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苍天饶过谁

    幸好宣室殿离椒房殿近。

    太后话音落下, 御辇停下。刘彻先一步出去,都没等驭手放马凳。

    卫子夫带着宫女宦官等着迎接婆母,突然有个人从天而降, 她吓得惊呼。太后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个父皇啊,真当自己二十多岁。他也不怕摔着。”

    “陛下,小心!”

    卫子夫的声音传进来, 王太后叹了一口气,尽是对儿子的无奈。

    “祖母, 父皇又不是小孩子, 不必管他。孙儿扶您下去。”

    卫子夫诧异:“据儿也来了。”

    “是的呢。”小太子推开车门露出小脑袋。

    卫子夫上前接他, “慢点。”

    “等一下。”小太子转身扶着太后从车里出来才任由小身板倒向母亲。

    卫子夫把他抱下来就要接太后, 刘彻先一步伸手扶她。

    太后可没给他好脸, 双脚落地就朝皇后伸手。卫子夫移到另一侧搀着太后的手臂。刘彻尴尬的挠挠鼻子。小太子拉住他另一只手。刘彻没好气地问:“干嘛?”

    “孩儿扶着您?”小太子试探地问。

    刘彻扬起巴掌, 太后轻咳一声,他改摸儿子的小脑袋:“外面风大, 母后快进去。”

    太后轻轻拍拍卫子夫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这些年辛苦你了。

    卫子夫很好奇陛下又干嘛了。

    “母后, 陛下有分寸。”

    太后嗤之以鼻。

    卫子夫却不敢附和,将心比心, 她嫌弃儿子可以, 别人嫌弃不可。

    卫子夫装聋作哑的扶着她步入正殿就令宫女宣两个女儿。

    一家人齐聚, 虽然只有三个小辈, 王太后也很高兴。看着聪慧又孝顺的大孙子, 太后嘴角的笑意就没有下来过。

    卫子夫考虑到天冷, 收到太后要来的消息她就令膳房准备易克化的晚饭——早点用饭看了花灯太后也好早点回去就寝。

    闲谈片刻,其实是王太后说, 小太子捧场,卫子夫和两个女儿偶尔附和几句,不让老太后的话落到地上。卫子夫请示婆母:“用饭吗?饭后天也该黑了。”

    太后先问孙儿饿不饿。小太子个机灵鬼笑着说:“祖母饿孙儿就饿。”

    哪怕知道孩子哄她,王太后也高兴:“那就摆饭吧。可不能饿着哀家的大孙子。”

    刘彻禁不住扯一下嘴角。

    太后转向他。刘彻脸上堆满笑意:“母后说的是。”

    卫子夫忍着笑冲宫女们抬抬手。

    主位让给太后,刘彻跟卫子夫坐在太后左侧,夫妻二人中间也就隔一个方几宽。刘彻眼角余光瞥到她的神色,扭头瞪她。

    卫子夫见婆母叫儿子过去,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她低声问:“陛下,母后下车的时候好像很不高兴?”

    刘彻收回视线,故作高深:“与你无关。”

    “那母后怎么还说辛苦妾身了?”卫子夫故意问。

    刘彻张了张口,抬眼看到对面两个女儿一脸好奇地往这边看:“饭后再说。”

    卫子夫确定他又干了什么荒唐事,还叫太后知道了。

    左右皇家只有一根独苗,还是她儿子,皇帝再荒唐也不可能废太子,卫子夫便不再问。

    饭用到一半,卫子夫给身边宫女使个眼色,宫女出去吩咐宦官把灯点上。

    往年宫中天黑前下钥,上元节依然会点花灯,但只能在自己宫里赏花灯。今年可以去沧池,可以到溪边放花灯,机会难得,是以上至宫妃下至宫女宦官都亲手做几个。

    做多了就交给掌事宫女,由掌事安排下去挂起来。虽说宫中诸人做的宫灯远不如御制精美华丽,可太后看腻了宫灯,乍一看到宫女宦官用竹编纸糊的灯反而觉着有趣。

    “据儿,你的灯呢?”太后沿着椒房殿殿外的路往沧池走的时候问。

    小太子:“孙儿叫人拿去了。”

    刘彻冲身后招手,春望递来一个花灯:“母后,看看朕做的。”

    太后本想嘲讽几句,看到灯上的小孩以及黑猫:“你做的?”

    “不像?”

    太后:“皇帝,据儿还在这里呢。”

    “母后怎知是他做的?”

    太后指着黑猫:“变成虎哀家相信这是你做的。”

    小太子忍不住笑了。

    太后拉住孙儿的小手:“祖母猜对了?”

    小太子把那日做灯的情形说给她听。太后听到他竟然画兵器甲胄,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刘彻。刘彻揪住儿子的耳朵扯一下,小太子吃痛闭嘴。太后朝儿子手上一巴掌:“几十岁了还这么幼稚。”

    小太子抿嘴窃笑。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太后横他一眼,刘彻松手,到卫子夫身边抱怨:“真真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卫子夫知道他想到什么。太皇太后在的时候眼里只有梁王,梁王是她最小的孩子。梁王死后她眼里又只有女儿。刘彻jsg这个孙儿不是大孙子也不是小儿子,又“抢”了她小儿子的皇位,是以窦太后很烦他。

    “陛下,以前跟如今一样吗?”卫子夫无语又想笑。

    刘彻摇头:“不一样。这大孙子是朕的小儿子。”见女儿打哈欠,“困了?”

    卫子夫:“还没到戌时,哪是困了。分明吃多了。”

    两姊妹羞的低下头。

    刘彻纳闷:“没用午饭?”

    卫子夫解释往日也是如此,只是他不在所以不知道罢了。

    刘彻后悔多嘴,这倒显得他对女儿不上心。

    卫子夫替他找补:“她们睡得晚,晚饭不多用些,睡前常常饿得睡不着。”

    其实是三公主正长身体,少吃一口都心慌。二公主跟妹妹作伴,见她吃饭香忍不住跟着吃一点,结果就吃撑了。

    卫子夫问过小女儿,要不要学敬声睡前半个时辰用点燕窝或鱼胶粥。三公主习惯用过晚饭就去洗漱,睡前什么都不用。卫子夫不舍得勉强小女儿,改吩咐嬷嬷宫女平日仔细点,一旦发现她往横了长就慢慢给她减量。

    刘彻不知真相,认为他这方面有经验——他最忙的时候忙到子时,而酉时到子时中间隔了三个时辰,只喝水可没用。除非他躺着一动不动。刘彻告诉女儿晚上吃什么不发胖,也不必担心胃撑得睡不着。

    太后隐隐听到儿子的“经验”,问大孙子:“知不知道你父皇为何忙到三更半夜?他白天玩儿去了。要么就是第二天另有安排,但一定不是政事。你不许学他。”

    “也许真忙呢。”

    太后:“赶上天灾人祸他真忙。”

    刘彻高声提醒:“母后,朕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呗。”太后没有一丝说人不是被人听见的尴尬。

    刘彻无奈:“这老太太也就仗着她是朕的母亲。”

    王太后停下,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王太后顿时顾不上儿子,循声看去,一群宫女从远处往宫中河流方向跑。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花灯。大体以为太后一行也是宫女宦官,所以都没往这边看,仿佛去晚了无处放花灯。

    太后身后的掌事宫女骂:“这群眼瞎的。太后,婢子——”

    “不必!过节吗,就要热热闹闹的。我们过去等着看就是。”太后拉着孙儿朝沧池走去。

    王太后虽然平日里没少走动,但很少一次走好几路。椒房殿外其实有马车和步辇。王太后不坐,卫子夫也不好说你年迈走不了那么远。

    王太后累得腿酸想歇一歇,沧池终于到了。

    卫子夫的人早在观景亭准备好茶水点心。太后借着孙儿的手坐下,机灵的小宫女奉上蜜茶。茶味很淡,几乎没有。卫子夫过来伺候:“儿媳担心晚上用茶睡不着。母后,这个味还行吗?”

    太后正巧不想用浓茶:“还是你最贴心。”

    刘彻趁机问:“不是您大孙子最贴心?”

    “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哀家不想看到你。”王太后烦的摆手。

    刘彻拉着儿子:“想不想上船看看?”

    小太子不住地点头。

    刘彻拉着儿子到船上叫春望把他准备的河灯放下去。

    小太子诧异:“父皇也准备了?”

    “你的花灯呢?”

    小太子指向观景亭。刘彻看过去,枇杷和樱桃各提两盏灯,分别送给太后、皇后和两位公主。刘彻手痒,捏住儿子的脸:“难怪她们都喜欢你。春望,挑四个好看的河灯给她们送去,就说是朕亲手做的。”

    春望只能上岸送河灯。

    太后歇过乏,也有空嫌弃儿子:“不知道又是谁做的,拿来哄哀家。”

    “陛下也算有心了。往年您可曾收到过他做的河灯?”

    太后接过河灯,很是轻巧:“纸做的?”

    “今年的河灯都是纸做的。”卫子夫解释,“母后,陛下令人放河灯了,我们过去看看?”

    太后撑着她的手起来,到沧池边把她的河灯放下,宫女宦官放到河里的灯被北风吹过来,点点灯火布满整条河,宛如天上银河。

    太后移步观景亭,离得远了河灯变小,灯火变淡,这条横穿半个未央宫的河越发像九天之上的银河。

    小宫女们嬉闹的声音隐隐传入耳中,王太后想起四十年前她刚入宫的时候,那时的她如花灯一样艳丽,可惜那时宫里没有纸做河灯。宫灯耗时耗力耗巨资,先帝初登基很是节俭,不舍得把未央宫挂满花灯,挂几盏灯应应景就当上元节过了。而今目之所举皆星光熠熠,耳边时不时传来喜悦的笑声。

    太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儿子,满怀欣慰。

    —

    虽已立春,长安的夜依然很冷。太后在观景亭站一会就受不了。卫子夫见她不自觉拢拢身上的斗篷:“母后,我们去河边看一眼就叫据儿回去,水上寒气重。”

    太后撑着她的手臂到沧池边:“河边就不去了。我们过去他们哪还敢玩。”

    王太后口中“他们”自然是宫女和宦官们。

    “据儿,到祖母这里来。”王太后冲小船招招手。

    小太子跪在船边拨水撵河灯。刘彻不许他玩他装听不见,听到太后的声音,刘彻仿佛得了尚方宝剑,抓着衣裳把儿子扯起来:“回去!”

    宦官把船往岸边划,刘彻给儿子擦擦手。等船靠岸,他拽着儿子下去。小太子不如他腿长走得快,被他拽的踉踉跄跄。

    老太后很是心疼,朝儿子手上拍:“你这是做什么?”

    刘彻把儿子的手塞给她,太后被冰凉的触感激的打个寒颤,“怎么这么凉?”

    “玩水玩的。”刘彻阻止母亲脱下斗篷给他儿子加衣。

    太后给孙儿捂捂手:“水何时不能玩?等到夏天叫你玩个够。”

    “孙儿不冷。您说过啊,小孩火气重。”

    “那也不能玩水啊。”王太后握着他的手,“皇后,咱们回去吧。”转向两个孙女,“你俩要不要再玩一会儿?”

    两位公主希望亲手放河灯,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现在河灯放了,还收到弟弟亲手做的灯,两位公主很满足。

    卫子夫见两个女儿点头,就给她的心腹宫女使眼色。其往北疾走几步招招手,马车哒哒哒跑过来。

    太后惊讶:“哀家没见你吩咐人备车啊?”

    卫子夫有一颗玲珑心,确定太后走过去很难走回来,哪怕她态度很坚决,依然令马车和步辇远远跟在后头。

    “儿媳怕据儿犯困,咱们都抱不动他。”

    小太子点点头:“祖母,我想睡觉。”

    刘彻瞥一眼儿子,又装!

    可惜太后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以至于刘彻轻易不敢开口。

    刘彻不想再被老母亲嘲讽,把儿子送上车就随卫子夫回椒房殿。

    翌日,刘彻早早起来去太子宫陪儿子练剑。

    午时左右,小太子在太子宫外看到老父亲出来透透气,他甩开韩子仁等人自己跑过去。

    刘彻居高临下等着他:“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进来说。”小太子板着脸步入宣室殿。

    刘彻楞了一下,转向近身伺候的黄门:“朕给他脸了?”

    黄门心想,哪有人这样说亲生儿子。

    天家父子间的事黄门也不敢掺和:“殿下兴许真有事。”

    “朕倒要看看他有何事。”刘彻大步进去,发现儿子趴在御案上,撅着屁股翻奏章,过去揪住他的耳朵,“是你能看的吗?”

    小太子扔回去:“谁稀罕看。”

    “有事说事,没事退下。你我虽为父子,也不必一日见三回。”

    小太子拨开一点空,坐在上面。刘彻朝他身上拍一下:“下来!”

    “小心眼!”小太子到他身边坐下,托着腮问:“听说你准备令张骞出使西域?”

    刘彻挑眉,眼角余光扫一眼殿内诸人,“宣室殿的风这么快就刮到太子宫?”

    “父皇,不要成天疑神疑鬼。不丈夫!”小太子对他很是无奈,“孩儿亲眼看到张骞跟大农令选购日常用品。颜异亲自过去盯人是不是担心张骞花钱如流水?”

    刘彻诧异:“合着被你碰个正着。”点一下头,“是有这事。二月出发,到西域也该暖和了。倘若一路顺利今年还能赶回来过冬至。”

    “你给张骞准备很多财物?”

    刘彻:“张骞属大漏勺的吗?”

    “还用他说?”小太子胡扯,“颜异可能没有发现,孩儿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张骞就像看败家儿子。”

    刘彻差点呛着:“胡说什么呢。”

    “父皇,孩儿认为不必准备太多金银玉器。那样很像穷人乍富。”

    刘彻捏住儿子的脸:“谁是穷人?”jsg

    “别闹!”小太子拿掉他的手。

    刘彻气得头顶冒烟,这孩子跟谁说话呢。

    “我知道父皇此举何意。”

    刘彻挑眉:“说来听听。”

    “西域诸国肯定知道匈奴铁骑被汉军打得抱头鼠窜。我们不必用宝物彰显国力。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您多抽调几个士大夫,他们引经据典,能言善辩,西域诸国自然知道汉之强盛,长安之繁华。”

    儿子的理由虽牵强,但不是全无道理。

    “士大夫能到朔方郡吗?”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为何不能?哪个士大夫没有学过君子六艺啊?身体不好哪能驾车射箭?孩儿相信他们可以顺利到达西域诸国。父皇还可以叫他们带上最华丽的衣裳,最精美的配饰。”

    刘彻笑了:“你会给朕省钱。”

    “人无我有才稀奇。西域诸国定不缺宝物。”小太子又说。

    刘彻明白:“纸,铁锅?”

    “铁锅不可!”小太子摇头,“西域人到长安看到铁锅,尝到铁锅做菜的菜,他们才有可能流连忘返。”

    此言令刘彻大为意外:“朕以为你怕他们学来去。”

    “儿子是怕啊。”小太子突然有个主意,“父皇不是没钱吗?货物出关再收税?”

    刘彻乐了:“那能收几个钱。”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您想啊,商人肯定不会赔本赚吆喝。您收他们的税,他们卖给匈奴人的时候定会加价。到头来亏得只会是匈奴人。”

    刘彻提醒儿子,匈奴人可以找西域人买。

    以前小太子问过张骞西域各国的情况:“西域人少做工贵,盘踞在大汉正北方的匈奴人也不会舍近求远找西域人做买卖。何况西域无纸。”

    “路途遥远,纸易淋湿,只能带一些。”

    小太子无力地说:“纸干了还可以用啊。父皇,钱财减去八成,您抽两成换纸和丝绸织品?”

    “会不会显得朕小家子气?”

    小太子:“又不必取悦他们。以前没有来往,也不是走亲串友登门拜访。就算拜访,两箱珍贵的住纸也够了。”

    “珍贵?”刘彻差点呛着。

    小太子问他新鲜的海鲜珍不珍贵。

    对长安百姓而言很珍贵。类似的还有荔枝。

    “父皇就算给他们准备人参鱼肚,他们认识吗?”小太子又问。

    刘彻捏捏儿子的脸:“这点就不必说了。”

    “父皇答应了?”

    刘彻:“小嘴叭叭叭个不停,朕敢不答应?”

    “孩儿告退?”

    刘彻抬抬手,随即问春望等人:“太子主意如何?”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春望不假思索道。

    刘彻嗤一声:“他说什么你都觉着有理有据。令人宣张骞。”

    张骞抵达宣室殿,刘彻绝口不提儿子,他不希望百官和万民知道太子参政。小太子尚未满九周岁,若此事传扬出去,质疑声就能让儿子对他自己产生怀疑。

    刘彻提到“人无我有吸引人”,张骞认同。君臣二人商议许久,敲定带的物品以及随行人员。

    二月中旬,张骞开始第二次西域之行。

    那日恰好休沐,刘彻无事便乔装出城送他,昭平君和公孙敬声进宫找小太子,告诉他果然如他所说,朝廷不再做铁锅。朝廷在东西市各开一处铺子,卖盐、铁、石涅。

    小太子问:“不卖铁锅?”

    昭平君:“铁锅和石涅块以及纸还搁我们铺子里卖。这些东西好像跟大农丞置办的铺子不一样。左右不给我们分成,管他呢。”

    公孙敬声附和:“不必什么都弄得一清二楚。对了,跟你说件事。据儿肯定感兴趣。”

    小太子:“城中又有热闹?”

    “不算热闹。我们那天从你这里回去还猜张骞这次出访西域会带多少人。具体多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有三十人是士大夫和能言善辩之士。那些人平日里巧言令色,一听被陛下选中,一个个跟死了父母似的。”公孙敬声想象一下就想笑,“这叫什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162章 大放厥词

    小太子微微摇头, 一脸不赞同:“你不该这样说。”

    公孙敬声:“我也就跟你这样说。”瞥一眼昭平君,“在他家我都没说过。太学同窗聊起这事我都是假装羡慕他们可以看到跟大汉不一样的景色。”

    小太子点头:“应该如此。”

    昭平君:“然后被人怀疑他幸灾乐祸。”

    小太子很好奇:“他怎么回的?”

    “大丈夫应志在四方,为国效力, 为陛下分忧。好比我二舅和我表兄。”公孙敬声扬起眉头,“如何?”

    小太子点头:“够大义凛然!”顿了顿,“你舅是大将军, 你表兄乃冠军侯,你同窗还能怀疑你幸灾乐祸, 定是你笑得太明显。”

    公孙敬声的嘴巴快到耳朵根了, 可见他笑得多夸张, “谁让他们当中一些人跟匈奴交战前主和, 打赢匈奴不是说他们上他们也行, 就是忘了国家大义, 一心只想作践匈奴俘虏。打输了又怪陛下劳民伤财,应该听他们的话和亲。他们根本不懂为何出兵匈奴, 却一个个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小太子:“可知为何其中一些人主和?因为他们看似一家人,却是两兄弟。”

    公孙敬声:“这一点倒是听五经博士讲过。”

    昭平君不明白:“陛下此次令张骞出使西域是想跟西域诸国友好往来。按理说他们该高兴才是。”

    小太子问:“张骞上次去时一百多人, 回来的时候几人?张骞去时意气风发二十出头, 回来时已年近不惑。他们不担心客死他乡?”

    公孙敬声:“大丈夫舍生取义,何惧之有?”

    昭平君接道:“所以他们不是大丈夫。难怪陛下不喜欢他们。”

    “谁说的?”小太子瞪他, “不喜欢他们父皇会对他们委以重任?”

    昭平君张了张口, 反应过来忍着笑说:“太子表弟教训的是。”

    公孙敬声倍感可惜:“我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回啊。”

    “张骞今日启程, 明日你同窗肯定还会聊他们一行。届时再说也不迟。”小太子提醒。

    公孙敬声点头。

    昭平君提醒他说正事。

    二人会有什么正事?小太子好奇。

    两人以前没钱, 只买一间铺子。最近一年赚了不少钱, 他们打算扩大经营另选址, 可又不舍得丢下如今的铺子,一时犹豫不决, 请小太子帮忙他们拿主意。

    小太子:“再买一处便是。”

    昭平君点头,他是这样想的。

    公孙敬声:“我们看中一处三间两层小楼,前店后家,掌柜的和伙计可以住在里头,但太贵了。”

    小太子朝昭平君看一下。

    昭平君:“我是有钱。我自己也买得起。是他非要跟我平摊。在太学穿我的衣裳,吃我的菜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钱,”

    “上学跟做买卖不一样。”公孙敬声望着小太子,“不信你问据儿。”

    小太子点头:“昭表兄可以多出钱。他不爱操心,你多去秦岭或铺子里看看呗。”

    昭平君大为赞同:“我竟然没想到。平日里也是你出力多,你也没怪我同你平分收益。”

    “找我就这事啊?”小太子问。

    昭平君:“我俩能有什么事。不过他真有事,他父亲叫他到秋去少府历练,先为侍郎,再为侍中。往后要么担任少府,要么出任太仆。”

    公孙敬声瞪他:“不说话能憋死你。”随即跟小太子解释,他父亲就是随口一说。

    小太子:“我一直知道坏姨丈有智慧但不多。没想到他这么蠢。这话私下里也不能说啊。哪怕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昭平君听糊涂了:“他家还有细作——”说到此看向小太子。

    “父皇没这么闲。百官家中都安排细作得多少人?”

    昭平君:“那就是旁人?敬声老弟,你父亲还有仇人?”

    公孙贺身为皇帝的连襟无需争权夺利,老实办差就行了。这些年没跟谁结过深仇大恨。

    小太子:“公孙家人多嘴杂。敬声表兄,刚才昭表兄只是陈述事实你就担心我误会。你把全家人都得罪了,他们若故意夸大其词,传到父皇耳朵里,父皇会不会怀疑坏姨丈有不轨之心?纵然相信他忠心耿耿,也会怀疑坏姨丈不满现状。”

    “我倒是忘了他们一个比一个蠢。”公孙敬声认同小太子所言,“我趁机卖掉府里的蠹虫,他们反而认为我心狠手辣。”

    小太子见他听得进去就继续:“再有人煽风点火,以利诱之,他们敢在姨丈背后捅刀子。”

    昭平君问:“你姨丈可jsg是公孙家最大的树。再说了,他们不担心一损俱损吗?”

    公孙敬声点头:“他们应该担心。但他们没脑子。就说我大堂兄,两杯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再被人恭维几句,他能上天。”

    昭平君总感觉这像几年前的自己,于是改叫小太子出去玩,大好春光窝在宫里实属虚度光阴。

    小太子令韩子仁帮他收拾一下东西,令吴琢派人备车,再找卫尉调人。

    昭平君问:“为何不找郎中令?”

    郎中令掌宫廷侍卫,找他更快一些。

    小太子朝宣室殿看去:“你们来时没有发现那边很安静吗?宫中能抽调的侍卫都被父皇带走了。我也喜欢找卫尉调人。”叹了口气,小脸上尽是无奈,“谁叫我有个爱往外跑的父亲呢。”

    公孙敬声:“没有天子手谕也能调城中守卫?”

    小太子点头:“父皇交代过吧。从我第一次出宫到现在没人为难过我。无论宫里宫外。以前李广任郎中令的时候,我找他调侍卫,他也不曾推三阻四。”说到此人,小太子很想不通,“说起他,好好的郎中令不当,非要领兵出征。现在好了,李广禁止入宫。”

    二人好奇地问这是何时的事。

    小太子哪知道:“我也是听二舅说的。”

    昭平君顿时忍不住幸灾乐祸:“该!”

    韩子仁把小太子衣物以及挎包拿过来:“殿下,要不要看看还缺什么?”

    枇杷等人平日里闲着无事用皮子彩石给小太子做许多斜挎包。挎包里有个小小的水袋,樱桃跟宫里的匈奴学的,还有一小包纸包的点心,还有一把小巧的匕首以及手帕、铜钱和金块。

    昭平君等他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忍不住说:“给我看看。这包看着也不大啊。”

    小太子:“里头有很多夹层。东西放在里头不会乱,自然可以装很多。”

    “你的人心灵手巧啊。”昭平君可惜他长大了,挎着小包只会徒增笑料。

    公孙敬声:“可以给你儿子女儿用啊。”

    昭平君眼中一亮,决定下午早点回去,去隆虑侯府找父亲要钱养孩子。

    “表嫂有喜了?”

    昭平君摇头。

    小太子无语:“这么早备下等他们长大就变旧了。”

    昭平君指着包上的透明的绿的红的石头,“这些又不会变旧。”

    公孙敬声看过去:“据儿,你挎着这个包出去说自己是寻常百姓都没人信。”

    “所以我要带很多随从啊。”小太子披上披风,“找卫尉调的侍卫会在门下等我们。”忽然想起什么,“韩韩,这是不是也算‘期诸殿门’啊?”

    韩子仁点头,随即交代不常出去的小宦官,照顾好殿下,别把自己看丢了。

    两名小宦官不以为意。

    今日微风和煦,暖阳高照,又是休沐,窝了一个冬日的老弱妇孺都出来,西市很是热闹。两个小宦官的眼睛跟不够用似的,左瞧瞧西看看,跟头次进城的乡下小子一模一样。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看够了西市的人和物,他们一左一右护着太子表弟。

    随即一行人前往酒肆。

    小太子没去过酒肆,二人认为到了酒肆很安全。

    确实安全,小太子拿掉面罩用饭都没被人认出来。

    小太子一行虽未饮酒,但沾了一身酒气。马车从宣室殿经过,被宣室殿小黄门闻到。小黄门一想他是跟俩纨绔出去的,这还了得,立刻禀报啊。

    刘彻疾步到太子宫,小太子小脸通红。刘彻如黑面煞神,抓住儿子的手臂就要收拾他。

    小太子摸不着头脑:“父皇,出什么事了?”

    “你饮酒了?”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父皇病了吗?小太子踮起脚摸摸他的额头,刘彻冷静下来,“你没饮酒?”

    “我干嘛饮酒?今日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是吗?”小太子奇怪,张骞出使西域虽是大事,可又不是头一次。虽说一群惯会拈酸吃醋的酸儒被父皇打发走了,可天下酸儒何其多。堂堂太子殿下还不至于为几十个人失态。

    刘彻:“那你身上为何一股酒味?朕在宣室殿都能闻见。”

    “父皇好厉害,鼻子那么长。”小太子摸摸他的鼻子。

    刘彻拍掉他的手:“去酒肆了?”

    “没人会想到十岁的太子去酒肆。”小太子想想酒肆的味道,忍不住摇头,“孩儿宁愿被人认出来也不想去酒肆。什么味都有。”

    刘彻暂时放心下来,松开他的手臂,坐到儿子对面:“坐下说。都有什么味?”

    起初只有饭菜香和酒味。酒肆也改用铁锅做菜,香味弥漫,小太子都忍不住说他可以用两碗米饭。菜呈上来,味道跟太子宫厨子做的相差无几。这也正常,酒肆厨子最擅长的几道菜就是买铁锅的时候跟宫里厨子学的。

    小太子也饿了,一小碗米饭吃完准备喝点鱼汤,同他们隔一个饭几的人拽开衣襟脱掉鞋。之所以隔一个饭几,盖因小太子周围坐的全是便衣侍卫。

    小太子目瞪口呆。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半碗鱼汤没喝完,身后的身后的人端着酒杯起身大放厥词唾沫横飞。小太子清楚看到他身后的侍卫眉头紧皱,找掌柜的要一壶水,就着清水干了六个炊饼。

    出了酒肆侍卫就抱怨,以后还是去茶肆吧。他们宁愿喝茶吃点心。

    昭平君没看到吐沫横飞,认为侍卫们过于夸张。侍卫们解释他们离得远没有闻到口臭。随即又嘀咕,有钱喝酒竟然不舍得买洗牙粉。就算洗牙粉贵,也可以用柳条蘸盐水漱口。

    小太子五感灵闻到了。

    现在小太子回想起来还觉着可怕:“父皇,孩儿去的还是西市最好的酒肆。”

    “你去最便宜的酒肆反而没有这些事。”

    小太子不解:“为何?”

    “看你的衣着和随从他们就知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们心生自卑,又担心惊扰到贵人,反而轻声低语。今日虽是休沐,但能认出你们的人上午得沐浴洗发休息。你在酒肆看到的那些人恰好不上不下。他们鄙视贩夫走卒,又希望引起贵人的注意,可他们又自诩清高不屑阿谀奉承,只能用高谈阔论这一种法子。”

    小太子:“只是爱炫耀呢?”

    “你们去的是西市最好的酒肆。在那里吃饭喝酒就很值得炫耀。倘若他真喜欢谈经论道,为何不去茶肆?今日这事怎么看都像临时起意。”

    小太子戴着面具不方便不曾注意。用饭的时候他心里眼里全是美食,确实不曾留意那些人怎么突然起来指点江山。

    “叫他们失望了。”小太子笑着说。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促狭鬼!就算东市的酒肆没有那些人以后也不许去。”

    “不去,不去。”小太子摇头,“父皇,听说你去送张骞了?他的那些随行人员一定很高兴吧。”

    刘彻轻笑:“高不高兴你不知道?”

    这话怎么说啊。

    小太子一脸好奇。

    刘彻:“你就装吧。小脸怎么这么红?”

    “披着披风坐在车里捂的。”小太子进院就要把披风拿掉。枇杷见了又给他披上,名曰一冷一热容易生病。

    刘彻:“既然无事朕就先回去了。你出的那个馊主意且莫叫旁人知晓。”

    小太子年仅十岁无法自保,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不然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说起张骞的时候他也不会绝口不提。

    经此一事,刘彻又觉着儿子每日上午只学一炷香太虚度光阴,于是选博学之士辅导其《公羊传》。

    《公羊传》的某些主张同小太子很契合,小太子也不想学,突然加一炷香他不习惯。偏偏为他讲解《公羊传》的人年迈,小太子担心把人气死过去,只能比跟石庆学文识字的时候还乖。

    刘彻不信儿子能乖乖听话。当他注意到儿子的师傅两鬓斑白,胡须几乎全白了,突然明白儿子为何不敢“造反”。

    没过多久刘彻又给儿子选个骑射师傅,其年近六旬,上马拉弓都费劲。小太子越发不敢任性妄为。

    刘彻也知道儿子的忍耐有限,暑假来临之际,两位师傅告诉小太子陛下令二人前往太学任教。

    小太子打算好怎么跟老父亲闹了,二人此言一出,他顿时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第163章 大打出手

    小太子很生气, 没等三伏天到来他就搬去博望苑。

    今年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没法陪他过暑假。

    刘彻同意公孙贺的请求令公孙敬声去少府历练,公孙敬声从太学出来就被任命为侍中。昭平君一直不爱读书,公孙敬声不去jsg太学他懒得去, 左右这几年也积累不少人脉。

    隆虑公主请求皇帝也给她儿子安排个差事,刘彻反问她昭平君喜欢什么。昭平君喜欢钱,三天两头找他们要钱。隆虑侯都忍不住跟她抱怨, 别人做买卖往家里拿钱,昭平君做生意从家里往外拿钱。偏偏他每次都有理, 今日置办铺子, 明日给孩子置办衣物。好巧不巧, 他夫人身怀六甲, 这钱还不能不给。

    昭平君没个一官半职, 铺子收入不稳定, 以前花钱大手大脚,他说赚得不够用, 隆虑侯夫妇二人也不能说你少花点。毕竟他们也很能糟蹋钱。

    隆虑公主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就要回去问问儿子。

    昭平君不想当郎官, 很容易被调去上林苑。上林苑虽说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在城外,离家远啊。

    不能跟随大农令, 如今国库没钱, 他若跟着大农令办差, 不是绞尽脑汁搞钱, 就是想法设法节俭。他哪是节俭的人啊。

    卫尉掌管京城戍卫, 郎中令掌管宫廷侍卫, 选择他们就得当侍卫,侍卫几乎日日训练, 他哪吃得了这种苦。何况他身为独子也没必要遭这种罪。

    隆虑公主见他这不行那也不行,后悔询问他的意见,直接禀报陛下,他愿为郎官。

    刘彻召见外甥,问他可知郎官做什么。昭平君自然知道,像他这个年龄不是充当侍卫,就是给他舅跑跑腿宣召官吏。陛下的近身侍卫不必巡逻值夜,昭平君也不想干。而他又没胆子直接拒绝,索性一脸羞愧地表示不知。无论刘彻问什么他都不知。刘彻差点被外甥气晕过去。

    刘彻抬抬手叫他滚。昭平君喜上眉梢,麻溜的滚出去。

    临近午时,路面炽热,昭平君不想回家就去博望苑找小太子。

    小太子见他心情大好:“捡到金子了?”

    “侮辱谁呢。”随即把他这几日遇到的事大概说一遍,包括把他舅气得头顶冒烟,“表弟,怎么谢我?”

    小太子故作不解:“谢你什么?”

    “你不是抱怨陛下叫你学《公羊传》,还叫你日日学骑射?这不算为你报仇?”

    小太子就知道他要说这个:“这也算报仇?”

    “这还不算?”昭平君一脸警惕,“我可不敢跟舅舅动手。别看他年近不惑,打两个我跟玩似的。”

    小太子:“你知道父皇不想看见你?”

    昭平君懂了:“我日日在他面前晃悠?”

    “孺子可教也!”小太子很是欣慰。

    昭平君朝他脑门上弹一下:“我已经在舅舅面前承认自己不学无术,总不能叫我回去说,我错了,我以后好好学,请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为何不可?”

    昭平君摇头拒绝。

    “知道父皇身边有多少郎官、侍中吗?”小太子不待他开口又问,“可知哪些人有机会出任郎官或侍中?”

    自然是世家或权贵子弟。

    光他知道的就有三人,张安世靠父亲任郎,霍光靠兄,公孙敬声靠父亲。

    “所以呢?”昭平君问。

    小太子:“父皇知道你几斤几两,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父皇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提你不惹事。”

    “我在家闲着不舒服吗?”

    小太子反问:“何人在家闲着?”

    斗鸡走狗的膏粱子弟。

    昭平君如今不爱跟那些人玩。不是因为他知道赚钱向上,而是在太学多年,虽然没学多少东西,但在同窗的耳濡目染下很看不上他以前的狐朋狗友。

    “父皇不指望您当个尽忠职守的侍卫,也不会叫你献计献策,你反而可以找霍光聊天,找敬声表兄玩。兴致来了也可以跟侍卫赛马。”

    昭平君听懂了:“你希望我进宫当差?”

    “我不希望你后悔。你如今不觉着在家无趣那是因为太学才放假。深秋时节旁人不是去太学就是到各府衙历练,你还会觉着在家闲着舒服?”

    昭平君点头。

    小太子翻个白眼,真真是个纨绔。

    难怪父皇气得叫他滚。

    “我先试试。真像你说的了无生趣我再求求外祖母也不迟。”

    小太子:“那你今日要住下吗?”

    “不了。母亲和表嫂还在府里等我消息呢。”话虽如此,昭平君依然在博望苑待到酉时左右。

    隆虑公主见他回来这么晚还以为事成了。当她看到儿子一脸得意地说皇帝舅舅叫他滚,隆虑公主眼睛一闭,很想晕过去。

    可惜她潜意识里认为儿子不可能老老实实听话,只能无奈地长吁短叹。

    昭平君的妻子也希望他上进,明着暗着点他。

    夏季炎热,动一下一身汗,昭平君不想出去会友,而他妻子不是问御史大夫的公子在何处当差,就是问他公孙敬声在忙什么。公孙敬声家在他家斜对门,昭平君不信他妻子不知道。这么问就是暗示他向公孙敬声学习。

    昭平君胡乱扯个理由,小太子找他有事——包袱款款躲去博望苑。

    小太子假装没有看见他一脸烦躁,该吃瓜吃瓜,该喝茶喝茶,该逗鸟逗鸟,该喂象喂象。

    博望苑人多,只是人来人往的忙碌都比在家有趣。是以昭平君在博望苑很是快活。

    可是小太子也不能一直在博望苑。七月下旬小太子不得不回宫,昭平君不好再赖在博望苑,他就跑去秦岭小住。住到胡麻全收上来,开始做胡麻油。

    今年上林苑也种了很多胡麻,做出的胡麻油放在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新置办的铺子里卖。胡麻油多的无法限购,价钱也就下来了,一斤一贯钱。

    胡麻油刚上来那几日昭平君还去铺子里看看。他发现人虽多,但都很懂规矩,无人插队,他走来走去反而碍事,于是就找朋友喝酒吃茶。

    此时太学已经开学。不上学不当差的小子当真不学无术,其中几人喜欢胡说八道,昭平君听着都替他们感到尴尬,以至于他去两三次就不爱去了。

    八月十五中秋敬老之日,隆虑公主领着儿子儿媳进宫探望母亲。昭平君是王太后最小的外孙,王太后以前很疼他,见着他很难不关心,就问他忙什么呢。

    隆虑公主担心儿子说实话,抢先说他瞎忙。昭平君有点尴尬地表示,他希望为陛下分忧。

    隆虑公主婆媳二人难以置信。王太后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能从外孙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昭平君半真半假地表示,他快当父亲了,不好还叫母亲操心。

    隆虑公主大为感动。太后怀疑他一时兴起,干三天又不愿意干了。隆虑公主表示,不会!他到宫里当差时常能见着冠军侯的弟弟,也能碰到公孙敬声,他跟他们都熟云云。

    太后个人精瞬间明白,原来没人跟外孙玩。

    无论什么原因,他进宫当差都好过在外游荡。

    没过多久,刘彻和卫子夫带着儿女来给太后请安。太后替外孙向儿子要个闲差。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外甥:“考虑好了?”

    昭平君连连点头:“我定不会叫舅舅失望。”

    刘彻料到外甥会后悔。

    一个人一直纨绔,叫他进宫当差像要他的命。一个人循规蹈矩好几年,叫回到从前他也不习惯。

    这一点刘彻懂,小太子懂,昭平君个懒得动脑的不懂。

    当着母后的面刘彻不好意思嘲讽小外甥,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隆虑公主催儿子:“还不快谢恩。”

    昭平君跪下:“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混账小子突然认真起来刘彻也不习惯。

    昭平君前脚起来,后脚平阳公主带着儿子和儿媳到了。没过多久,南宫公主也来了。最后修成君金俗也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一双儿女。

    一人一句话也得几十句。小太子吵得头疼,给昭平君使个眼色。昭平君随他出去,修成君给儿子子仲使个眼色。

    子仲跑出去问:“两位表弟,哪里去?”

    小太子停下,回头看到是他就眼神询问昭平君,你跟他很熟?

    修成君的儿子比昭平君大十来岁,俩人哪能玩到一块去。这几年昭平君又安安分分窝在太学想法设法赚同窗的钱,更没空同他来往。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昭平君拱手:“表兄。”

    子仲拉下他的手:“你我兄弟何须多礼。”看到奉茶的宫女经过,子仲冲其眨了眨眼睛。昭平君顿时觉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子仲长相若像大将军卫仲卿,身材像冠军侯霍去病,挑眉眨眼会让人觉得风流倜傥。可他相貌平平随了他父亲,这些年日子好过满脸横肉。

    昭平君不禁退到小太子身边:“表兄有事?”

    “此话该我问二位表弟啊。”

    昭平君:“屋里太jsg闷。我们出来透透气。”

    子仲一脸不信,屋里多热闹啊。他用手肘捣一下昭平君,一副“我懂”的样子。

    昭平君还真不懂:“表兄这是何意?”

    “还装呢?咱们谁跟谁?又不是外人。”

    昭平君拧眉:“我装什么了?再说了,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可不一样。”

    子仲在外面嚣张惯了,何时被人这么拒绝过。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们是不一样。您母亲是先皇和太后亲生的。我母亲命苦啊,打小就没了母亲——”

    “你胡说什么?”昭平君打断他的话,先看四周——准备茶点的宫女都进去了。昭平君转向太子:“别听他胡说。”

    子仲越发不快,他哪里胡说了。

    若非太后狠心撇下女儿,他父亲最少也是百户侯。他母亲也不至于想来探望太后还得先拜访平阳公主,请平阳公主进宫看看太后近日心情如何。

    明明太后对不起他母亲在前,如今倒像是他母亲对不起太后。

    “我母亲不苦,你我换换?”

    昭平君不想跟无赖废话,拉着小太子就走。

    子仲抓住他的手臂,昭平君条件反射般甩开,不小心砸到他脸上。子仲不敢置信,指着昭平君:“你敢打我?”握紧拳头就朝他身上招呼。

    昭平君懵了,这是哪来的疯子。

    小太子扯他一把。子仲扑了个空,撞到护栏上。子仲转过身,无法理解:“太子,你竟然也帮他?太子,我劝你让开,否则休怪我不敬。”

    小太子都懒得仔细打量他,子仲却敢威胁他。小太子松开昭平君,冲他招招手。昭平君总算回过神,挡在小太子身前。

    小太子一把拨开他:“孤倒想看看他如何对孤不敬。”

    子仲拉开摔跤打架的姿态:“这是你说的?”

    “不可!”昭平君疾呼。

    小太子:“让开!他这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人,孤一人打他俩。”

    此言一出,子仲握紧拳头冲上来。小太子身体闪开,子仲往前踉跄,小太子一伸脚,子仲被绊倒在地。

    侍卫宦官听到动静往这边看。昭平君想拉架又不敢拽小太子,端的怕子仲趁机出手。他想拽子仲又无从下手,只能吼众人:“快去找陛下!”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进去禀报。

    子仲爬起来,指着小太子:“你狠!那就别怪我比你更狠!”

    昭平君下意识想问,你想干什么。子仲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小太子惊得睁大眼睛,他真有病吧?进宫过节带着匕首。

    “怕了?”子仲拿着匕首比划,“向我道歉,看在你是太子——”

    “住手!”刘彻飞奔过来,抬脚朝子仲胸口上踹一脚,啪嗒一声,匕首落地,子仲摔在地上。刘彻拉过儿子,“有没有受伤?”

    小太子摇头:“无事。”

    刘彻不放心抱起儿子,后退几步怒问:“怎么回事?”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混账冷静下来 ,慌忙跪地求舅舅饶命。刘彻像看死人似的冷冷地瞥他一眼,转向昭平君:“你最好解释清楚。”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和太子嫌屋里闷出来透透气,他不知为何跟出来,还一脸猥琐的说他懂。我懒得问他懂什么,拉着据儿离开,他拽着我不让我走,我挣开他手臂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他的脸,他就疯了。不信您问太子。”

    听起来昭平君很无辜。刘彻转向儿子:“是这样?”

    “他要教训昭表兄,昭表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拉他一把。此人就认为我帮昭表兄。”小太子指着子仲,“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可是你若不拉他,我也不会撞到护栏上面。”子仲回头看一眼,“我的手臂都撞伤了。”说着就捋袖子。

    刘彻看到妻女慌慌张张出来:“住手!”

    子仲停下。

    修成君疾步过来,“这是怎么了?”看到匕首,想起方才宦官禀报,小太子跟她儿子打起来了,“据儿,您哪能跟表兄动刀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昭平君目瞪口呆。

    小太子张了张口,一脸无语地转向老父亲,“我跟他动刀子?”

    刘彻冷声道:“修成君,仔细看清楚这匕首是谁的!”

    修成君拿起来,匕首上镶有名贵的宝石,自然是太子的。除了太子还有谁?修成君转向昭平君。

    昭平君无奈地翻个白眼。

    隆虑公主本想数落儿子,看他俩打起来也不知道劝架。见状忙说:“大姊,昭儿从来不用匕首。”

    修成君反问:“难不成是我儿的?我儿要匕首做什么?”

    刘彻:“你该问他!朕看得一清二楚!”

    “母亲,这匕首是我从——我从昭表弟手中夺过来的。”子仲看出小太子乃皇帝的心头肉,他不敢招惹小太子。而昭平君素行不良,他这样说就是皇帝舅舅也会忍不住怀疑。

    昭平君顿时怒上心头,抬脚就踹。隆虑公主慌忙拉住儿子。昭平君推开她:“你让开!”趁其不备,伸手夺走修成君手中的匕首,“既然你说是我的,我也不能白白担上这个名头。”

    “住手!”

    太后扶着平阳公主的手出来。

    昭平君本能停下。

    “反了你们!”太后推开平阳公主,“究竟怎么回事?”

    子仲指着昭平君:“我想跟太子表弟亲近亲近,他拦着不让。我拉他,他还给我一巴掌。外祖母,您得为我做主啊。”

    昭平君平日里脾气就不小。太后转向他:“是这样?”

    “当然不是!”昭平君大声反驳。

    太后:“就算不是,你也不该动刀子。这是谁?你亲表兄!”

    昭平君想骂,去他老母的亲表兄。接着又想说,你不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这两句话在他嘴边转一圈又咽回去,担心气死外祖母。外祖母刚刚帮他向舅舅讨到差事,他不能如此不孝。

    “舅舅,你就别看热闹了。你最清楚怎么回事!”

    刘彻:“朕确实没有看到他从你手里夺匕首。所以不能证明这匕首是他的。”

    “你——”昭平君怀疑他故意的,“这种匕首值得我随身携带?我要带也是带吹可断发的匕首。”

    子仲嗤笑:“世间有这种匕首?”

    “你没见过不等于没有!”昭平君忍不住鄙视他,“大将军有一把,冠军侯有一把。”卫长公主也来了,他看向卫长公主,“从骠侯也有一把。公主可曾见过?”

    卫长公主颔首:“确实有一把。父皇赏的。”

    “听见了吗?”昭平君再也忍不住骂:“蠢猪!”

    子仲霍然起身,“再说一遍!”

    “蠢猪!”昭平君这几年收敛性子不等于他性子变了,抓住他的衣襟往前使劲一拽,膝盖顶到他腹部,抬手把人推倒在地,指着他,“以后别叫我看见,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第164章 胡搅蛮缠

    子仲气得眼睛充血, 顾不上身体疼痛爬起来跟昭平君对打。

    昭平君不如他胖,未满二十的昭平君也不如正值壮年的子仲骨头粗硬,但他不怕。昭平君打小就是个混物, 若非这几年多跟公孙敬声在一起,少同混账往来,方才就不是给子仲一膝盖, 而是给他一匕首。

    太后大喊:“快拉住他们!”

    宦官侍卫不敢上前,盖因俩人都是太后的亲外孙, 不小心伤着谁都是他们的错。修成君和隆虑公主上去劝架。可她们一个年迈, 一个多病, 哪拽得住两个怒火中烧的男子。

    曹襄微微叹了口气上前, 平阳公主一把把他拽回来。南宫公主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 伸手把她儿子拽回来。

    太后吼刘彻:“快叫他们住手!”

    “住手!”刘彻高喊。

    二人本能停手。

    刘彻瞥两人:“闹够了?”

    昭平君:“我没闹!”

    子仲:“我只是被迫还手!”

    刘彻冷笑:“以为朕在深宫之中不知道你二人什么德行?春望, 送去廷尉议罪!”

    “俩啊?”春望试探地问。

    刘彻看向子仲:“他一人!”

    子仲的脸色煞白,大声为自己喊冤。刘彻不为所动, 侍卫上来控制住他,子仲慌忙向母亲求救。以前修成君听人说过,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但她不信。隆虑公主要给儿子提前卖命, 修成君没少说她病糊涂了。是以真听到“廷尉”二字,修成君吓傻了。

    修成君的女儿拽一把母亲, 跪下替弟弟求情。

    修成君回过神, 慌忙说:“陛下, 孩子小不懂事——”

    “三十岁的孩子?”刘彻打断她。

    修成君哽了一下, “可, 可他是您亲外甥。”廷尉府是什么地方修成君还是听说过的, 好好的人进去也能脱一层皮,“这事还没弄清楚, 您也看见了,昭儿先动的手——”

    此jsg话令隆虑公主不满:“你什么意思?”

    “昭儿打子仲凭什么把子仲交给廷尉议罪?”修成君反问。

    隆虑公主亲眼看到儿子打人,听到这话一时无法反驳。

    刘彻:“说够了吗?说够了听听朕怎么说。”瞥一眼子仲,“他要跟据儿和昭儿玩,可他比据儿大二十岁,比昭儿大十来岁,他俩跟他无话可说,子仲不这样认为,上去拽昭儿,昭儿挣开他的时候不小心给他一下,他认为昭故意的,然后对昭出手。如据儿方才所说,他本能拉一把昭,这个蠢货就认为据儿帮昭不帮他,脑袋发蒙,拿出匕首吓唬据儿——”

    “不是这样的!”修成君大声反驳,“匕首不是我的。”

    刘彻点头:“朕是不清楚这把匕首是谁的。除了你们三人也没有旁人看见。但像这种镶有宝石的匕首整个长安也不多见。兵器铺一个月难卖出去三把。掌柜的定有印象。你的奴仆应当也清楚这把匕首是谁的。要朕把人拿来一并交给廷尉?”

    修成君膝盖发软,身体下滑。侍卫拽住他,以免他瘫在地上。

    修成君问:“匕首真是你的?”

    刘彻:“还用问?带走!”

    “不,不行!”廷尉是酷吏,修成君拦住,“陛下,昭儿又没受伤——”

    刘彻不想听她废话:“他差点伤着据儿。”

    “可是,可是太子也没受伤啊。”修成君下意识说。

    卫子夫转向婆母。

    太后最晚出来,没看到子仲拿着匕首吓唬小太子:“皇帝,究竟怎么回事?”

    刘彻:“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冲着据儿挥舞匕首。”冲侍卫抬抬手。侍卫把人拽走。子仲急得大喊,刘彻冷声道:“堵住嘴!”

    侍卫掏出手帕堵住他的嘴,修成君跪在太后面前:“母后,儿臣只有一个儿子,您不能把他交给廷尉。母后,陛下,要不你,你们把我抓——”

    平阳公主打断她:“大姊糊涂了?陛下只是把他交给廷尉议罪,又没说要他的命。”

    “可是进了廷尉府,还能活着出来?”修成君不信。

    平阳公主:“廷尉办案也讲证据。他乃陛下的外甥,谁敢屈打成招?”

    刘彻挑起眉头:“大姊怎知他不能活着出来?因为子仲这些年没少横行霸道!以往城中平民商贾认为他乃太后的外孙,长安令不敢抓捕,廷尉府也不敢审,无人敢告到御前,朕就一无所知?”

    修成君忙说:“陛下说的我知道一些。您误会了,子仲是跟人起过争执,但都是别人招惹他。就像刚才要不是昭儿给他一下,他哪会——”

    “够了!”刘彻没想到他都这样说了,她还坚信自己的儿子无辜。

    修成君一见他不想听,越发着急:“陛下不信可以派人查。”

    刘彻转向外甥女,跟淮南王太子和离的那位,“要朕派人查吗?”

    此女跪下说:“不必。但求陛下给他留个全尸。”

    修成君猛地转向女儿,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他是你弟弟!你忘了这些年他对你多好?你和离回家可是他出城迎的你。”

    “淮南王没要我的妆奁,还给我一笔钱,希望我看在钱财的份上莫要在舅舅面前多嘴。那些钱足够我用三生。如今还剩几个铜板?”

    修成君不禁大声叱责:“钱有你弟的命重要?”

    “倘若那笔钱还在,加上我的妆奁可保弟弟不死。”修成君的女儿转向隆虑公主,“您不是说过,小姨母曾想过给昭表弟提前买命。既如此,说明钱可以买命。很多官员犯了错也可以拿钱买命。为何我弟不可?”

    修成君被问住。随即她转向刘彻:“陛下,我的钱——”

    “也不是什么命都能买。”卫子夫看出婆母的态度,走到刘彻身边,“叛国、谋逆这类罪名你就是有座金矿也无用。”

    修成君下意识说:“子仲没有叛国,他也没胆子谋逆。”

    刘彻:“朕的儿子是太子,是储君,储君也是君!”

    修成君哑了。

    刘彻对外甥女道:“你还算知礼。你母亲上了年纪,以后在家好好照顾她。”

    修成君的女儿听懂他言外之意。

    刘彻:“你该知道试图伤害太子是个什么罪!”

    她明白,若非太后在此,他要了子仲的命,还会把她全家贬为庶民。

    修成君的女儿跪地谢恩。随即去拽母亲。修成君挣开女儿的手臂:“我不走!母后,子仲死了我也不活了!”

    太后转身回去。

    修成君抓住她的衣摆,平阳公主蹲下掰她的手:“休要胡搅蛮缠。若非陛下宽宏大量,十年前他就该被关进大牢。”

    修成君大声反驳:“长安横行霸道的人何其多?”指着昭平君,“他以前没有欺负过百姓,没有为难过商户?”

    刘彻:“休要攀咬。朕把他交给廷尉议罪只因他对太子动刀子。他日昭儿敢伤害太子,朕也会把他交给廷尉议罪!”

    隆虑公主忍不住说:“昭儿开始惹事生非的时候多大?十岁左右。你儿子开始惹事生非的时候二十岁左右。一个成年人跟一个小孩子比,亏你说得出口!”

    “小孩犯了错就可以网开一面?”修成君问:“小孩是人,我儿子也是人!”

    隆虑公主张了张口,她在说什么鬼话。

    刘彻抱着儿子进屋:“皇后!”

    皇后带着女儿女婿跟进去。

    “陛下!”修成君大喊。

    刘彻转向外甥女。修成君的女儿拿出手帕捂住她母亲的嘴,拉着她的手臂往外拽。修成君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给她女儿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卫子夫确实重男轻女。不提小太子懂事贴心,只说一点,若非她生下皇长子,陛下不会立她为后。

    太后也是更疼儿子。但这不表示婆媳二人不爱女儿。刘彻也一样,否则他不会留二公主到十六岁还没议亲,也不会在卫长公主的婚事上犹豫不决。

    三人从未跟女儿动过手。就算平阳公主当着太后的面抱怨帝后偏疼霍去病,曹襄这个亲外甥反而得靠后,太后也不曾骂过她。

    三公主不安的抓住母后的手。卫子夫抽出手搂着女儿。

    昭平君拽着母亲靠后。

    曹襄挡在平阳公主前面,指着修成君:“再胡闹我叫人把你绑起来送回去。”

    修成君看到女儿脸上的红印像是才意识到她干了什么。其女气红了眼,不想管她。可看她头发凌乱,因早年日子苦,只是比平阳公主大几岁就仿佛比她年长十几岁,其女不忍心甩开她,“回家吧。”

    修成君不死心地回头,满眼乞求地望着母亲。

    太后别过脸再次转身回屋。

    刘彻叹气:“朕当年不该赏她千万贯钱,百顷良田。”

    “父皇,不怪你。”小太子搂住他的脖子,“若是孩儿穷困半生,突然得到这么多钱只会寝食不安,唯恐钱财招来杀身之祸。”

    昭平君想说什么不敢开口,给他大表兄使眼色。

    曹襄:“舅舅,就算没有今日之事,凭子仲这些年犯的事也足够交给廷尉议罪。”

    太后不禁问:“他打死过人?”

    “何须他亲自动手。比如他把人家赖以生计的铺子砸了,掌柜的到期交不出货,最后全家只能卖身为奴,还不如被打死。”曹襄解释,“我一直认为把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比直接杀人更可恶。杀人可以直接定罪。那种情况张汤出面都不好审,很容易叫他脱罪。”

    平阳公主担心:“你怎么这么清楚?”

    曹襄:“有些事城中百姓人人皆知也不敢叫你们知道。”

    昭平君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他。

    太后坐下:“都回去吧。哀家累了。”

    平阳公主带着妹妹们以及儿子儿媳告退。

    刘彻把儿子放到身边:“说吧。”

    “说什么?”小太子问出口,王太后看过来。

    卫长公主本想告退,闻言坐回到母亲身边。

    “朕知道子仲蠢。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拿出匕首伤你。”

    小太子抿抿嘴嘀咕:“就知道瞒不住你。”

    太活不禁问:“还有什么事?”

    刘彻:“无论因为什么子仲试图伤害太子这一点是事实。”瞪着眼睛看着儿子,“快说!”

    小太子吞吞吐吐道:“他叫我让开,否则对我不敬。孩儿身为太子就算害怕也不能退缩。就问他如何对我不敬。他想跟我打架,可他那么高,孩儿这么矮,哪敢同他硬碰硬。他扑过来的时候孩儿躲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他的脚,他自己没站稳,摔倒在地,爬起来就要跟孩儿拼命。”

    “只是如此?”刘彻盯着他问,“算着时间可不对。”

    小太子轻咳一声:“孩jsg儿就多说一句,他的身体被酒色掏空了,我一个能打他俩。”

    刘彻揪住他的耳朵:“朕就猜到这里头有事。你不知道他是个混账东西?激怒他他六亲不认?太傅没教过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竟敢往刀口上撞——”

    “疼,疼,疼,我是太子!”

    刘彻:“宦官侍卫都是死的?要你亲自动手?”

    “孩儿哪知道他身上有匕首。”小太子真没想到。

    刘彻气得手上用力:“你还敢犟嘴?”

    “不,不敢了。以后有事孩儿第一时间喊侍卫,喊宦官。父皇,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刘彻松手,无奈地叹气:“你就不能安生几日?”

    “孩儿也没想到他狂的不知道他的一切是谁给的。”

    子仲当然知道他拥有的一切是皇帝赏的。但他认为那些是给他母亲的补偿,他们一家应得的。

    皇家对不起他母亲。

    当着太后的面,小太子不敢说实话,同昭平君一样担心把人气死过去。

    刘彻:“他若是个知礼的,也不会仗着你祖母的势横于京师。你那么喜欢出去,不知道他在民间的名声如何?”

    “孩儿错了。孩儿发誓,绝无下次。”

    刘彻瞪他一眼,转向太后:“母后,儿子当年不该认回她。”

    “谁能想到今日之祸?”太后摇头,“哀家一直知道那孩子不成器。也曾提醒过她,叫她严加管教。可你的这些姊妹,在别的事情上一个比一个精明,唯独不擅养孩子。”

    小太子点头:“父皇擅长养孩子。阿姊知书达理,孙儿乖巧懂事。”

    太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你就会讨巧卖乖!”顿了顿,不放心地问:“刚才吓着了吧?”

    刘彻:“你看他这样像吓到?朕刚才就不该出去。”

    “父皇,不生气了。”小太子抱住突然的手臂,“您若气出病来谁如意?”

    刘彻拨开他的手:“朕不想看到你。”

    小太子起身坐到太后身边:“祖母,您给过那混账机会。您当年也不想抛下他母亲。这些年您尽力弥补了。以前谁不知道淮南王的贤名?多少人想跟淮南王结亲?只是谁都没想到淮南王有那种心思。不要总把错推到自己身上。”

    刘彻挑眉:“所以你总喜欢怪朕?”

    “子不教,父之过。我不懂事犯了错,不怪您怪谁?”小太子反问。

    第165章 无耻

    修成君之子妄图伤害太子一事并没有因为子仲被交给廷尉而就此结束。

    刘彻一直知道许多世家子弟横于京师, 也知道很多皇亲国戚目无法纪。他不能把这些人全抓起来,可是为了江山社稷也不能不管,所以胆敢撞到他跟前的他严惩不贷, 还知道惧怕的他权当不知。

    子仲是个莽夫,以刘彻对他的了解他没被怒火冲昏头脑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冲太子挥舞匕首。可今日是子仲,明日就有可能是子孟。

    为了以儆效尤刘彻没有答应外甥女给外甥一个全尸。刘彻也没有令子仲在牢中自裁, 而是把他送到菜市口斩首。菜市口人多,不出一个时辰皇帝外甥被斩一事就能传遍八街九陌。

    行刑前一日刘彻令宦官去公孙老宅, 去隆虑侯府, 去告诉平阳侯以及南宫公主, 修成君之子何时行刑。

    修成子仲行刑那日刘彻给满朝官员放一天假。

    公孙贺纳闷, 不年不节放什么假。回到老宅, 公孙贺懂了。修成君之子行刑那日他带着家中十五岁以上的侄子侄女前往菜市口。

    公孙敬声看到昭平君一点不意外。倒是昭平君看到他很意外:“你怎么也来了?”问出口他明白了, “陛下?”指一下未央宫方向。

    公孙敬声点点头,眼角余光注意到曹襄。公孙敬声拱手:“平阳侯。”

    “又不是外人, 弟无需多礼。”平阳侯曹襄一脸无奈,“我虽文不成武不就, 可也没犯过事。平日里碰倒卖柴的老农都会道歉, 怎么还有我啊。”

    昭平君:“敬声老弟招谁惹谁了?跟我们一起看砍头。”

    曹襄:“你家只有你自己过来?”

    昭平君:“舅父的人又没去大伯府上,我大伯的儿女也不敢来, 我也不好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倒也是。”曹襄点头, “我就没敢告诉母亲。”

    前平阳侯去世后, 平阳公主改嫁汝阴侯夏侯颇, 如今与夏侯颇同住。

    昭平君想说宫里来人走后他母亲差点吓晕过去, 耳边传开一阵噪杂声。昭平君扭头看去, 竟然是一群膏粱子弟。其中一半几年前唯他马首是瞻。自打他跟公孙敬声合开铺子,那些人认为他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而他又因为常去太学,就同他慢慢疏远了。

    以前昭平君无论去哪儿身边都有十来个人,加上奴仆,呼啦啦一群,昭平君那时候觉着前呼后拥可谓威风了。自打看到小太子的侍卫,一个能打他一群,他就觉着自己像头蠢猪。

    除了公孙敬声,昭平君现在只剩三位好友。

    曹襄无法理解:“杀头是什么好事?”

    昭平君想说那些人无知无畏。他的三位好友映入眼帘。三人大体知道昭平君会来,走到人群中就左右张望。看到他跳起脚挥挥手,挤开人群过来。其中一人一副料事如神的说:“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看到公孙敬声,“公孙兄。”瞥到曹襄,惊得眨了眨眼睛,像是无法接受他爱这种热闹,“平阳侯?”

    曹襄无奈:“诸位怎么也来了?”

    那人不好说实话,毕竟修成君的儿子是曹襄亲表兄,“见这里人多不知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

    昭平君:“你们也不怕回去做噩梦。”

    三人不以为意。

    然而当他们亲眼看到鲜活的人头,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双腿发软,其中一人还尿了。

    昭平君没眼看,脱掉外袍裹在他身上,令随从送三人回去。

    公孙敬声胆大不怕,没想到昭平君跟他一样:“你不怕?”

    “我都守过灵,怕他?”昭平君说的是他祖父去世时。

    公孙敬声戳他一下,昭平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先前那群纨绔一半像大白天见到鬼满脸惊恐。他想嘲讽几句,不经意间瞥到曹襄的脸色,赶忙过去扶他,“姑丈去世时不是你给他换的衣物?”

    曹襄手脚发软,有气无力:“那事能跟这一样吗?”

    前平阳侯去世前身上已有死人气。曹襄早有心理准备,而他为父亲擦身体换衣物的时候尸体还没僵硬,如同睡着了一样。现在是亲眼看到鲜血喷涌而出,尸首分离。曹襄此生头一次看到如此骇人一幕,被斩首的人还是他亲表兄。

    公孙敬声:“就你这样还想跟去病表兄出兵匈奴?”

    曹襄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

    “母亲!”

    一声尖叫传来,三人循声看到修成君的女儿,淮南国前太子妃。

    曹襄和昭平君相视一眼,二人走过去。公孙敬声找他父亲。公孙贺冲他抬抬手,公孙敬声过去帮忙。

    曹襄:“表姊,出什么事了?”

    修成君之女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弟弟今日在菜市口斩首。其怀疑跟母亲后来大闹有关。她不敢叫母亲知道,暗暗吩咐仆人置办棺材,准备车马给她弟收拾。

    也不知哪个奴仆说漏了嘴被修成君听见,修成君哭天抹泪整整闹一夜,今早又要过来。修成君之女不敢绑母亲,就把她关在房中,她回屋歇一会。

    迷迷糊糊听到婢女大呼小叫,她出来才发现母亲从窗户翻出去。她紧赶慢赶赶到菜市口还是来晚了——修成君气急攻心晕过去。

    曹襄自幼体弱多病,久病成良医。他叫表姊让开,须臾,修成君睁开眼,先是一阵恍惚,接着想起什么扒开众人往刑场跑。此时修成君之子的尸首已经被奴仆放入棺中。修成君没有看到儿子就问女儿,儿子在哪儿?是不是还在牢里?

    其女想说她别再自欺欺人。到嘴边又不忍心,哄她回去。

    曹襄:“如今知道后悔了?晚了!”

    昭平君:“她真知道后悔就不会这样自欺欺人。指不定还怪舅父心狠无情。”

    公孙敬声点头赞同:“这世上也就太子能令陛下心软。”

    昭平君低声说:“那也是太子表弟懂事聪慧贴心。换成我这样的,舅舅早把永巷塞满了。”言外之意,只为再生一个。平阳侯曹jsg襄听懂了,禁不住瞪他,嫌他口无遮拦。

    昭平君拉着公孙敬声回去。

    公孙敬声摇头:“我父亲——”猛然停下,惊得微微张口。昭平君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公孙贺一手搀扶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昭平君:“你堂兄?”

    “除了他们还有谁。”公孙敬声因为离父亲较远,也知道公孙贺不可能怕斩首,所以就留意他身边的情况。现在看来没比昭平君的几个纨绔朋友好多少。

    公孙敬声感到丢人,远远喊一声“父亲”就坐昭平君的马车回他自己家。

    与此同时,太子宫收到修成君之子行刑的消息。

    韩子仁派出去的宦官没有看到行刑,但看到他确实被拉到菜市口。这种情况不可能刀下留人。除非文可定邦或武可安国,朝中无人可取代他。

    韩子仁见小太子面上无悲无喜,还是有点担心:“殿下,您那日怕吗?偷偷告诉奴婢,奴婢不告诉任何人。”

    小太子摇头:“昭表兄不敢看着孤受伤。孤不远处就有侍卫。”

    “您跟陛下请示一下,往后随身带个匕首防身吧。”

    小太子:“不必。经此一事没有孤的允许无人敢在孤面前舞刀弄剑。你说孤要不要去东宫陪陪祖母?”

    “奴婢先前令人出宫的时候看到皇后往东宫方向去了。”

    小太子心安理得的给自己倒杯水:“其实该迟几日再行刑。”

    “为何?”

    藩王秋季朝见天子。

    小太子:“藩王都到了?”

    韩子仁想想这几日宫里的情况:“离得近的到了。远路的还没到。”

    “他们有心朝见过了三伏天就出发,日行百里此时也该到了。”小太子可惜,“也不怕回去的时候大雪封路冻死在半道上。”

    韩子仁想笑:“那不会的。他们可以去驿站。再说了,来时用时一个月,回去可能只用三日。”

    小太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速去告诉敬声表兄和昭表兄,安排人跟着藩王进京的车辆吆喝,天下第一香胡麻油,便宜的楮皮纸,可以书写的竹纸。”

    韩子仁明白。

    虽然长安有钱人多,可胡麻油不是衣物,不穿不可。再说了,可口的饭菜天天吃也腻。今年二人种了两百五十亩胡麻,做出的胡麻油足够长安富户用一年。怎奈上林苑也有几百亩胡麻。胡麻油放在酒坛中不好长途运送,也没有多少商人找他们买胡麻油。

    韩子仁骑马出宫去得快,他到昭平君家中他还没用午饭。昭平君找上林苑要了一些聋子,去年跟博望苑的哑奴学会做胡麻油,这些日子日日做三十斤胡麻——昭平君担心做太多卖不完久放不香。

    前些日子昭平君去秦岭小住,管事的奴仆提醒他,等到天热胡麻有可能生虫。聋奴们一日做五个时辰、算上歇息的时间也能做五十斤胡麻。

    昭平君近日正为此事发愁。韩子仁的到来堪称及时雨。韩子仁一走他就去斜对面,叫上公孙敬声,二人到铺子里写几张告示贴在藩王入城口。随即又挑两个胆大心细的小奴分别去宫门外和城门外等着。

    这些事安排好二人才去用饭。

    昭平君到食肆点了菜就跟公孙敬声感慨:“祖母随手赏我的钱也比两处铺子一年赚得多。我为何要这样辛苦啊?”

    “谁说不想听长辈唠叨?”

    昭平君:“那是以前我年轻气盛。现在想好了,只要给我钱,随便他们唠叨。左右不是外人。”

    “既然这样你还说我少吃一口能死?”公孙敬声一想到他刚吃一口肉就被昭平君拉出来就想骂人。

    昭平君摇头:“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要钱最多给五十两金。前些日子我们买铺子的时候,我找祖母——”故意停顿一下,“猜猜她给我多少。”

    “千金?太多了。五百!”

    昭平君差点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不是在自己家中,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过?”

    公孙敬声:“猜的。你说过董偃日用百两金以内无需上报。你是她亲孙子,难道只值百金?你又不是往水里扔听响声。再说了,她应该知道城中铺子贵。”

    昭平君点头:“言之有理。”看到菜上来,他先吃一口烧鱼,“还是铁锅做菜香。日日用都不腻。”

    伙计还没走远,闻言停下:“来我们这里用饭的都这样说。”

    旁边食客点头证明这点:“以前真没觉着炒菜和蒸菜、炖菜有何不同。”

    该食客的友人感慨:“就是太贵了。一口小铁锅竟然要四贯钱。够我在这里吃几十顿了。”

    昭平君听到这些不想接茬,一口铁锅能用好几年,算下来一次才几个铜板。

    公孙敬声怕他多言,示意他尝尝炒羊肉。

    食肆的厨子日日做羊肉鸡肉和鱼,熟能生巧,火候精准,反而比昭平君家的厨子做得好。昭平君正想夸几句,进来一群人。昭平君看过去,为首的那位四十岁左右,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低声问:“朝廷命官?”

    公孙敬声摇头:“我没见过。看衣着非富即贵。”想起他二人因何在此,两人相视一眼,齐声低语:“秋觐的藩王。”

    难怪眼熟,长得跟陛下有五分像。

    此人带着几个随从,二人不敢盯着他打量,可只是一眼也看出此人心情不好。

    翌日,二人算着小太子该下课了,偷偷溜去太子宫找他。

    小太子问:“父皇叫你俩跟着上峰历练,你俩倒好,来孤这里吃吃喝喝。小心哪天被父皇撞个正着,他下令禁止你俩入太子宫。”

    昭平君吃着板栗蒸糕:“我还可以去东宫。陛下总不能不让我探望太后。”

    公孙敬声:“我可以去椒房殿给皇后姨母请安。”

    小太子见昭平君像是没用早饭,又吩咐宫人去庖厨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庖厨没了,但厨子可以做,有了铁锅做菜很快,一盏茶的时间,厨子送上一汤一菜。汤是鲫鱼豆腐,菜是小葱炒鸡蛋。

    昭平君喝口汤吃口菜,禁不住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随即吃个七分饱,放下碗勺,“同样是宫里的厨子,我们那边的厨子做的怎么就跟猪食似的。”

    公孙敬声:“大锅饭能吃饱,吃着不闹肚子就好了。”随即告诉小太子,来京的藩王面色不快,朝中可能又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你们问我?”

    二人连连点头。

    小太子无奈地翻个白眼:“敬声表兄,你在少府做事。宫里有事,父皇需要钱财,少府会不知?”转向昭平君,“你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少往我这边跑不就知道了?”

    二人一时忘了,他们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偷听。

    吃饱喝足,一人去少府,一人跟人同僚换一下,在高门殿外听候差遣——今日刘彻在高门殿接见朝臣以及藩王。

    申时三刻,小太子下午的课结束,回到正殿就看到二人又来了。小太子无奈:“你俩这样是进宫当差吗?”

    公孙敬声给昭平君使眼色。

    昭平君叫他先说,名曰太子是他亲表弟。

    小太子净手后,宫人送来点心和汤,小太子边吃边打量二人:“闯祸了?”

    二人摇头。

    小太子:“惹父皇生气了?”

    二人再次摇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跟上个问题一样。

    “那还有什么事能叫您二位吞吞吐吐?”

    昭平君小声说:“你知道白鹿皮币吗?”

    小太子点头:“知道。父皇嫌偷铸钱币屡禁不止,决定用白鹿皮代替。因为只有他有白鹿。”

    “错了!”昭平君摇头,“陛下的意思自秦末以来礼乐崩坏,如今外无外患,内无内忧,应当恢复礼制。他用白鹿皮做了一些上等皮币,其实就是礼品的意思。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以前的贵人把上等皮布用作礼物相互传送。”

    “所以这是父皇送给他们的回礼?”小太子问。

    昭平君冲公孙敬声伸手,公孙敬声给他一串铜钱。

    原来两人打赌天真的小太子会这样想。公孙敬声认为他表弟聪慧,不会这样认为。

    小太子是聪慧,可既然不是造钱,那只能是礼物。

    昭平君收了钱继续说:“你知道藩王觐见时都会送上苍璧吧?陛下说用手托着此物不雅观。今年就算了,以后用皮币包着。而此间唯有白鹿皮币配得上苍璧。白鹿皮币做工复杂,白鹿又象征着祥瑞,一张值四十万钱。”再jsg次说出“四十万”,昭平君仍然禁不住吸气,“太子表弟,你知此话何意了吧?”

    小太子知道,但他不敢相信。

    “父皇叫他们拿四十万钱买一张,一张鹿皮?”

    昭平君摇头:“不是一张鹿皮,而是一块鹿皮。”

    小太子张了张口,突然觉着自己语言匮乏,这些年的书白看了,上辈子也白活了。

    “父皇好无耻啊!”小太子佩服,他只能佩服,毕竟是他亲生父亲。

    刘彻口中的茶全喷到奏章上,他转向春望,不可置信:“据儿昨日这样说的?”

    春望颔首:“昭平君和公孙公子当时也在。”

    “还说什么?朕不该这样做?”

    春望:“这倒没有。昭平君觉着您心黑。太子殿下的意思,您乃堂堂帝王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行径挺——”余下的话春望不敢说出来,“也是国库空虚。太子殿下还担心此举会令藩王心生不满。”

    刘彻不禁露出笑意:“不愧是朕的儿子。”

    春望也挺意外小太子如此懂事:“陛下,您不在乎名声,太子殿下在乎。您以后想在其他方面用钱,太子殿下可能比东方朔还会劝你。”

    刘彻眉头一挑:“不叫他知道便是。”

    第166章 听风就是雨

    小太子暂时也不想知道老父亲又干嘛了。

    休沐日, 小太子带着不常出去的宦官以及便衣侍卫前往西市茶肆听听民声。

    刘彻不惧议论,不怕挨骂,百姓敢畅所欲言, 小太子的一小块栗子糕没吃完就听到同他隔一张方几的三位读书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陛下不愧是高祖皇帝的曾孙。”

    “白鹿皮币,谁能想到是指百年无人用的‘皮币’,并非用白鹿皮做钱币。”一人接道。

    另一人问:“听说四十万钱一张?也不贵啊。白鹿本就稀少, 又是皇家工匠做好的皮子。”

    添茶的伙计忍不住接道:“四十万还不贵?”

    小太子前面的前面几人点头,附和道:“四十万我们也买得起。”

    掌柜的给那几位送去两份点心:“诸位不会认为四十万钱是指四十万文钱, 四百贯钱吧?”

    众人下意识点头。

    伙计忍不住问:“难道不是?”

    “你们也说白鹿稀有, 又出自皇家工艺。四十万个铜板能请动皇家匠人吗?”

    刚刚进来的人不禁问:“掌柜的是说四十万贯钱?”

    “不然呢?陛下大张旗鼓弄这一出只收四百贯钱够干嘛的?他年前卖锅一日就有四百贯钱。这白鹿皮明显针对藩王, 藩王差那几个钱?他真要四百贯钱封国王爷能笑死。”

    小太子心说, 竟然有人比他还天真, 且不止一位。

    伙计惊得结巴:“那那得多少?”

    “铜钱不好运可以用别的抵, 比如黄金,比如铁矿, 再比如食盐。”掌柜的摇摇头,“以我对陛下的了解, 少一个铜板都不行。不然岂不是白白担了这个骂名。”

    今日乃休沐, 有人担心传到朝臣耳中,再被皇帝听去:“掌柜的切莫胡说, 哪有人骂陛下。陛下又不是叫咱们买白鹿皮。”

    聪慧的人附和:“对, 对, 陛下无论卖铁锅, 还是小太子卖胡麻油都针对你们这些家财万贯之人。要骂也是你骂他。”

    掌柜的忙说:“我骂陛下作甚?自打有了铁锅我家老母亲胃口都比以前好了。”

    “这话是你说的。”有人提醒他。

    掌柜的:“我是说那些不得不买白鹿皮的人。”

    众人自然知道他是这个意思, 但他若不说明很容易叫人误会。

    小太子:“依我小孩之见, 难得休沐应该说些有趣的事。纵然陛下不与诸位斤斤计较,心怀不满又不敢冲陛下发火的藩王不见得想成为诸位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想说, 此地乃京师,天子脚下。随即想到那些藩王秉性,不是恶贯满盈就是声色犬马,“这位小公子说的极是。小公子何故戴着面具?”

    小太子:“从额头到眼角有一块血红色胎记,怕吓到幼童。”

    回他的男子见他说起胎记很不以为意,不禁佩服他小小年纪如此豁达:“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王,家中长孙,祖母爱之,取名王孙。”

    男子介绍一下自己,遥遥一礼:“王公子,幸会。”注意到他身边的随从,“王公子想必是哪位公卿或世家公子。”

    小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弟背着祖母出来的,兄就别问了。”

    那人又扫一眼气质不凡的侍从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若非家人疼爱哪会给他十多人。这些人一看就是有功夫的护卫,而非寻常仆从。

    “在下听说陛下近日令人统计各府官职。王公子可曾听家中长辈说过此事?”

    小太子微微摇头:“统计这些作甚?”

    “听说,我也是听说,诸位听过就忘,就算忍不住告诉旁人也不要说是听我说的。”

    有人等不及:“直说便是。”

    “听说陛下打算抽出一些不重要的官职——”男子说到此,往四周看一下,确定没人偷听,压低声音,“价高者得之。”

    所有人都懵了。

    见多识广八面玲珑的掌柜的最先反应过来:“不不会吧?”

    小太子眉头微皱:“是我想的那样?”

    男子点头:“不保真。听说陛下有这个意思。”停顿一下,“其实也不怪陛下,匈奴年年来犯,若不打他们,咱们哪能在这里胡说八道。从匈奴俘虏的东西陛下又没要,前几年那些牲畜诸位应该都知道,也吃过匈奴牛肉吧?那这钱从哪儿出?只是加税一年才几个钱。”

    掌柜的赞同:“陛下卖铁锅那些钱——博望侯?”

    男子:“博望侯此行没用多少钱。他带去的许多东西都很便宜。陛下卖三五日铁锅赚的钱就够了。”

    伙计问:“白鹿皮换的钱还不够吗?”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起身:“博望侯没用完的钱足够买粮草。冠军侯会打仗,只需给他准备从京师到边关的粮草即可。主要是安置贫民费钱。贫民的房屋,未来一年吃喝用,这些都得朝廷出。

    “诸位可以算一下,去年七十万贫民,一人一年算一贯钱,包括为其修房子,陛下得卖多少口铁锅,多少张白鹿皮?还有给贫民的良种,以及路上的花费等等。看似不起眼,大将军几次出兵匈奴恐怕也没用这么多钱。”

    众人禁不住点头。

    老者又言:“陛下还在塞上设郡。建城也需要钱啊。”

    掌柜的顿时可以理解朝廷为何收商户的税:“难怪我听说陛下这几年都没怎么动他的上林苑。以前竟然妄想在上林苑种荔枝。”

    老者摇头:“陛下没动上林苑是他现今需要上林苑的土地种棉花,种小麦,种胡麻。来年种子多了换给黎民百姓,往后无需再种那么多,他不是挖池塘就是修游廊。咱们这位陛下,闲不下来。”说完一脸无奈。

    侍卫们忍不住偷瞄小太子。

    面具遮住小太子半边脸,侍卫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继续喝茶吃点心。

    小太子起身问:“老先生,不知您怎么看仁兄方才所言?”看一眼先前说朝廷打算卖官那位。

    “我怎么看有什么用啊。”老者苦笑。

    小太子:“您可以上书自荐。听家中长辈说,以前有位丞相六十岁才步入仕途。您比他年轻多了。”

    先前提到卖官的男子道:“我知道此事正是友人建议我抓住这个机会。老者家中有钱也可以找人活动一二。此事并不丢脸。当今御史大夫当年就是走的陛下舅舅武安侯田蚡的门路。”

    小太子很是失望,还以为他是个关心朝政之人。

    老者问:“陛下若问我为何能到他面前,我当怎么回?无奈之举?不止一人通过自荐被陛下重用。我为何不自荐?”

    男子被老者问住。

    小太子拱手:“这位先生所言极是。”转向那位男子,“你只知道陛下缺钱需要卖官,而你不曾想过无人买官陛下卖给谁。”扫一眼其他人,“诸位若认为陛下此举荒唐。这位仁兄的心思同陛下一样荒唐。你认为此事并不丢脸,旁人也同你一样?你问过御史大夫?”

    “这——”男子被问住。

    小太子坐下:“你那样说不过是叫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罢了。既然做了,何必给自己找补。无论卖锅还是用白鹿皮币换钱,陛下都不曾提过国库空虚,此乃无奈之举。打仗、迁移贫民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兴许陛下是为了扩建上林苑呢?”

    男子急了:“我也就那么一说。再说了,这事还没定jsg。是真是假还不一定。你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吗?你乃世家子弟可以靠父兄入仕,我等可没有你这般好命。”

    “你说你就说你,干嘛捎带旁人?”小太子禁不住皱眉。

    有人附和:“小公子言之有理。你说这位小公子可以靠长辈,你既然能拿出那笔钱,想必家中长辈也不是凡人。为何不凭借门荫入仕走?”

    小太子:“我家中长辈说凭门荫入仕之人多在陛下身边担任郎官、侍中。他资质平平,机会给他也是浪费。”

    “你!”那人勃然大怒。

    小太子挑眉:“我说错了?不要你跟主父偃比,你若有东方朔的才能,写一份自荐书,我叫家中长辈呈给陛下。”

    那人气得坐回去。

    殊不知有人很是心动,禁不住起身:“小公子此话当真?”

    小太子楞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有人接话。

    那位男子嗤笑一声:“黄口小儿的话你也当真!”

    小太子知道这不是激将法,也知他该拒绝,可他乃太子,有责任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自己无能不要认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我如今得上课。下次休沐若无大雨,不见不散!”

    掌柜的忙说:“小公子切勿意气用事。”

    小太子哼笑:“长辈不愿帮忙,大不了本公子探望太后的时候亲自送去。”给侍从使个眼色,小宦官付了钱,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

    掌柜的张了张口,不敢置信地问:“他是?”

    那位老者:“太后本家。可能是太后侄孙。”

    “难怪那位小公子仪态不凡,衣着配饰都是顶好的。”掌柜的感慨,“我猜他乃世家子弟,没想到还是皇亲。”

    伙计忍不住问:“那小公子说的岂不是真的?”

    此言一出,老者也忍不住心动,犹豫片刻,付了茶点钱就回家写自荐书。

    马车到宣室殿外停下,小太子下车。随他出去的宦官着急:“殿下,陛下是父也是君,有话好好说啊。”

    小太子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宣室殿只有几位小黄门,刘彻在永巷。小太子坐到御案前,翻起奏章不言不语。小黄门看他面无表情心里打颤,悄悄退出去,急急跑去永巷。

    刘彻正是潇洒快活,突然被打扰气得想杀人,面色阴森可怖:“何事?!”

    “陛陛下,不——不好了!”小黄门气喘吁吁,一时也没发现他很生气。

    刘彻:“诸王围攻长安还是伊稚斜南下?”

    小黄门缓口气:“比他们可怕。太子殿下在宣室殿等你。”

    “他叫你来的?”刘彻怒气消散。

    小黄门摇头:“就是没叫奴婢找您才可怕。他从宫外回来就直接去宣室殿。进去没看到您,不说话也不喝茶,板着小脸翻奏章呢。”

    刘彻连忙起来,宫妃慌得为他整理衣物。刘彻闻到浓郁的香味,“不行。这里有没有朕的衣裳?”

    “有的。”宫妃连忙令婢女去拿。

    刘彻闻到衣物上淡淡的花香,没了脂粉味:“走!”

    婢女望着天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是纳闷:“太子殿下很可怕吗?婢子有次在椒房殿外碰到殿下,殿下很是和善啊。”

    “陛下的儿子怎么可能和善?只是脾气像皇后和大将军甚少发怒罢了。”宫妃摇头,“往日陛下过来从未听说过殿下找他。定是出大事了。交代下去,无事不许到处走动。”

    刘彻也认为出大事了,可他左思右想,除了白鹿皮币没别的事啊。

    小太子听到脚步声起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刘彻心里咯噔一下,此事不小。

    “怎么不在宫外多玩一会?”

    “儿臣不敢!”小太子转向春望,“你带人去太子宫把父皇这些年赏孤的钱全拉过来。”

    春望心中一凛,看向天子,天要塌了啊。

    刘彻拉着儿子的手臂把他拽到身边:“赏你的就是你的。”

    “儿臣在宫里用不着钱。博望苑产出也能卖一些钱。那些钱儿臣留着也无用。”

    刘彻笑道:“父皇还没穷到需要儿子接济。”

    小太子震惊:“父皇休要安慰儿臣。若非国库空虚,父皇何须卖官?”

    刘彻脸上的笑凝固。

    “看来是真的?”小太子心底生出几分恼怒,父皇真真想一出是一出。

    刘彻赶忙解释:“据儿,听父皇说。”他是有这个想法,不定一年甚至三年后才会施行。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儿子耳朵里了。

    “春望!”

    春望打了个激灵:“奴婢不知。殿下才从宫外回来。”

    消息来自宫外,而并非宣室。刘彻暗暗松了一口气:“据儿,你快十一岁了,怎么还听风就是雨?”

    “所以?”小太子挑眉,好奇他怎么编。

    刘彻:“朕身为帝王,万民之主,哪能干这种事。”

    “那外面怎么——”

    刘彻打断他:“你相信外人还是相信父皇?”

    “儿臣相信父皇。”小太子点头,“儿臣其实想说,父皇要卖不如先考虑儿子的侍从官。儿子年幼,尚无法参政,身边侍从官全卖了也不影响江山社稷。”

    开什么玩笑!儿子的侍从官必须精挑细选。

    刘彻笑不出来:“父皇可以跟你发誓绝无此事!”

    第167章 幸灾乐祸

    以前小太子听到此话定对他深信不疑。

    如今不敢了。

    父皇的话可信花花能上树。

    “今年绝无此事, 还是明年绝无此事啊?”小太子一脸好奇。

    刘彻哽了一下。

    儿子越大越不好糊弄。

    “以后绝无此事。”刘彻拉着儿子坐下,“听父皇跟你算,盐铁官营, 石涅收为国有,托铁锅的福,长安很多大户人家选用石涅炖菜蒸炊饼, 这些收益都是以前没有的。加收了货税,今年上林苑还有胡麻油和纸可卖。这么多进项朕犯得着故意找骂吗?”

    小太子微微摇头:“不对!无风不起浪。”

    “无风三尺浪。”刘彻反驳。

    小太子:“定有妖孽作祟!”

    刘彻噎住。

    儿子说谁妖孽呢?

    “对, 父皇明日就令人详查, 到底是谁杜撰的, 竟跟真的一样。”

    小太子望着他:“孩儿静候佳音?”

    刘彻揉揉儿子的毛脑袋:“你才十岁, 应当好好用饭, 好好读书。操心这么多也不怕长不高。”

    “孩儿想操心吗?”小太子反问, “孩儿正喝茶吃点心,突然有人在孩儿身边商讨买官, 还分析去廷尉门下,还是大农令门下合算。孩儿能装作不知?”

    刘彻尴尬地笑笑:“不能!”

    “孩儿告退!”小太子起身又停下, “父皇缺钱就告诉孩儿, 孩儿博望苑还有点钱。”

    刘彻老脸微红:“朕缺钱还可以把上林苑收益全纳入国库。你在宫里用不着钱,朕也用不着钱。”

    小太子很是知礼的告退。

    刘彻何时见过儿子走的时候跟他行礼啊。

    “春望, 朕的宣室殿莫不是成了茅草屋——四处漏风?”刘彻神色阴鸷, 一改面对儿子时的和蔼可亲。

    父子交锋的时候春望没闲着, 细细回想消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 “陛下, 此事与宣室殿无关。您在高门殿接见朝臣的时候提过一句。”

    刘彻挑眉。

    春望记不清具体日期:“奴婢只记得那天下午去了椒房殿, 同皇后商讨二公主的婚议。”

    二公主九月初成亲,没几日了。

    皇家不是第一次嫁公主, 一回生二回熟,天家夫妻半个时辰就把大小事确定下来。如今只等大喜之日到来。

    刘彻想起来了,没好气道:“他们可真会揣度朕意。”

    “恕奴婢斗胆,您当时的意思就是希望由他们上书提出此事啊。好比郑当时提议‘盐铁官营’。”

    刘彻瞪他,要你提醒!

    “陛下,真令人详查啊?”春望假装没看见他很是不快。

    刘彻:“查!”顿了顿,“上次白鹿皮币在据儿面前胡说就算了。左右当时朕已经明确提出做皮币。此时还没影就乱传,改日不定传出什么。”

    春望赞同:“倘若不查,这次是官下次可能就是兵。也幸亏殿下稳重,没有因为此事暴露身份,而是耐着性子回来亲自请您解惑。”

    刘彻朝太子宫看去,“据儿还是太天真,太想当然。”

    您真会给自己找借口。但凡您早年跟先帝一样节省,如今也不至于绞尽脑汁弄钱。春望不敢明说:“陛下,殿下才十岁。他打出生就记事也才九年半。您三十八岁啊。”

    “朕不知道朕几岁?”刘彻皱眉。

    春望闭嘴。

    刘彻看到御案上的水壶,发觉饿了:“什么时辰?”

    春望看一下漏刻:“午时一刻。”

    “令膳房准备饭菜。”刘彻瞥一眼茶壶,“该凉透了。”

    小黄门赶忙换新茶,唯恐慢一点陛jsg下拿他们撒气。

    虽然得到保证,小太子并不放心。翌日午时前一刻,小太子上午的课结束,他拎着鸟笼遛花花。

    到宣室殿外,小太子冲高台上招手,小黄门麻溜的下来:“殿下有何吩咐?”

    “孤那位一身懒筋的表兄现在何处?”

    小黄门想笑:“昭平君在高门殿那边。陛下今日在高门殿召见朝臣。”

    “竟然没有偷偷躲去睡觉?”小太子诧异。

    小黄门越发想笑:“昨晚在家睡得好吧。”

    “孤忘了,昨日休沐,他今早才进宫。”小太子抬抬手,“孤过去看看。”

    小太子远远看到几人从高门殿出来,耷拉着脑袋跟天塌了似的:“花花,咱不去了。我们找母后玩儿去。”

    皇后正在处理宫务,听到一声怪腔怪调的“皇后长乐未央”。皇后吓得手抖,随即抬头看去,两只鸟近在咫尺。皇后满心无力:“怎么又把它们带来了?陛下不是说它俩已成太子宫一景?这景还可以移动?”

    “您也说是父皇说的。父皇又不是孩儿。”鸟笼放书案上,小太子往案边一坐,“花花!”

    胖花花扑到小太子怀里,小太子捏住花花的嘴巴,以防不懂事的大狗乱舔。

    卫子夫放下笔:“不要捉弄花花。”

    “孩儿和花花玩儿呢。”小太子松开花花,指着身边,“坐!”

    花花坐下。

    小太子拍拍狗头,花花趴下。

    卫子夫:“找我有事?”

    “无事不能来找您?”

    卫子夫示意他看案上堆了多少宫务。

    “母后,人活着就有事,而人却不能为了这些杂事而活。”小太子双肘撑着书案,一手托腮,一手敲敲鸟笼:“母后喝茶。”

    鸟跟着说“母后喝茶”。

    卫子夫确定今日不叫儿子满意她别想安安静静处理事务:“来人,煮茶。”

    宫女拿来火炉,又送来许多核桃、干枣片等物。卫子夫叫儿子自己添。小太子微微摇头:“孩儿跟母后一样。”

    “你就哄我吧。”卫子夫示意宫女听他的。

    小太子好奇地问:“母后,上林苑有没有给您送石榴、柿和枣啊?”

    卫子夫点头:“想吃什么?”

    “石榴。母后给剥籽。”

    卫子夫朝儿子脑门拍一下。

    “你和父皇一样喜欢欺负我的脑袋。”小太子捂住脑门抱怨。

    宫女送来一盘水果,有柿有枣有石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看起来很好看。小太子嫌弃:“柿子涩,枣不甜,石榴勉强可口。”

    “你这张嘴,得亏生在皇家。”卫子夫掰开石榴,宫女递来手帕,卫子夫摇摇头,“去拿个碗。”

    小太子把茶杯递过去。

    卫子夫小心挑出石榴籽:“一个够吗?你还得用午饭。”

    小太子点头。

    两位公主一起过来,恰好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剥石榴,小弟一勺一勺往嘴里塞。

    三公主揪住小太子的耳朵:“你宫里的人呢?”

    “又没叫你剥。”小太子拨开她的手。

    二公主净手:“母后,我来吧。”

    “快好了。”卫子夫躲开,“你就别碰了。”

    小太子点头:“母后疼我想亲手剥给我吃。”

    卫子夫不禁瞪他,混小子瞎挑拨什么呢。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小太子又舀一点石榴籽塞嘴里:“还是这样吃着舒服。”吐出石榴籽他又说,“母后,以后孩儿想吃石榴就来找您。”

    “刘据,你是太子我也敢打你!”卫子夫提醒他。

    小太子消停下来。

    吃完石榴又喝半杯茶,他拎着鸟笼带着花花起驾回宫。

    卫子夫诧异:“当真只是来找母后玩儿?”

    小太子点点头:“孩儿才十岁,能有多少事啊。你和父皇一样疑心重。”无奈地撇一下嘴,快步往外走。

    卫子夫气得起身。两位公主赶忙劝她消消气,犯不着跟个无知小儿置气。

    椒房殿离太子宫虽然有些距离,小太子也没叫人准备步辇,但他人小腿快,一盏茶左右就回到太子宫。

    韩子仁赶忙接过鸟笼:“殿下累了吧?”

    “不累。”小太子不许韩子仁等人跟着他,自然不能承认手累酸了,“韩韩,何时用饭?”

    厨子出来禀报:“还得一炷香。”

    “我去宣室殿看看。父皇该从高门殿回来了。”小太子说完就往外跑。

    樱桃端着水盆一脸无奈地看着韩子仁。韩子仁抬抬手:“先放屋里。殿下回来再洗也不迟。”说着话把鸟笼给吴琢,他跟出去看一下。

    昭平君怕他舅,不敢进殿找骂,所以无风无雨的天气他就躲在殿外发呆。

    小太子到宣室殿外就看到他,跳起来挥挥手,昭平君蹑手蹑脚下来,低声问:“何事?”

    “你在外面站着也能睡着啊?”小太子相信他没看错,昭平君身边的小黄门看到他给昭平君一胳膊肘子,昭平君才睁眼。

    昭平君点头:“太无趣。你说陛下需要这么多人吗?”除了他殿外还有四名宦官和一个郎官。

    “你说呢?”

    昭平君想想:“有时需要,但这种情况也不多啊。”

    “郎官还可以向父皇举荐人才,提出治国良策。你可以呆在殿内等候差遣,或请父皇指点一二啊。”

    昭平君连连摇头,他就是不求上进才会躲到殿外:“走,去太子宫。”

    “你就这么跟我去太子宫?”小太子不敢置信。

    昭平君转身朝同僚打个手势。

    先前提醒他的小黄门挥挥手,一脸无奈,禁不住跟身边同僚嘀咕:“这位哪是进宫当差。分明为了方便找太子殿下玩。”

    小黄门同僚倒是很喜欢昭平君,不会跟他抢功劳。哪像冠军侯的弟弟,陛下去哪儿他去哪儿,恐怕陛下忘了他。

    小太子找昭平君自然是问卖官的事。他也知道昭平君没什么心机,担心他嘴大说出去,半真半假道:“我上完课出来的时候看到几个官员无精打采,出什么事了?”

    “被陛下骂了。我在殿外都听见了。”昭平君啧一声,“你说这种时候我敢往舅舅跟前凑吗?他心里要是还有火,一准拿我撒气。”

    小太子:“玩忽职守?”

    “好像不是。回头我帮你问问。”

    老父亲做的白鹿皮能套到钱,不日公主出嫁,双喜临门老父亲合该很高兴。偏偏他大发雷霆,应该是昨日那件事。

    “不必。我只是好奇。你少打听。知道越多越容易出错。”

    昭平君点头:“母亲也是这样说的。”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小太子顺嘴问他怎么了。

    昭平君也没瞒他,秋日时冷时热易生病,隆虑公主又病了。他今日没心思偷懒就是因为早上才去太医署帮她请过太医。

    此事小太子可以帮忙,但他不想帮,也没法解释。

    小太子倘若只有隆虑公主一位姑母,姑母家中人口简单,姑丈也是个知道为国出力,或本分之人,小太子不介意给她两粒糖丸,补血和健体各一粒。

    可惜陈家太乱。

    不提馆陶大长公主对他舅做的事,就陈家家风他也不敢帮。

    “太医怎么说?”太子净手后为他倒杯水。

    昭平君摇头:“不大好。”

    “太医不是一直这样说?”

    昭平君:“以前年轻还有些精气可以撑一撑。如今不行了。”

    “那你——”小太子想说“节哀”,可人还活着,“你怎么想的?”

    隆虑公主没指望儿子懂事,所以早在准备花钱给儿子买命的时候就把她的后世准备好了。如今也不需要昭平君做什么。

    昭平君沉吟片刻:“不瞒你说,我早有心理准备。可就算这样,听太医那样说还是心慌。”

    “那是自然。姑母疼你。姑母希望你一世平安,不指望你封候拜将。你答应她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小太子补一句,“她天天喝药也遭罪。”

    昭平君也怕喝药,病了宁愿硬抗。

    “我知道。”昭平君停顿一下,“倘若她一直不大好,我过几日就向舅父告假。”

    隆虑公主确实不大好。

    卫子夫得知这件事就令人去宣室殿请刘彻。

    刘彻自打同卫子夫“撕破脸”,夫妻二人比以往坦诚许多。前往椒房殿的路上刘彻也没胡思乱想,皇后此举是不是邀宠之类的。

    “子夫,出什么事了?”刘彻屏退左右直接问。

    卫子夫告诉太医连着四日前往隆虑侯府给公主诊脉。

    刘彻心里咯噔一下:“所以?”

    “母后那里你去我去?”

    刘彻沉吟片刻,看着她。卫子夫懂了。

    卫子夫前往东宫,刘彻到宣室殿外看到小外甥,令其回家侍疾。

    隆虑公主拒绝喝药那日,小太子如约出现在西市茶肆。

    上次休沐茶肆jsg里满打满算二十人,除了小太子一行。然而他却接到一沓自荐。小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这是怕错过这次没下次?”

    那位五十岁老者拜谢。

    小太子示意他们免礼:“近日宫中事忙,不知陛下有没有空。十月的一个休沐,无雨无雪,不见不散!”

    有人算算时间很长:“宫里有什么事?”

    老者:“公主出嫁。”

    “只是其一。其二隆虑公主身体不大好。”

    此事众人没听说过。但此时知道也不晚。隆虑侯在宫外,此事很好打听,小王公子没必要骗他们。

    老者问:“一个月够吗?”

    “够不够我都会叫家奴来告诉诸位一声。”小太子看一下一张张纸上都写着生辰八字以及家庭住址,他觉着这样很容易叫老父亲先入为主。

    小太子令掌柜的给他弄一些熟面糊,再给他找一些纸,他把姓名地址那一行糊上。

    有人希望通过家庭地址吸引皇帝的注意,见状很是不快。但他还指望小太子把自荐呈上去,挤出一丝笑问:“王公子此举何意?”

    小太子:“陛下喜欢微服出访,这点众所周知。你们当中可能有人的长辈接见过陛下。我不希望陛下看到地址先入为主。”扫一眼众人,“这样更公平不是吗?”

    多人连连点头。

    那位五十多岁老者很是意外,王家竟然有这般聪慧的子弟。可是他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随即老者又觉着他不该这样揣测恩人。

    “小公子所言甚是。”老者称赞,其他人附和,心有不满的人顿时不敢露出一丝不快。

    小太子把糊姓名的事交给两位宦官,他喝茶吃点心,找熟人,就是要买官的那位。

    掌柜的送他一盘点心,见状问:“公子找什么呢?小人帮您找。”

    “跟我辩论的那位仁兄呢?”小太子好奇地问。

    有人接道:“他认为用钱更稳妥。他还说其实不是买官,而是捐给朝廷一笔钱,朝廷念他有功于江山社稷,赏他一官半职。”

    小太子嗤一声:“冠冕堂皇!跟白鹿皮币一样!”

    老者连忙提醒他慎言。

    “太后还不知道。”小太子不怕,“陛下敢降罪于我,我就告诉太后。”

    老者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

    “公子,好了。”

    小太子看一下:“分开晾一下,晾干我们就回去。”

    没等晾干小太子看到几个人朝茶肆走来。小太子慌忙低头。然而茶肆里所有人都歪着脑袋同他说话,很难不引人注意。

    几人直直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位冲宦官使个眼色,两位宦官慌忙起身。小太子不得不抬头。来人似笑非笑地问:“王公子?别来无恙啊。”

    来人身后的人奇怪:“王公子?”

    来人回头解释:“两位忘了?王公子额上有块红胎。他担心吓着幼童,每每出来都会带着面罩。”

    小太子淡定地说:“曹兄,赵兄,霍兄。”

    曹襄和赵破奴相视一眼,太子?!

    霍去病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点心,“什么风把王公子吹来了?”

    小太子不好解释,问朝这边看的众人:“可知这三位何方神圣?”

    众人下意识摇头。

    小太子起身:“这位乃平阳侯曹襄。这位乃从骠侯赵破奴。”转向霍去病,“这位就是大汉大名鼎鼎的冠军侯霍去病!诸位还不快来拜见冠军侯?”

    众人愣了一瞬间,随即如梦初醒,慌忙起身。小太子趁机后退,“离那么远做什么。”随即朝外面看,“冠军侯霍去病在此!”

    霍去病想问,你喊什么。小太子收拾一下众人的自荐,给拿钱的宦官使个眼色,他先跑出去。

    三人转身想追,众人纷纷向他们行礼。

    小太子跑到外面,看着路人往里挤,撇一下嘴:“叫你挤兑我!”

    第168章 礼物装满车

    霍去病转向窗棂, 隔空指着他,你给我等着!

    “还敢威胁我?”小太子朝街上几位妙龄女子挥手,“冠军侯在那里!”

    霍去病气得头顶冒烟, 试图推开窗跳出去,窗外的人靠近:“哪个是冠军侯?”

    冠军侯后退,一把抓过离他最近认真还礼的曹襄:“这位便是冠军侯霍去病。”

    刚刚涌进来的人停下, 打量着面色微黄的曹襄,又看一下意气风发的他, “你是何人?”满眼不信, 仿佛说, 你骗傻子呢。

    “我乃从骠侯赵破奴。他乃曹襄。”霍去病指一下赵破奴, 才不管他们信不信:“请让让, 劳烦让让, 我得回去陪公主。”

    众人不敢挡在门口。

    被他的话惊呆了的人回过神,大声喊:“冠军侯!”

    霍去病本能回头, 给他让路的众人异口同声:“你才是冠军侯?”

    “不是!”霍去病拨开人跳出去。

    曹襄的身板可经不起越来越多的人推搡:“他是冠军侯。我要是冠军侯你们也能上阵杀敌。”

    长安城中皇亲国戚何其多?平阳侯身份尊贵也不值得他们争相结识。

    冠军侯跟他舅一样低调,很少出来, 机会难得, 男女追上去喊:“冠军侯,先别走, 等等!”

    傻子才不走!霍去病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追上来。几位如花一般的女子抬手把东西扔出去, 霍去病条件反射般伸手, 一看是香囊, 像被烫到似的扔出去。几位姑娘楞了一下, 显然没有想到已婚、传闻嚣张的冠军侯如此腼腆。姑娘们咯咯直笑, 原本有点羞涩,见他这样大胆追上去。

    霍去病脸色微红, 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小太子一行,飞一般追过去。

    小太子听到脚步声回头:“快跑!”

    随后西市客商就看到十岁左右的小少年前面跑,后面随从追,再后面一群男男女女跟疯了似的,一边追一边挥着手绢举着胳膊呐喊:“冠军侯!”

    客人和商户很是奇怪,大汉有几位冠军侯?

    冠军侯今年最少也有二十岁了吧。他们追一个十来岁大的少年作甚。

    外地商人奇怪,抓住一个中年男子:“哪位是冠军侯?”

    中年男子被问愣住:“哪——那位啊!”

    “那十几位?”客商震惊。

    中年男子张了张口:“不不,不是,灰色长袍那位。别不信啊。冠军侯虽然桀骜不驯,但他跟大将军一样低调。”

    “确实没人规定桀骜不驯的人一定生活奢靡。可他跑——”外地商人没问完就知道为何,他被香囊打中后脑勺。商人懵了:“砸我作甚?”

    然而没人回他,反而一阵脂粉香从他面前刮过,商人顾不上头疼:“冠军侯不是成亲了吗?”

    “成亲也可以和离。”

    不知谁说一句,商人哑口无言。

    和离这种事很常见。

    很早以前有王太后跟前夫和离,近年有蜀中才女卓文君要跟司马相如和离。虽然没离成,此事也闹得人尽皆知。现有五原太守东方朔和离跟过家家似的,三五年离一次。

    冠军侯又不是太子,和离也不会引起朝廷动荡。太后、文豪皆可和离,他怎么不能和离。

    霍去病跳上太子的车就催驭手驾车。

    驭手很无语:“我家公子还没上来。”

    “先走!你回头再来接他。”

    啪嗒两声,香囊和荷包从两侧车窗砸进来。

    “快走!快走!”霍去病趴在马车里大声催。

    驭手装听不见,朝不如他腿长跑得快的小太子喊:“公子,快来!”

    小太子挥手:“你先走。我不要跟他同车!”

    此言一出因为他的出现而短暂停下来的人像是得到默许,手帕、香囊以及荷包像雪花一样往车里扔。

    驭手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慌得口不择言:“冠军侯,要不你下来吧?”

    话音落下,尚且存疑的人确定车里真是他,大声问:“冠军侯,何时和离?”

    霍去病想骂人,咒他家庭破裂呢。

    “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霍去病撩开车帘,“你们死心吧!”

    这话仿佛捅了马蜂窝,腼腆的女子怒上心头,发簪、手镯都朝他砸去。霍去病慌得放下车帘,这哪是仰慕心悦他,分明想要他的命:“驾车!”

    驭手撩开车帘叫他自己看。堵在车头的人看到他的正面,惊呼:“冠军侯果然长相俊美!”

    “不愧是皇后的外甥!”有人跟着附和。

    “我见过大将军,大将军也好看。”

    “我也见过。可惜当时大将军身着甲胄!”

    “那是自然,外甥像舅!”

    ……

    霍去病往后倒去,闭上双眼:“让我死吧。”

    “冠军侯莫要这样说。你常出来咱们看习惯了,自然不会围追堵你。”

    “冠军侯下来,下来叫我们看看你是不是身高jsg两丈。”

    霍去病猛然坐起来,隔着窗大声说:“我可以出去,你们不许再朝我扔东西。”

    此话让众人想起他方才说过什么,玉佩、玉笄、步摇如冰雹一般落到霍去病身上。霍去病拿个手帕包起来往人堆扔去。众人下意识伸手,一看这是她们才扔过去的东西,越发生气,他已婚不愿和离也就罢了,竟然还嫌弃她们的东西。

    此时不扔回去,还等下次吗?

    冠军侯成名多年才出来一次,下次不定猴年马月。

    驭手不小心被砸,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金珠串成的项链,一时哭笑不得:“冠军侯,你就少说两句吧。”

    “快走!”霍去病气得大喊。

    驭手比他还想离开暴风眼,可哪是他想走就能走的。直到巡城兵马看到这边乱扔东西担心聚众械斗挤进来,发现驾车的人乃同僚,误以为里头是小太子,赶忙排出人墙拦住百姓,马车才被解救出来。

    此时小太子早在通往冠军侯府的路口等候多时。

    霍去病从车上跳下来就喊:“混小子,你给我下来!”

    小太子撩起车帘:“干嘛?”

    “我不打你我跟你姓!”霍去病伸手把他拽出来。曹襄和赵破奴抓住他的手臂,小太子作势咬他的手,霍去病本能松手,半截身子已经出去的小太子被侍卫拽回来。

    曹襄劝:“消消气。太子也不是故意的。”

    “他是有意的!”霍去病指着他,“我要是你就自己出来。”

    赵破奴拉住:“他才十岁,懂什么?犯得着跟他置气?”

    “他不懂四处嚷嚷‘冠军侯在此’?”霍去病反问。

    赵破奴哑了。

    小太子:“我都看到了,后来好多人往你车里扔首饰。车里各种饰品没有十斤也有八斤。表兄,出来一次得到这么多礼物,你不谢我也就罢了,反而怪我?您有心吗?”

    曹襄求他:“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霍去病看他:“这种熊孩子你还帮他?”

    小太子抿嘴笑笑,霍去病直觉不好,听到一声“快走!”

    驭手驾车就跑。

    三人楞了一下,曹襄和赵破奴不由得松手,霍去病回过神想去追,马车早已跑远。霍去病气得指着马车咬牙切齿:“小混蛋!以后不要叫我看见他。”

    小太子出来的时候坐的车此时还没离开,盖因里头全是霍去病收到的礼物:“冠军侯,这些东西如何处理?”

    “问太子殿下去!”霍去病朝家的方向走。

    赵破奴把马给他。

    霍去病接过缰绳愣了愣,“你们把,把马牵出来了?”

    曹襄:“又没人围追我们。”

    霍去病不由得想起先前的盛况,顿时心有余悸:“我以后也要戴着面罩。”

    赵破奴心说,晚了。当他看到霍去病面无血色又把这话咽回去,还是别气他了。他若知道他走后不少人打赌他以后还敢不敢出来,还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定会忍不住追上去揍小太子。

    小太子皮上天也是他小舅子。

    混小子跟卫长公主年岁差得多,卫长公主一直把他当孩子疼。若因为他被打,再叫公主知道,他还能进寝室吗。

    曹襄:“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姓曹!”霍去病接道。

    赵破奴:“你才说过平阳侯是冠军侯。”

    霍去病气得翻身上马。

    驾车的便衣侍卫问:“冠军侯,这车东西——”

    霍去病扭头瞪他,侍卫驾车走人。

    小太子在章城门下等他。

    侍卫见着他像是见着亲人,恨不得热泪盈眶:“殿下,下官差一点就被打了。”

    “你多嘴了吧。”小太子问,“东西还在?”

    侍卫连连点头:“如何处置?”

    小太子:“找识字的女官一一记下来。手帕、香囊、荷包收拾干净送到表兄的铺子义卖。金玉饰品贴在义卖处。钱换成米面衣物接济穷人。”

    侍卫:“不如施粥。”

    小太子摇头:“父皇的上林苑近几年来者不拒。聋哑瘸子都可以进去做活。虽然吃穿用不是很好,但也跟乡野小民差不多。如今还在街上乞讨者几乎全是懒汉。”

    “下官这就去办。”

    小太子叫住他,这些东西毕竟是表兄靠脸得的:“以冠军侯的名义。”

    “下官知道。”

    小太子回到太子宫先把他收到的自荐过一遍,他较为满意的放底下,较为不满的放前面。三公主婚仪过后,小太子才把这些自荐呈给老父亲。

    刘彻近日一见着儿子就心虚。小太子送来的自荐虽然不想看他仍然耐心看完。结果竟然真有几篇言之有物。刘彻挑出来夸儿子:“没想到酒肆之中也有人才。”

    “父皇,孩儿怀疑你故意诈我。让您失望了,这些自荐来自茶肆。”

    刘彻只留他看中的几篇。

    小太子发现其中一篇他很不满意,恨不得把他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父皇,这个写得很好啊?”

    “不好吗?”刘彻反问,“引经据典,辞藻华丽。”

    您就喜欢华丽的东西!小太子心想,改日我就查查芥子空间里面有没有鲛绡,让你长长见识:“跟东方朔有一比吗?可他不一定是东方朔。”

    “朕知道。”东方朔虽然有许多缺点,但他敢直言进谏,也无害人之心。小太子担心此人是个真小人,远不如东方朔。

    小太子点头:“余下这些如何处置?”

    刘彻楞了一下:“你不再说点什么?”

    “一个小人而已。还能上天啊?”小太子不以为意,“父皇高兴就好。”

    刘彻诧异的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感动,还是该自省:“算了吧。朝中也不缺这样的人。”

    小太子很不理解。

    春望老怀欣慰,陛下可算懂事了。

    刘彻被儿子看得有点尴尬:“国库缺钱啊。能省一点是一点。”

    “父皇,批注一下吧。”小太子想一下,“就算您只写个‘阅’字,回头孩儿也不必同他们解释。”

    刘彻想说,你乃太子,同他们解释什么。忽然想起儿子在外名“王孙”,“好好好。朕写。你就会给朕找事。”

    “要不是他们说您想卖——不不,叫人捐钱,然后赏他们一官半职,孩儿同他们争辩,也不会有这些事。”

    原来他们已经想好如何“卖官”。刘彻不禁庆幸及时召见那几名官员,否则奏章呈上来他再说不知儿子也不信。往后他在儿子面前还有何威信。

    “那是你笨。外人说什么你都信。”

    小太子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倒打一耙。

    春望很想问:陛下,汝要脸乎?

    可惜他只有一条命。

    刘彻不好意思近三十份自荐全写“阅”字,最后几份多写几个字。此时小太子已把糊上的姓名生辰拆开。刘彻瞥一眼:“你的主意?”

    “公平啊。”小太子问,“交给谁啊?”

    刘彻:“待诏金门。”

    小太子把姓名生辰等抄下来:“他们一定很欢喜。”

    “何以见得?”刘彻放下玉笔,见儿子在忙,又翻出最先批“阅”的自荐加几句。

    小太子:“东方朔初为金马门待诏。已故的丞相公孙弘最初也是啊。”

    “他们不怕此生待诏金门?”

    “那父皇要他们作甚?这个五十多岁了,就算是朵牡丹,也是快枯萎——”

    刘彻打断儿子,拿过那几张自荐:“五十多岁?刘据——”

    “公孙弘到您身边时几岁?”

    刘彻把训他的话咽回去:“你是朕的好儿子!”随即又忍不住说,“什么都学朕,你也不怕学得四不像!”

    “也不是什么都学。”小太子意有所指。刘彻不敢接茬,自荐还给他,眼神示意他继续。

    小太子抄完递给春望。春望到殿外给昭平君,叫他送去金马门学士待诏处。

    昭平君嫌弃,这等小事也叫他亲自去。可他不敢表露出来,盖因他方才听到舅舅喊“刘据”。往常都是叫“据儿”,叫小太子全名定是他心情不好。

    待诏处有不少人,看到昭平君送来的资料禁不住哀叹,“怎么又有新人?!”

    昭平君见他们一个个郁郁不得志,心里突然踏实了。

    回到宣室殿,小太子已经回去,刘彻出来歇息,看到昭平君:“你母亲近日如何?”

    “参汤吊着。”隆虑公主前日突然清醒,得知儿子一直守在她身边,以为他把差事辞了,气得脸色通红,人差点过去。所以昭平君昨日又回来当差。

    刘彻叹气:“这几日下午早点回去。上午晚点过来。”

    “多谢舅舅。”昭平君明白他是以亲人的身份这样交代。

    刘彻抬抬手:“快用午饭了。都退下jsg吧。”

    春望等昭平君等人走远才夸他比以前稳重多了。

    “孩子快出生了,隆虑公主也不能再护着他,他也该学着长大了。”一直不安分的外甥能踏踏实实当差刘彻也挺欣慰。

    第169章 见微知著

    小太子把他拿回来的自荐书给韩子仁和吴琢:“你俩看看。”

    二人起初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三份看完, 二人眉头微皱,开始一目一行,到后来一目三行。韩子仁看完禁不住诧异:“竟然跟我水平相当。”

    吴琢抽出一份表示还不如他。

    小太子身边还有两名宦官——那日随他出去的两人, 他令韩子仁和吴琢分别告诉他们父皇为何不用这些人。

    韩子仁不禁说:“奴婢不敢揣度圣意。”

    “你文采不好不等于不懂欣赏。”小太子道。

    吴琢挑出陛下多批阅一句的自荐,二人用他的语气批其他自荐书。但他们不敢写在上面,而是另找一张纸, 把姓名抄下来,然后在其名下写批语。

    二人半个时辰才批完二十多份自荐书。

    随小太子出宫的两位宦官并非阉人, 而是富家子弟, 读过一些书经。二人把批阅和自荐拿回房细看一遍就记住了。

    十月的第一个休沐日, 两位宦官换装前往茶肆。

    落选的人毫无意外, 被选中的人很是震惊, 只是待诏金马也欢喜的像得道升天, 拽着两位宦官要请他们吃酒。

    没有太子的允许他们哪敢在宫外逗留,用“主人还等着回去复命”的理由才脱身。

    与此同时, 不远处公孙敬声和昭平君合开的铺子外开始义卖。

    考虑到义卖的物品不是香囊就是手帕或女子用的荷包,小太子特意令人提醒掌柜的, 竞价者必须是女子。

    冠军侯的长相身高跟长安女子想像的差不多, 但她们没有想过令匈奴闻之丧胆的冠军侯私下里很腼腆,还会脸红。见过他的女子对其很有好感。“女子竞价”这一点又显得冠军侯很用心, 那日追他的女子, 试图结识他的男子, 事后听说那日情形的人都对其抱有好感。

    东西市最不缺富人。今日又是休沐, 来往几乎没有穷人, 穷人多在路边卖自家做的种的东西。

    义卖开始, 世家女、商人女,都跟钱不是钱似的一人买几件。

    霍去病那日收到的香囊手帕荷包之类的东西半个时辰就卖光了。有女子确定她把头饰丢到马车里, 她今日也在:“掌柜的,那日好像还有饰品?”

    “诸位的金玉首饰已经折成财物,也已经换成粮食以及过冬的衣物,不日就会送往长安周边村落。”掌柜的指着身侧贴的单子,“诸位请看。”

    站在前排的人看过去,惊呼:“我的发簪这么值钱啊?”

    “定是冠军侯替你凑个整数。”她身后的女子道。

    女子脸微红:“让冠军侯破费了。”

    掌柜的很想说,其实冠军侯还不知道这些事。

    “诸位,诸位,请回吧。”掌柜的拱手撵人,“我们还得做生意。”

    据说还有藩王尚未离京,必须趁着他们还在再赚点。

    许多人的兴奋劲还没下去不想离开,就问掌柜的铺子里有什么。掌柜的进去解释,“有胡麻油,有才收上来的胡麻,还有竹纸以及楮皮纸,还有铁锅,棉花以及马具。”

    马具也有女子用的。每年踏青秋游时节,渭河两侧都有很多女子策马游玩。公孙敬声有几个堂姊妹也会骑马。也是因为这点铺子里才有女子用具。

    不少人“爱屋及乌”,认为帮冠军侯义卖的掌柜的秉性不错,那他铺子里的东西一定也不错,就指着铺子里的东西说:“一样给我来一份。”

    掌柜的指着胡麻油:“一份一斤一坛。”

    离他最近的几名女子点头。

    掌柜的笑了:“胡麻油跟诸位买的荷包手帕可不一样。此物一斤一贯钱!”

    几名女子齐呼:“这么贵?”

    真想买东西的人进来:“贵?去年胡麻少,胡麻油也不好做,一斤二两金。一人一次还只能买一坛。”

    公孙敬声犯浑的时候年幼,没等他的诨名传出来就被小太子掰直了。客人问掌柜的东家是谁,他通常只说公孙敬声。买东西的男子见几位女子一副“抢钱”的样子:“公孙公子已经很仁义了。今年胡麻油便宜是因为他种了上百亩胡麻。可他不说谁知道?咱们都不知道胡麻长什么样。”

    “公孙公子?”从来没有亲自买过油盐酱醋的世家女子不知道这家铺子另有东家。

    男子朝皇宫方向看去:“皇后的外甥。”

    几名女子恍然大悟,齐声问:“冠军侯表弟?”

    掌柜的点头。

    后进来的女子感慨:“卫家真乃人才辈出。”

    掌柜的也不知道公孙敬声幼时很浑,深以为然地点头:“诸位请让一下。”

    “谁说我们买不起。”女子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金币。

    伙计用秤称一下,掌柜的告诉她可以买几罐胡麻油,还可以买点楮皮纸。

    世家女出来总要带几名婢女,女子令伙计把东西给婢女。两名婢女没拿完,用黄金换物的世家女惊呼:“这么多?”

    掌柜的已懒得细细解释:“我们铺子里当属胡麻油和马具最贵。姑娘若买别的得用车拉。”

    来买东西的男客问胡麻怎么卖,又问怎么吃。掌柜的已知胡麻炒熟了很香,就告诉他可以当蘸料,或就炊饼。男主顺嘴问:“那怎么做胡麻油?”

    铺子里的女客顿时觉着可笑。

    掌柜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去过东家的做油作坊。”

    男子也只是试试,没指望他真会说出来:“给我称十斤胡麻。再给我来两沓楮皮纸。掌柜的,公孙公子知道楮皮纸也可书写吗?”

    “自然是知道的。”掌柜的指着挂在墙上的账簿,“这是用楮皮纸穿的。”见客人们好奇就拿下来给他们看。

    女客认为把纸穿起来书写很轻便,又买一些竹纸。第一批女客出去,在外面闲聊的客人忍不住进来,仿佛不买点东西就走好像比别人低一等。

    托了义卖的福,张贺送去的竹纸最先卖光。

    博望苑的哑奴春天无事可做就跟做纸匠人学做竹纸。小太子种的胡麻少,胡麻收上来哑奴几日就忙完了。他们闲着无事就继续做竹纸,以至于大半年存了许多竹纸。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铺子能办起来多亏了小太子。是以二人吩咐掌柜的先紧着博望苑的东西卖,博望苑的卖完再上他们自己的货。

    下午,掌柜的亲自把钱送去博望苑。

    翌日午时左右,张贺进宫送上个月账簿,顺便提醒太子,博望苑这两年存了许多钱。

    小太子点头:“孤知道。那些钱看起来多,可孤用钱都是百金百金的往外拿。够孤用几次?”

    张贺算算,着实不多。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近一年帮太子赚了许多钱。

    “对了,殿下,前几日发生一件怪事。当时我没放在心上,这几日越想越不对劲。”

    小太子颔首:“说来听听。”

    “下官感觉没几天,现在算起来有十来天了。一日夜里牲畜圈的鹅跟发疯似的连声叫唤。鹅的嗓子您也知道,下官吓得惊醒,带人过去看一下什么也没有。下官就以为是黄鼠狼。果林里有几间小屋,平日也有人住,他们说听到一阵脚步声。我带人去查没有发现可疑行迹。可在那之前和之后大鹅再没叫过。这事不奇怪吗?”

    小太子:“孤养的两只鹅?”

    “是的。博望苑的老奴说七八年的大鹅通人性,跟五六岁的孩子似的。他们还说邪祟不敢靠近大鹅,不是鬼怪作祟。”

    博望苑那么多人来回走动,就算有人留下脚印仵作也无法分辨,何况张贺虽是张汤之子,其并不懂查案。

    “你怎么看?”

    张贺:“游侠?”

    “钱在何处?”

    张贺下意识:“您院里。”

    “游侠不去正殿去牲畜圈?”

    游侠入室不为钱就是为了杀人。张贺拧眉:“不像游侠的做派。也不像小偷小摸的做派。那类人不会功夫,只是跑得快,身体灵活些。博望苑的墙三丈高,他们就算能上去下来也得摔断腿。城中商人请的人?误把牲畜圈当成做油做纸的作坊?可那是您的别苑。”张贺身为御史大夫的儿子,再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夜闯博望苑。

    小太子冲外面喊:“吴琢!”

    吴琢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孤有个大胆的猜测。你速去少府jsg找公孙表兄,问问他和昭表兄秦岭的家中近日有无异常。”

    吴琢策马前去少府。

    一炷香左右,吴琢载着公孙敬声过来。公孙敬声进来想说什么,小太子递给他一杯茶:“不急。”

    公孙敬声在张贺对面坐下,问坐在主位的小太子:“你怎知秦岭那边遭贼了?”

    张贺不禁说:“真是城中富商所为?”

    公孙敬声听糊涂了。小太子示意张贺再说一遍。公孙敬声听他说完不禁皱眉:“什么商人这么大胆?竟敢夜闯博望苑。”

    小太子不答先问:“没听你和昭表兄提过此事,是不是没抓到人?”

    “叫他们跑了。”公孙敬声很是可惜,“多亏我们养的狗和大鹅。狗一叫吵醒大鹅,奴仆晚上不关鹅圈门,大鹅跑出来很渗人,没等奴仆出来那俩人就吓跑了。”

    张贺奇怪:“你的奴仆怎知是两人?”

    “掉了两只鞋,都是右脚。长安令后来带人勘察也确定只有两人,还是骑马过去的。为了两个方子真舍得!”公孙敬声很是不屑,“大晚上屋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他们能学到什么。”

    小太子提醒他:“见微知著。”

    张贺糊涂了,不禁问:“殿下此话何意?”

    “夜入秦岭和夜闯博望苑的人看到做油做纸的工具或许一头雾水。他们回去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会做别的油以及以前做过纸的匠人,那些匠人极有可能茅塞顿开。”小太子道。

    张贺点头:“有道理。”

    公孙敬声不由得认真起来:“我改日就叫人去秦岭,往后关好门窗。”

    “好大的胆子!”张贺现在想来禁不住后怕。

    小太子摇头:“你俩错了。敬声表兄,去年胡麻油二两金一坛,商人不雇人闯博望苑,今年胡麻多了,反而夜探博望苑。他们有这么傻吗?”

    公孙敬声闻言感到奇怪:“你说得对。他们要是这么傻还能赚到钱请人?”

    张贺看向小太子:“殿下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

    “孤的那些伯父叔父以及叔祖们啊。你们忘了?他们前些日子都在长安。”小太子摇头,“除了皇亲国戚谁敢靠近孤的博望苑?”

    此言有理!公孙敬声禁不住点头,他乃皇后的外甥,昭平君乃太后的外孙。秦岭离长安甚远,可两处宅子也是他俩的产业。若是偷鸡摸狗之辈,去村里岂不是更方便。村中院墙矮,也没有大狗看家。

    公孙敬声:“据儿,此事得立刻禀报陛下。”

    “我等一下就过去。”

    张贺想起一件事:“殿下,下官进来的时候碰到几个太医,面色不好,像是出什么事了。您是不是先叫人去太医署问问?”

    小太子今早还跟老父亲切磋。

    太医若是去椒房殿,不该从这边过。

    “孤知道了。你先回去。韩子仁,去太医署问问。”

    公孙敬声跟张贺一同起身。小太子起来:“不用过饭再走?”

    “万一陛下身体抱恙心情不好,看到我偷懒又得数落我。”公孙敬声摇头。

    张贺抵达博望苑之时,韩子仁从太医署带来确切消息,隆虑公主去了。这种事昭平君自会亲自进宫报丧,所以太医没敢多此一举。

    小太子前往宣室告诉老父亲,韩子仁去椒房殿告诉皇后。卫子夫素面朝天去东宫陪太后。太后纵然已有心里准备,可去的是她亲生女儿,她依然很难受。

    刘彻带着儿子从隆虑侯府回来就去东宫,短短几日太后仿佛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没有变多,人的精气神不在了。

    卫子夫和小太子又辛苦几日,平阳公主时常进宫陪他,十月中老太后才缓过来。

    十月的第三个休沐,刘彻不好抚琴看舞,就在宣室殿跟春望下棋。

    小太子到的时候春望像看到救命恩人,一下子起来:“殿下,请坐!”

    刘彻瞪他一眼。

    “奴婢去给殿下沏茶。”春望疾步去茶室。

    小太子同情他:“父皇,明知春望棋艺远不如您,您还故意跟他下。”

    “你早点过来朕闲得心慌找他下棋?”刘彻瞥他一眼,“朕前日收到一份奏章,表彰冠军侯。朕怎么觉着那么像你的手笔?”

    小太子:“接济周边穷人吗?确实是表兄的功劳。”随即告诉他冠军侯在民间多么受欢迎。末了打量一下老父亲,啧一声,很是可惜地摇了摇头。

    刘彻朝他脸上拧一下:“朕能当去病的父亲了。你也好意思拿朕跟他比?”随即好奇地问,“你惹得去病差点被香囊埋了,他竟然没打你?”

    “我说他敢打我我就告诉二舅。”小太子颇为得意,“我聪明吧。”

    刘彻无奈地瞥他一眼:“今日怎么没出去?”

    “姑母新丧,孩儿身为太子也不好出现在茶肆跟人谈经论道。”小太子指着他的棋子,“父皇,您再一心二用可就输了。”

    刘彻:“输了就输了。朕赢累了。”

    小太子:“那先停一下?孩儿告诉您一件事。一个月前,孩儿的博望苑和表兄秦岭的家遭贼了。”

    春望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刘彻手里的棋子落到地上。小太子捡起来:“有这么震惊吗?”

    春望急急地过来:“这事还小?殿下可能不知道,陛下起初打算把博望苑当成您的太子宫。您太爱出去,陛下才决定在东宫北边选一块地重修太子宫。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去博望苑就是夜闯太子宫啊。”

    刘彻把儿子拉到身边打量:“你那日不在吧?”

    第170章 暂住证

    小太子摇了摇头:“孩儿半个多月前姑母去世那日才知道此事。”

    刘彻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你该早点告诉父皇。”

    “很不凑巧啊。”

    刘彻叹了一口气, 搂着儿子:“看你的意思没抓到人?”

    “表兄那边贼人一进去就被养在院中的大狗发现了,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孩儿那边很清楚,他们没去最大最高的正殿, 反而去了牲口圈。父皇,偷鸡摸狗的宵小没胆子去博望苑,游侠的目的不是人就是钱。除了他们还有谁有可能同时对表兄家和博望苑感兴趣?”

    那得看看博望苑有什么。

    儿子没去博望苑, 说明那日并非休沐,两个外甥和儿子都在宫里。博望苑有的东西, 他俩秦岭家中也有?刘彻想到了:“纸和胡麻油?棉花如今并不稀奇。”

    春望放下茶杯:“城中商人?”

    “以前胡麻油二两金一坛。”小太子提醒。

    刘彻看着儿子问:“宗亲?”

    小太子点头:“孩儿认为只有他们敢派人前往博望苑。”

    春望无法苟同。

    上林苑那么多农奴, 管事小吏可能都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 藩王想弄清楚纸和胡麻油的做法何不派人潜入上林苑。

    刘彻也想到这点:“据儿, 不见得是他们。据朕所知上林苑有他们的人。他们应当知道上林苑也有纸和胡麻油。他们可以令潜伏在上林苑的细作直接学。”

    小太子一时把上林苑忘了。

    “可是不是他们会是谁?游侠啊?若是因为父皇斩了他们的首脑郭解一直耿耿于怀, 他们该趁着三伏天孩儿在的时候过去啊。他们若知道博望苑存了许多钱财, 也不该去牲畜圈啊。”小太子实在想不通。

    刘彻捏捏儿子的小脸:“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一次不成定有下次。”

    “这次险些被发现,下次指不定猴年马月。”小太子道。

    刘彻:“没有下次岂不更好。父皇不会就此算了。”

    “我们下棋?”小太子问。

    刘彻颔首。

    翌日上午, 刘彻令宦官郎官宣百官廷议。

    漫长的冬季还没过去,上元节前一日, 朝廷对外发布诏令, 令天下奸滑吏民到边疆居住。长安城中非长安人氏、无产无业也无亲属之人同样迁往边疆居住。

    诏令发布当日,长安令同三辅以及廷尉派人全城排查。一时之间城中豪强以及世家怨声载道。盖因豪强家中收留许多游侠, 世家养了许多门客。门客无产居多, 身上也没个一官半职, 自然符合迁徙条件。不过刘彻也不是不通人情, 给他们一个选择, 三日内返乡耕种。

    对此很是不满的人就托人打听陛下又发什么疯。

    百官并不知道天子为何突然“撵人”。

    有人想到位于西市的茶肆, 据说太后最疼爱的侄孙常去此地。

    小太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正月的第四个休沐,阳光和煦, 窝了一个冬季的小太子出去散心。他刚一到西市最大的茶肆就被人请进去。jsg

    小太子事先声明,不能再帮他们递自荐。先前被家中长辈以及太后和陛下轮番训斥。他们还说再有下次就打他屁股。

    茶肆掌柜的呈上上等热茶:“小公子,他们盼着您出来并非请您递自荐书。”

    “他们为何这般殷勤?”太子指着他甫一坐下就收到的四碟点心。

    掌柜的道:“想必小公子还不知道,陛下令天下奸猾之人到边疆居住。”

    小太子反问:“此举不好吗?他们那么爱逞凶械斗,边疆地广人稀正好可以想怎么斗怎么斗啊。”打量一番掌柜的,“难道您希望他们日日来你这里胡作非为?”

    掌柜的无言以对,到柜台后面等着结账。

    有人给伙计使眼色。伙计大胆道:“除了他们长安境内无产无业者也得迁往边疆。”

    “不可能!”小太子摇头,“定还有别的原因。你们若不坦诚,我改日见着陛下就说你们对此很是不满。”

    伙计顿时不敢隐瞒,道出不想迁往边疆就回乡耕种。长安人氏无需迁往边关。

    小太子:“这也不好吗?难道你希望城中遍地不事生产的无赖?”

    伙计说的这些也是客人教的。客人没有教他如何应对小太子的提问,此言一出,他乖乖去后厨端点心。

    小太子扫一眼众人:“此乃利国利民的好事,诸位为何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公子有所不知,除了游侠和无赖,城中还有许多学子。”有人起身道。

    小太子不知道此事,不等于他找卫尉调的侍卫也对此一无所知。今日随小太子出来的便衣侍卫当中有人还参与过撵人。其中一人起身应道:“在下怎么听说不包括在长安有亲属的外乡人?”

    “传道受业解惑的师嗻并非亲属。”那人又道。

    小太子的侍卫接道:“有人为其担保也可留在京师。长安这么多人找个人担保很难吗?”

    找人担保不难。但每位户主只能担保一人。

    有些豪强家中供养十几位游侠,他保谁不保谁啊。陛下还不如不许担保。

    那人憋得无言以对。

    小太子笑了:“诸位不厚道啊。”顿了顿,“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些事,但我大概知道陛下为何突然撵长安的外乡人。去年九月份博望苑遭贼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包括保护小太子的便衣侍卫。

    有人接道:“去年九月不是藩王来京的时候吗?陛下怎知这事不是他们所为?”

    小太子给侍卫使个眼色,盯住此人。

    “他们不去正殿,也不偷牲畜粮食,却试图偷做纸以及做油的工具。藩王何时穷到这种地步?再说了,上林苑也有做纸作坊和做油作坊。上林苑那么好进,他们的人不选择正大光明进去,偏要偷偷摸摸大晚上冒险?”小太子好笑,“宗亲的秉性做派虽然一言难尽,但没有傻子。”

    那人脸色微变,像是听出小太子骂他是个大傻子,很是不快:“也许只是想吓唬吓唬太子殿下。”

    “理由呢?”小太子问。

    那人脱口道:“白鹿皮币。”

    小太子眉头一挑,指着两位侍卫:“送他去廷尉府!”

    “你,你这是何意?恼羞成怒?”

    小太子:“你太蠢。本公子还没说完你就忍不住跳出来。我真为你的主人感到可悲。”说完抬抬手,侍卫过去抓住他。

    一切发生的太快,其他人等那人被带出去才反应过来。掌柜的试探地问:“王公子,他,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小太子:“廷尉查清楚自会放了他。我方才忘了说,在那之后没几日昭平君秦岭的家中也遭贼了。倘若只是想表达不满,何必多此一举?”

    掌柜的隐隐明白:“有人希望陛下认为此事是当时秋觐的藩王干的?”

    小太子点头:“真不知道出这个主意的人真傻还是聪明过头了。”说完起身,“既然本公子跟诸位话不投机,以后此地不来也罢。”

    掌柜的忙追上去:“王公子,王公子——”

    侍卫拦住他。

    掌柜的回到铺子里禁不住埋怨:“我刚才就不该帮你们哄王公子。王公子年幼,但不无知!”

    店内安静片刻就有人忍不住嘀咕:“我们又不知道有人胆敢夜闯博望苑。”

    有人附和:“博望苑是陛下给太子殿下修的别院,我从那边过都不敢往里看。”

    由于有不少人想结识小太子,掌柜的这几个月生意极好。掌柜的一想到他以后不来了心里就很不痛快:“你还不知道自己明日会不会死呢。”

    此言一出,众人噎的说不出话。

    便衣侍卫低声问:“殿下,回去?”

    小太子摇头,“我们去东市。”

    从东市回来小太子就令韩子仁去书房。

    韩子仁为他倒水:“殿下,出什么事了?”

    “长安城中应当有许多人对父皇不满。”

    韩子仁:“恕奴婢斗胆,陛下令豪强世家迁往茂陵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很是不满。关于有人夜闯博望苑,奴婢有个猜测,世家干的。殿下应该听说过,他们有些人养了上百个门客。其中定有能人异士。”

    “你明日一早去廷尉府。”小太子同韩子仁耳语一番,韩子仁听完忍不住笑了。

    翌日上午,韩子仁到廷尉府衙,廷尉把昨日小太子令人送来的人带上来,不审不问,只是在其面前摆满刑具。韩子仁同廷尉以及衙役目不转睛盯着他,大堂内落针可闻。

    一盏茶的时间那人受不了,冷汗直流。片刻,他身体发抖,颤抖着声音坦白,他之前是公孙贺养的门客,因为陛下令无产无业者返乡或去边关。公孙贺不想为其担保,也不敢偷偷收留此人,就给他一笔钱令其返乡。

    此人不想回去,就在城外买一处小院。然这几日在城里城外买房置地的人太多,房价暴涨。他买了三间民宅只剩一点钱,他因此心生不满,又听公孙贺说过天子很宠太子,有修成君之子在前他没胆子对太子不利,只想吓唬吓唬他。可他又怕被查到,听闻太后侄孙常去那家茶肆,他就过去打听打听太子有没有仇人,打算推到太子的仇人身上。

    韩子仁只对廷尉说一句:“储君也是君。”

    廷尉知道怎么判,杀一儆百。

    正月底,此人被拉去菜市口斩首。

    斩首前廷尉把审案经过贴在最显眼的地方。

    刘彻知道此事时廷尉已结案。廷尉以为他知道,试图向天子邀功的时候才意识到陛下对此一无所知。廷尉吓得立刻告退。

    刘彻转向春望。

    春望亲自前往太子宫请小太子。

    刘彻抓住儿子扬起巴掌:“朕真想劈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浆糊。”

    小太子也很委屈:“孩儿又不知道近日各府忙着排查外乡人。父皇,此举只管一时。”

    “你有什么好主意?”

    小太子:“外乡人进城要路引?”

    刘彻点头。

    “他们进城后可以待多久?”

    刘彻:“想待多久待多久。”

    “所以您把郭解杀了,游侠没有减少。城中豪强迁往茂陵,又有新的豪强进来。如今逼的您又要把奸猾之人前往边关。依孩儿愚见,给城中外乡人单开一个户籍,暂住在城中的户籍。进城五日没有去官府登记者一律遣回乡。就是住在城中酒肆,东家愿意担保的话也可立户。”

    刘彻想到一点,倘若人人都去府衙登记,那他就能清楚的知道三公九卿世家养了多少门客。

    “晚了!”

    小太子摇头:“不晚。父皇体恤来京求学的读书人,召群臣商讨三日才想到这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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