将军为人和善,你们就算不认识他,他也不会怪罪你们。”

    二人连连点头一脸受教的样子。

    春望望着二人下了台阶就进去复命。

    刘彻:“你观二人如何?”

    春望:“很寻常的乡野小民。多数平民皆如此。”

    小太子点头:“像栾——”

    “据儿,这事过不去了?”刘彻打断她。

    小太子指春望:“叫他说。”

    春望不敢说,他点头表示像栾大那般胆大包天的更为稀少。

    刘彻脸色微变,揪住儿子的耳朵:“朕先给你记下。”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父皇,您的假人做好了吗?做好了我们给祖母个惊喜?”

    “惊吓吧。”刘彻瞪儿子,“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休要胡闹!”

    小太子点头:“孩儿听话不胡闹。父皇,孩儿可以走了吗?”

    “你这一天到晚还挺忙?”

    小太子摇头:“孩儿怕父皇还有事。”

    刘彻确实还有事,政事。

    日前刘彻令关东贫民迁移到陇西、会稽等地,总得有七十多万人。这些人贫民到了这些地方得朝廷安置。长江南天暖,冬季无雪,当地官员可以慢慢安置。陇西等北方的贫民得妥善安置。刘彻想到儿子提过西北棉耐旱。恰好上林苑存了许多棉籽,刘彻打算趁着今日无人打扰,仔细考虑如何分配,还得确保到贫民手中。

    想到几十万贫民,刘彻叹了口气:“朕确实有事。”

    “父皇不妨说来听听。孩儿虽不懂政务,但可以令您茅塞顿开。”

    刘彻轻笑一声,很是不屑。不过他依然把专管官员呈上来的奏章递给儿子。小太子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关东怎么这么多贫民?”

    “那里极寒,跟上天抢时间一年也只能种一季小麦。时常小麦还没成熟就下雪了。”

    小太子惊讶:“这么冷?”

    大汉真乃幅员辽阔啊。

    刘彻:“五月初关中的小麦可以割了,那边的小麦才露头。朕听说经常进了九月就下雪,有时八月初就跟现在一样冷。麦粒还没长实就冻死了。”

    小太子算一下:“前前后后只有三个月啊。”

    刘彻点头:“也不能把关东贫民全迁走,否则日久天长那里必然会被朝鲜占去。幸好有你的冬小麦以及犁和耙,加上地多人少,留在当地的人可以活下去。”

    小太子托着小脸:“要是可以缩短小麦的生长时间就好了。”

    刘彻:“你倒是比朕贪心。”

    小太子忽然想起什么,抓住他的手臂:“父皇,有了!”

    “松手!不知道自己手劲多大?”刘彻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

    小太子松手:“父皇,小麦时常被冻死,我们可以改种水稻啊。”

    儿子不愧是他儿子,异想天开方面真真青出于蓝。

    刘彻转向春望:“送太子回去。”

    春望过来:“殿下,请!”

    “我认真的!”小太子冲他挥手,“你不要捣乱。父皇,真的。您听孩儿说嘛,说嘛——

    刘彻打断他:“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小太子轻咳一声:“父皇,外面比殿内冷?”

    这还用他说?刘彻无奈地瞥他:“少故弄玄虚。”

    “父皇应当知道春小麦才露头,冬小麦就到孩儿膝盖这么高了。关东天冷肯定不能种冬小麦。我们可以先在屋里育苗,等天暖和了移栽啊。孩儿不知道小麦能不能移栽,但水稻可以啊。”

    刘彻听糊涂了:“你怎知水稻可以?”

    不是常识吗?小太子被问糊涂了,“水稻就是先在水池里育苗,然后移到田里插秧。既然都要育苗,为何不能把育苗池移到室内?就算屋里很冷,也可以点两盆炭火啊。水稻育苗时间不长,天天砍柴点火也用不了几个钱。何况父皇也说关东如今地广人稀,路边的枯树也够他们生火育苗了。”

    刘彻越发奇怪:“谁跟你说水稻插秧?”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还用听谁说啊。

    “水稻不插秧怎么种?直接撒水里啊?”小太子好笑,忽然想起早几年他改良耧车前,上林苑的小麦皆是撒播,“不不,不会吧?”

    这这太落后了吧。

    小太子惊得微微张口,观历史已脱离刀耕火种很多年,怎么还这么种地啊。

    刘彻总算听明白了:“你一直以为水稻是先育苗后插秧?”

    “不然往水里一撒岂不是飘得到处都是?”小太子很奇怪,天下能人辈出,怎么就没人想到这点啊。

    刘彻点头:“这一点朕知道。所以水稻出来还得——”说到此如梦初醒,他怎么没有想到,既然需要忙两次,何不提前育苗。田里的水稻还没成熟就育苗,等地里的水稻割下来苗也长大了,届时立刻种下去,一年完全可以种两季水稻。

    “儿子,真乃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太子满心无奈,糊涂成这样确实像做梦。

    “但关东不能种水稻。”刘彻不禁感到可惜。

    小太子好奇地问:“关东不如会稽等地雨水充足?”

    “可能吧。”刘彻点头。

    小太子不敢相信老父亲:“您都不会种水稻,怎知关东不能种水稻?孩儿听说以前中原也可以种水稻。”

    刘彻点头:“很早以前中原有些地方比现在暖和,你的象都可以在此生活。”

    小太子了然:“您认为在很早很早以前长安也有荔枝,所以令上林苑匠人种荔枝?没种出来还把人砍了。”

    刘彻又忍不住揪他的耳朵:“你知道的太多jsg了。”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关东如果跟鲁地一样不可以种水稻就当孩儿没说。”

    “可以试着种棉花。先在屋里育苗,天暖和移到地里。”

    小太子眼中一亮:“父皇不愧是孩儿父皇。孩儿就没想到!”

    第153章 铁锅煤炭

    刘彻要被儿子的迷魂汤灌晕了。

    “据儿, 说完了吗?”

    小太子很懂见好就收:“孩儿告退!”

    刘彻望着儿子轻松欢快的背影无奈地笑笑。随即他令春望明日宣专管农事的官员以及大农令、少府等人觐见。

    冬日行路难,刘彻得尽快把水稻育苗一事安排下去——会稽冬日无雪,当地平民过了除夕便可挑稻种准备育苗事宜。朝廷给迁往会稽的关东贫民准备的良种也得赶在育苗前送达。

    刘彻还得令懂农事的官员前往关东教当地平民种棉花, 以及查看当地降水情况。

    思及此,刘彻想令人一一记下才意识到今日休沐,宫中除了当值的侍卫再也没有外臣。

    左右春望记性好, 刘彻干脆不想了,穿上大氅前往永巷。

    小太子前往椒房殿。

    卫子夫摸摸儿子的小脸, 冰凉冰凉:“冷吗?”

    “不冷!”小太子拉出贴胸戴着的暖玉。卫子夫又帮他塞回去, “今日怎么没出去?”

    小太子在母亲身边坐下:“有事啊。”不待她问就主动解释他帮父皇找两个口技艺人, 学什么像什么。末了又禁不住感慨:“比栾大装神弄鬼有趣多了。”

    卫子夫失笑:“你这么跟陛下说的?”

    小太子摇摇头:“孩儿还没说完父皇就叫孩儿闭嘴。”

    活该啊。卫子夫心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

    “陪母后下棋?”今日休沐卫子夫不想处理宫务, 而休沐也很少有人来烦她, 卫子夫可以安心思考棋局。

    小太子移到母亲对面,“孩儿可以陪您用午饭吗?”

    “当然可以。”卫子夫好笑, “想吃什么?”

    小太子试探地问:“鹿肉。暖锅子。”

    “你宫里没有鹿肉?”

    小太子点头:“父皇说鹿肉大补,不许孩儿经常吃。”

    “父皇不许母后就许啊?”

    小太子伸出小手指:“孩儿吃几块。其实孩儿也不是很想吃, 孩儿只是想吃暖锅子。孩儿宫里还有张贺叫人送的鱼和菜。您叫人拿过来, 我们涮鱼片?”

    卫子夫隐隐听明白了:“一个人用饭无趣?”

    “有时候怪无趣的。”

    卫子夫先令人前往太子宫拿食材,随后又令人告诉两个女儿中午到她这里用暖锅子。

    “据儿, 你父皇如今还在宣室?”

    小太子点头:“父皇说温室虽暖和, 但比宣室小, 接见百官或廷议要移去高门殿, 不如宣室殿宽大方便。母后找父皇有事吗?”

    卫子夫:“母后只是奇怪你父皇怎么没去温室。”

    “母后不必担心, 万事有儿子呢。”

    卫子夫又想笑:“你才几岁?”

    “孩儿十岁了。不过孩儿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父皇去永巷了。”

    卫子夫点头:“该你了。”

    “母后知道?”看起来一点不意外啊。

    卫子夫捏着棋子笑言:“你父皇的性子母后入宫前就听平阳公主提过。可母后若不随他进宫, 卫家哪有今日之光景。单单这一点母后就很感激陛下。”

    难怪无论父皇怎么折腾,母后都稳如泰山。

    “人无完人。这个道理孩儿也懂。”

    卫子夫颇为欣慰地捏捏儿子的小脸。

    —

    宫里有了张贺送来的胡麻酱, 吃暖锅子自然要用胡麻酱。小太子吃到老父亲不许他吃的各种食材就乖乖回太子宫睡午觉。

    翌日清晨小太子没等到老父亲一点也不奇怪。

    用早饭的时候霍去病没出现,小太子跟伺候他用饭的宫女宦官感慨:“已婚男人身不由己啊。”

    小宫女差点把他的牛乳扔出去:“殿下,算起来您还未满九岁,这不是您该考虑的事。”

    “孤只是有感而发。”

    小宫女放下牛乳,炖鸡腿肉移到他面前:“天冷凉的快,您快用吧。”

    小太子吃了这多年依然不习惯蒸菜:“找个厨子过来。”

    小黄门出去喊人。

    负责做菜的厨子以为菜缺油少盐,一见着小太子就很是不安地问,哪道菜不合口味。

    小太子点头:“都挺好。但孤吃腻了。”

    “殿下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做。”

    小太子:“你有没有想过用鏊做菜啊?”

    “可以做菜?”

    小太子佯装好奇:“鏊子可以摊鸡蛋饼,为何不能做菜。还有鸡肉吗?”

    “只用一个鸡腿肉。奴婢打算把剩下的肉剁成块放锅里慢炖。奴婢记得殿下爱吃各种菜干炖鸡肉?”

    孤哪是爱吃,孤是没得选啊。

    小太子沉吟片刻:“另一个鸡腿肉切丁腌好,等做午饭的时候把硬豆腐切丁,再把泡开的木耳撕成小块,鏊子热了加猪油,孤记得鏊子是凹进去的?”

    “是的。”厨子明白了,“猪肉化开倒入鸡肉丁、豆腐丁以及木耳煎熟即可?”

    小太子点头:“孤不知道庖厨还有什么,你可以再加一点食材,味道清淡一些。剩下的鸡肉可以按你说的做。”

    “奴婢以前没做过,味道可能跟殿下想象的不一样。”

    小太子不在意:“那也好过日日炖菜煮菜。对了,孤见院里一个洞一个洞的,是不是拔萝卜留下的?”

    厨子:“昨日拔的,地还没来得及修整。奴婢原想把萝卜切成条做萝卜干,留着殿下吃粥。就算咸鸭蛋、腌胡瓜以及雪里蕻很下饭,也不好每次喝粥都用这几样。”

    “有心了。孤想说你既然担心掌握不好火候、调料,可以先用萝卜试试。先切片再切成条,一个萝卜可以试两三次。”

    厨子福至心灵,露出放心的笑容:“奴婢多谢殿下提醒。”

    “下去吧。”

    没有哪个好学的厨子舍得拒绝新菜。虽然他认为用鏊子做菜有些儿戏,还是没忍住先用萝卜练手。

    小太子还没放寒假。石庆见小太子听得打哈欠,决定引经据典穿插一些有趣的故事,然而就在此时浓郁的香味随着北风飘进来。太傅石庆苦笑,他就说不能把教室设在庖厨斜对面,陛下非不信。

    小太子瞬间睁大眼睛:“太傅,知道孤的厨子在做什么吗?”

    石庆很是无语,堂堂太子殿下醉心美食,陛下知道吗。

    “下官愚钝。”

    小太子:“厨子用鏊子做菜。猪油萝卜丝。是不是没想到?”

    太傅石庆很是意外:“萝卜丝?”

    “是的。”小太子点头,“孤突然想到炒过的萝卜丝还可以做萝卜丝炊饼——”

    石庆打断:“殿下,停一下。鏊子如何做菜?”

    “鏊子是凹下去的?太傅知道吗?”

    石庆虽然很少去庖厨,可菜是蒸的是炖的他还是知道的。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鏊子可以做菜:“下官知道。”

    “猪油放鏊子中间,等油热了把菜倒进去,发出的香味就是现在这样。只是猪油、盐和青菜就比蒸的煮的可口。太傅休沐日回去可以叫贵府的厨子试试。”

    石庆行礼道谢。

    小太子抬抬小手:“不必多礼。太傅,请继续。”

    太傅石庆好一会才再次集中精神授课。

    一炷香结束,太傅石庆前脚离开,厨子端着菜出来:“殿下,尝尝?”

    小太子:“萝卜丝?”

    “是的。”

    蒸萝卜和炖萝卜跟炒萝卜丝不一样。无论蒸和炖都有汤汁,所以得多放盐。炒萝卜丝熟得快,没有多余的水,按照煮萝卜加盐,可想而知,咸了。

    小太子上课时厨子做的萝卜丝就咸了。第二次做又淡了。厨子确信第三次不咸不淡刚刚好。

    小太子就着他的手尝一口,禁不住感慨:“是这个味!”

    “殿下喜欢?”厨子问。

    小太子:“你们吃吧。孤等着吃你做的鸡肉。”

    小宫女端着燕窝出来:“殿下,先把燕窝喝了。”

    小太子看一眼正殿:“放茶室,孤一会就喝。”问厨子,“你好像有话要说?”

    “鏊子有点小。”太子宫做菜的厨子是男子,叫他拿着大大的勺子在鏊子上翻来翻去很是别扭,耽误他发挥。

    小太子:“孤改日出宫问问能不能做。”

    韩子仁不禁说:“奴婢可以去陛下的膳房问问有没有大一点的鏊子。”

    “膳房厨子知道这事,父皇就知道了。区区小事不必麻烦父皇。他平日里已经jsg很忙了。”以小太子对老父亲的了解,他瞧不上铁锅,一定会叫厨子改用铜锅炒菜。

    小太子又补一句:“孤也想给父皇个惊喜。”

    这一点韩子仁赞同,他试探地问:“奴婢陪您去?”

    “孤是王孙,不是太子刘据!”小太子瞪他,“你和吴琢谁都不许去。”

    小太子说做就做,十月的最后一个休沐,他带着脸生的宦官和侍卫直奔西市。

    抵达铁匠铺,小太子很是意外,铁匠竟然用木炭打铁。

    小太子身着狐皮斗篷,腰间几枚玉佩叮叮当当,身后一群随从,跟灰扑扑的铁匠铺格格不入,是以铁匠以为他是哪位公卿家的小公子,不可能找他打兵器,所以懒得招呼他。

    听到贵公子诧异他用炭打铁,铁匠认为他是个无知小儿,忍不住嘲讽:“敢问公子打铁不用炭又当用何物?”

    小太子想说煤,到嘴边忽然意识到他从来没听说过煤。

    “有一种东西黑乎乎的,似铁非铁似炭非炭,比铁脆比炭硬,却又很容易碾碎,有的甚至泛着亮亮的油光。你可知是何物?”

    铁匠被问住:“那是何物?”

    “石涅?”

    话音落下,一名男子在小太子身边停下。

    小太子点头:“对的。古时叫石涅。这位先生见过?”

    “先生不敢当。”男子受不了官场的拘束,家中有钱,他骑□□湛,于是就四处游历。他来铁匠铺正是拿前些日子定做的长剑,“小人有幸在并州见过。听小公子的意思石涅可以像木炭一样燃烧打铁?可小人听说此物有剧毒。曾经有人见此物跟木炭很像就拿来烧火,结果全家都死了。”

    小太子:“烤火?”

    男主点头。

    “他家一定门窗紧闭密不透风。这种情况下用木炭也能把人憋死。”

    男子恍然:“原来如此。多谢小公子提醒。敢问石涅打铁有何益处?”

    “益处我倒不曾听说。听说有些石涅像挖沟一样往下挖几丈便可挖到,有些甚至在地表,无需伐树烧炭,石涅定比炭便宜。用的时候注意通风便是。”小太子说的这些都是前世跟师兄师姐在凡间历练时听到的,“有些石涅不好烧,可以碾碎加一些细土,像和泥一样做成空心砖,亦或者在砖上戳些小孔。”

    男子很是好奇:“加了泥的石涅岂不是更便宜?”

    小太子点头:“请问先生西市有石涅吗?”

    男主摇头:“不曾见过。”顿了顿,“公子可以找并州的商人问问。东西市也有并州人开的铺子。”随即指给小太子看,“那个汤饼店东家就是并州人。”

    “多谢先生。”小太子递给铁匠一张纸,“劳烦您帮我打四个这样的锅。”

    铁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您不是好奇进来看看啊?”

    “铁匠铺有什么可看?”小太子好笑,“看您打铁?”

    男子因小太子见多识广,忍不住勾头看一下纸上的东西:“这看起来很像鏊子?”

    “比鏊子深一寸。”小太子指着锅的高度和直径,“此物看似简单其实不好打。底下可以厚一些,边缘薄一些。我不急着用,你可以慢慢打。你没有做过这种东西,做好了再开价吧。”

    男子问:“厚薄一样不好吗?”

    小太子摇头:“听说十有八九会断开。”

    男子看看小太子的年龄身高,也觉着叫他解释清楚怪难为他:“小人可以问问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小太子:“往里头加猪油,然后青菜倒进去,无需加水,只需加少许盐,炒变色便可盛出来。远比水煮菜可口。我家厨子用鏊子试过。鏊子底浅,只能做我一个人的菜。我希望母亲父亲也尝尝。”

    “公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有孝心。”男子没有想到,“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小太子胡扯:“本家姓王,我是长孙,祖父祖母便给起名王孙。”

    长安城中字王孙的人太多,男子没有一丝怀疑:“王公子!真乃听君一席话,胜走万里路。”

    “三人行必有我师罢了。”

    男子笑了:“王公子所言甚是。不知王公子为何戴着面罩?”

    “额上有胎记,一直到眼角,胎记还是红色的,容易吓着幼童。”

    男子的脸色微变,赶忙向他道歉。

    “不知者不罪。”

    男子佩服:“公子年幼却通透豁达,实乃令吾辈汗颜。”

    “先生,我该去汤饼铺了。”

    男子拱手:“公子回见。”

    “有缘再见!”小太子回一礼,他身后的宦官递给铁匠一串铜钱作为定钱。

    铁匠感到惭愧,低声跟男子说:“我以为他是个膏粱子弟。”

    男子摇头:“即便他不言不语,你也不该把他当成高粱子弟。你看那位公子的气度,我所料不差他定习武多年。”

    “他才多大?”铁匠轻呼。

    男子看一眼小太子的背影:“看身量十一二岁?六岁习武也有五六年了。这样的公子哪是高粱子弟可比的。”

    侍卫回头瞥一眼,正好对上男子的视线。男子被侍卫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一跳,本能收回视线:“小公子的随从也不是寻常奴仆。”

    这点铁匠看出来了:“练过。”

    “不止练过。应当骑射剑法样样精通。”男子笃定,“那位小公子不是皇亲国戚也定出自公卿之家。”

    铁匠:“寻常百姓或商贾也养不起这么多护卫。”

    男子心说,养是养得起,只是这样的护卫轮不到商贾之家。

    侍卫移到小太子身边:“公子,那位男子频频往咱们这边看,他是不是认出您了?”

    “不会的。看我带这么多人他好奇吧。”以往万一,小太子指着近在咫尺的汤饼铺,“你去问问他有没有见过石涅,能不能买到石涅。倘若可以买到,我要十车,价钱同炭一样。我可以先付一车定钱。”

    汤饼铺东家来长安讨生活正是因为家乡石涅多,导致可以种地的良田极少。东家也曾用石涅煮过饭,可远不如木炭麦秸好用,以至于家乡石涅遍地,他来长安开店依然用木柴。

    十车称得上是大买卖,而这又算是无本的买卖,汤饼铺东家不介意亲自跑一趟。左右长安并州人多,他可以坐乡亲的车,路上花不了几个钱。

    侍卫只用片刻就同汤饼铺东家谈妥。

    以防除夕前下大雪,翌日,汤饼铺东家就随乡亲回家。

    十一月底,十车石涅被送到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铺子门口。小太子早已吩咐铺子里的管事替他付钱——从他的收益里头扣。傍晚,这些石涅被送到博望苑。

    张贺一看黑色的东西就以为是炭,叫人送去拆房。然而搬到最后一袋,有奴仆忍不住嘀咕:“怎么这么重?”张贺也觉着重,打开仔细一看,不是炭。

    张贺想进宫禀报,一看天色晚了,只能等明日。

    此时小太子也不在太子宫,他在宣室殿。刘彻令手巧的绣娘做的“景帝”做好了。刘彻不敢一个人面对他父皇,小太子下午的课一结束就被春望请去宣室殿。

    小太子以为老父亲找他有要事,得知跟他显摆“假人”,小太子禁不住挤兑他:“父皇比我还幼稚。”

    刘彻朝儿子后脑勺一巴掌:“不要以为朕疼你,你就可以口无遮拦。”

    “父皇,何时开始?”

    刘彻:“天色暗下来。现在开始得把门窗全关了。你先自己玩。父皇还有几份奏章。”

    “那父皇这么急着叫我过来干嘛?”小太子很是不明白。

    第154章 疯了

    刘彻手上动作不停, 淡淡地瞥一眼儿子:“据儿大了,连父皇的话都不听了?”

    小太子翻个白眼:“忙您的吧。”

    刘彻轻笑一声,把阅后的奏章扔到左手边。小太子无事可做, 顺手拿起来看看,不禁轻呼一声:“加赋?”

    刘彻颔首。

    小太子着急忙慌地问:“您同意了?”

    “自是不能同意。这会造成民怨沸腾。没看到被朕驳回了吗?”刘彻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上奏之人“蠢材”,”可打匈奴太耗钱, 在边关设郡以及迁移贫民更费钱。据儿有什么好主意?”

    小太子下意识摇头,想起什么, “父皇——”

    “你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刘彻道。

    小太子讶异:“父皇知道我说什么啊?”

    “你也说朕是你父皇?父亲哪有不了解儿子的。”难为吝啬的小鬼舍得把钱拿出来填补亏空, 刘彻也不再逗他, “郑桓公的后人郑当时提议‘jsg盐铁官营, 取民不怨’。据儿, 你怎么看?”

    小太子怎么看, 小太子不知道盐铁可以私下买卖。

    难怪晋商可以拉几车盐往北方走货。倘若盐铁皆有官府把控,不可能明知晋商往西北走货还卖给他们。

    “这个主意好。寻常百姓没有办法挖盐炼铁, 只要盐铁不涨价,他们才不管谁卖谁不卖。”小太子思索片刻, “确实‘取民不怨’!”

    刘彻情不自禁地笑了:“朕就知道吾儿可以理解。”

    “有人无法理解吗?那他一定有盐井或铁矿。”

    刘彻颔首:“盐铁都称得上是无本的买卖。不许他们私下买卖就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断人财路, 如杀人父母。”啧一声,“他们一定恨不得朕明日驾崩啊。”

    小太子打量一番老父亲, 他非但不怕还一脸嘲讽。

    “他们一定包括多地太守以及朝中官吏。”小太子提醒。

    刘彻:“朕估算过, 大半个朝堂。万民离不开盐铁, 这么赚钱的买卖谁不想掺一脚?”

    “二舅和去病表兄。”

    废话!两人食邑那么多, 再掺和盐铁, 他们想做什么?刘彻瞪儿子:“你就不能不提他们?”

    小太子点头:“父皇, 卖盐卖铁不难,在各地设铺子即可。可盐井以及铁矿是不是多在藩王豪强手中?”

    “还有世家。”刘彻提醒他, “很多盐井和铁矿明面上是豪强游侠把控,其实都有世家的影子。他们世代经营,深知盐铁的重要性以及利润。一些世家生活奢靡,挥霍无度,你当他们靠收田赋或学你卖胡麻油甚至纸?那能赚几个钱。”

    小太子:“郑当时也是世家子弟,他了解世家,所以他敢说“取民不怨”?”

    刘彻点点头:“听起来据儿知道郑当时?”

    “孩儿听说过。他跟很多世家子弟不同,清正廉洁,有智慧却又不好高骛远,是位干实事的人。”

    刘彻挑眉:“不要告诉朕你查汲黯的时候了解的?”

    小太子惊得微微张口。

    “汲黯乃你祖父时的太子洗马,郑当时乃太子舍人。二人都是太子仆从官。你打听汲黯的事只打听他近几年的情况?”

    小太子哑口无言。

    刘彻:“可惜他年迈,又是他提出的,盐商铁商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啊。”

    “父皇有人选?”

    闻言,刘彻很是不快,“朕会令大汉最大的盐商和最大的冶铁商负责此事。”

    “还是私营啊。”

    刘彻:“此事牵扯甚广,必须徐徐图之。朕会令桑弘羊参与其中负责账目。待桑弘羊弄清楚了自然不需要他们。朕和桑弘羊虽说了解这里头的事,可要是冰山一角呢?”

    小太子长见识了:“父皇考虑周到,孩儿佩服。”

    “难得你能这样说。”刘彻叹气,“万不可对旁人提起。大汉地域广袤,还要掌握治盐技术,冶铁技术,不是三五年就能办成的。”

    小太子:“十年吗?”

    刘彻认真算过:“快则十年,慢则更久。”

    “十年孩儿就二十了。”小太子算一下,“好久啊。”

    刘彻:“朕的父亲给朕留满库钱粮,朕自然也得给朕的儿子留——”

    “父皇!”小太子打断他,“你跟我学炼体决,孩儿可保您活到七老八十,甚至长命百岁。”

    春望闻言禁不住撇撇嘴。刘彻眼角余光注意到,扭头瞪他一眼。春望笑道:“陛下,打明日起日日陪太子殿下练剑吧。”

    小太子听到此话,眼睛亮亮的看着老父亲:“练剑也行。父皇以前说孩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实你比——”

    “刘据,累吗?”

    小太子下意识摇头。

    “不累也该渴了。”刘彻不待他开口,“春望,带太子去茶室。”

    小太子捂住嘴巴,不说了还不行吗。

    刘彻撩起眼皮瞥他一眼,继续驳回废话连篇或者满是昏招的奏章。

    最后一份奏章扔到左手边,刘彻领着儿子出去透透气,回来用晚饭。

    此时外面已经黑了,小太子问:“父皇,孩儿晚上还回去吗?”

    “跟父皇住。”刘彻给春望使个眼色,春望令两个小黄门去太子宫给小太子拿换洗衣物以及告诉太子宫诸人可以关门了。

    饭毕,刘彻令儿子去洗漱,随后父子俩裹着裹着大氅到正殿。此时正殿已经放好刘彻叫人做的纱布屏风。屏风乍一看有一丈高一丈宽。小太子想跑过去看个仔细,他身体一动就被刘彻拽回来,“干什么去?”

    “孩儿想看看那个屏风。父皇,两边是不是还有?”

    刘彻:“两边还有五尺宽绣布。绣布不透光,操控假人的人可以站在绣布后面。”

    他竟然没有想到这点。小太子心动:“可以借给儿子玩玩吗?”

    刘彻拉着他坐下,“先看看再说。”

    春望告诉口技艺人,无需他们费心编故事,但得看起来像真的。

    两位口技艺人在春望走后忍不住叨咕,陛下不愧是陛下,寻常人怕见先祖,他却巴不得先祖显灵。难不成陛下希望把先帝气得真显灵,告诉他世间是否有修仙之法,亦或者问问先帝人死后能不能升天。

    无论皇帝有多么荒唐,陛下都对他们有知遇之恩,都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单凭后者他们也该倾尽所学。

    好在民间最不缺鬼怪传说,又因为人少,冬日风大吹的茅屋吱吱响,很像鬼怪降临,所以两位来自民间的口技艺人最是知道如何营造阴森恐怖的氛围。

    春望令小黄门关上殿门,他们隐于天家父子身后,殿内悄无声息,忽然传来北风呼啸。

    小太子不知道上来就这么瘆人,本能拢拢斗篷。刘彻因为他的动作吓一跳,低声吼他:“认真看!”

    小太子一动不动,紧接着听到脚步声、鬼哭狼嚎声,时近时远。春望又忍不住抱紧双臂,心底骂天,怎么这么瘆人。

    刘彻看似很是淡定,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由得双手交握。随即意识到这些是假的又放松下来。忽然啪一声,狂风把门窗吹开,春望等人往左右看,黑乎乎一片,显然门窗紧闭。

    春望服了,难怪太子说他们的口技远比栾大装神弄鬼有趣。

    栾大要有这二人帮助,还不得被陛下奉为上宾。

    春望收回视线,吓得倒抽一口气,光亮处突然有个人,其缓缓转身,春望顿时感到鸡皮疙瘩布满全身,膝盖发软很想跪地,苍天啊,大地啊,先帝显灵了!

    刘彻不禁再次双手交握,睁大眼睛,身体坐直,看到那人微微张口:“彻儿!”

    刘彻霍然起身。

    小太子吓一跳,跟着站起来,看到老父亲两眼发直。小太子朝他手臂上掐一下,老父亲图什么?自己吓自己!

    刘彻这次真冤枉。刘彻认为可以看到父亲在金灿灿的光芒下从天而降。两位口技艺人认为人在地下,灵魂也在地下。为了看的时候像真的,刘彻没有叫口技艺人预演。所以除了口技艺人以及他们的帮手,刘彻等人都是头一回看。

    刘彻清醒过来,长舒一口气,顺势坐下。

    小太子拉住老父亲的手:“父皇莫慌,假的,假的。”

    两位口技艺人得了春望的允许也不敢大逆不道,随即用其他声音代替。从刘彻这边看过来,父皇坐下批阅奏章,因为他听到了翻阅竹简以及合上的声音。随后父皇身边多个近身伺候的宦官,向他禀报前线战况——七国之乱,盖因刘彻听到窦婴的名字。

    宦官退下,窦婴上前,他父皇微微颔首,说一声“可”。

    刘彻此时没有像方才似的深陷其中,可是看到跟他父皇有七分像的人影依然不由得鼻头发酸。

    小太子没有见过祖父,也没有见过魏其侯,无法想象这种场景,所以他可以分心留意老父亲的神色。见他轻拭眼角,小太子抱住老父亲的手臂。

    刘彻以为儿子害怕,用大氅裹着儿子,把他揽入怀中。

    一天的忙碌结束,人影消失,刘彻怅然若失。

    口技艺人点着周围的烛台,刘彻仿佛做了一场梦。

    春望神色恍惚,连口技艺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小太子朝他手臂上掐一下,春望打个哆嗦,差点跳起来。

    刘彻:“瞧你这点出息。”

    春望张了张口,想说这一段是他告诉口技艺人的,他当时已经在先帝身边当差,是给总管跑腿的小黄门。

    “陛下,他们演的太真了。”

    刘彻:“你才知道?”

    春望才知道。

    刘彻抬抬手:“jsg都退下吧。”拉着儿子去寝室休息。

    春望习惯性跟上,随即想到他如今已经不用干守夜的活。

    身为皇帝身边的总管宦官,春望有自己的房间——三间,他一个人住。

    春望走到殿外,北风呼啸他不由得退回殿内。他身后的小黄门吓一跳:“春总管,怎么了?”

    “无,无事!”春望暗暗吸一口气,转过身好奇地问:“今日谁守夜?”

    小黄门说出两个人名,一个有会拳脚功夫,一个做事机灵。春望叫小黄门过去盯着,待陛下放下帷帐就把做事机灵的宦官叫出来,他过去守夜。

    小黄门惊诧:“您守夜?此事哪敢劳烦您啊。”

    这些才入宫没几年的宦官不懂先人显灵的恐怖,春望不怪他们:“今日不是多个太子殿下吗。你们不了解太子。”

    小黄门信以为真,随春望到寝室门外,等守夜的二人到外间休息,小黄门就把其中一人薅出来,换春望过去。

    “父皇,孩儿睡不着。”

    刘彻搂着儿子:“不怕,父皇陪你。”

    小太子很想翻白眼:“父皇,还没到戌时。就算孩儿卯时起,此时睡觉也得睡五个时辰。冬日卯时黑乎乎的,孩儿起来作甚?”拨开老父亲的手,翻身面对他,“父皇,你给孩儿讲故事吧。”

    刘彻:“想听什么?”

    “祖父的事。”

    刘彻心慌了一下。

    小太子清亮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到外间,春望不由自主地抖一下,庆幸跟另一个值夜的宦官同榻不同衾。春望轻轻拉起被子蒙上头,小太子的声音时隐时现听不清楚,他长舒一口气。

    “父皇?”小太子戳一下他,“父皇可以给孩儿讲讲祖父和吴国太子的事吗?”

    刘彻:“那时候还没有父皇。父皇也是道听途说。”

    “那就讲讲祖父和梁王?”

    刘彻心累:“你不困父皇困。”

    “孩儿不信。孩儿听说上了年纪的人每日只需睡三个时辰。孩儿猜父皇平日里亥时才上榻,睡到卯时就醒了。是不是啊?父皇。”

    刘彻想把他的嘴堵上:“朕听说小孩子每日最少睡四个时辰。不是因为你在这里,朕犯得着这么早上榻休息?没成想你跟朕睡得一样晚。”

    “孩儿戌时三刻犯困。父皇不想讲祖父?可以跟孩儿说说您和母后的事吗?”

    这个可以!刘彻坐起来,小太子扒拉两个靠枕,刘彻半躺下,小太子趴在怀里,“父皇,从平阳侯府讲?”

    这点不可啊。刘彻微微摇头:“过去太久,父皇忘了。从朕打算把宫中无用之人放出去,你母后又不在其中,于是她亲自来找朕说起吧。”

    “这事孩儿知道啊。”

    刘彻皱眉:“你讲故事朕讲故事?”

    “父皇讲!”小太子躺在他身边,“父皇也可以讲讲二舅。二舅以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您竟然敢叫他跟李广一样带一万骑兵单独出兵匈奴。”

    刘彻揉揉额角:“据儿,可以不提李广吗?”

    “他又来烦你?”

    刘彻意识到国库空虚并非因为移民,而是他打算令张骞再次出访西域。刘彻令大农令给张骞拨钱,大农令已经懒得劝他,直接呈上账簿。刘彻越看越心惊,可他又不会点石成金,就召百官商讨此事。郑当时趁机提出“盐铁官营”。

    廷议之上刘彻没提他有意令张骞出使西域,盖因此事还没定,他不想横生枝节。李广的次子李敢听说此事后告诉李广,李广以为他又想出兵匈奴。

    倘若春季出兵匈奴,那么十月十一月就得筹集粮草。李广算算时间,求见刘彻。刘彻当时满心全是没钱没钱,没心思琢磨李广又想做什么,就同意他进宫。

    李广跪求以校尉的身份随军出征。

    刘彻当时都懵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冰天雪地出兵匈奴?

    他疯了还是李广疯了!

    刘彻懒得浪费口舌,面无表情的把人打发走,就问霍光:“你年少耳朵灵,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霍光一字不漏的叙述一遍。

    刘彻当即下令,以后李广不准进宫!

    第155章 白鹿皮币

    刘彻不想解释, 半真半假道:“朕一想到李广就不由地想起去病面无血色的样子。”瞥一眼儿子,“还要聊他吗?”

    小太子托着下巴摇摇头。

    “只说你二舅?”

    小太子点头如捣蒜。

    刘彻从他发现卫青的军事天赋说起。小太子很爱听,然而他习惯时辰一到就睡。刘彻眼瞅着儿子困得哈欠连连, 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趴在榻上。

    刘彻担心他憋过去,轻轻把他转过来。小太子虽然警惕性高, 但他潜意识里认为老父亲身边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以至于非但没醒, 还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刘彻捏捏儿子的小脸, “醒来时有睡着时一半乖巧多好啊。”

    话音落下, 呼啸声传入殿内, 刘彻的手僵住。

    须臾, 刘彻躺下把儿子拽到怀里。

    睡梦中的小太子烦得抬手就是一下, 刘彻吓一跳,按住儿子的手臂, 呼啸声消失,他放松地躺好, 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晚上听口技。

    一夜无梦。

    刘彻神清气爽, 准备喊人,隐隐听到春望的声音, 他披着大氅出去, 看到春望正在整理外间的榻:“你怎么在这里?”

    春望已经想好怎么糊弄, 小黄门率先禀报, 春总管担心他们不会照顾太子殿下, 昨晚特意留下和他一起守夜。

    刘彻看着春望, 似笑非笑:“太子阴晴不定,还是听不懂人话?”

    同春望一起值夜的小黄门慌忙解释:“陛下误会了, 春总管——”

    刘彻:“你快住嘴吧。你的春总管快哭了。”

    小黄门条件反射般转向春望,春望苦笑:“奴婢应当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奴婢昨晚确实怕了,不敢一个人回去,更不敢一个人休息。”

    小黄门难以置信,无所不知的未央宫总管还会害怕。

    “据儿醒了。”刘彻听到动静。

    小黄门习惯性过去,一看到春望又停下。春望给他使个眼色,小黄门进去伺候小太子更衣。

    刘彻的早饭跟儿子的不一样,小太子洗漱后就准备回太子宫。他到寝室外又退回来:“父皇,孩儿在太子宫外等你啊。”

    “你不是号称天热不练武,天冷不习剑吗?”刘彻盯着他,目光灼灼,“故意的?”

    小太子点头:“孩儿是说过这话。可那时孩儿年幼,您叫孩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乃揠苗助长。孩儿现在不是长大了吗。”

    “你父皇老了。”刘彻抬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小太子料到他会这样说,“身为父亲不能以身作则,也好意思嫌弃孩儿。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啊。”

    “嘀咕什么呢?”刘彻高声问,“大点声。”

    小太子作揖:“孩儿告退!”

    寒冬腊月,小太子也不想动弹。但他养成习惯,一天不持剑像少用一顿饭。宫外寒风凛冽,小太子也有办法,他早早令宫人收拾两间屋子,角落里点上炭火,令韩子仁同他切磋。

    小太子身上隐隐冒汗,一炷香结束。韩子仁担心他一热一冷着凉生病,给他披上斗篷,小太子出去遛花花。

    此时,刘彻在宣室殿高台上来回走动,活动筋骨的同时思考“盐铁官营”。豪强世家定绞尽脑汁阳奉阴违。如今国库空虚,此举属远水解不了近渴。

    刘彻头疼,令宫人先摆饭。

    看到熟悉的鹿肉,刘彻灵机一动,“春望,宣三公九卿。”

    “诺!”春望领命出去安排小黄门宣三公九卿。

    小太子领着花花回来看到宣室殿一下出去好几人,一个比一个着急,他心下奇怪,一大早又出什么事了啊。

    “枇杷!”小太子跑进太子宫就喊。

    枇杷从正殿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小太子眉头微蹙:“你在干嘛?打扫的人去哪儿了?”

    “婢子收拾的是殿下的寝室和书房。”

    小太子曾对下说过,不许小黄门小宫女去书房和寝室打扫。端的是他们莽撞或好奇心盛发现他的宝物。

    “忙完了吗?”

    今日不必伺候小太子洗漱,枇杷道:“快了。”

    “找宣室殿的宫女宦官打听打听又出什么事了。孤来的时候父皇还好好的。”

    枇杷应一声诺,把抹布给樱桃。

    “等等!”小太子叫住她,“孤回来的时候没事,也没有急奏,十有八九父皇突然想起什么事令人宣百官。饭后再去。”

    韩子仁:“殿下,是不是有点风声鹤唳?”

    “孤了解父皇。能让父皇认为迫在眉睫的事绝非小事。

    一个栾大都能叫陛下失态,还不是小事?韩子仁暗暗腹诽,面上不显:“奴婢回头问问侍卫陛下今jsg日都见了哪些人?”

    小太子颔首:“饭菜好了吗?”

    炒菜的厨子徒弟出来:“快了。”

    小太子净手后到正厅等着。

    炒菜的厨子亲自上菜:“殿下,您说的大鏊子打好了吗?”

    小太子拍一下小脸:“孤忘了。吴琢!吴琢!”

    吴琢端着五颜六色的粥进来:“奴婢出去问问。”

    小太子:“多带些钱。”

    韩子仁疾步进来:“殿下,张贺来了。”

    “又给孤送吃的?孤又不是小猪。博望苑的东西实在吃不完以他的名义卖了,去表兄的铺子买棉花给博望苑诸人添冬衣。肥水不流外人田!”

    韩子仁想笑:“张贺要是听您这样说一定很是高兴。但他这次来不是给殿下送吃的,他说殿下买的石涅送来了。”

    小太子放下勺子:“何时的事?”

    “昨日。”

    小太子想想宣室殿还有事:“告诉他,孤下午不上课,午时过去,叫他准备好午饭。”

    韩子仁顿时明白,宣室殿的事午时前务必弄清楚。

    饭毕,韩子仁同吴琢兵分两路,吴琢出宫买锅,韩子仁佯装无事闲逛,巧遇巡逻的侍卫。

    韩子仁在外转一盏茶左右就弄清楚了。

    太傅石庆离开,枇杷疾步进来。

    韩子仁向禀告:“陛下宣了三公九卿。”

    小太子眼神示意枇杷补充。

    枇杷:“奸佞小人常常把钱融了另铸,钱样不变,但钱币薄了。为了抑制这种情况,陛下想用鹿皮做币。上林苑多鹿,鹿皮很多用不完,堆在库房也是积灰。陛下宣三公九卿正是问他们此法是否可行。”

    小太子拧眉,他怎么感觉父皇的理由很牵强啊。

    上林苑是有很多鹿,三天两头往宫里送鹿肉。母后和阿姊快吃腻了。可鹿多少养几头便是,一来可以省下粮草,二来也可以腾出人手做别的事。

    “三公九卿怎么说?”

    枇杷:“御史大夫赞同,大农令反对。其他人皆附和二人。”

    “丞相乃百官之首,他竟然唯二人马首是瞻?”小太子很是诧异。

    枇杷摇头:“陛下好像一开始就要把此事交给丞相。丞相也不好反对吧?”

    小太子颔首:“是不好反对。难得父皇对他委以重任。”忽然想起老父亲跟他哭穷,小太子瞬间明白,鹿多是借口。“三公九卿走了?”

    枇杷:“还在商讨此事。”

    小太子张口结舌:“没——还没聊完你就打听到了?”

    “有宫女出来拎热水,婢子跟上她她说的。她起初也说不知,婢子假传您的口谕,说您担心陛下,她才告诉婢子。殿下,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您怎么看起来愁眉不展。”

    小太子想冷笑,铜钱都无法抑制偷奸耍滑之辈作假,鹿皮就能杜绝。

    “张汤这些年不是抓人就是审人,他懂造币?可笑!外头传他很会揣度圣意真没冤枉他。”

    韩子仁听糊涂了:“殿下的意思大农令是对的?”

    “大农令秉性如何?”小太子问韩子仁。

    韩子仁:“说是颜回的后人,廉洁正直。”他往四周看一下,令樱桃去外面守着,“假如御史大夫真如殿下所言,陛下想往西他绝不会提议往东,两人私德恰好相反。”

    小太子想笑:“假如?汲黯怎么骂他的。说来听听。”

    汲黯是个大嘴巴,这事韩子仁还真听说过:“奸佞,不分是非公正,一味迎合陛下。”顿了顿,“可他是张贺的父亲。”

    “张贺三天两头给孤送吃的就是学了他。但他是他,张贺是张贺。张汤又不是贪赃枉法,张贺是民脂民膏养大的,孤没必要为了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为难他。张汤也不曾针对过孤。”

    韩子仁:“御史大夫知道陛下疼您,只会敬着您,哪敢给您添堵。”

    “大农令此人很好。”

    韩子仁不这样认为:“听说他和张汤有私仇,反对造币不见得全是为了江山社稷考量。”

    “张汤跟谁无仇?”小太子问。

    韩子仁被问住,盖因太子的一个老师也跟张汤有些嫌隙。太子不止石庆一个老师,霍去病指点他剑法,他还有骑射老师,音律老师等等。

    只是小太子不爱学,这些课也不是日日上,他又三天两头缺课,就显得他好像只有太傅一个老师。

    自打长安迎来一场小雪,除了太傅的课,小太子就把其他课停了。他也时常缺石庆的课。让他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唯有剑术。

    “陛下不知吗?”枇杷试探地问。

    小太子:“父皇什么不知道啊。用父皇自己的话说,不试过怎知不可。”

    “试错了呢?”枇杷又问。

    小太子满不在乎:“错了就错了呗。”

    枇杷噎住。

    韩子仁忍不住说:“难怪李广领兵全军覆没陛下还敢用他。去年无功而返,前几日还召见他。用陛下的话说,这次不行不等于下次不行?”

    小太子笑而不答:“枇杷,收拾一下,我该去博望苑了。”

    枇杷:“那陛下那里?”

    “造币乃国之大事,三公九卿又都在,孤此时过去也是被父皇撵出来。”小太子喝口茶起身,枇杷去拿斗篷,韩子仁出去令人被备车。

    临近午时,小太子抵达博望苑。

    博望苑有田地,田地以前种小麦,自然不缺砸麦场的石头和轧场的石磙。

    小太子令人把石涅移到射箭场。夏日生机勃勃的射箭场如今很是荒凉,小太子令奴仆把石涅倒在无草的空地上,又叫人拉来石磙抬来石块。两人先砸石涅,石涅裂开黑灰四散,韩子仁挡在小太子前面。小太子拉开他:“戴上手帕遮住口鼻!”

    众人系好手帕,小太子往后退两步,看着他们继续砸。并州的石涅很好,轻轻一砸就散开,小太子令人去地里弄一些细土——博望苑有一亩地留着种棉花,已经犁好耙好,只能开春育苗种棉花。

    农奴很快把土弄来,小太子令他们先把土倒在一旁的空地上,令人拉石磙压石涅,石涅碎成渣移到细土旁跟细土掺匀。

    韩子仁小声提醒:“土不能烧火。”

    “孤知道。石涅多土少。”小太子等乍一看看不见土了,令人倒水和泥和石涅。

    张贺好奇:“殿下,为何要在石涅中加土?”

    小太子:“你单弄一些石涅试试?”

    张贺弄一铁锨石涅,加点水,然而石涅不能成块。小太子令他加土,散开的石涅凝成块。

    张贺:“石涅不能直接烧吗?”

    小太子点头:“可以。但大块的烧不透,散碎的怎么往里加?用着铁锨?你不担心一铁锨扔进去,石涅灰飘进锅里?”

    张贺懂了:“难怪您叫人做成薄片,再穿几个空。石涅晾干就像匈奴人用的牛粪,拿着火钳夹两块进去即可。”

    小太子点头:“不可用石涅烤火。此物比木柴还容易叫人憋过去。”

    “下官不敢。”太子殿下花重金买的,赏给他他也是用来煮茶。

    张贺还有一事好奇:“殿下,听说此物比炭便宜?不知殿下是否可以告诉下官何处有卖?”

    “并州。”小太子说出来,眼中一亮,老父亲不是缺钱吗,可以卖石涅啊。

    想到这,小太子想回去。当他看到太阳下自己的阴影,决定饭后再走。

    未时左右,小太子用过饭歇半个时辰就起驾回宫。

    马车行至宣室殿,小太子令韩子仁先回去,他独自一人面圣。

    发生在宣室殿的事是枇杷哄骗来的。小太子不好暴露传信的宫女,就问老父亲上午为何突然召见三公九卿。

    刘彻自然不会告诉儿子他打算用鹿皮套钱。

    “与你无关。”刘彻抽空瞥一眼儿子,“听说你下午又没上课?”

    小太子骂:“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石庆还是个大嘴巴。”

    “你缺课也好意思怪石庆?这么快回来,去博望苑了?”

    小小太子:“孩儿先问的父皇。”

    “真想知道?”

    小太子点头:“不方便说吗?”

    “你十岁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刘彻随即说出他打算用鹿皮造币。

    小太子很好奇:“因为父皇没钱了吗?”

    刘彻瞪他:“你可以换个词。”

    “父皇,孩儿有钱!”

    “朕知道!”

    小太子拿掉他的玉笔,“父皇知道石涅吗?”

    刘彻挑眉。

    小太子看他这样顿时知道他知道。

    老父亲懂得真多。

    “孩儿听说有的地方的石涅只需往地下挖一丈。有的地方赶上洪水,洪水过后就能把石涅冲出来。父皇想着盐铁官营,何不把石涅收为官营?”

    刘彻认真听:“继续!”

    “大汉人少,孩儿认为地面的石涅足够用。这跟盐比起来一样是无本的买卖。倘若大汉只有并州地面有石涅,您可以叫人去草原上看看。亦或者叫舅舅和表兄查查。”小太子说jsg出以前同霍去病说的事,“不瞒父皇,孩儿曾请表兄留意过草原上的盐井。要不是李广和张骞迷路,表兄受伤不敢在路上耽搁,返回的途中他一定会派人四处查看。”

    刘彻听懂了:“石涅当成炭卖给百姓?”

    “平民卖木柴,朝廷卖石涅,并非与民争利。平民也不舍得买炭。地面的石涅来得容易,价低,平民买得起冬日也容易些。”

    刘彻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听谁说的?你知道为何没人用石涅?寻常百姓家用的火盆大块石涅烧不透,小块散碎不好用,且比炭脏。”

    “父皇可以等儿子三日吗?”小太子不答先问。

    第156章 中秋快乐

    儿子果然还是个孩子, 盐铁官营都解不了近渴,石涅就可以了吗。

    刘彻很想知道儿子又给他什么惊喜,佯装答应给他三日。太子前脚离开, 后脚刘彻令人杀鹿。

    春望:“鹿肉如何处置?”

    “上林苑那么多人,多少头鹿够他们吃的?”

    春望羞愧,他怎么忘了上林苑还有“期门军”。

    要说这“期门军”最初只是期门禁卫。以前刘彻喜欢微服出巡, 期门侍卫护驾。众人在乡间狂奔很难不踩坏庄稼,有一次甚至跟当地县令对上了。刘彻不好再这样扰民, 他就把上林苑扩到秦岭。他狩猎无需出上林苑, 期门侍卫平日里也有地方训练。最初期门侍卫人数不多, 卫青也是其中之一。最初期门侍卫也只是习骑射武功, 后来刘彻给他们加了辨别方向, 在野外如何生存等等。

    刘彻见成效显著, 又在关东、陇西、上郡等地良家子中选新的期门侍卫,民间称其为“六郡骑郎”。随诸将出征的士兵中就有很多期门骑郎。

    卫青和霍去病军中有期门骑郎, 公孙贺、公孙敖、李广和张骞率领的部众之中也有。所以刘彻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们一到公孙贺等人军中就不辨方向了。

    李广令朝廷损失惨重之后, 刘彻还敢令他和张骞领兵, 正是因为他们军中不止有期门军,还有匈奴人。然而就是这样他们还是不辨方向。

    话说回来, 经过多年招人上林苑已有很多期门侍卫。莫说一天一头鹿, 一天百头也不够他们吃的。

    春望忽然想起什么:“陛下要杀的可是白鹿?”

    “用寻常鹿皮做皮币还不被人仿去。”刘彻无奈地看他, 脑子呢。

    春望自是知道只能用白鹿。世人认为白鹿出现乃祥瑞降临之兆, 无论平民还是藩王都不敢私藏“祥瑞”——发现白鹿就会送到长安。如今除了尚未出现的白鹿, 天下白鹿尽在上林苑。

    春望斟酌道:“您把白鹿肉赏给期门侍卫?”

    刘彻嗤笑一声:“白鹿红鹿有何不同?剥掉皮谁知道是什么鹿?”顿了顿,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如此吞吞吐吐。白鹿出现乃吉兆, 早两年何至于下大雪冻死那么多人?”

    春望震惊。

    “您您,陛下,您——”

    刘彻抬抬手:“小心呛着。甘泉宫出现灵芝是吉兆,白麒麟降世也是吉兆。那么多吉兆朕为何二十九岁才得一子?”

    “可您看到白鹿的时候格外高兴啊。”除非必要,帝王很少装模作样。

    刘彻挑眉:“荒凉的冬日里你看到怒放的寒梅,甚至艳丽的牡丹不高兴?”

    春望哑口无言。

    “您跟太子殿下不是这样说的啊。”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什么都告诉他,朕在他面前还有威信可言?何况朕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朕想要的样子。自战国,再到秦末,多年战乱,礼乐崩坏,哪还有人用皮币。”早在西周,甚至春秋时期的贵人还很注重礼节,珍贵的皮或布卷起来相互赠送。如今几乎没人做这种专供贵人之间往礼的东西。上林苑能工巧匠虽多,却极少有人见过皮币,“其实朕不在乎做成什么样,最重要的是不能被人仿去。朕的叔伯兄弟不知藏了多少珍宝,难保其中就有白鹿。”

    春望:“倘若三日后太子殿下真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您还做吗?”

    “为何不做?”刘彻算过,白鹿皮币套的钱足够张骞出访匈奴。倘若他的姊妹或世家懂事,他连明年出兵匈奴的钱都有了。

    春望的神色复杂,堪称一言难尽。

    刘彻轻笑:“除非据儿会点石成金。”

    以前刘据会点石成金,可如今不会,所以他到太子宫就令韩子仁前往博望苑告诉张贺趁着暖阳高照把石涅全做成块状。

    冬日里的博望苑最不缺闲人。老幼妇孺齐上手,两日就把石涅做完了。

    骑射场空旷,风从四面八方刮来,三日后张贺就把第一次做的石涅送到太子宫。

    一车石涅足足有一车半石涅块。

    石涅送来的那日午时左右,小太子令吴琢随他前往宣室殿,其实是叫吴琢帮他拎石涅。

    到宣室殿门外,小太子自己拎进去。

    御案不远处有火盆,小太子喊一声父皇,用夹炭的火钳夹一块穿孔的石涅扔进去:“父皇,父皇——”

    “看到了。”刘彻移步过去,“朕以为你会点石成金。”

    小太子反问:“石涅卖了钱还不是点石成金啊?”

    刘彻噎了一下,夹一块石涅,“这样看真跟炭有几分像。为何还有孔?”

    “不如炭易燃啊。”小太子眼巴巴看着他,“父皇,能卖钱吗?”

    刘彻点头。

    小太子不禁惊呼:“我就知道可以卖钱。”

    春望见状不禁同情小孩,您不知道的更多。

    卖石涅还不如收商人的赋税来得快。

    刘彻不希望民怨沸腾,日前就决定收商人以及手工业者的货税。而今年才颁布收税法令,最快也得年底才能见到钱。刘彻令人算过,这笔钱不足矣支撑他购买粮草。刘彻把他的意思透露出去,果然郑当时趁机提出“盐铁官营”。头几年他得分一些利益给盐商以及冶铁商。钱分出去,国库依然空虚,刘彻这才想到用白鹿皮套钱。

    匠人若能做出令他满意的白鹿皮,今年依然可以令张骞出访西域。他会先令大农令颜异拨钱,往后用白鹿皮币套的钱全归国库。

    “据儿,你有没有想过世家豪强更喜欢炭。他们不在意多花几吊钱买炭。”

    小太子想过:“城中百姓也不是人人都舍得买炭啊。”

    “他们可以烧木柴。乡野小民可以烧麦秸豆秸。你的石涅卖给谁?卖给朕炼铁?左手倒右手啊?”

    小太子被问住。

    刘彻颔首:“也行。正好朕打算开春就令人下去选址修炉炼铁。有了石涅也省得买炭。”

    “找人挖石涅也需要钱啊。这能省几个钱?”

    刘彻:“一个炼铁炉自然省不了几个钱。如果是四十乃至五十处呢?”

    小太子惊得张大嘴巴。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朕会令人找露天石涅。届时也会像你这样做来卖。就如吾儿所言,蚊子再小也是肉!”

    小太子依然闷闷不乐。

    “据儿,你才十岁。”刘彻摸摸他的小脑袋,“习惯是慢慢养成的,若让买得起炭的人改烧石涅也得慢慢来。”

    小太子懂:“父皇,你叫人去塞外找石涅吧。”

    “为何?”刘彻不懂了。

    “塞外地广人稀,我们无法像扎篱笆一样把舅舅和表兄打来的土地围起来。以后一定还会有匈奴人过去。我们把石涅和盐挖回来,而盐坑和石涅坑寸才不生也没有水,匈奴人还去吗?”

    刘彻失笑:“一举两得?不对,一举三得。如今很少有人用石涅,在草原上找到一处露天石涅就够用了?”

    小太子点头:“如果还有露天盐就更好了。您派出去的官吏找出的露天盐矿自然只属于官家,到那时您就不用担心关内盐商阳奉阴违了。”

    “哪有那么容易。”刘彻捏捏他的小脸,“你以为盐矿是你宫里的白萝卜?”

    小太子:“不试试怎知没有?”

    刘彻点头:“这倒也是。朕这就给主父偃、东方朔等人去信。”

    “他二人在边关几年了?”

    刘彻:“明年秋令他们回京。再待下去该成土皇帝了。”

    “他俩不敢吧?”

    刘彻点头:“有人敢。边关不是只有五原和朔方二郡。”提起毛笔,他又停下,“据儿,这些事朕自有分寸。”

    小太子能做的也只是提醒他,“父皇,孩儿叫人做了四口铁锅,您和母后以及祖母各一口,已经令人送去膳房。您中午就可以吃到铁锅做的菜。”

    “吾儿有心了。玩儿去吧!”

    小太jsg子见他得写信,很干脆的起身告辞。

    春望越发同情孝顺孩子:“陛下,殿下孝顺又善良,要知道您骗他,怕是会很生气。”

    “据儿也很贴心懂事。”刘彻摇头,“朕偶尔不能陪他练剑,他也只是抱怨朕懒。他不知朕因何无暇陪他?”

    春望不由得朝永巷方向看去。

    刘彻颔首:“他也曾不止一次亲眼看到过。”

    春望很是意外:“奴婢一直认为殿下年幼无知。”

    “他无知还跟身边人感慨,已婚男人身不由己?”刘彻嗤笑一声,“人小鬼大!”顿了顿,“你去膳房看看什么锅。朕不记得博望苑有铁匠?”

    春望点头:“博望苑确实没有。倘若真好用,那午饭?”

    “尽可能用铁锅做。”

    两日前铁锅就买回来了,但越洗越脏,锅里水干了还生锈。韩子仁就想起宝剑,就让厨子试试用油多涂几遍。厨子先用猪油,后来又用猪肥肉,来回四五遍,花花吃肥猪肉快吃撑了,锅才可以炒菜。

    厨子试做炒鸡腿肉的时候正好赶上石庆给小太子上课。鸡腿肉往热油锅里一倒,刺啦一声,片刻,石庆就闻到浓郁的香味。

    石庆服了。

    太子宫的厨子若是出去开食肆,东西市的酒肆都得关门。

    铁锅底下火大熟的快,小太子下课,鸡肉被盛出来。小太子请石庆尝尝。石庆闻香味都闻饱了。可厨子很是机灵的拿个小碗出来,给他剥几块,看起来还没有骨头,石庆也不好拒绝。

    炒鸡腿肉硬而不柴,鲜嫩可口。最主要一点比蒸的香,又比酱炖的清淡。

    饶是太傅石庆烦死爱试菜的厨子们了,也忍不住夸他们几句。

    厨子得了夸奖并不满意,满眼希冀地等着小太子。

    小太子颔首,厨子笑成傻子。

    太傅石庆没眼看。然而休沐到家,他就令家奴出去打听哪家打铁铺会做铁锅。

    小太子令吴琢和韩子仁给长辈们送过的时候,也一并把厨子研究的新菜送过去。

    未时左右,刘彻吃到炒萝卜丝,炒羊肉,炒鸡腿肉,虽然都是铁锅做出来的,但味道全然不同。

    春望伺候他用饭:“陛下看起来比殿下叫您看石涅的时候还高兴?”

    “这才是点石成金啊。”刘彻满意地颔首,“宣大农令,即日起严控铁的买卖。”顿了顿,“左右今年不出兵,兵器暂时够用,你交代下去,明日起打铁锅,放在敬声和昭儿铺子里卖。”

    春望:“铁锅比石涅好卖?”

    “食不厌精,你说呢?就是不好卖朕也会让它变得好卖!何况没有替代品。”刘彻想起儿子对石涅的看重,“据儿真是守着宝山不识宝。”

    第157章 日进斗金

    民间打铁铺一口锅得辛辛苦苦许多天, 朝廷出面造铁锅可不会一点点敲,而是先做模具。

    刘彻一心二用,一边用菜一边吩咐春望分别做小、中、大以及特大四种铁锅, 比例按照四比三比二比一。日后朝廷有了自己的盐铁石涅铺子,如今的铜鏊子也可以改用铁的。铺子的事交给大农丞去办。

    大农令下属有两位大农丞,现在分别由盐商以及冶铁商担任。春望问:“铁锅的事先不告诉两位大农丞?”

    “我儿做的铁锅在我外甥铺子里卖, 他们也想分一杯羹?”刘彻放下碗,神色严肃, “此事你亲自去办。铁锅怎么用, 做什么菜, 叫韩子仁写下来, 还有据儿送来的石涅。改日拉五车送去敬声铺子里。”

    春望隐隐懂了:“陛下的意思叫铺子里的人用铁锅炒菜, 烧火的木炭换成石涅?”

    “朕身边这些人就数你机灵。”

    春望:“是不是能做多少做多少?”

    刘彻颔首:“做到除夕前一天。”

    春望听说胡麻油限量购买, “陛下,需要限购吗?”

    刘彻瞥他一眼, 像看傻子一样。

    “奴婢说错了?”

    刘彻:“自是能卖多少卖多少。朕的叔伯兄弟们有铁矿的可不少。朕这边限购,让买不到铁锅的人找他们买?想什么呢?中、大以及特大铁锅价钱可以高一些。舍得买大铁锅的人都不差钱, 由着他们糟践倒不如孝敬朕。”

    春望明白该怎么安排了:“奴婢直接去兵器场?”

    刘彻扫一眼殿内众人:“朕不希望铁锅还没做好城里城外就人尽皆知。”

    众人慌忙应一声“诺”。

    春望还有一事:“陛下, 还差个样品。”

    “找皇后。告诉皇后,改日朕送她四口。”

    春望张了张口, 想说什么又觉着样锅只能找皇后。

    —

    小太子认为老父亲没必要哄他, 他既然说了蚊子再小也是肉, 那他一定会把石涅收为国有。回到太子宫, 刘据令韩子仁写下石涅做成块的做法以及烧石涅的注意事项。

    春望先去太子宫找韩子仁, 请他写下铁锅价几何, 有无注意事项。

    厨子听明他的来意,提醒韩子仁铁锅得用肥猪肉炒几次。买得起铁锅的人自然也有钱买猪肉, 春望就叫韩子仁写下来。

    小太子好奇地问:“望望,一口铁锅不够父皇用的吗?”

    “陛下希望除了煮汤蒸饭熬粥以及暖锅子,其他炊具都换成铁的。”春望半真半假道,“陛下也希望把宫里其他庖厨的锅换成铁的。”

    小太子点头:“是该换成铁的,铁器耐用。”

    春望就想附和,肚子咕噜咕噜几声。春望很是尴尬,小太子诧异:“你还没用饭?”

    “陛下才用饭。”

    小太子想想他也才吃好:“庖厨里还有羊肉炊饼,应当还是热的,你去吃点吧。韩韩还得一会。”

    单单菜谱就有一张纸,而韩子仁才写半张,春望道声谢,请厨子带他去庖厨。

    春望啃两个羊肉馅炊饼,又喝一碗小太子没吃完、厨子不舍得倒掉、留着自己喝的老母鸡鸡汤,他舒服的感叹:“还是太子宫的饭菜美味可口啊。”

    厨子闻言禁不住显摆,这碗鸡汤他煮多久,放了多少料,煮的时候多香,太傅石庆愈发看他们不顺眼等等。

    春望知道斜对面就是太子的教室:“太傅不是巳时三刻就走了吗?你这碗汤炖了几个时辰?炖出来的肉还能入口吗?”

    “喝汤喝汤喝的自然是汤。”厨子怕他胡思乱想,“肉咱也没扔,都给殿下的花斑狗和大黑猫吃了。”

    春望想说什么又觉着不合适:“难怪它俩越来越壮。殿下的大黑猫快赶上上林苑的虎崽子了。”

    “上林苑有虎?”小太子随韩子仁出来,“望望,孤听见了,你休要狡辩。”

    春望哑然失笑:“奴婢没打算狡辩。上林苑是有虎,但不是陛下养的。以前有老虎往山下跑,陛下担心是伤着人,令人用肉一路引到上林苑的山林之中就没再管它们。奴婢陪陛下狩猎的时候远远看到过几次。”

    “虎崽子多吗?”

    春望:“您才十岁,撒泼打滚耍无赖,陛下也不可能同意您养虎。韩子仁,写好了吗?”

    韩子仁递给他三张纸,一张石涅,一张铁锅,一张菜谱。

    春望拱手:“辛苦韩老弟了。殿下,奴婢该走了。”

    “等等!”

    春望停下:“陛下不是不许你养,而是不许您现在养。等你十五六岁,或十七八岁,您还想养虎,说不定陛下会亲自给您抓只虎崽子。”

    小太子松开他的衣袖。

    春望:“奴婢就知道殿下最乖。”

    “孤才不要最乖!”

    还有一堆事等着春望,他敷衍地点点头:“这天黑得快,奴婢真该走了。奴婢还得找大农令颜异。”

    “因为石涅的事吗?”

    “是的啊。虽说城中贵人不习惯烧石涅,可就像殿下说的,试试也无妨。再说了,陛下打算在多处炼铁,只用木柴木炭哪够啊。与其等石涅矿被别人买去,朝廷得从私人手里买石涅,不如早点收上来。也省得以后为了拿回石涅矿再令石涅矿主为大农丞。”

    小太子忍不住眉开眼笑。

    春望:“殿下高兴了?”

    小太子连连点头。

    “以后您会更高兴。”

    小太子以为他指的是城中贵人改用石涅。

    随着除夕越来越近,宫中越来越忙,小太子反而越来越闲。

    北风宛如硬刀子,小太子暖玉在身也不想出宫。他看经史子集看困了,领着花花出去。北风吹得花花睁不开眼,花花咬住他的斗篷往回拽。

    小太子随花花到太子宫,花花跐溜一下钻窝里去。

    刘彻送儿子的两只能言鸟一直被小太子养在正殿屋檐下。因为天冷太子宫小宫女给鸟做两个罩子罩在鸟笼外。小太子也不想提一团布遛鸟。

    “韩韩,你知道口技艺人住哪儿吗?”

    韩子仁:“陛下令他jsg们回乡了。”

    “为什么?”小太子不明白,“他们演的跟真的一样又吓着父皇啦?”

    韩子仁摇头:“自然不是。他们前几日在东宫演了一段民间故事,太后看得高兴,问他们家在何方,师从何人等等。得知是他们自己琢磨的,以前他们只是种田的农夫,如今家人还在乡下,太后就差人问陛下能不能叫他们早点回去跟家人团聚。这点小事陛下自然不好拒绝。”

    “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打听?”

    韩子仁真没打听。

    两位口技艺人很感激陛下留下他们,但他们更感激小太子,不是小太子发现他们他们如今还在土里刨食。

    二人领了过年的赏钱从宣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韩子仁遛胖狗。两人很是敬重韩子仁,远远看见他就特意走过来向他问安。

    韩子仁同他们多聊几句,两人认为韩子仁和善,恨不得入宫以来得了多少钱都告诉他。

    “奴婢近日见过他们。”

    小太子点头:“这就难怪了。”

    “殿下想去他们的住处看看?”

    小太子点头:“东宫太远,父皇和母后一个比一个忙。”

    “大将军和冠军侯今日好像都在宫里。”

    小太子挑眉:“表兄竟然没去军营?”

    霍去病闲不住,十一月底就告诉小太子以后不用再给他准备早饭,他身体养的差不多该去军营转转了。

    韩子仁:“冠军侯若在京郊戍卫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如果去上林苑练兵——”

    “等一下,上林苑练兵?上林苑练什么兵?”

    韩子仁被问住,他思索好一会,不确定地问:“殿下知道大将军的骑射功夫以及剑术在哪儿学的吗?”

    “你们说过,跟期门侍卫学的。”

    韩子仁感觉他误会了:“殿下,期门原指‘期诸殿门’。陛下要去微服出巡,侍卫们在殿门等候。也是指他跟侍卫们约在殿门下。殿门门洞很宽大,可也不能在门洞里训练。陛下就把训练地改在上林苑。”

    小太子诧异,他当然知道不能在门洞里练兵。他一直以为在宫中校场训练。

    “孤知道父皇有一批心腹。他们一直藏身于上林苑?”

    韩子仁点头:“十几年了。”顿了顿,“您出生前宫里聊这事的人多,因为都觉着新鲜,陛下一手培养的大将军首次出征就打到龙城。后来上林苑的期门侍卫多了,新鲜劲也过了,聊的人就少了。不怪您不清楚。”

    “表兄有时候说他去军营也有可能是上林苑?”小太子禁不住问,“父皇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韩子仁:“陛下登基已有二十年,肯定有很多。”

    “无妨。我十岁了,父皇不能还把我当成无知幼儿。”

    韩子仁不敢掺和天家父子之间的事。小太子可以不同他计较,陛下没有那么宽宏大量,“殿下,去吗?”

    小太子打量一番自己:“空着手去啊?”

    韩子仁:“庖厨有些热腾腾的点心。”

    “孤在外面等你。”小太子戴上斗篷帽出去。

    花花出来看一下,小太子回头瞪它,花花又缩回屋里继续冬眠。

    除夕近了,今年也没有出征任务,是以卫青很闲,小太子到时他正跟下属下棋。

    小太子扑过去:“舅舅!”

    卫青接住他:“太子殿下,十岁了。”

    “父皇说我还是个孩子。”小太子在他身边坐下,卫青的下属却不敢继续。卫青见他很是不自在就放他回去。

    “找舅舅有事?”

    韩子仁把食盒递过来。

    小太子打开,指着小小的炊饼,“舅舅猜这是什么馅的。”

    羊肉炊饼在宫里很常见。小太子特意让他猜,定不会如此简单。卫青猜:“鸡肉?”

    “不是!再猜。”

    卫青:“近日府里没有收过你的牛肉,定不是牛肉馅。最近听你舅母说,陛下不许你常用鹿肉?”

    “母后是个大嘴巴!”

    卫青捏住他气鼓鼓的小脸:“我猜,鱼肉?”

    韩子仁不禁看向他。

    卫青诧异:“你也不怕被刺卡到!?”

    小太子掰开一个:“虾肉啊。”

    卫青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东海郡送的?”

    “为何不是南越啊?”

    卫青:“那边冬季暖,虾到长安就臭了。东海尤其靠北,鱼虾海货捞上来就可以用冰块冻上。一路上都不会化。”

    “不愧是孤的舅舅。”

    卫青拿走一半:“找舅舅有事?”

    “无事不可以找舅舅玩啊?”

    卫青看一眼窗外天色,虽有暖阳,但寒风刺骨,“这样的天是不好往外跑。”

    “敬声表兄和昭表兄也不知道忙什么呢。上次来找我玩还是半个月前。”腊月十二休沐两人来一趟,腊月十七放假后反而没影了。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七,小太子也不好去府里找他们,担心碰到姨母或姑母带着奴仆帮二人收拾宅院。

    闻言,卫青比看到炊饼里放虾仁还意外:“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小太子歪头看他,舅舅此话好奇怪。

    卫青咽下口中的炊饼,告诉太子外甥,那俩小子近日忙着帮陛下卖铁锅。

    “卖,卖什么?”小太子拔高声音,盯着大将军。

    大将军被外甥看得身体侧倾,离他远一些:“这是要干嘛?杀了舅舅啊。”

    小太子一把把他拉回来:“卖铁锅?舅舅给我说清楚!”

    卫青确定他不知道:“陛下前些日子突然叫人停了兵器制造。我也是近日才知道。所有匠人改做铁锅。单单模具大小就有几十个。十五日前,第一批铁锅运到敬声和昭平君合开的铺子里。宫里出个厨子过去用铁锅做鸡蛋饼,炒鸡肉,炒萝卜等等。买不买皆可品尝。

    “对了,陛下还令人去并州运许多石涅到上林苑,做很多石涅块。不知是不是他俩的铺子吸引人,还是铁锅炒菜诱人,还没到未时就卖完了。去晚的人就买了许多石涅和纸。纸也是从上林苑运的。

    “我听去病说,不止公卿世家找他们买锅,食肆做菜也改用铁锅。晋商、西南商人,还没回去的南越人等等,跟不要钱似的,一车一车的买。就这个势头下去,明年开春,大汉境内用得起铁锅的人家肯定家家都有铁锅。像我府里就买了六口。”

    小太子惊得张大嘴巴。

    卫青很是意外:“真不知道?”

    “我出去得戴面罩。面罩勒得不舒服,天又冷,不想出去。”

    韩子仁欲言又止。

    卫青看他:“想说什么?”

    “六口?”

    卫青:“铁锅共有大小四种。我和夫人以及三个孩子用大中小三口铁锅就够了。两口特大以及一口大锅是给奴仆们买的。自打有了锅,他们做饭都快了。一口大锅煮粥,一口锅蒸炊饼,一口锅炒菜。府里人多,往常只是做饭蒸菜就得半个时辰,如今一炷香就好了。”

    小太子拍拍自己的小脸。

    “怎么了?”卫青拉下他的手。

    小太子朝他手上掐一下。卫青痛得倒抽一口气。小太子感慨:“竟然不是做梦!”

    卫青气笑了:“真是我的好外甥。”

    “父皇竟然用兵器场做铁锅!”小太子头回听说,感到不可思议。

    卫青:“陛下做什么都不稀奇。最近因为铁锅还闹出不少事。想听吗?”

    小太子连连点头,他好想知道父皇为何突然想到卖铁锅。难道因为他很喜欢铁锅做的菜。

    卫青可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他要说的事也跟皇帝无关:“据说最初有人见铁锅好用,就找铁匠铺定做。他们认为铁锅也是你弄的,你的博望苑才多大,还能把全城的生意都做了吗。第二日又送来几百口小、中两种锅,那些准备借锅赚一笔的人慌了。第三日又送来上百口大锅,那些人去铁匠铺退定金。”

    “铁匠都忙两天了,这钱肯定不给退。”小太子为了避开长辈们在外定做过锅,知道外面的情况。

    卫青点头:“先闹到京兆尹,紧接着又闹到廷尉府。最终廷尉判铁匠铺胜,一文不退。也有人想囤货,一次买二三十口锅。真想买锅的人担心买不到,昭平君就告诉他们,人人都能买到。年前都能吃上铁锅炒菜。果然,十来天平均日日有上百口锅。”

    韩子仁:“囤锅的人怎么办?”

    卫青:“赶在铁锅的消息传到封国前卖掉。铁锅又不是胡麻油和纸早晚都得用。不卖日后必砸手里。一口煮粥的陶锅也能拿用一两年,何况铁器。”

    小太子又忍不住拍拍自己的小脸。

    卫青奇怪:“怎么了?”jsg

    “兵器场做铁锅?”小太子听他说了这么多依然感到不可思议。

    韩子仁理解小太子:“陛下怎敢啊?”

    卫青:“不打匈奴兵器够用,停一两个月也无妨。”

    小太子张口结舌:“可是,可是——”

    “可是兵器跟铁锅差的有点多?”卫青替他说。

    小太子不住地点头。

    卫青:“据儿可知这十来天陛下赚了多少钱?”

    “百万钱?”

    休沐日卫青去街上看过:“净赚。只是铁锅,不算石涅和纸。”

    小太子的嘴巴能放个鸡蛋。

    卫青点头:“许多商人为了大赚一笔,已经沿着子午栈道去蜀郡。蜀郡离长安不远,他们倘若十天前出发,如今应当已经走两次货,还不耽误跟家人过年。”

    韩子仁不禁问:“这得做多少铁锅?”

    “大铁锅和特大铁锅很贵。小口锅其实也不便宜。”

    韩子仁说出一个价格,卫青很是诧异:“你们知道啊?据儿——”小太子摇头。韩子仁解释,太子宫以前找西市铁匠铺做过铁锅,就是这个价。

    卫青以前去过铁匠铺定匕首,知道很少有人用模具。他想说量产应当便宜点,可他又清楚铁锅赚得钱被大农令颜异拉走了,往后十有八九用来买粮草,“兵器场人多做得快,虽说应该便宜点,但比铁匠铺的铁好。”

    有一点卫青没好意思说,如今兵器场很少再用柴,全换成不用钱买,从地里挖出来就能用的石涅。

    思及此,卫青觉着百万钱保守了。

    小太子想到一件事:“舅舅,不会有人故意装成商人买铁锅回去融了做兵器吧?”

    卫青摇头:“不会。你的叔伯祖叔伯们不敢反。他们做兵器是为了陪葬。生前不敢有二心,死后还被陛下的铁锅变成的兵器镇守,他们还不得死不瞑目?”

    小太子放心了:“舅舅,我去找父皇,问问他怎么想到做铁锅。”

    “陛下兴许只是想试试。有些时候有些事他自己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小太子想起一些决策:“舅舅说得对。父皇又不是生而知之。有些事总要试过才知道可不可行。”

    第158章 漫天要价

    卫青很是欣慰太子外甥如此懂事。

    “是的。好比铁锅, 没人买也不怕,可以融了做箭镞。”卫青又想起一件事,“我听陛下说你常常嫌李广不会带兵?他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将军, 曾经又在边关生活多年,谁能想到往北走几百里就迷路了呢。”

    小太子好奇地问:“舅舅还信他只是运气不好?”

    卫青摇头:“哪有人一直运气不好。”

    “父皇呢?”

    卫青眉头一挑:“你不知道?”

    “父皇一天忙几十件事,我哪能件件都清楚啊。”

    卫青:“也不知李广干什么了。我听说陛下下令, 以后李广禁止入宫。”

    小太子轻呼一声。

    韩子仁惊讶:“还有这事?”

    卫青颔首。

    小太子:“舅舅没问父皇出什么事了?”

    卫青不想用李广,巴不得往后不用看见他, 哪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也是事后才听说这事。”朝外看一眼, “府里的人说的。”

    “宫里真没秘密。”小太子感慨, 神色一怔, “可是铁锅这么大的事我们怎就没听说过?”

    卫青:“这事我知道一点。陛下担心锅还没做出来就传的人尽皆知, 下有打铁铺上有宗亲同朝廷争利, 令春望亲自督办。铁锅做出来之前,不要说你, 我这个大将军也不知道兵器场改做铁锅。”

    “既如此,那我就原谅他吧。”

    卫青好笑:“你还敢怪陛下不告诉你?”

    韩子仁忍不住说:“铁锅是殿下最先想到的。”

    卫青摇摇头:“不是!”

    主仆二人不敢信。

    卫青以前确实不知道铁可以做锅, 也没有想过铁器可以炒菜。当他家也有铁锅, 他吃到铁锅炒的羊肉,以及在庖厨里养大的青菜, 他才知道他以前吃过。

    “铁锅应该很早就有了。”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 一时无法理解此话何意。

    “据儿生来尊贵, 可能无法理解民间很多技艺只传家人, 还是亲生儿女, 甚至只传男不传女, 端的怕女儿出嫁带去婆家。铁锅也一样,有人发现铁锅好用就藏着掖着, 很怕别人也有铁锅,人家的菜把他们家的比下去。”

    韩子仁皱眉,不对吧。

    小太子爱出去,韩子仁因为伴驾几乎把东西市食肆吃遍了,他也没吃到铁锅做的菜。

    卫青看出他想什么:“自然不是食肆。食肆用铁锅做菜瞒不住。食客会问,同行也会想法设法弄清楚。除非店家自己炒菜,不许任何人进庖厨。”

    韩子仁:“这也太小肚鸡肠。”

    卫青不这样认为:“我们认为鸡蛋大的夜明珠不足为奇,有人睡觉都在怀里抱着,就怕离开视线被人偷去。”

    “他为何不用铁锅开食肆呢?”小太子好奇地问。

    卫青:“舍得买铁锅的人怎会差钱?众人欢乐不如他独乐。”

    小太子无法理解,一口炒菜锅,又不是神兵利器:“我以前听人说民间有了好东西都会呈给父皇。如今看来不尽然。”

    “类似的事多着呢。据儿,你要明白,这等小事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你乃太子,心底不满面上也要显得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我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叫世人认为太子殿下心量狭窄。”

    卫青给他一个炊饼:“快凉了。”

    小太子一口一个。

    卫青戳戳他的小脸:“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果真在这里。”

    小太子差点呛着,抬头看去,惊得睁大眼睛。

    二人进来就行礼:“舅舅大将军!”

    卫青叫二人先坐下,然后朝外面喊宦官煮茶。

    来人正是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昭平君有些拘谨,不敢正眼看卫青,目光停在小太子身上,“你叫我们好找啊。太子宫的人说你在大将军这里,我们不信,还特意去了一趟宣室殿和椒房殿。”

    “我来找舅舅玩啊。”小太子把炊饼咽下去,端起小碗,“吃吗?”

    二人拒绝。

    宦官拎来热水,卫青问二人喝清茶还是用茶汤。

    昭平君用手肘戳一下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清茶。有点渴,不想喝浓汤。”

    卫青又问二人今日怎么没有帮陛下卖锅。

    昭平君不敢回话,公孙敬声解释先前人多,而铁锅又贵,很多人选用铜钱,两人把家中男奴仆支过去数钱都数不过来。这几日舍得买铁锅的人几乎都买了,人比之前少一半,管事的和伙计也不慌了,大农令有时还叫人过去帮忙,自然不需要他俩。

    韩子仁好奇:“钱很多?”

    听到这话,昭平君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么说吧,开卖那日前一炷香人不多。菜炒出来,回家拿钱的人也回来了,几乎一盏茶左右就有一石铜钱——”

    “咳!”韩子仁被口水呛着,“一,一斗吧?”

    昭平君摇头:“你没听错,一石。”他不知道小太子才知道铁锅的事,直接说,“一口最小的铁锅四贯钱。一百口小锅就得多少枚铜钱?何况特大号铁锅是小锅的三倍。”

    小太子很是惊讶:“这么贵?”

    “你不知道?”公孙敬声不禁问。

    卫青:“他只知道小锅价几何。”

    “舅舅是不是没好意思告诉你?担心你觉着他心黑?”昭平君笑着问。

    公孙敬声瞪他一眼。

    昭平君嘀咕:“我就是当着皇帝舅舅的面也敢这样说。”

    公孙敬声:“那陛下一定是在东宫。”

    昭平君噎了一下,改继续说锅:“其实我们也觉着贵。开卖那日我和敬声老弟特意叫几个好友过去看热闹,打算要是真没人买就卖给他们。”

    卫青转向公孙敬声,就这他们也好意思嫌陛下心黑。

    公孙敬声心虚的扣手:“大不了回头我们再原价买回来。”

    韩子仁好奇地问:“结果他们成了头一批客人?”

    公孙敬声点头:“鸡蛋饼简单熟的快,鸡蛋饼一出锅他们就想买。等鸡腿肉下锅,香味被猪油炝出来,他们还没吃就要买。最初要一口小号一口中号。而他们一看别人也买,他们就一人买八口。钱多得用车拉,他们嫌烦就用金币抵账。”顿了顿,禁不住感慨,“我们卖胡麻油的时候就知道长安有钱人多,可也没有想过那么多。”

    卫青解释:“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一瓶胡麻油一个月就用完了。一口铁锅能用好几年。算下来一年才一贯钱,很是合算。”

    小太子补充:“你还忘了,铁锅这样贵平民买不起,你们的客人全jsg是有钱人,自然觉着长安有钱人多。”

    昭平君:“第二天比头一天还多。”

    韩子仁:“那是因为很多豪强在茂陵。不是赶巧进城买东西,可能今日才收到消息。”

    两人这些天忙坏了,倒是没想过这一点。

    小太子最想知道一点:“以你们看还能卖多久?”

    昭平君:“正月底就差不多了。这几日来买锅的多是商人。等到正月你的叔伯,我的舅舅们收到消息也做铁锅,长安商户屯的锅就没人买了。”

    小太子问:“商人买的多你们有没有便宜些?”

    昭平君摇头:“你父皇说不必便宜。买得起铁锅的人不差这点钱。”

    韩子仁不由得看向卫青。

    卫青失笑:“陛下做铁锅就是为了赚我们这些人的钱。长安平民的钱聚到一起也没有馆陶大长公主富有。”

    昭平君见他可以毫无芥蒂地提到祖母,不安的心落到实处:“我祖母确实有钱。她以为这次卖锅跟卖油一样,我和敬声老弟可以拿到分成,就叫人买二十口——”

    “噗!”小太子口中的水喷出来。

    卫青赶忙给他手帕:“亏得你是太子。二十口很多吗?”

    “她买来吃吗?”小太子擦着嘴问。

    “我大伯家四口,隆虑侯府四口,她去年给董偃在置办一处宅子,给他四口。”说到此昭平君很是无语,“我祖母对他是真好。恐怕她走了董偃无依无靠沿街乞讨或跟她去了。”

    小太子:“你祖母又不缺钱。就算不给董偃也不可能全留给你。你还有个大伯呢。再说了,她七十多岁了,任她风流还能风流几年?”

    卫青很是意外,太子外甥比他以为的通透啊。

    “我也就是跟你说说。”

    小太子道:“你不想她的钱便宜董偃,我教你。你说她以为你们可以拿到分成?”

    昭平君顿时忍不住抱怨:“皇帝舅舅真吝啬。卖锅、石涅和纸的钱全被大农令的人拉走了。前几日快未时了,铺子里没有客人,大农令晃晃悠悠过去,敬声老弟故意说,我们帮你卖油卖棉花有分成。你猜大农令怎么说?不可能所有人都只买锅?捎带手买几斤棉花或胡麻油,亦或者你们自己做的楮皮纸,陛下找你们要分成了吗。亏得我以为他正直!”

    卫青点头证明大农令颜异是很正直。

    昭平君嗤之以鼻:“世人都说我是个混物,我都说不出这番话。”

    小太子问:“还想听吗?”

    昭平君洗耳恭听:“你说!”

    “见着你祖母的时候就像方才那样说。”。

    昭平君眼睛一亮,不禁抚掌:“好主意!以前我只知道花钱不会赚钱的时候她就最疼我。要知道我辛辛苦苦十来天,没见着一个铜板,再叫你表嫂添油加醋说一句,比如脚上磨出水泡,到家倒头就睡,我明年的零用钱都有了。”

    公孙敬声提醒他:“今年才开始。”

    “你无法想象我祖母多有钱。”董偃一个面首日可取百金,他身为亲孙子一次得千金很多吗。

    卫青颔首。盖因他见过平阳侯的库房,整整一排房子。馆陶公主还得了窦太后全部私藏。窦太后历经三朝,单单藩王进贡就不可估量。何况窦太后后来只在乎馆陶公主一个女儿。不像当今太后,几个女儿,很多外孙外孙女,还有孙子孙女,一人一年赏几件,长年累月下来也是一大笔。

    昭平君逗公孙敬声:“你若不信改日跟我过去看看?”

    “不看!”卫青不在意当年的事,很多百姓没忘,公孙敬声不希望世人误会,更不希望因为他二舅再次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昭平君其实也不想去祖母院中,很难避开她养的那群油头粉面:“不看是你的损失。”

    小太子问:“舅舅,我们是不是很吵?”

    “难得我的大将军府这么热闹。”卫青笑着说。

    小太子撇嘴:“还是吵啊。”

    公孙敬声起身:“那我们就别打扰舅舅了。”说完给太子表弟使眼色。

    昭平君跟着附和。

    卫青失笑,拉着小外甥起来,送他到大将军府门外。

    离了大将军府,昭平君越发自在:“据儿,听外祖母说铁锅其实是你想到的?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们。”

    刘据很想说,鬼知道铁锅比石涅赚钱。

    “早点告诉你你就敢跟父皇谈分成?”

    昭平君哽了一下。

    公孙敬声不客气地笑了。

    昭平君抬脚要踹他,公孙敬声转身躲开,碰到一支寒梅。公孙敬声随手折一大枝,慢慢拆成小枝,递给韩子仁。

    韩子仁到太子宫就找花瓶,然后送到书房。

    小宫女在一旁煮茶。

    昭平君有点饿,叫小宫女多放些杏仁、核桃以及果脯。

    公孙敬声忍不住数落他:“你当煮粥呢?”随即吩咐小宫女该怎么煮怎么煮。

    小太子令人准备午饭。

    昭平君立刻嚷嚷着要吃铁锅炖小鸡。

    公孙敬声嫌他没出息。

    天子的外甥来到太子宫不选鲍参翅肚竟然要吃鸡。

    昭平君抬起下巴:“我不喜欢人参味,嫌鱼肚寡淡不行?”他移到小太子身边,“你吃过铁锅炖的吗?原来鸡肉用铁锅炒一下再炖居然比羊肉还香。”

    “你吃的鸡腿肉吧?”小太子问。

    昭平君点头:“怎么了?”

    “你该试试鸡胸肉。”

    昭平君试过,巴不得这辈子没尝过。

    小太子见状又吩咐小黄门,告诉厨子中午加一道鸡胸肉。

    昭平君气得瞪他。

    小太子改问:“你们自己的生意如何?”

    昭平君不想承认也得说:“就像大农令说的,有些人买锅顺手卖些楮皮纸,有些人因为买锅的人多来看热闹,不舍得买锅就改买棉花或胡麻酱。”

    “胡麻酱还没卖完?”

    昭平君:“你的卖完了。最近卖的是哑奴帮我们做的胡麻油和酱。张贺没告诉你?”

    “韩韩应该知道。”

    韩子仁休息去了。小太子也不想把他叫过来,“后天张贺开始休假,不出意外明日会把账簿送来。”

    公孙敬声好奇:“张贺还三天两头给你送吃的吗?”

    “还送。但五日一次。”

    昭平君:“还算他懂事。对了,我听说张家就买两口铁锅。张汤很穷吗?”

    第159章 大闹公孙家

    小太子提醒他:“张家有没有钱看张安世就知道了。”

    在太学读书时张安世的衣裳不如昭平君的华贵, 他也不像昭平君顿顿叫厨子另做,张安世的毛笔笔杆多是木制,而他的多是玉或金亦或者金镶玉。张安世恨不得一支笔用仨月, 昭平君恨不得一日换三支笔。

    想到这些,昭平君点头:“张家是很穷。”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家不是在茂陵吗?”

    韩子仁决定向太子引荐张贺的时候特意查过。小太子知道这事:“张汤母亲符合搬迁条件, 张汤本人不符合。张家情况跟敬声表兄家类似,城里茂陵都有宅子。听说张老夫人通情达理, 身体抱恙才会搬到城里就医。”

    昭平君感到不可思议:“张汤乃三公之一啊。太子表弟令张贺管博望苑的时候母亲和祖母聊过张汤父子, 听祖母说张汤虽为御史大夫, 实则已是百官之首。”随即补一句, “大将军除外。”

    小太子:“你可以说他弄权, 排除异己。也可以说他贪权, 身为御使大夫连丞相的事都做了。可以骂他枉法,唯独不能说他贪财。不提他的秉性为人处世, 张汤担得起‘清廉’二字。”

    公孙敬声若有所思:“难怪陛下那么信任他。”

    “父皇信任他不是因为他清廉。”小太子微微摇头,沉思须臾, “或许有这方面原因, 但不重要。张汤是一把好刀!”

    煮茶的小宫女手抖的很明显,公孙敬声不经意间瞥到, 令她出去, 他来看火。

    小宫女本能的找太子。

    小太子颔首:“不用伺候。”

    小宫女谦卑的退出去。

    公孙敬声低声说:“你说刀的时候好像吓到她了。”

    小太子笑着点头承认:“把御史大夫比作刀孤是有些张狂。”

    “哪有这样诋毁自己的。”公孙敬声调小火, 又叫吴琢开一扇窗。

    室内茶味果仁味很重, 吴琢打开两扇窗, 片刻又关上, 端的怕冷风进来脱了斗篷的小太子着凉。

    小太子接过表兄递来的茶浅尝一口喝到半口杏仁、核桃以及果脯等物。

    难怪敬声表兄抱怨昭表兄煮粥。

    真跟粥似的。

    小太子放下杯,对吴琢道:“张贺总担心孤吃不饱, 他明日来交账簿定会拉一车吃的。你下午去博望苑把张贺收拾的东西分了。孤这里自有上林苑准备。”

    吴琢:“赏给博望苑诸人?”

    小太子沉思片刻:“所有奴仆得五成,张贺得两成,其他管事分三成。”

    闻言,昭平君很是意外,jsg太子表弟真真体恤下人。

    公孙敬声:“五成未免过了。”

    小太子摇头:“要想马儿跑,得叫马吃饱。父皇怎么对有功之臣?”

    公孙敬声不由得想起大表兄的冠军侯府,快赶上皇家离宫。饶是公孙敬声很清楚他跟表兄之间的差距,也可以坦然接受,但每次过去他都忍不住羡慕。

    冠军侯府远比隆虑侯府宽大华丽。昭平君也羡慕,但无力嫉妒:“据儿做得对。敬声老弟,你想想哑奴帮咱们赚了多少钱。我下午就令人去秦岭,叫奴仆把他们养的鸡鸭牲畜宰了过年。”

    公孙敬声提醒他别全宰了。

    自打两人允许秦岭的奴仆随便养鸡鸭鹅,如今每家至少有五十只母鸡。

    夏季炎热鸡蛋鸭蛋和鹅蛋不能久放,两人就令奴仆拿去卖。两人自持身份不好意思收卖蛋的钱,就叫奴仆给他们自己买生活用品或添置衣物。

    两家奴仆一见钱用在他们自己身上越发爱养牲畜。

    日前昭平君到秦岭看到鸡圈足足有一间正房宽,目之所及处皆是尖嘴畜牲,他头发快竖起来。

    昭平君白了他一眼:“要你提醒?”

    小太子佯装好奇地问:“秦岭奴仆没给你们送他们养的种的?”

    昭平君:“他们来城里卖菜卖蛋的时候会先叫我们挑。平日里不会特意送。”

    “还卖菜?”小太子诧异。

    昭平君:“大约穷怕了,边边角角都被他们种上荠菜、小白菜、萝卜,对了还有银丹草。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吃。你姑母喜欢,我受不了那个味。秋冬时节少一些,夏天根本吃不完。他们要往大宅送,我们没同意。有了他们的菜,庖厨不用买菜,买菜钱也是叫厨子们祸害。”

    吴琢不禁问:“他们怎敢?”朝庖厨方向看一下,“我们宫里的厨子都不敢糟蹋东西。”

    昭平君:“你们宫里的人都是皇帝舅舅和皇后舅母精挑细选的。隆虑侯府大厨房采买是我母亲院里老嬷嬷的亲戚,庖厨管事是我父亲身边什么人的婆母。今日你唱罢明日我登场,乌央乌央比菜市口还热闹。”

    吴琢:“陛下膳房那么多人也不曾乱过。”

    “他们敢乱吗?”昭平君虽然怕他皇帝舅舅,但也佩服他。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宗亲子弟,你敢犯事他就敢把你交给廷尉议罪。

    若非如此,早几年他母亲何至于总想着给他提前买命。

    吴琢:“既然这么乱为何不管?你母亲乃公主,你父亲是公主的儿子,还怕恶奴?”

    “他们有钱不怕糟蹋。”昭平君以前也不怕糟蹋。自打他自己挣钱,知道挣钱难,越发看不上隆虑侯府的那些刁奴。

    从府里搬出来的时候隆虑公主要给他几房奴仆,昭平君一个没要。

    吴琢想想陈家钱财,无言以对。

    公孙敬声又给他倒半杯水:“难得可以安安静静喝茶,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你若实在不痛快就学我大闹一场。”

    小太子恰好今日无聊,叫他俩说来听听。

    起因很简单,公孙敬声使唤不动老宅的老奴。

    老宅的奴仆收拾好庖厨就懒得再开火。春冬二季老宅酉时左右用晚饭。公孙敬声亥时左右睡觉。中间两个时辰,他又正长身体,哪受得了。

    休沐日,公孙敬声前往老宅,不出意外父母和祖母留他过夜,叫他第二天早上直接从老宅去太学。

    公孙敬声的奴仆知道小主人戌时左右得吃点东西,他们会留两个人守在厨房,给他蒸碗蛋羹,或热两个炊饼也行,公孙敬声不挑,也不敢吃太多,怕撑得睡不着。

    公孙敬声在自己家吃习惯了,到那个时辰就饿。老宅一大半开支都是他父母出的,公孙敬声自然不会委屈自己——戌时左右公孙敬声叫他的随从去大厨房端碗蛋羹。

    公孙敬声自己的奴仆说过,做蛋羹不费事,一盏茶的时间就好了。曾不止一次当着公孙敬声的面夸他好伺候,跟传言不一样。

    那晚他等一炷香,蛋羹还没端上来,公孙敬声穿戴齐整,到大厨房一见厨子还没开火,他抄起擀面杖碰到人砸人,碰到锅砸锅,转瞬间一片狼藉。

    公孙贺夫妻俩以及公孙家老夫人听到消息赶到大厨房,橱柜都被公孙敬声踹倒了。

    米面鸡蛋油撒一地。

    公孙贺气得抄起扫帚要打他。公孙敬声如同回到十年前,指着脑袋,混不吝道:“朝这打!打不死我我明日就去告诉皇后,告诉太子!”

    公孙贺的手僵住。公孙老夫人慌忙夺儿子手中的扫帚。公孙敬声的伯母婶娘想当理中客,而她们一开口,公孙敬声抬手把擀面杖扔出去,指着她们说:“继续!”

    公孙敬声的伯母哭天抢地,公孙敬声抓起地上的碎鸡蛋碎碗就砸。

    公孙贺不敢上前,卫孺劝他别闹了,公孙敬声吼她“闭嘴!”卫孺吓得一声不敢吭。当夜谁都没敢睡觉。除了公孙敬声。他一通邪火发出来,一觉到天亮。翌日清晨,看到奴仆收拾庖厨,他又把庖厨砸了。

    公孙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公孙贺不敢打儿子,只能轻声软语地问他想干什么。

    公孙敬声把阖府奴仆叫过来,但凡以前招惹过他,给他添堵,私下里议论他和他父母的全被公孙敬声一一点出来——卖掉!

    世家只有买人,哪有卖人的道理。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公孙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公孙敬声的祖母、伯母以及婶娘还想劝,公孙敬声抄起手边东西就砸。他堂兄弟姊妹不乐意了,公孙敬声勾勾手:“一起来!不教训好你们,我不是皇后的外甥,太子的表兄!”

    此话一出,谁敢跟他动手。

    公孙老夫人只能叫人找人牙子,阖府奴仆卖的还剩三成,钱被公孙敬声拿走,他迤迤然去太学,公孙家男女老少哭着喊着说,日子没发过,又叫公孙贺和卫孺管管孩子。

    正当夫妻二人左右为难的时候公孙敬声回来了。

    众人像被掐住喉咙,偌大的庭院落针可闻。

    公孙敬声提醒父亲:“你还不该进宫吗?”接着又问母亲,“二姨母叫你今日过去,你忘了?”

    夫妻俩下意识回他们小院梳洗。到院里陡然清醒,公孙贺乃天子连襟,今日一没大朝二没廷议,他迟一时半刻谁敢置喙。自打卫孺被卫少儿指着鼻子骂一顿,两姊妹就不甚来往了。卫孺不想面对婆母,干脆去她小弟卫广家帮她弟妹带孩子。

    自那以后,公孙老宅的奴仆见着公孙敬声仿佛看到暴君。休沐日,公孙敬声故意去老宅,他伯母阴阳怪气“太子的表兄来了?”他婶娘接道:“瞧瞧这是谁?皇后的外甥啊。”

    公孙敬声手里的杯盖摔在伯母脸上,茶杯扔到他婶娘身上。二人气得霍然起身,公孙敬声抄起面前的点心就砸。点心宛如雪花撒的到处都是。公孙敬声的伯母和婶娘问卫孺还管不管她。卫孺苦笑,她管不了,也管不住。以前可以威胁不给他钱,如今儿子能赚钱,还有太子撑腰,她还怎么管。

    公孙敬声知道他母亲只会私下嘀咕,不擅跟人吵架。公孙敬声拎起茶几就砸。公孙敬声的伯父指着他骂:“混账东西!”公孙敬声混给他看,正堂有花瓶,他拿起花瓶朝他伯父脑门砸。

    他伯父吓得躲闪不及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公孙敬声又抄起一个花瓶盯着众人:“继续!”

    混账根本不怕闹出人命,谁还敢继续。

    又一次休沐,公孙敬声到老宅,伯母婶娘堂兄弟姊妹们不敢指桑骂槐,但见着他没好脸,不是翻白眼就是吐吐沫,浑然不像世家夫人和姑娘。公孙敬声随手掰根带刺的蔷薇就往她们身上招呼。

    打那以后,老宅的人再见着公孙敬声都很有礼,不敢绕道走,更不敢装瞎。胡麻油风靡京师,堂兄弟们也不敢问,“可不可以看在自家人的份上给我们留几罐。”

    公孙老宅很大,左右邻居离得远听不见,不知道主子奴仆都被他训成鹌鹑。公孙老夫人一众也觉着家丑不可外扬,没敢叫人外人知道。公孙敬声的随从觉着解气,见着昭平君就学给他听。

    昭平君听着也解气,但他不能这样做,一来母亲身体不好,二来父亲比他混账。公孙敬声闹的也不是父母,而是奴仆以及叔伯兄弟和老祖母。

    小太子听昭平君说完禁不住说:“你早该这样。”

    吴琢:“其实这事不该公孙公子出面。”

    “指望我母亲?”公孙敬声嗤一声,“想都不要想!”

    昭平君问太子:“以后我jsg找父亲要钱?”

    小太子赞同:“姑母的私产肯定留给你。姑丈的不好说。”

    昭平君忍不住勾手搂住他:“咱们几家都是只有一个儿子,本该你最心烦,偏偏你这里最省心。我父母无所事事,舅母和舅舅一个比一个忙,反而他们有时间陪你。”

    “羡慕啊?”

    昭平君不羡慕他是太子,羡慕他六七岁了还被舅舅抱着哄。听说前些日子太子表弟还留宿宣室殿。他长这么大也没跟父亲如此亲近过。

    “你天天在深宫之中有什么好羡慕的?”昭平君嘴硬,想说什么闻到香味,他松开太子朝外看。

    小太子茶室的窗对着梅树,窗外景色很好,然而看不见庖厨的情况。

    昭平君坐回去:“炸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自打有了铁锅厨子不用担心炸锅,隔三差五炸东西。炸过小黄鱼,炸过大虾,也炸过切成块的鱼,也炸鸡腿,还炸过炊饼片。”厨子是为了叫他多吃几口,小太子也不好数落他们,“得亏我日日早上练剑,否则早吃成小胖子。”

    听到“铁锅”,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相视一眼。昭平君问:“据儿,铁锅以后有没有可能降价?”

    “有啊。除非发现几座露天铁矿。”

    公孙敬声:“做的人多了也有可能降价吧?”

    “你俩可知为何每日有上百口铁锅?因为这些铁锅全是做兵器的匠人做的。兵器场人多,还有烧铁的高炉。”

    二人不知,瞠目结舌。

    小太子又说:“等到正月底肯定就不做了。一时卖不完的先放库房留着慢慢卖。如今盐铁官营,父皇想控制铁锅的价格很容易,假如卖给铁匠铺的铁只够打一把宝剑,你猜他们是打宝剑还是做铁锅?”

    宝剑远比铁锅贵,自然是前者。

    公孙敬声提醒:“宗亲。”

    “我的叔伯祖叔伯们巴不得把民间的锄头收上来融了做兵器,舍得做铁锅?”

    公孙敬声:“依你之见我还得再买两口铁锅备着?”

    “买来生锈吗?”小太子好无语,“一口陶锅可以用半年甚至一年,一口铁锅最少可以用两三年。如今矿少不等于以后也少。”

    公孙敬声点头:“这倒也是。以前的铁得做兵器打匈奴,如今匈奴右贤王废了,左贤王死了,伊稚斜单于够表兄和舅舅几次打?我觉着一两次就差不多了。以后不用日日做兵器,说不定铁锅就便宜了。”

    昭平君:“铁锅做菜真不错。买一口以防万一吧。”

    小太子想笑:“找父皇要啊。”

    二人宁愿自己掏钱买也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去宣室殿。

    小太子拿出六博棋:“表兄,玩吗?”

    昭平君挤开公孙敬声坐到他对面。

    小太子依然用左手跟他玩。

    全靠运气,没有技巧,昭平君玩得挺高兴。

    昭平君还没玩尽兴,小宫女进来禀报:“殿下,饭菜好了。”

    茶室被火炉烧的暖和,公孙敬声不想出去。吴琢送来两张方几,表兄弟三人在茶室用膳。

    饭是菰米饭,素菜有萝卜丝,有厨子种在庖厨的青菜,也有腌菜,荤菜鸡鸭鱼肉一样不少,还有一份炸物,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都不认识。

    小太子叫他们先尝尝。

    浅黄色如小拇指细长,外酥里嫩,很像鸡肉。昭平君问:“鸡肉?”

    “鸡胸脯肉。”

    二人惊得讶异一声。

    小太子:“我的厨子如何?”

    昭平君点头:“凭这个炸鸡胸肉,他若出去做菜,东西市无敌手。”

    公孙敬声:“回头把做法写给我。”

    “厨子不会写字,把他叫过来你们自己写。”

    二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小太子见他们如此默契,仔细打量一下两人,令他很意外,以前笼罩在他们周身浅淡灰雾不知何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看什么呢?”昭平君问。

    小太子胡扯:“你俩真有默契。”

    “我俩不止是生意伙伴,还是同窗。”

    小太子闻言顺嘴问:“到秋还去太学?”

    昭平君:“再去一年。”

    “一年后你该当父亲了。”

    昭平君想把纸卖出京师都不需要请人吃饭,盖因太学学生来自天南海北。看在钱的份上,昭平君不介意在太学待到而立之年。

    可惜皇帝舅舅不会同意。

    “有婢女有奶姆,何须我亲自照顾。”昭平君尝一下酱色的鱼,“还是铁锅烧的美味。蒸的寡淡,釜炖的有水汽。”

    小太子:“铁锅收汁干净啊。”

    昭平君点头,公孙敬声已经顾不上说话。

    二人饭后喝点茶,拿到菜谱就各回各家——昼短夜长,二人也不敢耽搁。

    他们前脚出宫,吴琢后脚从博望苑回来。他还拎回来半竹篮鸡蛋和鸭蛋,以及两条大鲈鱼。

    小太子头疼:“张贺塞给你的?”

    “蛋是从鸡窝里捡的,鱼是一炷香前抓的。”

    小太子叫他给厨子,厨子立刻用盐腌上,他们发现腌过的鱼再用酱烧比直接烧美味。

    吴琢还把账簿带来了,所以翌日张贺没来,而是拉着小太子赏的东西直接回家。

    刘彻近日心情大好,大发慈悲令无事的官员提前回家。

    可以跟家人团聚,百官心情也很好。张汤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到正院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盖因地上有许多鸡鱼菜蛋。

    张汤眉头微蹙:“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张汤的老母亲瞪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嚷嚷。全家就你嗓门大?!”拉过大孙子,“这些东西都是太子殿下赏的。全是好东西。原本贺要给太子送去,太子体恤他辛苦,就赏他了。你看看这鱼,多鲜活?多大?还有这只公鸡,是不是比我们自己买的大?”

    张汤问儿子:“小太子?”

    张家老夫人瞪儿子:“会不会说话?”

    张贺接道:“太子心善,听到父亲这样说也不会恼怒。”

    陛下的儿子心善?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张汤张了张口,想提醒他五六岁就敢赌钱,七八岁就敢跟人赛马的小太子心黑手狠着呢。

    可一想小太子与人为善,倒也当得起“善”字。张汤:“节后随我进宫谢恩。”

    张贺不想去,盖因父亲说的谢恩十有八九去宣室殿。

    果然,正月初七,张贺被父亲领去宣室殿。

    刘彻很是无语,向他道什么谢。打发走张家父子,刘彻问春望:“太子现在何处?”

    “今早下了一场雨,殿下应该哪都没去。”

    刚过完年朝中无大事,刘彻起身,小黄门为其披上斗篷。刘彻抬抬手令众人留下,他只身前往太子宫。

    太子宫有个小宫女很会剪纸,小太子画图叫她照着剪,做个纸灯笼。

    刘彻嫌儿子小家子气:“那么多大灯笼做什么小灯笼?”

    “大灯那么重我拎得动吗?”小太子白了他一眼,不知道瞎说什么。

    刘彻气笑了:“刘据,你脾气越来越大啊。”

    “你要打我吗?”小太子头也不抬。

    刘彻朝他脑袋上一下。

    小太子的手歪了,一张纸废了,气得毛笔一扔,朝他扑去。

    刘彻抬手挡住:“坐回去!”

    “你还吼我?”小太子坐回去,“正好我有事找您。听说您靠铁锅真真日入斗金?”

    坏了!

    好像忘记告诉儿子。

    刘彻祸水东引:“公孙敬声告诉你的?他胡说八道!”

    “特大号铁锅十二贯钱,够城中五口之家用两三年。父皇,您也真舍得!”小太小想起这事就忍不住说一声——服!

    刘彻:“买得起的人都不差钱。”

    “孩儿该夸您从不骗平民的钱吗?”小太子没好气地问。

    第160章 凡事有度

    你情我愿的事哪能是骗。

    刘彻拿起儿子画好的画, “父皇帮你涂颜料?”

    “谢谢。不需要!”小太子夺回来。

    刘彻伸手揪住儿子的耳朵迫使他抬头。小太子停下:“父皇,您很闲吗?”

    “是的。”刘彻颔首。

    小太子起身:“那您陪我练剑吧。”

    刘彻愣住,显然无法理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练剑。

    “这么冷的天练什么剑。”刘彻把儿子拉回来, “是不是不想画?父皇帮你。”

    小太子很想翻白眼:“不要你帮。你又不知道我画什么。”

    “除了财神你能画什么?花斑狗还是大黑猫?”

    “不可以是鸟啊?”

    刘彻想起他送儿子的两只鸟:“可以。据儿可知何时才用素白之物?”

    小太子聋了。

    刘彻倍感无趣,令小宦官去书房拿笔墨,他帮儿子画。然而他画的不是猛虎就是豺狼, 亦或者兵器甲胄。小太子要气死,上元节拎着猛虎见鬼吗。

    “据儿, 灯笼架呢?父皇帮你糊上。”刘彻一边涂颜料一边问, “谁jsg最疼你?”

    小太子不假思索:“我!”

    刘彻哽了一下。

    净说大实话!

    刘彻:“据儿, 铁锅的事父皇不是故意瞒你。”

    “是有意瞒我?”

    刘彻噎的想打儿子:“朕想给你个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小太子白了他一眼。刘彻见状失笑:“不气了?”

    “孩儿敢跟您生气?”

    刘彻手痒:“不要逼我打你。”

    “孩儿确定你很闲。父皇, 既然无事可做为何不去永巷?”

    刘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知道儿子知道是一回事, 亲耳听见又是一回事:“朕以为你会劝朕去椒房殿。”

    “椒房殿又没有乐师舞者讴者。”小太子奇怪的看他一下,去椒房殿做甚。

    刘彻顿时感到尴尬, 原来儿子是这个意思。

    “没有新曲,朕听腻了。”刘彻把涂好的猛虎递给儿子, “如何?”

    小太子把花花递给老父亲:“如何?”

    花花吐着舌头一脸蠢样。刘彻很是嫌弃:“蠢!”

    小太子想当个逆子:“你年龄大不懂我们小孩喜欢什么, 我不怪您。还给我!”夺回来就朝外喊人。

    刘彻气笑了:“年龄大了就不是人了?”

    “男女喜好都不同,何况老幼。”

    刘彻的呼吸停顿一下, 运足力气给儿子个脑瓜崩。

    剪纸小宫女听到“砰”一声, 吓得陡然停下。小太子痛的吸气, 大吼:“你想谋杀亲子?”

    “你想气死朕?”刘彻反问, “你可以做初一, 朕不可以做十五?”

    小太子张了张口:“我——我十岁, 你也十岁?!”

    “现在不教训儿子,难道等朕年迈无力的时候再教儿子?”

    小太子点头:“您说得对。您不怕我欺你老无力?”

    “不怕!你敢欺负朕, 朕就欺负你母后。”

    小太子目瞪口头:“父皇,有句话孩儿不知当不当讲。”

    “既然不知那就不必说了。”

    小太子噎一下,身体前倾同他商量,“该说还是得说。”

    “据儿,想过说出来的后果吗?”

    “又威胁人!”小太子坐直,冲等候多时的剪纸宫女招招手。小宫女跪坐在天家父子中间那侧,“婢子拜见陛下。”

    刘彻微微抬手:“听他的。”

    小太子把方才夺回来的花花递给她。小宫女拿起剪刀很快就把花花剪下来。刘彻恍然:“原来如此。”但他很不明白,为何不直接画上去。

    “据儿,不嫌麻烦吗?”

    小太子:“父皇可知冬天的风多大?”

    刘彻眼神示意小宫女解释。

    小太子解释:“画上去的没有贴上去的好看。”

    “朕看都差不多。”

    “所以您不知道我们小孩喜欢什么啊。”

    刘彻扬起手臂。

    小太子坦白,画上去的不像真的。

    刘彻心说,假的怎样都是假的。

    随即令小黄门准备材料,他要亲手做一个。糊花灯的纸正是刘彻先前画的那些。午时一刻左右,刘彻做好了,他很是得意的拎起来在儿子眼前晃晃,“好看吗?”

    小太子瞥一眼,抬头看着老父亲:“好看?”

    刘彻指着猛虎:“不好看?”

    小太子伸手接过去:“那您看仔细了。”转过身叫兵器甲胄那一侧面朝老父亲,刘彻顿时觉着阴森森的,肃杀之气笼罩在儿子周身。

    刘彻点头:“好看!但不适合上元节用。”

    小太子还给他:“父皇可知煮熟的鸭子哪里最硬?”

    “不知!朕也不想知道。”刘彻把花灯放一旁,拿起白纸,“上元节?你这也不合适啊。”指着儿子刚刚画好的大黑猫。

    小宫女剪掉一个圆形的纸。小太子把黄色的纸移到大黑猫上方,瞬间变成“黑猫赏月”。

    刘彻嫌弃:“多此一举!”

    随即他提笔画一幅童子赏月。那童子背影很像三四岁的小太子。小太子瞥一眼,收回嘲讽的话。刘彻随后又画一幅宣室殿门外的自己。

    灯笼有四面,紧接着他又画一张妻女。最后一面是长公主归宁图。

    全部画好刘彻肚子咕咕叫,“据儿,父皇饿了。”

    小太子也饿了。父子二人移到正堂。

    饭毕,刘彻亲自给那些画上色。

    灯笼做好,刘彻又跟儿子显摆:“据儿,如何?”

    小太子不答先问:“阖家团圆啊?父皇觉着如何?”

    刘彻四面一看全是人,禁不住摇头。

    “朕怎么没想到呢。”

    自然是上元节大小事务皆由皇后定夺。刘彻没有过问过花灯式样,他只觉着赏心悦目就行了。如今让他亲自上手做,他又一心想把儿子比下去,哪还有心思考虑别的。

    “朕还得再做一个。”

    小太子把他才做好的递过去。

    刘彻摆手拒绝。

    “父皇先看看。”

    小太子跟黑猫并排坐着赏月。另一面是花斑狗头顶明月仿佛玩蹴鞠,眼睛朝另一边看。刘彻把花灯转过来,有一美人,一旁还有字。刘彻仔细看看,“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刘彻乐了,转过美人是一副宫殿图,另一边的黑猫和小太子仿佛坐在宫殿台阶上赏月。

    “美人不该在此。”刘彻鸡蛋里挑骨头。

    小太子示意他再看看。

    刘彻仔细看一遍,美人轮廓似曾相识。他又打量一番,微微张口:“你母后啊?”

    “十年前的母后。父皇,如何?”

    刘彻:“有花花,有黑猫,有你母后,还有你,朕呢?”

    小太子指着宣室殿。

    刘彻哑口无言。

    “父皇,贴上去的是不是比画上去的好看?”

    贴上去的图高矮不平确实显得生动。

    “远看都一样。”

    小太子点头:“对,猫狗都一样。都是四条腿!”

    “你——”刘彻又想打儿子,“你就不能让父皇一次?”

    小宫女差点剪到手。

    刘彻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身体抖动的厉害,令其退下。

    “朕拿走了。你再做一个。”

    “我还没做好。有的地方还得上色。”小太子夺回来。

    刘彻:“这样最好。以后不许用宫殿代指朕!”

    小太子:“阿姊都没在上边。阿姊说什么了吗?”

    刘彻又想打儿子:“这是你的事。与朕何干?”不待儿子反驳,他穿上鞋走人。

    小太子见天色已晚,就从书房出来。刘彻听到脚步声回头:“不必送!”

    小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转向狗窝喊:“花花,出来!”

    花斑狗本能跑出来。小太子给它套上绳,大狗开始挣扎。小太子朝它背上一巴掌,“胖成猪了还这么懒。”

    刘彻感觉儿子指桑骂槐。而他绝不承认自己懒惰,盖因每年秋季他都去狩猎,平日里饭后也没少走动。

    “据儿,上元节晚上想出去玩儿吗?”

    小太子停下:“晚上没有宵禁啊?”

    “不可出城。”

    小太子连连点头:“要去!”随即想起往年没听长辈以及身边人提过:“父皇,以前有吗?”

    以前没有,刘彻临时决定的。

    小太子一看他的神色便知他又任性妄为:“不去!皇宫这么大不够您玩的?莲池、河边不够您放花灯的?”

    刘彻扬起巴掌。

    小太子用绳子朝花花身上打一下:“跑!”

    一人一狗迅速跑出太子宫。

    刘彻气得追出去。

    韩子仁和吴琢从偏房出来,相视一眼,无奈地摇头,陛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小太子不放心老父亲,翌日就去东宫告状。

    下午,刘彻从东宫回到未央宫就找儿子算账。然而小太子早早躲去博望苑。他还吩咐太子宫诸人,三日后再回来。

    刘彻气得想追去博望苑。春望幼稚的皇帝:“陛下,张骞该到了。”

    年后买锅的人少了,但依然每日未时前就能卖完。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铺子斜对面是一家食肆。食肆东家因为用铁锅做菜,蒸蛋煮汤放胡麻油,这些日子生意极好。午饭后客人离开,东家无事可做就去斜对面跟掌柜的闲聊。

    食肆东家不问也知日日上百口锅不可能是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手笔。当今天下只有皇帝能拿出这么多铁打锅。何况他又亲眼看到官家派人来拉钱,一文不留。

    食肆东家问:“辛苦了这么久都不给你们留点辛苦钱?”

    掌柜的:“我们家主人要用锅还得自己买呢。前些日子你也看见了,长平侯府的管家,平阳侯,还有大长公主府里的管家,哪个不是皇亲国戚?”

    “陛下要这么多钱作甚?也没听说筹备粮草。”

    掌柜的也不知道。

    “突然卖锅,还卖这么贵,定有他用。”

    殊不知茂陵豪强聚集地也有不少人在谈论此事。

    刘彻也没叫关心他的人等太久,上元节前一天休沐,大农令和张骞出现在东西市。

    此时太学还没上课,昭平君邀三五好友四处闲逛的时候碰到两人,他见两jsg人身后还有两个推车,昭平君好奇就问:“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张骞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着回答陛下令他出访西域。这些都是日常用具。

    昭平君不关心朝中之事。不过因为他这一问倒让关心皇帝的黎民百姓茅塞顿开。

    傍晚在家门口碰到公孙敬声,昭平君同他聊几句,话赶话提到张骞。公孙敬声恍然大悟:“难怪陛下卖锅。”

    “什么意思?”

    公孙敬声:“我听父亲提过,连年征战以及安置贫民,国库空虚。张骞上次出访西域有上百人,钱物不知凡几。若不卖锅,陛下拿什么支持张骞。虽说国库不可能一文没有,可给了张骞,万一地方上发生天灾,朝廷拿什么赈灾。”

    “所以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不日便会便宜西方诸国?”

    公孙敬声摇头:“话不能这样说。你还记得多年前陛下令使者前往夜郎,途径滇国时,王问使者:‘汉孰与我大?’夜郎侯亦然。我们一直不了解周边情况,早晚跟夜郎一样自大。”

    昭平君像是头一天认识他:“敬声老弟,咱们说好了吃喝玩乐,你怎么可以偷偷学习?”

    公孙敬声无奈:“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使者回来说的。”

    “百官皆知?那得怪我父亲。”昭平君心里舒坦了,“以后不许一个人偷偷努力。”

    公孙敬声点头:“快宵禁了。”

    昭平君一把拉住他:“明日随我进宫。西域得去,但不能像以前一样。舅舅有了钱很会糟蹋。我母亲说的!”

    公孙敬声不想太早去老宅过上元节,倒不如去宫里打发时间。

    翌日,巳时两刻,二人到太子宫告皇帝的状,告皇帝不会过日子。

    小太子还不知道这事,顺势答应他俩下午找父皇聊聊。

    刘彻不在宣室殿。

    小太子不同意他开宵禁,刘彻去东宫请示今晚推后两个时辰下钥。

    皇帝没有一意孤行,太后也退一步,今年上元节去未央宫过。

    小太子从宣室殿出来正好看到御辇往椒房殿去。

    “父皇!”

    御辇停下,刘彻招招手。小太子爬上去才发现还有一人:“祖母?”

    “你父皇邀哀家来未央宫赏花灯。离天黑还早,哀家只能先去叨扰皇后。”

    小太子亲昵的抱住她的手臂:“祖母能来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呢。”

    太后满眼笑意:“找你父皇有事啊?”

    小太子想想今日过节:“孙儿做了四个花灯,想拿给父皇看看。”

    “故意气我?”刘彻瞪他,“一年就用这一晚,你还亲自做?闲的!”

    太后不这样认为:“据儿手巧。不过,据儿,你是太子,万不可玩物丧志。”

    “母后尽管放心,他对什么都是一阵一阵。以前骑着象八街九陌乱逛。去年骑过几次?以前拎着鸟看见谁逗谁,如今那两只鸟俨然成了太子宫一景。”

    小太子摇头:“不可沉迷!”

    “药柜里的药还能用吗?”刘彻又问。

    小太子点点头:“昨日庖厨的厨子还用过。”

    闻言,太后知道厨子病了。太后忍不住给大孙子拢一下斗篷:“春季易发病,你得仔细。”

    “祖母,您该提醒父皇。父皇前几日还咳嗽呢。”小太子这招才叫祸水东引。

    太后知道儿子会保养。他身边还有个细心谨慎的春望。天气忽冷忽热可不会叫皇帝生病。想到什么,太后也不好当着孙儿面直言:“你也不年轻了。哪能还跟十年前一样胡闹。”

    母后说什么呢?刘彻但心地瞥儿子,小太子好像没听懂。刘彻不放心:“椒房殿到了。”

    太后:“到了不停车?刘彻,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刘彻敷衍地点点头:“听见了。凡事有度。据儿还小。”瞥一眼儿子,暗示太后孩子还在呢。

    太后冷哼:“不要认为哀家老眼昏花,不知道永——今日过节,哀家不跟你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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