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病愈
好弟弟卫伉和卫不疑到家见着父亲就开始惦记表兄。
卫青要是不知道俩儿子得在博望苑听课练骑术, 听二人左一个“太子表兄好”,右一个“也不知道太子表兄忙什么呢”,定会怀疑儿子贪玩。
卫青奇了怪了, 平日里叫他们听课练骑射像要他们的命,他们怎么就那么听太子的话。
难道因为授课的老师乃太傅,博望苑养的马和弓箭会仙法。
卫青仗着两个儿子不敢跟他闹, 假装没有听出他俩言外之意。拘着兄弟二人在府里待五六天,他俩坐立难安, 开始忍不住缠夫人, 卫青才同意送他们去博望苑。
卫青夫人习惯了他出征回来瘦两圈, 可真看到他宛如大病一场还是忍不住心疼。卫青夫人听儿子提过博望苑亭台楼阁一样不缺, 景色极好, 厨子乃御厨, 奴仆机灵,屋少树多很是舒服, 纵然不舍也提议他去博望苑住几日。
卫青正有此意。
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 卫青听到奴仆来回走动就起来前往正殿。
到正殿门口恰好看到小太子身着骑装从院里出来。卫青明知故问:“去骑马?”
小太子扑到他怀里:“好累啊。”
“为何不再睡会儿?”卫青搂着跟没有骨头似的少年。
小太子在他怀里蹭蹭:“我也想啊。可是清晨不骑傍晚不练, 父皇安排的师傅就从早到晚跟着我。他们得了圣旨不敢懈怠,我能怎么办。”气得蹦跶, “烦死了!”
卫青心想, 还是陛下有法子。
“把他们还给陛下?”
小太子想过:“父皇会把他们贬为庶民。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我不听他的话关师傅何事。”
“舅舅陪你?”
小太子站直:“舅舅打仗辛苦, 歇着吧。”
卫青想知道两个儿子学的怎样:“舅舅送你过去。”
小太子转身跳到他背上, 卫青本能伸手接住:“怎么了?”
“走!”小太子手臂一挥, 指向北方。
以前卫青来过博望苑, 但不曾四处看过,以为训练场在那边:“自己下来走!”
“只有几步路, 很近的。”小太子抱住他的脖子。
卫青无奈地背着他朝后院胡同走去。然而刚到他住的小院墙角就听到太子外甥喊停。“又不去了?”卫青问。
小太子的马场在西北方向,离这边有半里路。十一岁的太子可不轻,就算卫青乐意把他背过去小太子也不好意思。
“我去喊伉弟和不疑弟弟。”小太子朝公孙敬声以前住的小院跑去。
昭平君以前住的小院如今住着几个师傅,卫青住的是以前霍去病和霍光兄弟二人住的小院。卫步和卫广的孩子小,小太子担心他们无知无畏乱跑掉水里,叫他们跟卫伉和卫不疑同住。虽然有点拥挤,但有人玩,乱跑也有伴,也方便奴仆盯着他们。
小太子不想吵醒小表弟小表妹,悄悄去正房:“伉弟,不疑,醒醒。”
兄弟二人睡在一张榻上,闻言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
小太子:“这么累啊?那我自己去吧。唉,又要一个人学骑射。”
卫伉睁开眼,犹犹豫豫喊:“太子表兄……”小脸上尽是羞愧。
“不必内疚。”小太子挤出一丝笑:“虽然不是见到舅舅就回来,但我知道你们也不是故意的。你们还这么小,舅舅不同意你们寸步难行。”
卫伉坐起来:“表兄知道?”
小太子点点头:“知道。你俩一向言而有信。要不是被什么事绊住哪会在家呆这么久。”
卫不疑睁开眼睛抱怨:“对的。太子表兄,我们求了母亲许久母亲才松口。还叮嘱我们不许乱跑,帮太子表兄照看弟弟妹妹。说得好像我欺负过他们似的。”
“你们睡吧。我自己去。”小太子把小表弟按在榻上,孤孤单单有气无力地往外走。
卫不疑不由得起来,看向兄长。卫伉深吸一口气,开始穿衣裳。卫不疑见状拿起婢女昨晚收拾好的骑马装,套在身上趿拉着鞋往外跑,“表兄,太子表兄,等等!”
小太子转过身,惊呼:“慢点!怎么出来了?”
“我和兄长说过陪你练骑射,大丈夫哪能言而无信。”卫不疑一边说话一边系衣带。
小太子惊喜万分:“真的吗?”
卫伉出来:“我们身为大将军的儿子就要言出必行。”
卫青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这句,心说大将军亲自指点你们骑射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意识到自己是大将军的儿子。
“快点!”卫青大声催。
卫不疑吓一跳,循声看去,本能躲一下。卫青见状顿时想打孩子,他有那么吓人吗。
“舅舅,我们可以自己过去。”小太子回头道。
卫青没有回答,而是站在院门口等他们。
卫伉出来看到父亲也本能闪一下,瞬间从小老虎变成小病猫。
小太子禁不住同情他们,有说一句:“舅舅,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我送你们过去。”卫青示意太子外甥带路。
卫伉和卫不疑移到太子另一侧,跟卫青中间不止隔着小太子,还有太子的随从。
骑射师傅已经把马牵过去。三人训练场就可以直接上马。不过小太子得耍一会剑清醒清醒,就用放在训练场的竹片跟两个表弟切磋。
卫青在一旁盯着,兄弟二人很是拘谨,端的怕出错挨训。
小太子见他们这般不自在,很想问他俩怎么了。眼角余光瞥到舅舅,小太子估计他俩不敢说实话,索性先上马,跑远点再问。
“伉弟,不疑弟弟,小心,我的马可凶了。”小太子怕二人粗心大意从马上摔下来。
卫伉下意识说:“你的马很温顺。”说完就看父亲。
卫青纳闷:“不看路看我做甚?”
卫伉慌忙收回视线,小声喊:“表兄?”
“走!”小太子一马当先。
师傅上马跟上。
一丈外就有障碍,卫青看到外甥跨过去,不由得往前几步。卫伉和卫不疑跟着过去,卫青长舒一口气。小太子调转马头:“不疑弟弟好厉害。这次比上次过得干脆。”
“真的?”卫不疑不禁问。
小太子一脸真诚:“当然。骗你做甚。”
卫不疑高声问:“表兄,继续?”
小太子掉过头继续跨障碍。
卫青觉着不必问也不必看了。
马都没跳起来的障碍太子外甥也都闭着眼夸,难怪儿子愿意陪练。
估计听课的时候也差不多。
听课的时候不这样。
太傅石庆教小太子没有为人师的成就感,盖因小太子有时候比他懂得多。还宽慰太傅“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还说他自己不懂的更多。
卫伉和卫不疑真不懂,太傅石庆终于像个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者,他不厌其烦地讲几遍俩小孩也不烦,不打瞌睡,是以石庆心情极好。
石庆认为上课就要专注严肃,所以以前无论给小太子讲课,还是指点儿孙都板着一张脸。卫伉和卫不疑叫他找回为人师的面子,石庆仿佛变成和蔼可亲的祖父,恨不得手把手指点他们。
卫青在窗户边听一会,无奈地摇摇头,谁摊上这样的师傅不好学。
下午音律,卫伉在太学学过一些,卫伉同音律老师聊的时候小太子夸他懂得多。卫伉小脸微红,学了半个时辰仍然兴致勃勃。
卫青坐在观景阁上遥遥望着凉亭下的情况,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他给儿子请的音律师一脸抱歉的同他说:“大公子不擅音律。”
卫青无奈地摇头,太子外甥是如何做到闭着眼睛夸的啊。
小太子前世活了几千年,哪好意思嫌弃小表弟。再说了,单单卫伉懂事,卫不疑虽然有点小调皮,也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两兄弟就值得称赞。
兄弟二人乃大将军的嫡子,京师长安除了太子就数他俩身份尊贵,可他们却没有染上功勋子弟的陋习。
小太子等两个弟弟停下,就给韩子仁使眼色。
须臾,韩子仁带着几个奴仆过来,一人煮茶,一人切jsg瓜,一人切水果,还有一人送来蜂蜜水。眨眼间,茶几摆得满满的,吴琢叫来在果林里玩的几个小的,安静的凉亭热闹起来。卫青坐在观景阁上都能听到长子的笑声。
卫青起身,一想儿子怕他,又坐回去。
一盏茶左右,卫青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张贺端着果盘过来:“大将军,请用。”
卫青本能接过去:“给我的?”
“是的。殿下吩咐的。”果盘里还有个小水壶以及一个杯。
卫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他有心了。你忙去吧,不必伺候。”
“诺。”
很多世家子弟嘲讽卫青出身低微,张贺因为不被重视不曾诋毁过他,反而崇拜他。他若有卫青的才能,随军入伍一战封侯,整个张家都会以他为荣。
张贺后来进了博望苑,没少替小太子给卫家人送东西,看出小太子喜欢舅舅们,爱屋及乌,他对卫青越发好感。
张贺见他身上没有一丝官威,同他说话很是和气,越发喜欢这位大将军。
厨子开始准备晚饭,张贺不知听谁说过,军人都爱吃肉,他令厨子多杀两只鸡,素菜可以少一些。
晚饭卫青吃多了,卫青的两个儿子也吃多了。小太子吃得刚刚好。他看到弟弟妹妹们不想睡,他小表妹哼哼唧唧肚子难受,就令奴仆准备灯笼,去果林里玩。
卫青跟上劝他:“天黑了,该洗洗睡了。”
“舅舅睡得着?”小太子瞥一眼他的腹部,不要以为他没看见舅舅偷偷松过腰带。
卫青朝外甥脸上捏一下,他知道的太多了。
这几日卫青在府里也没少用山珍河鲜,不知是他府里的厨子厨艺不佳,还是缺了什么,炖鸡不如博望苑的入味,鱼汤不如博望苑的厨子做的鲜。他还是头一次知道鱼汤是乳白色的。也不知里头放了什么。
卫青喝汤汤鲜美,吃肉肉软烂,就连炊饼也比他的厨子做的劲道,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林子里有什么可玩的?”卫青问。
小太子指着树干。卫青看过去:“知了?”
“是的。抓来烤着吃。”
卫青眉头微蹙:“你吃?没吃饱?”
“明早吃。我的厨子说刚脱壳的知了用铁锅煎着吃很香很香。”小太子得知老父亲给他母后四口铁锅,也找他要四口。小太子自己留一口,剩下三口大锅都送到博望苑。他正院的庖厨得两口,一口最大的锅送去奴仆做饭的庖厨。
有了铁锅做饭很容易。比如如今天热,早上一锅粥,一些凉拌菜就行了。等到冬季,早上一锅粥,一些腌菜。午饭更简单,一锅炖菜,炖菜上放笼屉蒸饼。奴仆吃腻了清水煮菜、蒸菜,很喜欢先用铁锅炒一下再加水炖的菜。
张贺有一日看到奴仆到外面河里抓几条鱼,放许多豆腐进去,心说这样能好吃吗。鱼用猪油煎过再煮自然很好吃。张贺顿时明白为何给他当副手的前一任博望苑管事到博望苑不足两年却胖两圈。
博望苑奴仆的饭菜快赶上他家了。
也不怪多年以前许多平民堵宫门求陛下允许他们入上林苑为奴。
卫青相信博望苑的厨子有这个手艺。
“其实树上的也可以吃。”卫青指着趴在树上、几乎跟树皮融为一体的知了。
小太子好奇地问:“舅舅吃过?”
卫青笑笑没有回答。
小太子明白,他二十多年前吃过。
那是一段卫青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记忆,也是他难以释怀的往事。小太子不再问,给他一把铁锹,“舅舅,灯给我。”
“怎么了?”卫青问。
小太子指着树根:“挖土里的知了啊。”
卫青失笑:“那你往后退一点。”
找到一个小小的孔,一铁锹下去,土里的知了被挖出来。小太子喊小表妹过来捡知了。
卫青瞥一眼头发凌乱,小脸上也不知是泥还是锅底灰的小侄女:“怎么玩这么脏?”
小姑娘不敢扒土。
小太子:“回去洗洗就干净了。快放你盆里。”
父亲说过,陛下天下最厉害,其次是太子表兄。小姑娘听到刘据的话,认为她二伯也得排在太子表兄后面,所以大胆地扒拉土。
原本还能看清肤色的小手瞬间跟变成土黄色。
卫青心想,我要是有个闺女是不是也这样。若是这样女儿和儿子也没什么不同。这一刻,卫青释然了,不执着生女儿。
又在博望苑住五六日,日日看着两个儿子被太子外甥哄得找不着北,卫青看不下去——回府!
到家看到白嫩嫩干干净净的小儿子,卫青怎么看怎么满意。但不见夫人,卫青很是奇怪,问儿子的奶姆:“夫人出去了?”
“夫人病了,像是中暑了。”
卫青把儿子给奶姆,到寝室就闻到浓郁的药味。
前几日还面色红润的人瘦了一圈,嘴唇发白,面无血色:“这哪是中暑。看太医了吗?”
卫青夫人认为犯不着看太医。
卫青见她无力地摇头,立刻令人进宫请太医。
太医开了药,三日不见好,小儿子哭着闹着要母亲,卫青很是不安,总觉着要出事。他犹豫再三,到书房从上了锁的柜中拿出太子外甥的荷包。
在“强身健体”和“益气补血”之间犹豫片刻,卫青想想夫人面色蜡黄,拿起“益气补血”丸。卫青令婢女准备一壶不冷不烫的清水,他趁着婢女不注意,往里头扔一粒糖丸,随即给夫人倒杯水。
卫青公务繁忙,也没人教他照顾女子,所以二人成亲多年这是卫青头一次亲自喂夫人喝水。卫青夫人大为感动,又觉着自己时日不多,就着泪喝完这杯水。
水喝完也累得不想动。卫青扶着她躺下,令奶姆把儿子抱出去。等夫人缓一会,卫青又给她倒杯水,“不想吃饭总得喝点水。身体康健之人连着几日茶水不进也会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卫青夫人知道理事这个理,但她还是不想用。见卫青很是担心他,她又就着卫青的手喝一杯。
女子身体虚弱,卫青不敢给她用太多。这杯水下去就叫她好好睡一觉。
这一觉睡了七个时辰。卫青夜里吓得醒来一次,探探她的鼻息,确定人还有气他都没敢继续睡。硬撑到天亮,困得睁不开眼,卫青给自己倒杯水,喝下去精神了才意识到他夫人还需要“水”。
卫青夫人醒来后自己能坐起来,她很是意外,难道她的病好了。
卫青怕她多想,不待她开口就令婢女伺候她洗漱。随即往那壶水里加点热水,让她喝点水再用饭。名曰连着几日没怎么用饭,一次吃太多胃受不了。
此言有理,他夫人又就着他的手喝一杯水。卫青担心那壶水被婢女倒掉换新的,他就一直在房里陪夫人。直到她陆陆续续把那壶水喝完卫青才放心。
翌日,卫青夫人精神焕发,像是真痊愈了。
卫青进宫面圣。
刘彻见着他很奇怪:“不是叫你在家休息?”望着外面刺眼的太阳,“一年最热的几日,朕都不想动,你来做什么?”
卫青使个眼色,刘彻屏退左右,令春望守在清凉殿外:“出什么事了?”
“据儿给我们的药应该对女子最有用。”
刘彻:“比如?”
卫青解释他夫人病得跟太后以前一样严重,半粒药下去好了大半,一粒药下去就痊愈了。
刘彻诧异:“当真?据儿知道吗?”
“看他的样子不知道。”夫人痊愈,小儿不闹,卫青心情很好,忍不住笑着说,“不怪他怀疑那药可能是毒药。半卖半送他此药的人定是位女子。不给旁人给据儿一定是因为他那张嘴太会哄人。从来没有什么有缘人。”
第182章 打压同僚
刘彻好奇儿子又干嘛了, 让他发出这一番感慨:“你又被他骗了?”
“臣吃一堑长一智。”卫青道。
刘彻嗤笑:“自己信吗?”
卫青不想回答,改说两个儿子已经被太子哄得不知道姓什么。
刘彻令他详细说说。
卫青从儿子回家就想太子外甥说起,一直说到他在博望苑看不下去, 回到家中碰到夫人病得起不来。
刘彻:“她知道吗?”
卫青微微摇头:“我劝她睡一觉就好了,她也以为跟以前着凉生病一样,病气出来人就痊愈了。”
“你当知道‘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刘彻不希望因为一粒药失去一位他一手培养的肱股之臣。
卫青:“臣明白。没有陛下的允许臣和去病不会告诉任何人。顶多叫亲人到府上吃顿饭。”
这种想法同刘彻不谋而合。刘彻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孩子还小,你夫人精力不济, 朕就不留你了。”
“臣告退!”卫青退jsg下, 刘彻前往椒房殿, 提醒卫子夫此药慎用。
卫子夫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 包括三位女儿。她和卫青的想法几乎一样。刘彻很是意外, 意外她如此谨慎。
夫妻“撕破脸”的好处就是卫子夫懒得装, 无奈地送他一记白眼。
刘彻没有因此不快,反而忍不住笑出声。卫子夫无语, 拿出儿子送她的围棋,看向刘彻。天气炎热, 刘彻不想下棋, 可他一看围棋是儿子送的,不由得接过棋罐。
冰凉的玉入手, 刘彻感慨:“据儿的眼光好啊。”
殿内宫女宦官都被刘彻打发出去了。卫子夫放心询问:“陛下送妾身的六粒药也是据儿给您的吧?”
刘彻的手抖一下, 棋子落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必回答。”卫子夫明白儿子为何这样做, “妾身只是想确定一下。”
刘彻:“不想知道他给朕多少粒?”
“倘若那六粒药被女儿用了, 妾身无药可用的时候陛下还能见死不救?”
皇后病重, 刘彻敢见死不救。儿子的母亲病重, 刘彻不敢不救。
卫子夫见他沉默不语:“既然这样那药由陛下收着和在妾身手里有何不同?”
刘彻露出笑意:“下棋!”
卸下防备的刘彻在椒房殿过得很是舒畅。
博望苑一群孩子过得很充实。
卫青夫妻二人心情极好,卫家小公子看到母亲鲜活的样子也不哭闹了。
漠南没了匈奴, 边关百姓这个夏日也很踏实。
朝廷承诺今年到秋跟平民换胡麻种子,平民对未来充满希望,安心劳作,游侠和奸猾之人被刘彻整顿后暂时不敢闹事,以至于这个炎热的夏季当真四海升平。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
三伏天过后,藩王该收拾行囊准备秋觐礼了。今年秋觐的藩王都比去年多出十几辆车,车里装的不是兵器甲胄,而是收藏白鹿皮币的财物。
难得今年藩王没有拖延,仲秋月圆前陆续抵达京师。刘彻一看叔伯兄弟们难得齐聚一堂,大发慈悲留他们在京师过中秋拜月节。
藩王们心里发苦,因为担心他们吃饱了又被皇帝宰一刀,不约而同地上报封国有要事急等着他们回去处理。
刘彻驳回,理由是可以交给相国。相国无用他可以召回京师换有才之士。
藩王巴不得封地没有朝廷的人。他这样一说谁还敢说有事。只能惨兮兮等着宫中家宴后出血。
刘彻收拾儿子的时候都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何况是有兵卒、又很富有的藩王。
刘彻确定明年藩王呈苍璧时所用的白鹿皮币钱都交上来了,家宴那日刘彻感慨白鹿皮币工艺繁琐,很是昂贵,不止四十万钱。话音落下,有藩王气得脸红脖子粗,若非怕死真想反驳,四十万钱还少,他干脆杀了他们吃肉喝血得了。
刘彻话锋一转,以后不做了。
有人欢喜,有人嘴贱故意问他,难不成以后呈苍璧的时候用手拿着。陛下不是说此举很失礼吗。此言一出,他邻座的藩王想把他的嘴堵上。
刘彻笑呵呵表示,可以用寻常鹿皮。由他们自己做。白鹿珍贵,又是上天赐予大汉的礼物,不可年年宰杀取皮。
嘲讽他的藩王被前后左右瞪的不敢接茬,暗暗嘀咕去年杀那么多白鹿也没见你心疼。
虽然这次家宴非鸿门宴,以后也不必出血,多数藩王还是担心他一天一个主意。吃饱喝足回到住所就令家奴收拾行囊,翌日一早,藩王前后离京。
刘彻得到这个消息嗤笑一声,以前这么怕他他何至于颁布“推恩令”。
小太子乍一听说取消白鹿皮币很是意外,细想想又觉着合理。不是每个藩王封地都有矿。没矿的藩王如今可以用存钱或卖收藏。若让其他年年拿出四十万钱换白鹿皮币无异于要人命。既然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换成小太子他不会谋反,只会花重金请人暗杀他或老父亲。
反正如今最不缺恨天子的游侠或奸猾之人。
“父皇不愧是父皇。”小太子感慨。
韩子仁:“奴婢也曾想过陛下不担心把藩王逼到一起又来一出清君侧吗。”
“张汤?”小太子问。
韩子仁点头:“听说白鹿皮币其实是他的主意。”
“张汤胆子不小,或许是他的主意,但四十万钱这个价不是他定的。张汤此生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韩子仁想想张贺平日穿着,春季的衣裳秋季继续穿,一块玉饰用许久:“御史大夫也是位妙人。”
吴琢送来点心,闻言忍不住说:“也是位狠人。”关上纱窗,“殿下,秋风凉,不要对着窗吹。关上纱窗屋里也不闷。”
“絮叨!”小太子拿根肉条,“他又借机打压谁了?”
吴琢:“奴婢也是听说,并非特意打听。”
“不怪你。直言便是!”小太子很是无奈,“这里只有我和你们三人,你还担心隔墙有耳?”
韩子仁生火煮山泉水。
给药封蜡那日刘彻见儿子喜欢山泉水,后来上林苑再给他送水,刘彻就给儿子一半,左右他也喝不完。
吴琢先问:“殿下还记得大农令颜异吗?”
小太子点头:“你们说过,颜回的后人。他怎么了?”
“大农令其实不反对陛下做白鹿皮币。他反对陛下令藩王用白鹿皮币包苍璧。可是不卖给藩王卖给谁?一百多年前时兴的东西,如今谁还把皮币当成贵重礼物送来送去?若不是陛下做皮币,恐怕馆陶大长公主那个年纪的人都不知道皮币是干什么用的。”
小太子:“颜异博学多才,想必知道皮币是以前贵族间相互传送的礼物。他乃颜回的后人,说不定家中就藏有皮币。他认为公卿世家会买吧。小人认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心胸狭隘,正直懂礼数之人也会认为天下也有不少像他这样的人。亦或者恨不得所有人都同他一样,好比父皇或张汤。”
吴琢仔细想想,很是赞同:“大农令确实待人有礼。奴婢有次碰到他同他见礼,他还回一礼。换成旁人就算知道奴婢是太子宫的人也只是微笑颔首。有人甚至会认为奴婢卑躬屈膝小人行径。”
小太子好奇地问:“你遇到过这种人?”
吴琢不想给他小主人招惹麻烦:“听同僚说过。他因为敬其人品,碰到他的时候笑着行礼就被当成喜欢媚上的小人。还被鄙视了。”
小太子感觉此人做派似曾相识。既然吴琢不想说,小太子就说:“说回颜异。”
“大农令的意思苍璧只值几千贯钱,陛下却令藩王用四十万钱的白鹿皮币包裹苍璧,呈上来的时候皮币甚至垫在苍璧下方,此举乃本末倒置。”
小太子:“父皇很生气?”
“陛下确实不快。不过朝中惹陛下不快的人多了,不止颜异一个。前有东方朔,后有汲黯,他们也活得好好的。听说东方朔已经回来了。陛下令他和主父偃在家休养,体谅二人在边关多年辛苦。”
小太子怀疑老父亲一时不知如何安置二人。
“继续。”
吴琢:“正直的人很容易得罪人。有人就诬告他,说他诋毁什么,奴婢也没听清,反正跟陛下有关。大农令乃九卿之一,罪名尚未核实,不能交给廷尉审理,就令张汤主审此事。”
小太子颔首:“御使大夫监查百官,确实该交给他核实。”
“以前御史大夫提出的很多建议就是前丞相李蔡也不敢公然反驳。大农令却不止一次反对张汤。张汤如何不恼?”吴琢禁不住说,“听说他已把人收监。”
小太子:“你们都知道是诬告,想必张汤也知道。”
吴琢点头。
“那他把人关起来做什么?”小太子拧眉,“捏造罪名,还是查他以前有没有犯过事?”
吴琢也不知道:“奴婢叫人打听打听?”
“不必。你们以后还得同张贺共事。大农令身为九卿之一无论给他定什么罪都得上奏父皇。我明日去宣室殿看看。”
翌日,午时左右,小太子带着厨子给他炸的鸡肉条前往宣室殿。
太子宫的厨子认为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炸的小巧的东西。所以同膳房厨子交流厨艺的时候不曾提过他炸鸡肉条,用炊饼炸圆子等等。
小太子拿一个就往老父亲嘴里塞:“香吗?”
早饭后刘彻一直在忙,甚至顾不上用水。突然吃到外酥里嫩的肉条,刘彻精神大振,不由得点头。
小太子用他油乎乎的小手翻奏章。刘彻伸手挡开,瞪他:“擦手!”
小太子拿老父亲的手帕擦擦手,翻他批好的奏章。
刘彻令宫人备茶。
小太子往四周看看:“霍光呢?jsg前几日孩儿过来就没有看到他。他也跟昭表兄学会偷懒了?”
“瞎说什么呢。霍光现在是御史兼尚书令,跟敬声在一处整理各地送上来的奏章。”
小太子奇怪:“既然有人整理,怎么连深山里的女妖怪,东海夜明珠这种奏章也往上报?”说完他一副了然的样子,“孩儿懂了。”
“你懂的太多了!”刘彻瞪他。
小太子笑嘻嘻道:“跟父皇开玩笑呢。父皇,群臣送上来的奏章也会通过他们吗?”
春望解释有机会面圣或参加廷议的官员不会劳烦尚书令。
小太子懂了,张汤的奏章会直接呈给父皇:“父皇,那么多奏章一定需要很多人整理,为何不叫昭表兄过去帮忙?”
“令他为御史?”刘彻问。
小太子点头。
刘彻拿起奏章朝他脑袋上敲一下:“胡闹!”
第183章 没有证据
昭平君身为皇帝的外甥, 太后亲外孙,不畏权贵。他家产万贯,还有铺子和土地, 看不上小恩小惠。他打小见多了莺莺燕燕油头粉面,非绝色很难叫他堕落。
昭平君又怕他舅,万不敢学张汤打压同僚。小太子甚至觉着他比霍光更适合出任御史。
小太子不闹, 摆事实讲道理,然后由老父亲定夺。
刘彻听到儿子说他外甥看到宝物不心动, 甚至已经做好有人用美色贿赂他的准备, 倍感意外:“竟然有人试图向他行贿?”
“他确实是个郎官, 天天躲在殿外为您跑腿, 可他还是您外甥啊。他不敢求到您跟前, 还不敢求皇祖母?”小太子无奈, “姑母不在了,他到皇祖母跟前掉几滴眼泪, 皇祖母不心疼才怪。”
刘彻点头:“这倒也是。”
“所以?”小太子眼巴巴看着他。
刘彻见他快十二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无奈地笑笑:“准了!”
小太子起身。
“干什么去?”刘彻叫住他, “坐下!”
小太子拿起奏章, 嘴里嘀咕:“择日不如撞日啊。”
“他是朕的人,不是你的侍从官。”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 “你倒是会献殷勤。难怪他和敬声都爱找你。”
小太子撇一下嘴:“不去就不去。”
奏章翻个遍也没有看到张汤的奏章, 小太子一点不失望, 哪能这么巧, 他一来颜异的案子就结了。
小太子令宫人盯着宣室殿, 倘若看到张汤意气风发、年过不惑兴奋的却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即刻来报。
刘彻恐怕委屈了儿子, 二三十人伺候他饮食起居。小太子好伺候,是以很多人闲的恨不得跟太傅学文识字。可惜他们不敢蹭小太子的课。一些人就跟厨子学做菜, 一些人给小太子绣荷包手帕或者做鞋袜,一些人帮粗使宫女伺候院里的瓜果蔬菜花花草草。不然一天到晚只忙一个时辰,还得在一方天地熬好些年,好好的人也会闲得生无可恋。
这也导致小太子令几名宦官出去盯着宣室殿,那几名小宦官仿佛得到重赏,兴奋地提着鸟笼到宣室殿西边阁楼上放鸟,拽着花花去宣室殿周围遛狗。
日日如此,很是反常,不过五日就引起春望注意。
春望令宣室殿外的黄门盯着他们,确定他们只是逗鸟遛狗,不跟官员搭话,也没有什么异常行为,只能归结为他多疑。
十月初一,太傅前脚出太子宫,后脚昭平君就大步进来。
小太子忍不住提醒:“持重!持重!”
“我什么样谁不知道?端方如君子别人只会认为我病了,或又在憋什么坏。”昭平君进来看到茶点眼中一亮,一边净手一边说:“我就知道你该饿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小太子给身边伺候的宫女使个眼色,小宫女给昭平君倒杯水,昭平君坐到他身边捏一块丸子,“怎么是面食?”
“肉的炸不透。里面熟了外面就老了。”小太子指着鱼肉,“刚出锅。石庆讲课的时候差点失仪。临走的时候快气死了。瞪着庖厨就差没明说,做做做,也不嫌累。吃吃吃,早晚吃成猪。”
昭平君瞪眼:“说你?”
“说厨子。”小太子无语,“给他个胆子也不敢说我。”
昭平君点头:“谅他也不敢。”
“找我有事?”小太子问。
昭平君:“无事!”
小太子摇摇头:“不信。你这些日子越发不爱偷懒。无事才不会这个时候找我。”
昭平君一听太子表弟夸他认真当差,禁不住笑出酒窝:“太子果真聪慧过人。”
“说吧。”其实小太子猜到了。
果不其然,老父亲松口令其出任御史,跟霍光在一处当差。
昭平君说到“霍光”有些不忿:“舅舅还叫我多跟霍光学学。还叮嘱我不要自以为是,不要不懂装懂。说得好像我很无知一样。”
“你不要小瞧霍光。他读的书比你和敬声加一起都多。”
昭平君下意识说:“我才看几卷——”说到此他突然停下来,讪笑道:“确实比我懂得多。”
“他大兄是我表兄,你也是我表兄,因为这层关系他不会害你,反而会真心待你。前提你别欺负他。”
昭平君惊叫:“我欺负他?”
“捉弄?”
昭平君摇头:“别看他闷不吭声很是腼腆,其实精着呢。”
“所以我怕你吃亏。”
听闻这话,昭平君高兴了。
小太子问:“你何时出任御史?”
“今日!”
小太子张了张口,“今今日——你竟然在我这里吃吃喝喝?”忍不住大声吼他。
“不吃了,不吃了。”昭平君被吼得心虚,一口气喝完茶,拿一条炸的酥脆的小鱼就往外走。
小太子很是无奈:“难怪父皇说我胡闹!”
韩子仁听到吼声进来:“殿下消消气。昭平君随性惯了。殿下看人很准,他这个性子也只能当监察百官的御史。”
“可也不能头一天当差就迟到。”小太子服了。
韩子仁令小宫女进来收拾昭平君用的茶杯:“他这不是急着告诉您吗。”
小太子哼一声,拿起小鱼使劲咬一口:“我出去看看。”
“殿下!殿下!让开,快让开!”
小太子刚起身小黄门牵着花花跑进来。确切地说他被花花拽进来。小太子担心他一脑袋磕在门槛上,急忙上前几步:“花花!”
花斑大狗猛地停下。
小黄门扶着门框大喘气。小太子朝花花脑袋上一巴掌:“跑什么跑?疯了!”
花花呜咽一声趴在他脚边卖乖。
小太子问小黄门:“没事吧?”
“多谢殿下关心。奴婢没事。”小黄门站直,“启禀殿下,奴婢方才看到张汤去了宣室殿,满面春风,定是有什么喜事。”
吴琢过来拉花花:“得偿所愿了?”
小黄门问:“陛下令其为相?”
吴琢嗤笑一声:“不可能!前丞相李蔡还没出事他就上蹿下跳,恐怕陛下一天看不见改他用别人。”
小黄门跟昭平君年龄相仿,早两年才被家人送进宫,花了不少钱才到小太子跟前。他非世家子弟,见识浅薄,不禁问:“他怎么知道前丞相——”猛地转向太子,“他他他——”
“不是他!”小太子打断他,“朝中有不少李蔡的族人,他又有军功在身,张汤不敢明着构陷。李蔡好像快七十岁了,在丞相府打个盹都有可能睡过去。”
小黄门吓得砰砰跳的心落到实处:“原来如此。可最后怎么是庄青翟为相?”
韩子仁:“他太能蹦跶。李蔡为相的时候身为御史大夫的他事事越过丞相,陛下不可能毫无察觉。”
小黄门问:“殿下要去宣室殿吗?”
“你出去盯着,他走后告诉我。”
小黄门下意识找花花。
吴琢:“我跟你一起去。”
孤单单一个人盯着宣室殿着实显眼。
花斑大狗也是个欺生的。吴琢牵着它跑它不敢跑。
一炷香左右,二人遛狗回来。
小太子张开手臂,韩子仁给他整理衣裳发簪,懒散的少年变成尊贵的小太子,迤迤然前往宣室殿。
被花花拽着跑的小黄门不是头一次看到小太子宫里宫外两个样,可他依然忍不住盯着他瞧。韩子仁笑着问:“看出什么了吗?”
“殿下好像有两副面孔。”小黄门弱弱地说。
韩子仁轻笑:“两副可不够。”
小黄门惊得睁大眼睛。
韩子仁:“陛下面前一副,皇后面前一副,太后面前一副,百官面前一副,皇亲国戚面前一副,黎民百姓面前一副。”
小黄门掰着手指头数数,惊得微微张口。
韩子仁:“多听多看多做事,慎言!指望从殿下身边出将入仕你还有的学呢。”
小jsg黄门吓得不会说话。韩子仁怎么知道他之所以选择来伺候殿下,正是因为无法到陛下身边当个郎官或宦官啊。
盖因刘彻身边的宦官和郎官都被世家子弟或公卿子弟占了。
像这个小黄门若非家中有钱,太子年幼,得在太子身边熬许多年才有机会随太子接触到朝政,太子宫的小黄门也轮不到他。
宣室殿除了宦官和郎官只有刘彻一人,小太子放松下来,蹑手蹑脚绕到老父亲身后。然而小太子的手臂还没碰到老父亲的肩膀就被抓住,拉到前面:“又作怪?朕不聋也不瞎!”
小太子顺势坐到他身边,拿起奏章。
刘彻:“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不敢。”小太子放下奏章,朝他面前勾。
刘彻本能按住儿子的手。
小太子看着老父亲,一脸疑惑。
刘彻被看得心虚,不由得移开手。
“我倒要看看这里头写的什么叫父皇这般紧张。”小太子有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完还是没忍住朝脑袋上一巴掌。
刘彻吓一跳:“怎么了?”
“孩儿要清醒清醒。”小太子摇摇头。
大农令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刘据料到张汤白忙活一场不甘心有可能构陷他,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张汤如此敷衍,嚣张到说颜异虽然没有明着诋毁天子,但他在心里诽谤过——腹非,当判死刑。
“父皇,这份奏章好像还没批?”小太子盯着老父亲,目光灼灼,“父皇打算批‘准奏’,还是严厉驳回?”
刘彻拿回奏章:“与你无关。”
小太子起身。
刘彻愣了一瞬,不敢信地问:“这就走了?”
小太子点点头,回一句:“父皇,养不教,父之过。”说完转过身冲他挥挥手,头上的马尾一晃一晃,看起来很是轻松愉悦。
刘彻想说他知道,低头看到奏章霍然起身,他不知道!
“站住!”
小太子停下,转过身一脸好奇:“父皇有何吩咐?”
刘彻怀疑儿子威胁他,可惜没有证据。
“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刘彻很认真,没同儿子开玩笑。
小太子眨了眨眼:“孩儿最最喜欢父皇,最最崇拜父皇。父皇叫孩儿往北,孩儿绝不敢往西。父皇上天,孩儿不敢入地。因为孩儿是太子,是储君,孩儿不跟父皇学,以后怎能撑得起祖宗和父皇留给孩儿的这份家业。”
刘彻隔空指着儿子,气得差点被口水噎着。
朝中不缺敢直言进谏的官吏。可敢这样直谏的,他当属头一份,也是独一份。
句句不提大农令颜异,绝口不提张汤,可字字诛心!
“刘据,朕太惯着你了。”
小太子拧眉:“父皇为何这样说?孩儿没做什么啊。今日没缺课,昨日休沐也没往外跑。”随即恍然大悟,“孩儿搁心里抱怨过父皇。父皇竟然可以听到孩儿心里话?”惊得双手捂住嘴,睁大眼睛,很是惊恐。
刘彻张了张口,气得奏章往御案上一摔。小太子吓得转身就跑。刘彻呼吸骤停,捂着胸口,怒吼:“站住!”
晚了!
小太子跑到宣室殿外,一溜烟躲回太子宫。
春望连忙过来扶着他:“陛下,陛下,先坐下。”
刘彻坐下。
春望好奇地问:“殿下什么意思?”
刘彻瞪他。
春望顿时不敢多嘴,更不敢问奏章上写了什么,竟然惹得小太子又提“养不教,父之过。”
“宣张汤!”刘彻冷声道。
张汤来得很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是正直。
刘彻抬手把奏章扔过去:“张汤,你当朕老糊涂了?”
张汤心中一凛,陛下不是很不喜欢大农令吗?难道这次揣度错了?他吓得慌忙跪地请罪。
三公九卿大朝的时候跪拜天子但不必叩头。刘彻见他以头叩地就知道他很是心虚:“滚出去!”
张汤拿着奏章退出去,翌日就把大农令放了。
小太子没有叫人再盯着宣室殿,他也没去宣室殿。
休沐日,小太子也没出去,仿佛变成乖孩子。大朝那日听吴琢说看到大农令颜异了,小太子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继续练字。
十一月初,宫里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小太子令厨子把鱼肉和羊肉片成片,用羊肉汤吃暖锅子。
刘彻忙了半日到殿外透透气准备用午膳,看着儿子院里奴婢来来回回很是忙碌,忍不住骂:“小混账!人不大气性不小!”
春望斗胆问:“陛下,御史大夫奏章上写的什么?竟然让殿下气这么久。”
“他气性大。”
春望一万个不信:“那陛下也别理殿下。奴婢陪您去后宫?”
刘彻没好气地瞪他:“去后宫再生一个?”
春望:“大的不懂事,小的还能不懂事?还不是您叫他是黑他是黑,您叫他是白他是白?”
刘彻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养不教,父之过。”
“朕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会说?”刘彻阴阳怪气地嘲讽。
春望点头:“奴婢以前拙嘴笨腮。在陛下身边久了自然变得能言善辩。”
刘彻想一脚把他揣进太子宫。
然而这样不但会死人,还会吓到儿子。刘彻狠狠瞪一眼,走下高台。
春望跟过去两步,想起什么停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陛下去了隔壁。
小太子听到脚步声想说菜够了,扭头一看,起来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刘彻心堵,还得挤出一丝笑,拉着儿子的手臂:“你我父子无需多礼。”
“礼不可废!”小太子认真道。
刘彻的笑容凝固。
儿子真是生来克他的。
刘彻让儿子坐下,小太子正襟危坐。刘彻看着都累,令伺候的宫女和宦官退下,再给他拿一副餐具。
“朕正好饿了,一起用。”
“儿臣伺候父皇。”小太子移到他身边下肉片。
刘彻想伺候他:“据儿,你该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小太子点头:“孩儿知道姨丈以前贪了不少钱。”
关公孙贺什么事。
刘彻揉揉额角:“据儿,你不了解张汤。”
小太子点头。
刘彻暗暗松了一口气,听得进去就好。
“孩儿只了解自己。”
刘彻的一口气差点没下去:“据儿,再这样说话父皇可就生气了。”
小太子扔下漏勺。刘彻连忙扶着,看到溅到衣襟上的汤汁,当真松了一口气。会发脾气就好,发出来气就消了。
“孩儿明白,父皇的意思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争权夺利这种事很常见。”
刘彻点头。
小太子:“朝臣不曾背叛您,也不曾伤害无辜的百姓,所以他们相互构陷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大农令明知张汤心胸狭窄还跟他作对,就要有被张汤诬陷的心理准备?”
刘彻没有回答,示意他继续。
“假以时日,张汤技不如人,有人上奏张汤当判死罪,父皇也会批‘准奏’?”
刘彻看着儿子依然没有回答。
小太子明白了:“父皇,您有心吗?”
刘彻露出笑意:“朕无心你敢这样问?”
“我敢弑君!”小太子气得大声说。
刘彻楞了一下,哑然失笑。
小太子怀疑他耳背:“我敢弑父!”
刘彻伸长手臂捏捏儿子的小脸:“看把你能耐的。提得动刀吗?”
“没跟你开玩笑!”小太子拨开他的手。
韩子仁等人没有刘彻的允许不敢进来,刘彻索性起身接过餐具,夹一块羊肉片,蘸一下儿子的调料:“满意吗?”
“不满意!”小太子瞪他,“你根本不知道我气什么。”
刘彻不禁眨眨眼睛,很是纳闷:“你不是气张汤诬陷颜异?”
“您要做白鹿皮币的时候孩儿就知道颜异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九卿之一被收监这么大的事儿子不可能不知道。孩儿料到张汤白忙活一场,他若不甘心定会胡乱捏造个罪名。孩儿甚至想到张汤诬陷颜异诅咒他。他能夯实证据,孩儿只会同情颜异倒霉。”
刘彻明白了:“张汤不该说颜异心里诋毁朕?”
“不然呢?心里诋毁都能判死罪,以后谁还敢说真话?你认为没人敢骗您,可是不叫您发现不就好了?说真话立刻死,哄骗您还能多活几日。万一您忘了,命就保住了。还有可能因为哄得您欢喜位列九卿。”小太子无奈地瞪着他,“您想过吗?”
正如小太子所言,刘彻认为没人敢骗他,所以不曾想过。
“倒是朕误会了。”刘彻汗颜,“朕一直认为你气朕不该任由张汤诬陷颜异。”
小太子很无语:“国库堆满钱财父皇犯得着用白鹿皮币套钱?颜异身为大农令比谁都清楚国库没钱。他纵然不赞同也不该公然反对。衣食足而知荣辱。边关兵卒都要饿肚子了,jsg身为帝王,将士们的衣食父母还在乎小节?”
刘彻愣了片刻,朗声大笑。
小太子皱眉:“很好笑?”
刘彻起身搂住儿子:“不愧是朕的儿子!”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臂:“我长大了!”
第184章 严查暗访
刘彻很是敷衍地点头:“对, 对,吾儿十二岁了。”实则未满十一岁。刘彻在心里补一句。
“十二岁小吗?女子十三便可议亲!”小太子推他一下,“让开, 我不要和你坐一块。”
刘彻起身去对面,心说幼稚成这样也好意思嚷嚷着长大了。
“先用饭。”刘彻给儿子夹几块羊肉,随即自己动手下鱼片。看到鱼片薄如蝉翼, 夹一块蘸点料汁生食。
小太子惊得张大嘴巴,甚至忘了他嘴里还有一块羊肉。
“怎么了?”刘彻疑惑不解。
小太子看看窗外的飘雪, “你你, 这么冷的天, 不怕闹肚子啊?”
“担心父皇?一块而已。再说了, 冬日鱼鲜, 上林苑泉水池塘里养的干净。你也尝尝?”刘彻给儿子夹一块。
小太子摇头, 捞锅里的鱼肉。
刘彻蘸点酱料自己吃:“据儿,实话告诉父皇, 倘若张汤能夯实证据,你救还是不救?”
小太子摇头。
“可以说说你的理由吗?”
小太子:“如果颜异为官清廉, 为人正直当救。以后张汤被人构陷, 据孩儿所知他也不曾贪赃,虽然心胸狭隘, 可他也替父皇办了许多事, 比如白鹿皮币。孩儿救还是不救?张汤长子张贺还是孩儿博望苑管事。孩儿乃储君, 父皇又疼孩儿, 想救谁救谁, 那还要廷尉做甚?”
“可是你也说了, 构陷,证据全是捏造的。”
小太子点头:“核实证据, 议罪,这些是廷尉的事。廷尉判他死罪,乃廷尉玩忽职守,父皇当责罚廷尉。杀一儆百,廷尉府再也不敢徇私枉法,百官一看捏造的证据无用,以后还敢相轧?”
刘彻:“有点道理。可你忘了,张汤乃御史大夫,他的命令廷尉不敢不听。”
“所以需要父皇杀一儆百啊。开罪御史大夫有可能遭到打压,徇私枉法只有死路一条。”小太子望着老父亲,“不是吗?”
刘彻仔细想想:“此案中最该惩治的人乃廷尉。”
“还有你。”小太子白了他一眼。
刘彻朝儿子脑门上弹一下:“逆子!”
小太子不禁捂住脑门:“轻点!”
“长大了还怕疼?”
小太子假装没听见,往锅里下一点竹笋。刘彻诧异:“这时候就有笋了?”
“泡发的干笋啊。”小太子无奈。
刘彻轻轻拍拍脑门:“叫你气糊涂了。”
不讲理!究竟谁气谁啊。
小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捞出先下的肉。听到脚步声,小太子扭头,韩子仁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有两个盘子。小太子起身:“什么东西?”
“鸡肉。”韩子仁朝皇帝看一眼。
小太子明白,先前准备的菜他一个人吃不完,可多了老父亲又不够吃。厨子这是把他们准备晚上炖菜用的鸡剖开了。
小太子把鸡肉倒进去,刘彻帮他一下:“慢点。小心烫。”
小太子夹竹笋:“父皇,尝尝。南方的笋就是比北方的好吃。又嫩又厚。”
刘彻笑着点点头:“笋乃山珍,朕得尝尝。”
“好吃吗?”小太子看着他问。
刘彻颔首:“吾儿会吃啊。”
“那是因为父皇不常吃。偶尔吃一次山间野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刘彻点头受教:“鸡肉还得煮多久?”
“厨子把骨头剔出来了,外面变色里头就差不多熟了。”
刘彻夹一块尝尝,果然熟了。
刚刚宰杀的鸡很是新鲜,煮的刚刚好,鸡肉很嫩,沾上小太子指点厨子做的调料,刘彻这一顿吃得很是满足。
刘彻被暖暖的烟火熏得有点犯困。他看到窗外依然飘着盐粒大小的雪花,北风呼啸,突然有点不想出去。刘彻看到角落里熄灭的小火炉,过去点着火,放上水壶准备煮茶。
“父皇渴了?”
刘彻:“口干。”
小太子把被宫女收到木架上的茶壶拿下来,“里头还有点清水。”
刘彻接过去摸摸壶身,大概是用饭前煮的,还有些温热。他倒半杯尝尝,不凉不烫刚刚好。刘彻喝杯水清醒清醒,看到他多年前送儿子的围棋,要陪儿子下两局。
小太子心说,谁陪谁啊。
茶室温暖,小太子也不想出去,索性把抱怨的话咽回去,乖乖应一声“谢”。父子二人慢慢走两局都觉着困得睁不开眼。恰好这时炉子上的水开了,刘彻把壶拎下来,任由炉火慢慢烧着,他拉起儿子去寝室。
小太子的寝室其实就在茶室东边,不过被木板封死了。东边木板墙上还放一排太后、皇帝以及皇后这些年赏小太子的宝物。北边也是木板墙,放许多茶具以及茶叶、茶砖、茶饼。
小太子出了茶室,步入正堂,从茶室后面方能拐进寝室。从正堂看茶室其实是半间屋子。这是刘彻设计的。最初给太子收拾居所的时候,匠人提议茶室独占一间。然而房子太宽,刘彻想象一下儿子小小一个,坐在宽大的茶室里,越想越凄凉,最终定下半间。
置物架也是刘彻定的。茶室和书房以及小太子的寝室皆铺上上好的木板。刘彻又担心冬天冷木板凉,又特意令人量尺寸做宽大的地毯。近日天冷,寝室里铺满地毯,刘彻看到地毯就觉着很是温馨,儿子被温暖包裹着。
小太子一边走一边脱掉厚厚的棉袜,到榻边往榻上一倒:“父皇,孩儿先睡啦。”
“睡吧。”刘彻打开儿子的宝柜。
小太子:“您找吧。能找到算你的。”
“朕就纳闷了,你的木柜朕以前也看过,当时怎么没有想到打开里头的盒子看看呢。”
小太子拉上柔软的蚕丝被:“先入为主,自以为是啊。”
刘彻坐在地毯上,拿出最下层最里头的盒子,三个暖玉玉雕出现在眼前。刘彻拿起一个,竟然是头小猪:“儿子,据儿——”扭头看去,气笑了,小崽子竟然睡着了。他可真是沾到枕头就睡。
霍去病同刘彻说过这三个玉雕是留着送给他外孙或外孙女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刘彻放回去。他又看看其他盒子,除了两把宝剑皆御制,刘彻不感兴趣,轻轻合上盖子,关上木柜。
刘彻禁不住打个哈欠,脱掉外袍在儿子身边躺下。
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小脸,刘彻轻轻捏一下,“长大了?”
小太子烦的抬手一下。刘彻吓一跳,以为他醒了,勾头看看,小孩翻个身继续睡。
“小猪!”刘彻嗤一声,闭目养神。
大体小太子的寝室太过温暖,刘彻很快进入梦乡。韩子仁在寝室南边窗外听到里面安静下来,给枇杷使个眼色。约莫三刻,枇杷提醒韩子仁时间到了。他走到窗外喊:“陛下。”
若是以往韩子仁就直接进去了。韩子仁也怕天子,所以没有他的允许只能在廊檐下隔窗试探。刘彻睁开眼,轻轻到窗前:“何事?”
“殿下不能再睡了。殿下白日睡多了头疼,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
刘彻闻言把儿子挖起来:“据儿,天黑了。”
小太子陡然睁开眼,瞬间清醒。看到窗外,神色恍惚,随即清醒过来,气得怒瞪老父亲。
刘彻穿上大氅:“起来了。醒醒困该上课了。据儿,要不要朕给你换个太傅?”
“石庆怎么了?”
刘彻:“石庆尽心尽责。你若不想换权当朕没说。”
“父皇,学文识字跟谁都能学。治国平天下只能跟你学。”
刘彻情不自禁地笑了:“对!只能跟朕学。不过以后不许再跟朕怄气。”
“可惜您都不知道我气什么。”
刘彻后悔多嘴。
言多必失!
古人诚不欺吾。
刘彻回到宣室殿翻看廷尉近日送来的奏章,随即宣霍光和昭平君,许二人五天假,核实廷尉所奏之事。
昭平君好奇地问:“陛下怀疑廷尉徇私枉法?”
“近日有人越过你们上书状告廷尉徇私。朕不想冤枉他。”刘彻盯着二人,“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骠骑大将军和太子,以及御史大夫。”
霍去病和昭平君无奈地相视一眼,接过陛下递来的纸就塞荷包里。
回去之后由不学无术身份尊贵的昭平君向上峰告假。
昭平君只说借用霍光五日,霍光也没异议,就是张汤在此也不敢驳回,只因昭平君没了母亲,太后很是疼他。
霍光心细谨慎,昭平君人脉广,廷尉所奏之事又发生在城里,是以三日二人就查清楚。一件属实,一件有点徇私。刘彻又挑两jsg件令二人核实。
这两件事也好查,一件很是公正,一件公报私仇。刘彻就用公报私仇的案子发落廷尉,贬为庶民,永不复用!
陛下不挑冤假错案,唯独挑公报私仇,张汤心里很是不安。他一改往日嚣张,变得谨小慎微,一度跟卫青一样低调。
年后乍暖还寒时节易生病,大农令颜异告病,刘彻令其好生休养,又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另任命一位大农令。
张汤和颜异的事只有他和廷尉清楚,就是颜异本人都不知道张汤给他定的罪名。廷尉被贬为庶民,颜异被致仕,那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他。
张汤越发不安越发低调。
百官不清楚这里面的事,以为张汤身体抱恙强撑着。
刘彻留张汤还有用,没有真动他。然而真骂张汤一顿,或罚俸一年,张汤反而不慌。头上犹如悬着一把利剑,张汤休沐在家都没心思教训儿子。
如此过了半年,三伏天到来,刘彻陪太后前往上林苑小住,张汤才觉着好受一些。
昭平君憋不住话,忍大半年已是他的极限。皇帝舅舅一离开皇宫,昭平君就像脱缰的马,翌日就跑去博望苑找他太子表弟,同表弟显摆他干的大事。
小太子点头,递给他半个桃。
昭平君接过去啃一口:“还是舅舅的匠人会种果子。”见表弟很是淡定,后知后觉:“你,知道?”
“猜到了。”小太子沉吟片刻,令伺候的人退下,同他说实话。
昭平君听他太子弟弟说到“腹非”禁不住朝自己身上掐一把,很疼很疼,不是做梦,他不敢置信地问:“你确定没看错?不是巫蛊?”
“若是巫蛊我想帮也没法帮——证据确凿,百口莫辩。”时隔多日小太子想起来依然想把张汤抓过来打一顿,“他也太嚣张了。腹非当判死罪。他也真敢定罪!”
炎炎夏日三伏天,昭平君却感到遍体生寒。
“难怪陛下舅舅令我暗查廷尉。可舅舅既然不认同,为何还留着张汤?”
小太子心说,你舅不认为张汤有错,反而认为颜异棋差一招。当时不处置张汤,事后还怎么处置。那种事又不好叫百官知道。没有正当理由罢免御使大夫,还是对天子忠心耿耿的御史大夫,不知真相的百官得有多寒心。
第185章 金日磾
小太子隐隐记得他说过:“我好像说过张汤是把好刀。”
原谅昭平君忘了:“刀?”
小太子决定让他长长见识:“很早以前父皇想削藩, 如果由他提出,藩王恨他,无知的黎民百姓也会认为父皇心胸狭窄。主父偃提出推恩令, 藩王要恨也是恨他。一旦藩王不满闹着清君侧,父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可以说受奸佞, 也就是主父偃蒙蔽。懂了吗?”
昭平君往四周看看,确定三丈之内只有他二人:“这样好无耻啊。”
“国库空虚, 平民没钱, 加税加少了没几个钱, 加多了官逼民反。普天之下除了商人谁最有钱?”
昭平君知道:“贪官污吏和藩王。”
“所以张汤提出白鹿皮币。”
昭平君懂了:“此事由张汤说出来, 藩王哪怕知道这事是舅舅授意的也只会骂张汤媚上, 擅揣度圣意?”
小太子点头。
“这事你以前说过, 大农令颜异认为一块鹿皮值四十万钱非君子所为。他因此惹舅舅不快。张汤这次也是替舅舅分忧?那你还敢替颜异求情?”
小太子:“我说过他太嚣张。此事若叫他得逞,日后谁还敢说真话?你吗?”
昭平君想象一下, 摇了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我真懂了。”朝正殿方向看一下, “张贺知道吗?”
小太子摇头:“张贺知道了他这个父亲以后还有何威信可言?他就算告诉张贺也会说他替父皇分忧。”
“真瘆人!”昭平君不禁搓搓胳膊, “朝堂上简直是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
小太子递给他一块甜瓜:“别想着位列公卿,如今三公只剩两个, 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你是我表兄他们也敢给你添堵。老老实实当你的御史吧。”
昭平君不住地点头:“还是当御史安全。虽是天子近臣, 但官职不高, 也不止我一个御史, 就算被御史弹劾的人想查那个御史也不知从何查起。”
小太子笑着颔首。
昭平君身体倾向他, 压低声音:“我觉着霍光有机会。你觉着呢?”
小太子近日碰到霍光的时候仔细看过,他身上依然有金光, 虽不如霍去病周身光芒刺眼,也不是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可比的。
“霍光尚未及冠,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
昭平君点头:“也对。不过也快了。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敬声老弟快定亲了。听你表嫂说公孙夫人近日也不嫌热,全城相看未来儿媳。”
“敬声怎么说?”小太子好奇。
昭平君:“他说他母亲瞎忙。”
“有意中人了?”
昭平君摇头:“这我倒没问。但他说他也该定亲了。要不我改日问问?”
“不必!有个我姨母那样碎嘴的母亲,敬声挑未来妻子的时候一定会慎重又慎重。”
昭平君:“此事你姨丈说了算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你表嫂也是我从母亲挑的人选中选的。”
小太子摇头:“敬声可以自己做主。因为他是皇后的亲外甥,太子的亲表兄。公孙贺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顿了顿,“他去年才补齐赃款,正怕被父皇盯上,也不敢任由敬声闹到母后或者我面前。我们知道了,父皇也就知道了。”
昭平君想替他友人说些什么,听到一阵马蹄声。他起身循声看去,进来一位少年,后面还有四个随从。
“敬声表兄?”小太子心说这也太不禁念叨了。
昭平君:“不是。你表弟。看起来很着急,下马就往正殿去。现在被韩子仁拦下了,往这边来了。”
小太子起身正好看到卫伉穿过花园跑过来:“出什么事了?”
“表兄!”卫伉大吼一声,脸上写满委屈和怒火。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怀疑他看错了。仔细看看,卫伉确实很愤怒:“谁欺负你了?”
“你!”卫伉大声指责。
小太子气笑了:“我干嘛了?跟你抢舅舅还是抢弟弟?”
“你还笑?”卫伉步入凉亭,看到水杯也不管是谁的,端起来就喝。
小太子见他满头汗,手帕递给他。卫伉胡乱擦一下:“不要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才能原谅我。”
卫伉张了张口,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太子冲他的随从招手,四人靠近。小太子问他们出什么事了。
四人下意识看卫伉。小太子轻咳一声:“我不止是他表兄,还是太子!”
此言一出,为首的随从不敢迟疑,先说今早大公子得夫人允许带他们前往东市。由于天热,他们到东市就找个又大又宽敞的茶肆歇脚。夫人不许大公子张扬,衣着平平,腰间也没配玉饰,又特意把发簪换成竹雕。吃茶的时候大公子听人聊到朝中大事,又提到张骞去西域一年多了还没回来,忍不住插一句嘴。旁人见大公子小小年龄见识不凡,就问他姓氏名谁。大公子自称姓卫,单名一个伉。结果所有人都嘲笑他,什么人也敢冒充大将军之子。
随从说到此不禁看一下卫伉,卫伉气得小脸鼓成球。
昭平君忍着笑问:“然后呢?”
随从看一下太子,见他颔首才敢继续说:“大公子说他就是卫伉。那些人叫大公子证明。可自己如何证明自己?小人替大公子证明,他们反而嘲笑大公子的奴仆不听他的还能听他们的。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要同大公子比赛马。”
小太子问:“输了?”
卫伉满腔怒火瞬间没了,满腹委屈:“他胜之不武。他比我大四五岁。他学骑马的时候我才出生。”
昭平君:“你太子表兄跟人比赛马可是拔得头筹。当时参与者都比他大,有的甚至大六七岁。他还不是大将军的儿子,而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小太子盯着表弟问:“让我猜猜。你因为输了不敢承认自己是大将军之子,因此又被那些人奚落一顿?”
卫伉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小太子慌了:“怎么还哭了?好男儿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骑射虽然也看天赋,但勤学jsg苦练一样可以弥补。好比匈奴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天赋,可匈奴全民皆兵。大不了我给你挑个懂马又善骑射的匈奴师傅教你?”
“你说的是那些匈奴将军吗?他们哪有空教我。这事若叫父亲知道又得数落我。”
小太子:“不找那些人。找我父皇不认识的匈奴人。孤保证不会传到舅舅耳朵里。”
昭平君朝马厩看去:“那些养马的匈奴人?”
小太子摇头:“我知道一个。韩韩应该还记得。”
韩子仁:“是的。奴婢这就进宫?”
小太子点头,给表弟擦擦眼泪:“多大点事?”
“那是你没有听到他们怎么说我的。”
小太子问他的几个奴仆:“还记得那几人长什么样,姓氏名谁吗?到秋表兄帮你报仇。”
卫伉摇头:“那还是算了吧。他们都认识你,一听我喊你表兄肯定知道我真是大将军之子。”
小太子这几年长开了,以前他去东市会把头发束起来,后来改用面具,小太子就改扎马尾。届时他再扮成纨绔子弟,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我大不了在脸上画一块红胎记遮挡一二。”
卫伉:“当真?”
小太子同他三击掌,“坐下歇会儿吧。”随即叫他的奴仆回府给卫伉拿换洗衣裳,顺便告诉舅母人在他这里。
奴仆回来还带回来一人,卫不疑。
卫不疑到博望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小太子在宫中马厩认识的那个匈奴人才到。此人乃休屠王长子。早年浑邪王屡屡败给卫青,伊稚斜单于嫌他无用,有意杀一儆百。浑邪王提前得到消息就向朝廷递降书。同他一起降汉的还有休屠王。只是当霍去病抵达约定地点,休屠王又反悔了。
霍去病智勇双全,及时发现匈奴帐中有变,带人闯入匈奴军中见到浑邪王,斩杀休屠王。休屠王死后他的妻儿就成了俘虏。浑邪王为其求情,刘彻赐他姓金,令其养马。
金日磾已到长安整整四年,习惯了汉人的衣着,肤色也比以前细嫩,乍一看很像汉人。不过他高鼻深目不可近看。金日磾比匈奴平民长得好,看起来赏心悦目,卫伉认为他的骑术跟他的长相一样出色。
小太子见他愿意学,就令金日磾先去休息,傍晚再练。训练场没有树木遮挡,午时左右练骑术非得中暑不可。
金日磾得知卫伉乃大将军长子、冠军侯表弟非但没有心生怨恨反而很尽心。
小太子不希望表弟又被欺负哭,得空又指点其剑术。三伏天过后,太学上课前,小太子认认真真同表弟赛一场。卫伉只比小太子落后半匹马,小太子觉着他自己就能给自己报仇。但小太子没说,以免他骄傲。
早上比赛马,傍晚比剑术。一炷香左右,卫伉累得气喘吁吁,衣袍变成破烂,小太子玉树临风,头发都没乱。卫伉大为震惊:“太子表兄,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观战的一众奴仆也很是震撼,包括替太子担忧的金日磾。
小太子:“我日日练习啊。”
“你不是天热不练天冷不学吗?”
小太子点头:“那是我七岁以前。你忘了吗?我五岁开蒙,当时都拿不动剑父皇就叫我学骑术学剑术。他不心疼我,我自己还心疼自己呢。”
“可是我记得你早几年还是三伏天不练,三九天嫌冷?”卫伉拧眉,难道他记错了。
小太子:“音律书法和骑射是这样。剑法啊,日日都会耍一会。不一定用剑,遛花花的时候掰个树枝练一会也算练了不是吗?”
好有道理!
卫伉张了张口:“你,我一直以为自己比你勤奋。”说出来卫伉又想哭,哪有人偷偷练习的。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三伏天才几天?我就算冬歇两个月,夏歇一个月,还有九个月呢。”
好像也是。
卫伉忽然想到:“去年我在博望苑的时候也没见你练过啊。”
“你确定?”小太子问。
卫伉仔细想想,他好像经常拿着树枝跟韩子仁耍着玩。所以那也是练习剑法?卫伉惊得微微张口。
小太子捏捏他的脸:“难怪舅舅和父皇都喜欢捏我的脸。果然很嫩。”
卫伉气得拨开他的手。
“练剑不一定非得拿着剑到训练场一板一眼练习。再说了,孤练剑为自保,不是为了上阵杀敌,会躲会闪就好了。”小太子提醒他,“也不是为了舞剑好看。所以招式很随性。如果你的剑法是先礼后兵的君子,那我的剑法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真遇到危险,按照兵书打仗一定会输,随机病变方能百战不殆。回去以后你可以问问舅舅,打仗是不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卫伉:“可是我们只是切磋啊。”
“你提醒过我,不许让你。”小太子摸摸他的毛脑袋。
卫伉想起来了,他是说过这话。
“我们常说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去病表兄打仗哪次不是孤军深入?”小太子趁机指点他,“不过自信不等于自负。这点也得切记。”
卫不疑不禁说:“他们说表兄运气好。”
小太子嗤笑一声:“以后再有人这样说,你反问为什么上苍独爱卫家人,是不是你们家长辈作孽太多?或者上辈子作孽太多。”
卫伉不赞同:“表兄,这样说不好。”
“他们都欺负到你跟前了,你还跟他讲道理?”小太子朝他脑门上拍一下,“难怪他们不信你乃大将军长子。”冲金日磾招招手。
金日磾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们匈奴人都是怎么形容大将军的?孤恕你无罪。”
金日磾:“用兵如神,为人奸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后面这句是他跟马监学的。
“奸诈”二字一出,不要说卫伉,就是张贺等汉人奴仆也不服,大将军一向低调,与人为善,哪里奸诈。张贺令他解释清楚。
金日磾的神色一言难尽。
院里所有人几乎都在训练场,小太子令博望苑养马的匈奴人解释一下。
养马的匈奴人乃平民,不如金日磾知道的多,一脸为难地说“不知。”
小太子转向金日磾。
金日磾期期艾艾地说:“大将军的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有一年他不是得了千万头牲畜吗?汉军先入关休整,牲畜放在草原上,后来那片草地都被啃秃噜皮了。浑邪王要降汉也是怕大将军令边关驻军去草原上放牧,而我们不得不迁往漠北。”
张贺不禁说:“就这事?关中没有牧草,俘虏的牲畜不搁草原上搁哪儿?全宰了吃了我们一时也吃不完。天气炎热也没法储存。”
其他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指责匈奴人想多了。
小太子轻咳一声,令众人先停一下,给韩子仁使个眼色。韩子仁把准备好的荷包给金日磾。随后告诉他卫伉和卫不疑明日就回去了。他明日也可回宫继续养马。
博望苑规矩少,人少地方大,太子殿下和善,饭菜比马厩的好,瓜果蔬菜不断,金日磾不想回去:“殿下何时回宫?”
“孤过几日。”
金日磾一听只剩几日,把嘴边的话咽回去。翌日上午同卫家兄弟一同出去,然后到皇宫门外分开。兄弟二人进城他进宫。
刘彻从清凉殿搬回宣室殿,不经意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人牵着马往马厩方向去,心下奇怪:“春望,那是何人?”
春望不知,就问驾车的驭手。驭手经常去马厩送马,解释他乃休屠王长子金日磾。
刘彻有有印象:“长这么大了?朕怎么记得他同霍光年龄相仿?”
浑邪王带休屠王妻儿觐见那日春望也在,“今年好像才十八。长得快?”
没有刘彻的允许没人敢放他出宫。刘彻见他从南边过来:“去博望苑了?改日太子回来叫他来见朕。”
春望怀疑小太子又得挨训。
皇家就这一根独苗苗,他竟然敢私下里同休屠王长子来往。也不怕其想替父报仇打不过冠军侯而找上他。所以小太子回宫那日春望亲自去太子宫找他。
小太子无奈地摇头,父皇真是该操心的时候不操心,不该紧张的时候瞎紧张。
果不其然,刘彻见着儿子就问他找休屠王的儿子做甚。没等小太子回答又问他怎么会认识休屠王长子。
小太子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从他第一次见到金日磾说起。接着说后来又在马厩见过他几次,但只是说几句话,没有来往。近日卫伉要恶补骑术他才想到金日磾。
金日磾很尽心,到博望苑就jsg先给卫伉挑马,后来又一点点纠正他的姿势。远比他的骑术师傅仔细。在金日磾的指点下卫伉骑术突飞猛进。近日卫伉回长平侯府,他无需金日磾指点就令其回来继续养马。
刘彻仍然不放心:“据儿,你当知道他以前是匈奴王子。他来大汉仅仅四年,不一定真心降汉。”
“他很孝顺,他还有个弟弟。”小太子提醒。
刘彻一时忘了。
小太子笑了:“父皇放心了?孩儿知道‘非我族类,其心有异。’”
刘彻禁不住感慨:“倒是我多虑了。”
“父皇,此人秉性不错,您可以试试。”小太子道。
刘彻摸摸他的脑袋:“父皇记下了。回去休息吧。”
以前刘彻认为儿子纵然懂事也有限。自打年前下雪那日听到小太子的一番话,刘彻就不好再把他当成无知幼儿。虽然小太子一脸稚气,但脑袋不幼稚。
刘彻令春望找人试试他。
虽然刘彻不放心儿子同匈奴王子接触,但他不怕重用匈奴人。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春望派出去的人禀报,此人不但可用,还很崇拜太子殿下。
刘彻怀疑他听错了:“崇拜?”
春望点头:“好像说他没有想过殿下骑术那样好。比他小六岁却跟他相当。殿下剑法精湛,身份尊贵,合该高高在上却很是和善仁厚。”
刘彻无奈地摇头:“仁厚?他哪里是仁厚,分明不拘小节。”
“陛下,那他?”
刘彻:“昭儿升为御史,他的空缺是不是还没补上?”
春望明白了:“明日?”
“不,年后。他刚得据儿青睐,朕就把人调到宣室殿,以后那些人一定会想法设法往据儿身边塞人。”刘彻不希望儿子被饿狼盯上,“你找个机会叫朕发现他。”
春望懂了:“奴婢明白。对了,陛下,馆陶大长公主近日身体抱恙。奴婢进来的时候碰到太医,见其神色好像不大好。”
第186章 嚣张小太子
近日换季, 今日冷明日热,小心谨慎也会着凉生病。刘彻怀疑馆陶大长公主就是这样病的。
刘彻同他姑母关系极好。翌日上午下朝后,刘彻着便装前往堂邑侯。
馆陶公主的夫君乃堂邑侯陈午, 陈午去世后其长子陈须袭侯,而馆陶公主不曾改嫁,因此一直住在堂邑侯侯府。
刘彻甫一进入室内就闻到一股怪味。到馆陶公主榻前刘彻明白那是大限将至的死人气。观馆陶公主神色, 跟早几年王太后病入膏肓时很像。刘彻不由得想起儿子送他的药,卫青猜测很适合女子。
刘彻沉吟片刻决定暂时忘记那些药丸, 安慰他姑母。
临走前看到董偃缩在角落里, 刘彻想起他以前很是懂事贴心, 停下看向他, 董偃疾步过来, 神色哀伤:“陛下有何吩咐?”
“你该回去了。”刘彻提醒他。
董偃胆小不敢不从。其实是刘彻清楚他两个表兄什么德行, 董偃再待下去极有可能为他姑母殉葬——活人殉葬。
四日后刘彻接到大长公主病逝的消息。
刘彻携太子前往吊唁。太子见昭平君双眼通红,趁着老父亲同陈家兄弟寒暄之际, 小太子悄悄移到表兄身边:“不要太难过。公主年过七旬风流半生也算喜丧。”
昭平君嘴巴动了动,未语泪先流。
小太子奇怪, 馆陶公主是很疼这个孙子, 但她不止一个孙子,也不止一个儿子, 分给昭平君的疼爱有限。再说了, 前几年孙子儿子排在董偃后面, 这几年昭平君住远了, 祖孙见不常见感情淡了, 昭平君怎么这般难过。
上次他这样难过还是隆虑公主去世的时候。
陈须和陈蟜两兄弟看起来伤心, 实则眼皮都没肿,就算做给外人看也轮不到昭平君这个小孙儿表孝心啊。
“你这样难过谁接待你的亲友?”小太子指的是昭平君的同僚友人以及岳丈。
昭平君擦擦眼泪, 点了点头。
“太子!”
刘彻的声音传过来,小太子按一下他的肩膀疾步过去,“父皇。”
“走了。”刘彻牵着儿子的手腕,端的怕一眼没看见他丢了。
出了堂邑侯,小太子禁不住嘀咕:“我都快十三岁了。”
刘彻假装没听见,眼神示意他上车。小太子无奈地踏上马凳,眼角余光看到什么又停下。刘彻关心道:“怎么了?”
小太子示意他朝墙角看去,刘彻转身,董偃像只受惊的兔子躲到胡同里。
“那就是董偃吗?”小太子问。
刘彻颔首:“他倒是情深义重。”
也不止是情深义重吧。董偃也是个可怜人,十来岁就被家人卖给馆陶公主。虽为男宠,可馆陶公主给予的关爱钱财一样不少。董偃对馆陶公主的感情大约早已不是简单的恩客和金主,亦或者男女之情。馆陶公主在董偃心里是仰仗,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小太子:“昭表兄的父亲和伯父很不喜欢他。”
“昭儿说的?”刘彻问。
小太子点头:“姑母在的时候很疼昭表兄,昭表兄不甚在意他祖母的钱给谁。”昭平君不止一次提过馆陶公主很宠董偃,但他说起馆陶公主给董偃钱财以及为他置办家产之时像说别人家的趣事。虽然有时他面露嫌弃,但不嫉妒和气恼。其实也气不过来,他父亲陈蟜就很能糟蹋钱。“他们认为公主的钱都被董偃哄走了。”
刘彻嗤笑一声:“不过九牛一毛。上车!”
御辇经过董偃躲藏的胡同口,小太子推开车窗,胡同里空无一人。
一个多月后的休沐日,小太子在长安西边城门下等卫伉,卫伉没等到反而等来董偃。小太子眉头微蹙,同董偃策马前来的男子上前解释:“这位公子是来参加赛马的?我这位兄长近日心情不佳,听说此处有赛马,在下就叫他出来散散心,请您莫怪。”
双眼无神的董偃陡然睁大眼睛,张了张口,而没等他说出来,小太子点头:“无妨。在下姓王名孙。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董偃打个激灵,他本是伶俐人,慌忙拱手见礼:“在,在下董——董偃。”
“董公子。”小太子笑着回礼。
董偃连连点头,神色慌乱。他朋友担心:“董兄怎么了?”
董偃的嘴巴动了动,对上小太子噙着微笑稚嫩和善的面容,董偃憋出一句:“风大,有点冷。”
“快下雪了。”带他来的男子信以为真。
一阵马蹄声传来,小太子扭头看去,卫伉带着几名随从,身后还有其他人。小太子仔细看看,不禁庆幸,那些人很面生。
果然,当卫伉介绍这是他表兄“王孙”的时候,非但没有人说“这位公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反而嘲笑卫伉,大将军之子何时有个姓王的表兄,他莫不是太子殿下。
卫伉气得脸通红。
董偃再次欲言又止,万分想说,有没有可能卫将军之子是真的,王孙是个假的。
小太子:“废话少说!怎么比?”
众人当中最小的也比卫伉大三四岁。见小太子口气很大,而他看起来同卫伉年龄相仿,嘲笑他“黄口小儿,休要嚣张!”
董偃吓得呼吸暂停,又很想说,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
“你是来同我打嘴仗的?”小太子冷冷问。
卫伉拿出他准备的彩头,嘲讽小太子的人不甘其后也拿出一个彩头。卫伉的乃一对水晶杯,稀少难寻有市无价。对方的是天马踏龙雀,看起来像金铸,小太子怀疑只是镀金。东西很好,栩栩如生,但并不罕见。
上次拔得头筹的人对小太子说:“赢的人这两样皆可带走。”
小太子点头:“何时开始?”
这次比早几年雪地里那次人多,除了众人的仆人以及看热闹的人,单单参与者就有近四十人。城门外宽阔的空地上快排满了。
充当裁判的人移到最边上:“诸位准备好了立刻开始。”
众人慌忙整理马鞍衣裳以及活动活动拿着马鞭的手。须臾,裁判一声令下,仿佛万马奔腾,头一次看赛马比赛的人吓得闭上眼睛。随后睁开眼睛又用手捂着,盖因尘土飞扬,仿佛出现沙尘暴。
跑出去一里小太子意识到不对,总有人挤他。大体没把卫伉放在眼里,卫伉兴许也有些紧张,起跑的时候没跑到前面,小太子看起来来势汹汹信心满满,以至于原本他左右各一人,如今有六人。
小太子气笑了。他落到后面,前面人果然回头给他个嘲讽的笑容。小太子抓紧缰绳,扬起马鞭,跟在后头看热闹的人以及裁判,还有众人的侍从就看到太子的马突然飞起来,竟然jsg从几人夹缝中跳过去,马落地时小太子小小的身体甚至被震的离开马鞍,整个人站起来。
便衣侍卫吓得呼吸骤停,慌忙加速上前。董偃的友人惊呼一声,接着就转向他,见他难以置信,以为他看傻了:“来对了吧?”
董偃暗暗感慨,不愧是大将军的外甥,陛下的儿子。
卫伉一看到表兄领先,信心大增,不怕被撞,擦着前面人的脚跑到表兄身后。
这些人耍阴招,小太子不敢分心,闷头到终点才敢回头。
“伉弟?”
卫伉激动的脸通红,连连点头:“表兄,赢了!我们赢了!”
小太子的马乃万里挑一的良驹,他骑术得大将军、冠军侯以及他的师傅和匈奴人指点,年幼矮小身体轻,再比不过这些人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小太子看着气急败坏的几人:“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提供彩头的人瞪着他说一声“不就一个小玩意”。裁判过来就把两个彩头递给小太子。卫伉替他接过来。小太子给卫伉使个眼色,卫伉扔给便衣侍卫。
小太子又给卫伉使个眼色,表兄弟二人慢悠悠往回走。期间没同任何人废话。
上次拔得头名那人不忿,只因他比小太子大五六岁,认为输给一个小子乃奇耻大辱:“还不是仗着坐骑好。我若是皇亲国戚,我也可以弄到这么好的马。”
小太子拉住缰绳:“所言甚是。那你怎么为何不是皇亲国戚?因为你不会投胎!”
“你——”那人气得脸色涨红,指着他,“你莫嚣张。我不如你,有人比你厉害。有本事跟太子殿下比一场?”
董偃差点被口水呛着。
“我为何要跟太子殿下比?”小太子好无语。
“不敢就不敢!”
小太子:“这话说得好像你能请来太子殿下一样。”
“你不是太后的侄孙?”
小太子好笑:“你嘲笑我不如太子殿下,合着还指望我把人请出来比试?你的脸真是又大又圆。”
“再说一遍。”那人打马向前。
小太子敛起笑容:“技不如人还想动武?剑给我!”
便衣侍卫本能把佩剑递过去。小太子冲他对面的人努努嘴:“给他一把。”
那人比小太子高一头,下马就放话:“别后悔!”
“我什么都厚,就是不后悔!”小太子扔下剑鞘直冲其面门。对方下意识躲闪反击,只见对面的人像个泥鳅逗他玩。等对面的人终于累了停下,那人想嘲讽,耳边传来抽气或喷笑声。那人把嘴边的话咽回去,想问怎么了,低头一看,身上的劲装四处漏风。
小太子把剑扔给便衣侍卫,上马:“我们走!”
这次没有再慢悠悠行走,而是打马跑起来。
那人羞的指着小太子的背影放狠话:“士可杀不可辱!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
董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看到对方身上的衣物又把话咽回去。
太子殿下这番做派真真像极了陛下。他还是不要多事为好。否则极有可能连累带他来看热闹的友人。
卫伉很是满足:“表兄,你可太厉害了。”
小太子:“爽吧?你剑法精湛也能像我一样。”
“太学授剑师傅哪能跟你比。”
小太子想起一人,以剑术闻名的雷被。去年出兵匈奴的人中好像有他。他如今好像还在京师。回到宫里小太子就去宣室殿找老父亲。
刘彻:“太子殿下又有何指教?”
“父皇,太学缺个授剑师傅。伉弟说的。”
刘彻挑眉:“然后呢?”
“雷被如何?”
淮南王筹谋多年雷被不可能一无所知。刘彻想到这点就不想用他。雷被本是游侠,刘彻也不想用游侠。他虽允许雷被随卫青出兵匈奴,却没有令其在军中或朝中出任任何官职。
“太学?”
小太子点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说了,雷被也不一定愿意教蒙学学生。”
“叫他教卫伉那些小的?”
小太子点头。
刘彻脑海里浮现出一群小崽子叽叽喳喳,一个比一个难缠:“可以!”
第187章 大打出手
小太子拉着老父亲的手臂晃啊晃:“孩儿谢父皇。父皇——”
“停!”刘彻打断他, “这些不用钱的迷魂汤还是给你舅你表兄你母后留着吧。”
小太子甩开他的手起身就走。
“站住!”刘彻气笑了,指着身边:“坐下!”
小太子坐下,冷着一张脸。刘彻给他几卷奏章。小太子眨了眨眼睛, 故作不知:“父皇这是何意?”
“你说呢?”刘彻令小黄门准备茶点。
小太子嘟着嘴嘀咕。刘彻靠近儿子,一句没听清:“看完你就可以走了。”
若非奏表内容过于离谱,小太子绝不指手画脚。刘彻给小太子的几份奏章很寻常, 小太子看完就还给他:“可以走了吗?”
刘彻眼角余光注意到儿子看得认真,闻言微微颔首。想起什么又叫住他, 刘彻打量他的衣着:“你骑马出去的?”
小太子愣了一瞬间, 拔腿就跑。
刘彻气得起身:“春望!”
“奴婢在。”春望躬身向前。
刘彻叮嘱:“别找他的人, 他身边那些人跟他一个德行, 不说谎话, 但嘴里也没有一句真话。”
春望懂了, 找随小太子出去的侍卫打听。
小太子休沐日出去通常找卫尉调人。卫尉离得远,约莫半个时辰春望派出去的人才回来。春望见帝王忙着批阅奏章, 他悄悄出去询问探听结果。
刘彻虽不喜欢一心二用,但他警惕性高。春望进来他便立刻察觉到:“怎么说?”
“此事说来话长。”
刘彻手上不停:“长话短说。”
“卫大公子前些日子出去玩碰到有人问他姓氏名谁, 大公子是个老实人, 自称卫伉,结果被很多人好一番嘲笑。大公子年幼不受激, 同他们比赛马, 偏偏又比输了。奴婢听说大公子都气哭了。殿下今日出去只是帮大公子出气, 并非故意惹事。”
刘彻放下笔:“他倒是疼卫伉。”
“若不是殿下冒用大公子的姓名, 导致世人不敢再相信大将军长子, 也没有这么多事。”
刘彻颔首:“就这些?”
“殿下赢下彩头转手就送给卫公子。”
“还有吗?”
“殿下跟人比剑术的时候把人的衣裳挑的破破烂烂。”说到此, 春望小心翼翼地看看帝王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 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老老实实说:“奴婢觉着伤害性不大,但极其侮辱人。殿下此番怕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刘彻拿起玉笔:“他自称王孙不是吗?”
“王家人口简单,经不起打探。”
刘彻:“寻常百姓不敢冒充母后侄孙。即便他们打听到王家没有十来岁的少年也不信。恰好王家有个小子,朕记得比据儿大两三岁。据儿个高,说他十四五岁旁人也信。”
春望不禁问:“殿下知道吗?”
“不,他不清楚。”刘彻没有听儿子提过,他十有八九不知道还有这么巧的事。
小太子见过他祖母的兄弟弟媳,但他没有见过祖母的侄子侄女这些人。刘彻不喜欢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也不喜欢她同父同母的兄长。太后同父兄长盖侯没少干糊涂事。异父弟弟武安侯田蚡贪得无厌。刘彻很少宣召他们,又从来没有跟儿子提过那些人,是以小太子只知道他父亲有几个舅舅。
从太子宫绕到西边城门来回有十多里路,赛马来回又有四十里,又只用短短一个时辰,以至于小太子到茶室放松下来就觉着有点累。
也是因为他没跑习惯。
小太子歇一炷香就用午饭。午饭后睡一会,再去椒房殿陪陪母亲,一天就差不多了。
天空昏暗,小太子坐在屋檐下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繁星点点:“韩韩,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今年应该是个暖冬。暖冬也好,象喜欢。”韩子仁为他披上斗篷,“别着凉了。”
小太子点点小脑袋:“孤要当舅舅了。”
不出意外下次休沐小太子就是小舅舅了。韩子仁试探地问:“需要奴婢准备贺礼吗?”
“不必。父皇母后早备好了。”小太子想起什么,禁不住笑了。
韩子仁借着月光打量一番太子:“殿下很开心?”
“想起一件趣事。父皇认为是男孩,母后认为大姊可能跟她一样头胎得女。所以他二人一个准备男孩用的东西,一个准备女孩用的物品。”小太子扭头问,“你猜是男是女?”
韩子仁:“太医署有个太医能把出男女,他说是男孩。昭平君夫人就请他把过jsg脉。”
小太子好奇地问:“很懂女子的身体吗?”
韩子仁点头:“奴婢听说好几个宫妃都找他开过方子。”
“调养身体?”小太子见他应一声,不禁说:“父皇后宫也是怪了,这么多年新人不断,父皇也算勤快——”
韩子仁被口水呛着,慌忙提醒他慎言。
太子宫晚上没有女子,宫女和非阉人宦官另有住处。阉人在外很受鄙视,只能在宫里当差,不敢轻易背叛小太子,小太子不怕他们乱说。
小太子:“孤相信你们。”
吴琢过来:“奴婢们不相信自己啊。有时晚上睡觉都不敢说梦话。”
“百官粘上毛比猴还精,你们是该谨慎点。但也不必太过谨慎。”小太子安慰他。
韩子仁:“殿下,进去吧。”
小太子摸摸冰凉的脸,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睡觉。明日早起。”
翌日清晨,小太子没等来老父亲就叫韩子仁和吴琢二人陪他练剑。身上热乎乎的,小太子很开心,听课的时候也不觉着石庆烦。
如此过了四日,宣室殿传来喜讯——卫长公主生了,是个男孩。
休沐日,小太子把他亲自洗干净的暖玉送过去。当日刚刚查出身孕的二公主也在,美其名曰沾沾喜气,他日一举得男。小太子觉着她太过忧虑:“你身为公主又不必指望儿子种田养老,生个女儿又怎么了?”
“你懂什么?”二公主瞪他。
小太子反问:“你家有皇位要继承?还是吴蛮子有长辈催你传宗接代?生个儿子跟以前的敬声表兄似的,或跟以前的昭表兄一个德行,你还不如生个女儿。”顿了顿,“最少不要你花钱买命。”
二公主哑口无言。
卫长公主笑的身上疼:“二妹,据儿说得有道理。我们这样的人家儿女都一样。女儿糟蹋钱也就像大长公主一样养几个面首。要是儿子,轻则养一群人,重则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太子连连点头。
二公主捏捏他的脸:“就你懂。大姊给你添个外甥,你这么舍得,我要是给你添个外甥女,你还能这么舍得?”看一眼卫长公主手里的玉雕。
小太子点头:“我准备好了,你们仨一家一个。谁先出生给谁。父母多是疼小的,没有我的礼物有你们的疼爱也一样。”
二公主:“谁跟你说当父母的都疼小的?”
“父皇母后不是吗?”小太子反问,“几个舅舅家不是吗?”
二公主很想反驳,然而一时竟无言以对。
“大姊,我去看看昭表兄。算着日子他该脱孝了。”
卫长公主知道他跟表兄弟们要好:“休沐日人多,路上慢点。”
“知道。”小太子上次帮卫伉赢了比赛就想绕路去看看昭平君。馆陶大长公主去世的时候昭平君太反常。小太子不怕他受委屈,怕他头脑发热犯糊涂。
到昭平君和公孙敬声所在的里巷,小太子不想在公孙敬声家里看到他不会说话的大姨母,犹豫片刻,直接去昭平君家。
门房不认识小太子,昭平君的随从认识。随从在院里收拾什么东西,听到敲门声往外一看,慌忙放下东西跑出来:“王公子?请进!”随即找个人令其去花园。
昭平君用斗篷裹着女儿跑过来,一看当真是太子,就把孩子递给婢女,令其带下去。
小太子:“好父亲啊。”
“你嫂子有喜了。”昭平君说出来甚是不好意思:“才两个多月。太医叮嘱头几个月小心些,出点什么事孩子没了事小,大人遭罪。”
小太子很是意外,意外他竟然能说出这番话。不过没等他开口,昭平君夫人就从室内出来。相互见了礼,昭平君请小太子去书房。
小太子看一下天色:“外面暖和。”
昭平君引他去后花园。小太子令宦官和随从下去歇息。昭平君见状令他的随从准备茶点。到观景亭昭平君请他坐下才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阿姊生了你知道吧?”
昭平君点头:“你来之前表姊府里报喜的人才走。”
“我去看看她身体如何,顺道看看你近日怎么样。”
昭平君任由他打量:“如何?”
“有心思哄女儿,挺好。”小太子趁着随从婢女还没过来,问他那日怎么那么难过。
昭平君叹了一口气。
小太子挑起眉梢,当真有事啊。
其实是好事。
馆陶大长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其实也跟寻常老人一样希望儿孙有出息。可惜一个比一个烂。哪怕昭平君到宣室殿当朝,馆陶都没指望他能光耀门楣。
馆陶花钱厉害,不会跟隆虑公主似的提前把私藏给儿子,端的怕人没死钱没了。但她去世前几个月有想过以后家产怎么分。就在那时昭平君出任御史。馆陶了解她侄子,要不是用得着她孙子,绝不会令他为御史。馆陶很是高兴。昭平君出任御史不久,馆陶就令人给他送几车收藏,名曰都是人情来往用得着的物品。
昭平君打开一箱看一下,确实都是些可以转送的金玉珠宝或笔墨砚台。昭平君趁机找他父亲要钱,理由是同僚家中婚丧嫁娶他没钱买礼物。
隆虑侯认为他这辈子还长着呢。不想给儿子太多钱,就给他一箱东西。
馆陶大长公主给孙儿准备东西的时候担心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结果孙儿很认真,也没有被上峰退回来,她又找机会给他几车物品。
昭平君的堂兄和伯父很是不快。暗示她的东西归长房继承。馆陶一听这话还得了,这是咒她死呢。一边是不成器还惦记她家产的儿子,一边是浪子回头给她长脸的孙子。馆陶又令人给小孙子送几车钱。钱送过来那日昭平君才意识到祖母反常。他把祖母前前后后送来的东西聚到一起,结合以前听母亲说的,估计是祖母半副身家。
仲秋拜月节,馆陶大长公主病重前几日,昭平君带着礼物和妻女前去探望她。昭平君试探地问她还有没有钱。馆陶公主对这个孙子越发满意,临走前把他们的马车塞得满满的,名曰给曾孙女的妆奁。
昭平君的女儿还不会走。他伯父伯母气得头顶冒烟,可惜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没有想过她那么舍得。”昭平君把去年发生的事大概说一遍,又有点难过,“我一直觉着她糊涂。甚至觉得她丢脸。她买董偃的时候五十多了,祖父还活着,董偃才十来岁。祖父去世后她无所顾忌,闹得满城风雨。每次出去都有人明里暗里拿她的事调侃我。别人说起两府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老小小没一个好的。”
小太子:“她兴许知道家产全留给你伯父和你父亲也是被他们赏给外人。倒如留给孙子重孙女。”
昭平君点头:“八月十五那日看起来只给我们几箱东西,其实都是珍品。我觉着全是太皇太后珍藏。宫里也不多见。”
“隆虑侯没找你打秋风吧?”
昭平君:“我只是一个小御史,他乃隆虑侯,哪好意思找我要钱。”
“不要管他。”
昭平君点头:“因为祖母给我这么多东西,伯父一家看见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所以自打祖母入土为安,我再也没有去过两府。母亲不在了,随便父亲怎么折腾去。折腾出格自有廷尉审——”
“公子!”
随从打断昭平君,昭平君不快:“没见我正在和太子商讨政事?”
“公子,您就别装了。”随从扶着观景亭柱大喘气,“董——董偃来了。他说有急事求见。”
昭平君霍然起身:“我还没找他,他倒先送上门了。”
小太子拉住他:“董偃胆小,不敢故意过来给你添堵。”问随从,“有没有说何事?”
随从:“他一说有急事我——我这就把他带过来。”
小太子给昭平君使个眼色。昭平君收起怒火,跟着随从去正房。
随从跑得快,表兄弟二人才到屋角董偃就过来了。董偃不知道太子也在,见着他慌忙躬身行礼:“小人拜见殿下。”
“免礼。找表兄何事?”
董偃下意识往四周看。昭平君瞪他:“说!”
“堂邑侯和隆虑侯打起来了。”董偃压低声音,像是很怕家丑外扬。
昭平君怀疑他听错了。小太子叫他仔细说说。
馆陶大长公主这两年精力不济,没心思陪董偃快活,便放他自由。董偃虽有相好的,但他依然三天两头过去陪馆陶公主。有人说他为了钱,jsg有人说他怕失去这座靠山。无论因为什么,董偃都比馆陶的两个儿子孝顺。董偃去习惯了,多日不去他仿佛没了主心骨。
实在心慌的时候董偃就去堂邑侯府周围转转。今日休沐,无论东西市还是百姓居住的闾里之中都很热闹。董偃认为他此时过去不会被两府的人发现。然而他还没到堂邑侯府就听人说“打起来了”。有热闹可看就是尊贵如刘彻也不想错过。董偃到跟前才知道是陈蟜和陈须的随从打起来了。
胆子大的人到院里看热闹,两兄弟才发现门没关。然而这时候再关大门也晚了,除非他们压低嗓子吵架。可怒火上头哪还记得谁是谁。
两兄弟瞧不上董偃,董偃看他们跟乌眼鸡一样心底窃喜。可一想到馆陶大长公主,他又难过。回来的路上犹豫再三,跑来找昭平君。他记得昭平君如今是御史,监察百官。二人爵位在身,应该不敢不听他的。
董偃没敢提邻里恨不得二人打的头破血流,只说他也不清楚因为什么。
小太子问昭平君:“过去看看?”
“俩人加起来一百岁了,看什么看?”昭平君瞪董偃,“回你家去!”
董偃吓得跟小兔子似的。
小太子见状无语又想笑:“你说实话,究竟因为什么。”
“家产。”董偃怕打死人,不敢迟疑,“公主夜里走的,没留下话。堂邑侯说他乃长子当分七成家产。隆虑侯说就算给他三成,那也不是三成。三成的三成还差不多。堂邑侯说,您,您怎么——”
昭平君忍不住瞪他,很是不耐烦。
董偃慌忙说:“你怎么不说你儿子得了老太太半副身家。隆虑侯说那是公主送给你人情来往用的。他又说公主以前也给小人不少东西,怎么不找小人要。堂邑侯说他,要就要,不要就算。隆虑侯要带人搜,他说公主的东西多。昭平君您最多得三成私藏。后来就乱了,小人感觉他二人打起来了。您再不去可能会惊动廷尉或京兆尹。”
昭平君:“此时去也晚了。”
董偃急急道:“不晚!”还没出人命。他在心里补一句。
昭平君看向小太子:“你看呢?”
“想去就去。管得了这次还有下次。”
昭平君叫董偃回去。
董偃试探地问:“不去啊?”
昭平君吼他:“他们都可以当你父亲了,不知道自己干什么?”
话虽如此,可他们糊涂啊。
比我还糊涂!董偃望着太子。小太子:“公主确实给我表兄许多东西。堂邑侯看到他只会更生气。”
董偃忘了:“那,小人告退。”
昭平君又忍不住瞪他。
董偃疾步往外跑。
“真当自己是陈家主人翁?”昭平君禁不住嘀咕。
小太子:“你祖母待他不薄,他瞎操心也是看在你祖母的份上。其实就你父亲和伯父那样的,头破血流也不值得同情。”
昭平君忽然想到也不能闹大,闹大有可能被贬为庶民。别人被贬是一个,他陈家是俩。思及此,昭平君令人备马:“我得过去看看。”
小太子驾车跟在他后头。不过确实晚了。堂邑侯府大门紧闭,昭平君问邻居他伯父和他父亲怎么不打了。小太子在马车上听到邻居说,二人被京兆尹带走了。
昭平君走到马车旁眼神询问小太子。
小太子微微摇头。
昭平君原路回家,小太子起驾回宫。
然而小太子前脚到太子宫,后脚听到隔壁有人问:“陛下出去了?”
小太子出去,远远看着像长安令,他走近问:“出什么事了?”
长安令张嘴想说,看一下太子又咽回去:“臣有事求见陛下。”
小太子令小黄门去永巷看看。
小黄门不大乐意。
四海升平,又是休沐日,能有什么事。
若是小事他又得挨骂。可他太子发话了,他也不敢磨蹭。小黄门跑着去后宫。
大半个时辰过去,小太子忍不住要用午膳了,刘彻才出现。刘彻懒得爬台阶,在宣室殿底下当着侍卫的面问:“出什么事了?”
长安令靠近他低声说:“堂邑侯和隆虑侯为争夺公主的家产大打出手,有人报给京兆尹,微臣带人过去,有人又说他们前些日子做下一些不甚好的事。”
“不好的事?”刘彻皱眉。
长安令看一下他身后的小太子。
刘彻瞪儿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回你的太子宫去。”
小太子气得哼哼:“不听就不听!”
长安令等小太子走远才敢说:“奸淫之事。”
刘彻一点不意外。
不是前几日,而是前些日子?刘彻注意到这点:“服丧期间?”
“是的。还用强了。”
刘彻不禁骂:“畜生!”
想他儿子才十三岁,跟馆陶大长公主还隔一层,馆陶去世后的那一个月他都不曾出去玩闹。
“陛下,您看?”犯事的两人是皇亲,此事只能由天子定夺。
刘彻:“移交廷尉。”
长安令懂了,皇亲国戚犯法与民同罪,该怎么定怎么定。
话说回来,昭平君嘴上说懒得管,心里也不想管,但做不到不管不问。昭平君到家就令机灵的随从去京兆尹府衙盯着。
午睡醒来得知两人已到廷尉府,他顿时意识到不止打架这点小事。
昭平君立刻前往隆虑侯府。堂邑侯和隆虑侯素来嚣张,无论做什么都不遮掩,昭平君学公孙敬声拿着马鞭盯着奴仆,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弄清楚了。
昭平君差点气晕过去。
难怪被移交给廷尉。
刮了他们也活该!
昭平君不等廷尉议罪,当天就把隆虑侯府的奴仆全打发了。他父亲养的那些人每人给点钱令其回家。
昭平君随从买几把大锁,傍晚他锁上门顶着严寒回家——在这府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上一个廷尉被刘彻贬为庶人,如今的廷尉不敢徇私枉法,也不敢懈怠,三日就把罪名定下来,上奏天子。
廷尉可比昭平君仔细,连何日何时何地与谁发生关系都记得一清二楚。刘彻当场批阅,然后令廷尉赶紧走。端的怕慢一点被儿子撞上,再被儿子看见。
刘彻干过许多荒唐事,却不希望儿子跟他一样。小太子可以什么都懂,但绝不能什么都干。
陈家那俩兄弟乃天子的亲表兄,全城百姓都好奇天子这次会不会秉公执法。是以廷尉那边一定罪,这边太子宫就收到消息,盖因百官以及侍卫也盯着此事。
小太子乍一听到罪名当中有“犯禽兽行罪”,感到耳朵脏了。
腊月再次见到昭平君他都不忍直视。
昭平君见他眼神躲闪,不禁大声澄清:“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第188章 成长的烦恼
小太子被他吼得心虚, 有那么明显吗。
昭平君心累:“我不该吼你。”
小太子给他倒茶:“姑母还在的时候你就搬出去了,我不该怀疑你。”
“我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样无耻。”昭平君说完直摇头,“我一想起来就头疼, 恨自己审过他的人。”
小太子又把点心移到他面前:“那就不说了。尝尝,厨子新做的。”
昭平君捏一块,薄薄一片, 裹满胡麻,又酥又香:“你的厨子真会吃。”
“身为厨子饭都做不好要他们何用?”。
昭平君点头:“也是。”
“朝中也是这样。”昭平君懂事, 小太子不介意多点拨几句, “身为御史跑去廷尉府指手画脚, 还要廷尉做什么?我身为太子就要当好太子, 不要总以为自己是皇帝。储君是君, 那君又是什么?”
昭平君问:“说给我听呢?”
“也是提醒我自己。”小太子示意他尝尝茶, 跟他以往喝的不一样。
昭平君浅尝一口:“不是茶汤?”
“茶叶磨成粉冲泡而成。”
昭平君又尝一口:“清淡不腻,却又比清水有味。不想吃茶又不想喝水的时候正好用这个。”
小太子点头:“母后闲着无事做的。我觉着不错令枇杷她们几个跟母后学的。”
“回头把做法写给我, 还有这个薄饼。”昭平君又捏一块,“敬声老弟的亲事定了。”
小太子愣了愣, 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定, 定了?”
昭平君点头:“家世清白,粗通文墨, 小吏之女。”
很多世家大族也只是让女儿学几个字, 不至于当睁眼瞎。小吏请不起夫子, 他女儿能读书识字想必是他教的。小太子满意:“其父秉性不错, 家风应该也挺好。”
“你知道?”昭平君诧异。
小太子摇jsg头:“猜的。”
昭平君一脸不信。小太子好笑:“你当人人都有钱请师傅?人人府里都有私学啊?不说旁人, 就说公孙家, 若非我那个坏姨丈有钱请师傅,敬声的堂姊妹可没机会读书识字。”
生来富贵、认识的人也多富贵的昭平君听糊涂了。
小太子:“公孙家的私学说是公孙一族的家学, 其实是公孙贺出钱办的。敬声的伯父和叔父的俸禄还不够他们自己用的,拿什么给女儿请夫子?”
“他们夫人可以教啊。”
小太子无语。
昭平君张口结舌:“他,他们的夫人不识字?”
“你夫人家世不显却能嫁进侯府,盖因她知书达理。可这种事看运气。不是所有知书达理的女子都能嫁进高门,所以很多父母不敢赌,也不舍得拿出大半,甚至全部积蓄给女儿请师傅。”
昭平君:“可是,公孙贺的父亲以前官职挺高啊。”
“不巧,该娶媳嫁女的时候他出事了。”
昭平君懂了:“难怪公孙贺和你姨母定亲的时候都二十四五了。原来被他父亲耽搁了。”
小太子摇摇头:“不止。公孙贺最有出息,他父亲想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可门当户对看不上他,因为他父亲犯过事,小门小户的他看不上,高门大户他又攀不起,这才耽搁到二十多岁。”
“怪不得公孙家那一窝都不像世家夫人。他们家老太太是不是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昭平君想起什么,“就那你姨母还怕她们?”
小太子解释:“一个‘孝’字压死人啊。”
昭平君想起他公孙老弟,若非亲情排在皇权后面,公孙敬声也不敢拿着马鞭耀武扬威。
“是我忘了。”
小太子:“你这样就好比那种人。”
昭平君瞪着眼叫他说清楚。
“一个穷人跟你说喝不起粥,你来一句,为何不吃肉。”
昭平君差点呛着,一时说不出话,用手指着他,“你你你——”
小太子把茶递给他。
昭平君嘴里的饼顺下气,气得怒道:“侮辱谁呢?”
“打个比方。再说了,也没差多少。”
昭平君确实认为小吏之女学文识字实属正常,不理解为何公孙敬声很满意。他这人又认为“千金难买我愿意”,所以心里纳闷也没说出来。偏偏他又藏不住话,是以先前突然拐到公孙敬声身上。
“就你懂得多。”昭平君无法反驳,瞪他一眼继续吃饼。
小太子好笑,差点呛过去他竟然还敢吃。
“过几年小侄女大了,你就知道女子粗通文墨多么不易。单单请师傅就够你头疼的。”
昭平君:“有钱还请不到人?”
“教女子,不好请。人品端正又会授课的老师就更少了。”
昭平君打量他一番:“说得好像你请过一样。”
“母后不识字,在父皇身边的时候感觉自己很无知,又因为要照顾大姊,伺候父皇,心有余而力不足,恶补文字的时候很是辛苦。她不希望女儿跟她一样,所以大姊才三岁她就求父皇给大姊找师傅。大姊随母后住得找女夫子。父皇找了两年也没找到合适的,只能另给大姊准备教室,请入宫当差的郎官或士大夫教他。东方朔还教过两位阿姊。”
昭平君怀疑他听错了:“东方朔?”
小太子点头:“没教几日他就因为殿内失仪被父皇贬为庶民。”
昭平君知道这事,东方朔醉酒殿内撒尿,气得他皇帝舅舅恨不得拆了宫殿重建。
“这么说来我以后也得给你侄女找男夫子?”
小太子:“嫂夫人可以教。你也可以指点一二。”
昭平君连连摇头,他还是算了吧。
“我听说御史下午没什么事?”
昭平君点头:“上午奏章陆续递上来,午饭前送到宣室殿,下午几乎没什么事。”
“你那些同僚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偶尔找他们请教几句也足够教小侄女了。”
昭平君细想想,有道理。
从太子宫回到府里,昭平君看到偏房门紧闭,想起里面塞满宝物,随便拿出一件换成钱请夫子都用不完,又觉着何必自己教。
昭平君夫人怕女儿生病,不许她出去。昭平君喜欢抱着她到处走。以至于小姑娘很喜欢父亲。听到父亲的声音小姑娘就咿咿呀呀要他抱。女儿抱到怀里,昭平君不由得想起他的禽兽父亲。身为人子都没有想到父亲那般无耻,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外头请的师傅秉性如何。
昭平君越想越觉着还得自己教。
翌日下午,昭平君见霍光闲着看书,也拿一卷书凑到他跟前,向他请教。霍光下意识朝外看,天上没下红雨,太阳也是打东边出来的啊。
昭平君掰过他的脑袋:“许你勤学上进,就不许我好读书?”
“出什么事了?”霍光低声问。
昭平君不好提孩子,低声说:“有份奏章,没看懂。”
霍光乐了。
昭平君朝他背上一巴掌。
霍光敛起笑容:“哪句不懂?”
昭平君拿的是他自己抄的纸书,翻开一页,给霍光个眼神。霍光张口结舌:“你你,这一页?你在太学这么多年——”
昭平君捏住他后颈,霍光压低声音:“我怎么听说你不讨厌上学?难道传言有误?”
“我确实很喜欢上学。谁说上学就得听课?”
“不听课你还能忙什么?”
自然是忙着赚钱。昭平君不好说实话,“你管我忙什么。你其实也不懂吧?”
“少激我。”霍光伸手夺走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同他解释。”
昭平君听得豁然开朗,禁不住低声说:“原来那句话的书面表达是这个意思。”
霍光很想说,五岁小孩都懂。可见他很感兴趣,也不好打压他的积极性。
昭平君打小混迹市井,虽然读书不多,但该懂的人情往来他都懂。休沐日上午,去冠军侯府找霍光。不巧碰到霍去病,霍去病奇怪,他二人何时那么要好了。
“找光何事?”霍去病问。
昭平君:“我们约好今日出去用饭。怕霍老弟忘了。”
“你们?”
昭平君胡扯:“还有敬声。敬声先过去了。”
二人很是要好,霍去病不疑有他,去弟弟院里催他快点。
昭平君昨日同霍光说过,今日请他吃饭。霍光以为他客气一下,听到大兄的话他慌忙跑出来。不好说不相信他,直言他差点忘了。
此言一出,霍去病越发相信三人提前约好的,叮嘱弟弟别喝太多酒,明日还得进宫当差。
霍光连连点头。
卫少儿出来问他还有没有钱。霍光吃住都在冠军侯府,衣服鞋袜也有府里准备,平日在宫里当差用不着钱,是以他一年到头能存不少钱。霍光拿下腰间的荷包证明有钱。
卫少儿等二人出去才提醒霍去病:“他和敬声年龄相仿,敬声的亲事定了,昭平君的孩子快会走了,他的亲事你是不是也上点心?”
儿女婚事当由父母做主。可卫少儿和霍去病都不想再见霍仲孺,霍光不可能回平阳县成亲,卫少儿不是霍光嫡母也不是后母,那他的婚事只能由霍去病操办。
“母亲和夫人先帮他看看,回头我叫人查查。”
卫少儿:“有没有什么要求?”
“通情达理,待人和善。”霍去病不由得想起他糟心的大姨母,“反正不能是姨母那样的。”
卫少儿:“我是说家世。”
“家世清白,识文断字。”
卫少儿明白了,不求门当户对,只求合适。
小太子得知他二姨母开始帮霍光相看妻子,禁不住跟韩子仁感慨:“岁月催人老啊。”
韩子仁无语:“殿下,您才十三岁。”
“年后敬声成亲,不出意外到秋霍光也该成亲了。唉,跟孤玩的人越来越少,孤不想长大都不行。”
韩子仁:“殿下不想长大?”
小太子点头:“我长大父皇就老了。”
第189章 太子养猪
小太子经常把“我长大了”挂在嘴边。听闻这话, 韩子仁不禁疑惑:“殿下不想长大吗?”
小太子点点脑袋,手肘撑着书案托着下巴:“我想长大又不想看到父皇衰老。”
“……殿下,喝点茶吧。”韩子仁算是听明白了, 小太子一时有感而发,并不需要他安慰附和。
小太子接过水杯抿一口:“不热了。”
茶汤不热味道很怪,苦涩中泛着油腻或甜腻。韩子仁小心翼翼点着炉火煮水, 随后把茶杯和茶壶给书房外的小宫女。小宫女洗刷干净送过来正好水热了,韩子仁往锅里放茶饼以及小太子喜欢吃的各种干果。
小太子望着窗外的飘雪呢喃:“还以为今年是个暖冬。”
“今年寒冬来得晚。”韩子仁把火压jsg一压, 以防煮溢出来。
小太子眼角余光注意到小宫女还在门边候着, 令其下去歇息。小宫女应一声“诺”, 书房里只剩小太子和韩子仁。小太子趴在书案上同韩子仁抱怨:“不想看书。”
“不想看就不看。”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小殿下也该好好歇歇了。
小太子嘟囔:“也不想下棋。”
“殿下想做什么?过一会雪大了奴婢陪您堆雪人?”
小太子晃一下脑袋:“冷。”
韩子仁没招了:“殿下找陛下玩儿去?”
“父皇不是同百官议政就是批阅奏章, 亦或者去永巷抚琴听歌。”小太子提不起兴趣, “韩韩,你说为何要有冬日啊?”
韩子仁把煮好的茶倒入壶里:“一年有四季啊。殿下, 好了。”
小太子闲着不动不饿也不甚渴,抿一口茶湿湿嘴唇, 叫韩子仁把他之前做灯笼的工具拿出来, 他要做上元节用的灯。
“殿下闲着不好吗?”
小太子摇头:“想睡觉,又睡不着。”
韩子仁起身打开纱窗喊吴琢。
小太子的东西都被太子宫奴婢们仔细收着。片刻, 吴琢把小太子要用的东西送过来。吴琢留下帮他劈竹片。小太子想做花灯, 问二人会不会做小狗小猫式样的灯。
二人不会。
小太子来了兴趣:“我教你们。”
先准备装蜡油的竹筒, 随后绕着竹筒编花斑狗。小太子不会用竹片编东西, 太子宫有人会。小太子以前用的竹篮一半是太子宫的几名宫女做的。
宫里有一片竹林, 竹子取来方便, 如今小太子不再用竹篮装食物,宫女依然会用竹子编东西。
挂在窗棂上遮阳的竹帘, 放猪油皂的竹盘,小太子出浴后垫在脚下的竹席等等。有大有小,炎热夏季入目皆是清爽的竹编人的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小太子令吴琢找帮手。吴琢笑着调侃他:“殿下不会啊?”
“孤忘了。”太子殿下丝毫不心虚。
天气冷谁都不想动,吴琢就问几名宫女谁愿意教殿下编花灯。
会竹编的几名宫女正无聊,闻言都跟他过去。
人多做事快,午饭前一刻就做好两个花灯,一个花斑狗一个大黑猫。
小太子给灯糊上纸上色,简直栩栩如生。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很是心动。小太子午睡的时候,两名小宫女求韩子仁和吴琢带她们去砍竹子。
小太子醒来,太子宫多了一根长长的竹子和许多竹笋。
厨子要给小太子做笋焖肉。
小太子挑一个大的:“这个炖你们腌的鸭子。”挑个小的,“切成丝煮细汤饼。”
厨子:“再加点木耳丝?”
小太子颔首:“再加一点虾干提味。再给孤加个荷包蛋。”接着又想说加点羊肉,突然想起什么,“我的食量变大了?”
韩子仁宽慰道:“您也到了吃穷老子的年龄了。民间有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殿下要是怕胖,饭后遛遛花花?”
小太子点头应一声,令厨子下去准备。
冬季昼短夜长,众人陪小太子做一个小鸟式样的花灯屋里就暗的需要点灯。小太子出去等着用饭。几个小菜和一份笋焖鸭,又来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小太子吃得打个饱嗝。
宫门早已下钥,小太子不想惊动侍卫们,就在太子宫门外逗花花。戌时左右,小太子爬上温暖的榻,非但不困还有点饿。小太子摸摸干瘪的腹部:“我的胃是无底洞吗?”
前世辟谷前最累最饿的时候一碗面也差不多了。
这难道就是灵气浓郁和灵气稀薄的区别。
小太子想不通,睡又睡不着,不由得想起芥子空间。
暂时需要宝剑匕首,小太子就没念叨兵器。药丸也足够用,小太子也没惦记药丸。小太子想起大表兄想要一块玉雕。小太子默念“三块暖玉”。
面前空无一物。
小太子拧眉,空间消失了吗。
小太子又默念“一块暖玉”。啪嗒一声,小太子额头上多出一块玉。小太子吓一跳,猛地坐起来。外间守夜的韩子仁忙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我自己跟自己玩呢。”小太子慌忙把玉藏起来,“韩韩,不必进来,你睡吧。”
韩子仁睡不着:“殿下,要不要奴婢给您讲故事?”
“不要!”小太子大声拒绝,“烛火自己会灭。你不必担心我。”
天冷韩子仁其实也不想起:“奴婢还没睡,殿下有事尽管喊奴婢。”
“知道了。”小太子拿出玉佩打量一番,似曾相识,应该是他不畏严寒前用的。这是一块昂首盘龙玉佩,不好送给表兄的儿子。小太子挂在自己身上,把他身上的小玉雕拿下来。
小太子又默念“一块暖玉”,出来一块成年人佩戴的青鸾玉佩。小太子先放在被子底下,准备明日早点起来塞柜子里。
随即小太子再念暖玉,空间又像消失了似的。小太子记得替他抵挡雷劫的宝剑上有剑穗,感觉芥子空间里也有剑穗。小太子要五个剑穗,果然出现五个。
小太子抓着蕴含着灵气的剑穗禁不住低声感慨:“活得久就是好。”
翌日清晨,小太子爬起来就把他昨晚念出来的东西塞柜子里。
早饭后,小太子名曰“冷”,躲进寝室给他的两把宝剑系上剑穗。随即令小黄门去宣室殿看看老父亲有没有去永巷。
小黄门回来禀报:“陛下这几日哪里都没去。”
小太子挑个最贵重的剑穗前往宣室殿。
刘彻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一下就收回视线:“朕就知道是你。”
“父皇很忙吗?”
刘彻:“年前处理好都能安心过除夕。今日雪化了外面很冷,你来做什么?”
“孩儿想你啊。”
刘彻淡淡地瞥他一眼:“你也打盆水看看自己多大了。朕信吗?”
“孩儿长大了就不能想你啊?”小太子嘀咕,“什么歪理。”
刘彻:“谁又惹太子殿下生气了?”
“父皇小心眼。”小太子摊开手心递到他面前。
刘彻吓一跳,见手里只是一个剑穗又想揍他,“捉弄父皇好玩吗?”
“据说编玉佩的线乃天蚕丝。这枚玉佩上的龙乃东海龙王。父皇当真不要?”
刘彻一把抢过去,玉佩到手顿时感觉跟儿子送他的玉笔很像。刘彻挑起眉头望着儿子。小太子笑笑问:“孩儿孝顺吗?”
刘彻情不自禁地笑了:“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吧?”
“还有几个。精美的剑穗配宝剑。孩儿打算送给舅舅和表兄。”
刘彻颔首:“只有这些?”
“这些还少?”小太子轻呼,睁大的眼睛仿佛说他不知足。
刘彻抄起奏章朝他脑门上拍一下。小太子张牙舞爪吓唬他,刘彻递给他几卷奏章,“帮父皇看看。看完除夕前就没事了。”
“御史们都放假了?”
刘彻:“除了轮值的人都放假了。”
小太子移到他身边坐下:“敬声表兄也放假了?”
刘彻颔首:“朕听皇后说敬声的婚事定了?”
“具体婚期还没定。”前几日公孙敬声特意去太子宫告诉小太子他定亲了,“说是再看看。婚姻大事也得仔细。”
刘彻见他跟个小大人似的:“说得好像你娶过一样。”
“我——孩儿是没娶过。可孩儿见过啊。”小太子忽然想起以前听到的一句俗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太子来到此间这么多年,非但没吃过家养的猪肉,也没吃过也野猪肉。小太子只吃过猪油以及猪油渣做的炊饼。
小太子听厨子说过,猪肉腥臭。小太子倍感无聊,决定过了除夕就下乡看看。因为博望苑不养猪。
正月十二,天气极好,正赶上休沐,原本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邀请小太子去他们家玩,亦或者陪他去东西市透透气。
小太子把行程改成春游,去村里春游。
昭平君裹着大氅问:“这个时节乡下有什么好玩的?”
“没有好玩的。我想确定一件事。”小太子想知道为何猪肉腥臭。
小太子虽然吃了多年猪油,也在东西市的猪肉铺见过猪肉,但不曾了解过这里的猪肉跟他前世辟谷前、在人世间历练时吃到的猪肉有何不同。
抵达乡间,小太子蹲在猪圈门口仔细打量一番,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些猪都不曾阉割过。
小太子问农户为何不把猪阉割了,他听说阉割的猪肉嫩。农夫告诉小太子,他也听人这么说过。好比宫里的阉人,看起来就比正常男子水灵。
小太子庆幸今日跟他出jsg来的两名宦官非阉人。要是韩子仁或吴琢,非变脸不可。
昭平君听人说过猪肉味道不好,连带猪油都有一股味,用之前得用葱姜或其他香料炒一下:“既然知道为何不阉了?”
农夫解释以前试过,可惜没几天突然死了。他觉着猪大概不能阉割。
小太子明白了:“你的猪阉割后是不是没用草木灰?”
公孙敬声不禁问:“用草木灰做什么?”
“可以止血啊。”小太子又解释,草木灰可入药,随即对农夫道,“此地离长安城不远。你得空可以去药材铺问问。不知你们村里有没有小猪崽?我想买几头回去试试。”
农夫领小太子一行去庖厨。小太子进去才发现两间庖厨其实只有一间用来做饭,另一间有一头母猪和几个猪崽,以及一头羊和两只小羊羔。
昭平君不禁轻呼一声。
小太子扭头问:“怎么了?”
“这羊——”昭平君问公孙敬声,“是不是跟我们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他其实想说跟博望苑的一样。可他没法跟农夫解释,盖因他说他们家长辈都是商人。
农夫笑着解释:“这是匈奴羊。”
昭平君脱口而出:“你家怎么有匈奴羊?”
公孙敬声想翻白眼:“你忘了有一年大将军得了千百万头牲畜?吃不完又没地儿养,就分给各地平民。”
昭平君有印象:“这就是你那次认养的母羊?”
“不是。母羊还给朝廷了。这是那头母羊生的小羊。”
昭平君:“居然还跟它母亲一样。”
小太子:“这头羊的父亲想必也是匈奴羊。”
农夫点头:“小公子聪慧。小公子,您看您要哪个?用箩筐装着?”
小太子随便挑两头:“这么小回去能喂活吗?”
农夫解释农家不舍得用粮食,甚至麦麸喂猪,小猪崽只能跟着母猪。像他这样的富裕人家可以用麦麸喂猪,不必担心养不活。
小太子只知道猪得阉割,并不知道何时阉割。幸好老农知道,他也不介意告诉小太子。正月底,博望苑养牲畜的奴隶给猪阉割。二月中小太子去博望苑猪还活得好好的。博望苑去年种了将近两亩青稞。小太子令博望苑的匈奴人用青稞养猪。
半年后,仲秋拜月节前一日,博望苑杀一头猪,收拾干净之后张贺亲自送去太子宫。
小太子看到完整的一头猪好气又好笑:“你这样送过来孤怎么吃?”
张贺看着猪头:“没有殿下的允许,下官不敢擅自砍掉猪头。”
“该忌讳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忌讳。”小太子无奈,令厨子出来解猪。
随后小太子令张贺把猪头猪脚猪下水带回去。
厨子把猪腿剔下来,宣室殿和东宫各得一个猪后腿,太子宫和椒房殿各得几块排骨和一条猪前腿。随后小太子令人请大将军和冠军侯以及昭平君和公孙敬声。
每年过年或过节的时候小太子都会给舅舅姨母送一些东西市不好买的东西。卫青和霍去病来的路上猜小太子又杀牛了。之所以这样猜测是因为今年夏天他没叫人做牛肉干。算着时间博望苑养的公牛可以出栏了。
霍去病得知小太子杀一头猪,下意识抬头看天。小太子白了他一眼:“不必看了。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
公孙敬声以前分不清五谷杂粮,不吃到嘴里也分不清出牛羊肉。自打秦岭庄上的奴仆时常给他送活物,亲眼看到奴仆收拾,他也能分出肉质好坏。
公孙敬声见猪肉红白分明,低头嗅嗅,没有奴仆说的浓浓的腥臭味:“冠军侯,这肉你们要不要?”
霍去病瞪他:“冠军侯是你什么人?”
公孙敬声转向他舅。
卫青不信猪肉美味,但他相信小外甥的品味。往远了说送他的匕首,往近了说年后送他的剑穗,无一不是难得的宝物:“据儿,这些猪肉我们四家平分?”
小太子摇头:“舅舅得四成,他们三家一人两成。”
昭平君认为大将军乃长辈,应该比他们多。霍去病和公孙敬声相视一眼,明白这四成包括三舅和小舅的。等昭平君把他的那份放篮中,这表兄弟二人很有默契的一人割一成半。足足给卫青留五成。
卫青笑着接受外甥的一片孝心。
回到府上卫青就令奴仆给他三弟和四弟送去。卫步和卫广虽然不想吃猪肉,可又碍于猪肉是兄长的一片心意,依然令人放铁锅里焖煮。
考虑到猪肉味重,卫青令厨子多放些姜。
约莫一炷香,厨子急慌慌跑来。卫青想也没想就问:“煮坏了?”
“不不,大将军,您过去看看,您一看便知。”
长平侯府很大,庖厨离正院有些远。卫青穿过抄手游廊,拐弯抹角好一会才到庖厨门口。浓浓的白烟朝卫青飘来,卫青闻到浓郁的香味。卫青看向厨子:“这是猪肉香?”
厨子连连点头:“赶上羊肉香了。”停顿一下又说,“奴婢认为比羊肉香。”
与此同时,卫广、卫步和昭平君以及公孙敬声也被厨子请进庖厨。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猪肉盛出来。昭平君啃一口猪骨肉,不敢相信:“竟然这么香?”
随后顾不上失礼,他端着盆去斜对面。到门口跟公孙敬声碰个正着。昭平君看到他盆里的肉,明知故问:“如何?”
“我觉着我们明年可以改卖猪肉。”公孙敬声侧身请他进去。
昭平君:“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猪肉,可见以前的猪肉味多重。没想到竟然只是阉割过就如此美味。”
“不止。”公孙敬声摇头,“那猪崽子我们都见过,并无特殊。虽然阉割的时候不用草木灰容易导致猪死亡,可也不可能都死了。若只是阉割就如此美味,就算十个只能活一个也有人养。寻常百姓不买的话,可以卖给食肆。”
昭平君点头:“厨艺好的厨子难得,稀有的食材一样难得。所以?”
“据儿养的猪干净。我们去乡下看过,上面茅房,下面猪圈。博望苑的牲畜圈被奴仆收拾的跟人住的似的。喝的是清水,吃的是麦麸和青稞。”
昭平君:“我们明年多种点青稞?我虽然不缺钱,但也不嫌钱多。”
公孙敬声正有此意。
昭平君看到猪肉,叫公孙敬声先用。
二人吃饱,刘彻也吃到膳房炖的猪肉。厨子担心香料太少盖不住猪肉腥味,像炖羊肉似的放了很多酱以及葱姜。结果炖出的猪肉香味把他们自己馋的流口水。
小太子令人往膳房送肉的时候没告诉老父亲,想给他一个惊喜。是以刘彻得知他吃的是猪肉的时候差点被肉噎到,指着跟羊肉一样香的肉问:“四个腿跑的猪肉?”
春望笑着说:“反正不是太子宫的小猪。”
刘彻不止一次当着春望的面调侃儿子“小猪”,闻言他瞪春望:“朕没跟你开玩笑!”
“是猪肉。奴婢先前出去为陛下准备茶水的时候不巧听到几个宫女说,猪肉怎么吃啊。厨子竟然给陛下做猪肉,等等这类话。”
刘彻:“去问问据儿这猪怎么——不必问他,问张贺。一头猪等于几头羊。很容易养的话,令上林苑多盖几处猪圈养猪。”
上林苑有很多期门侍卫,他们一个比一个饭量大。可是只吃饭不吃肉哪有力气上阵杀敌。漠南的匈奴是跑了,不是死了。刘彻去年令人给伊稚斜单于递消息令其投降。伊稚斜单于没有理刘彻。那么以后肯定还得打。
所以现在期门侍卫的伙食跟以前一样,每日午饭都有一个荤菜。无论鸡鱼还是羊都比猪肉贵。若能把上林苑和军中的羊肉换成猪肉,一年可省一大笔军费。
春望跟刘彻去过期门侍卫营,也去过侍卫们的庖厨,闻言明白陛下想把羊肉换成猪肉。郎官中只有金日磾最懂牲畜,春望令金日磾去博望苑找张贺。
大半个时辰左右,金日磾带回来一张纸。
刘彻仔细看一遍就交给春望。春望令人送去上林苑。
上林苑人多做事快,八月底上林苑养牲畜的地方就多出几排猪圈。上林苑人多地方大,有很多野菜麦麸,上林苑小吏就令野菜裹麦麸喂猪。
阉割后的猪几乎一天一个样。九月底小吏进宫请示再盖几排猪圈错开养,等到明年也可以分开宰杀。
刘彻想也没想就同意他的请求。人走之后,刘彻转向春望:“朕是不是该去谢谢据儿?”
“殿下好像还不知道此事。”
刘彻挑jsg眉,“张贺没告诉他?”
春望:“张贺肯定知道殿下知道。”
刘彻乐了:“他近日忙什么呢?”
“前几日韩子仁倒是问过奴婢,陛下何时去上林苑狩猎。”
刘彻懂了:“原来希望朕带他狩猎。”看一眼御案上的奏章,今日可以处理好,“你去告诉他,明日去上林苑。”
第190章 满头珠钗
几年前小太子要狩猎, 刘彻担心儿子受伤。如今小太子十三岁了,刘彻依然担心突然出现个庞然大物,比如虎, 比如熊,撞伤儿子。是以父子二人带着侍卫抵达上林苑,刘彻又从上林苑营中挑十几名期门侍卫保护儿子。
这一日恰好霍去病也在。他见太子表弟身后足足有三十人, 陛下身后只有十几人,无奈地摇头。
刘彻眼角余光瞥到他的神色:“大司马想说什么?”
“没, 没什么。”霍去病不好说真话, 否则皇帝姨丈一定会说“不是你儿子, 你自然不心疼。”
刘彻转向儿子:“太子, 不许乱跑!”
小太子也很无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孩儿, 孩儿往哪儿跑?”
听闻这话刘彻放心了。
上林苑离宫别馆处楼房重重, 曲阁相连,园林里黄柑橙榛, 枇杷樵柿井然有序。然狩猎处没有修缮,和秦岭山上一样一样, 四处杂草丛生, 一不小心就会被毒蛇拦住去路,被鸟粪糊一脸。
盖因此狩猎地也是期门侍卫训练场。倘若十步一景, 百步一亭, 还如何锻炼期门军野外生存能力。
刘彻可以带儿子去皇家圈养野兽的地方, 但他知道儿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哪怕他希望儿子慢点长大, 可时间不由人。与其等到他无力保护儿子, 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摔跟头, 不如他现在护着儿子一点点学飞。
霍去病先前一脸无奈就是想说:雏鹰终须展翅高飞,陛下还能护他一辈子。
刘彻不能, 所以他叮嘱侍卫们看着太子,而不是替他狩猎。
到山林深处不得不下马,侍卫们也是在太子左右和后方,而不是把他护在身后。小太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发现野鹿、野兔子,甚至勾头等着他的毒蛇都是亲自动手。感觉有凶兽就躲到侍卫身后。有几个宫中侍卫跟小太子很熟,随他出去过几次,见他一脸紧张,笑着调侃:“殿下也会怕啊?”
“傻子也知道怕。”小太子瞪他一眼,朝虎啸声传来处看去,“来了吗?”
期门侍卫:“早呢。它就是跑过来也得一盏茶的时间。”
“这么远?”
期门侍卫指给他看:“直线距离不远。但虎不会飞,它得先从那个山头下来,再上去再下来才能到咱们这里。不过猛虎也不傻,看到咱们这么多人也不敢上前。”
小太子从侍卫身后出来:“那还怕啥。继续!”
宫中侍卫不禁提醒:“殿下看着路。”
“知道。”小太子并非不顾死活闷头往前走,而是先用宝剑探路。
这次狩猎比上一次累多了,但小太子心情舒畅,午饭比平日里多用一个兔腿,晚饭回到离宫比平日里多吃半碗饭以及一碗汤。吃得打饱嗝小太子才意识到自己吃多了。
刘彻看着儿子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决定在此多住几日。
后几次入林狩猎刘彻就跟儿子分开,而不是像头一次似的远远跟在后头。
十月中旬,天气转凉,毒蛇猫冬,凶兽进洞,候鸟南飞,虫被冻死,山上变得荒凉萧条,刘彻带儿子回宫。不过此时的柿很甜,小太子还给他母后和皇祖母以及小阿姊带回来几筐柿。
小太子先给他皇祖母送去。王太后看着一筐红彤彤的柿子无奈地问:“这么多祖母怎么吃?”
“削掉皮放在外面做柿干啊。”
上林苑农奴每年都会做一些柿干,何须她的人亲自动手。
太后的宫女宦官不这样认为。上林苑送来的柿干是孝敬太后的。他们自己动手做的,太后一定会叫他们尝尝鲜。太后上了年纪,无力满宫闲逛,她窝在长信殿,她身边人也不敢四处跑,比小太子的人还无聊寂寞。难得有件趣事,黄门小宫女都给掌事宫女使眼色。
掌事宫女劝太后:“殿下所言极是。咱们自己做的干净。”
太后一想也是:“哀家有些日子不曾动手做活了。那就自己做。”
“祖母,孙儿还有事,先行告退?”
太后下意识说:“这就走?”说出来楞了一下,没等小太子问她还有何吩咐,又抬抬手:“忙你的去吧。”
小太子出了东宫猛然明白老祖母一个人寂寞。抵达椒房殿,小太子哄他小阿姊,太后想她了。
三公不信:“想你了还差不多。”
“真的。你多去陪陪皇祖母,指不定她一高兴赏你一箱珍藏。”
三公主摇头:“我有。”
“你的东西还不是父皇和母后给的?”小太子压低声音,“你不去皇祖母也是赏给姑母。她们平日里可没少给母后添堵。”
三公主不懂:“添堵?”
“你不知道?”小太子很是意外。
三公主听糊涂了:“几位姑母近日没来过啊?”
三公主担心母后寂寞,几乎每日都来陪她用午饭,时常一呆就是一天。
“姑母添堵不用亲自过来。父皇从来不干强取豪夺的事。你说永巷那些新人哪来的?”
三公主不由得想起母后出自平阳侯府。据说当年父皇去平阳侯府探望姑母,姑母趁机安排许多人伺候父皇。父皇一个没看上,平阳公主见他心情一般,用饭的时候就令舞者和讴者助兴。母后出来唱歌,恰逢父皇喝多了,迷迷糊糊看中母后。等他回到宫里清醒过来又把母后忘了。
大汉废了活人殉葬,先帝去世后无子的宫妃都可以出宫。因为这点卫子夫试着向皇帝提出出宫。也是因为这次,卫子夫反而引起刘彻注意,没过多久她就身怀六甲。
三公主不禁问:“那些人都是姑母送的?”
“不全是。有些人求到她们面前,她们举荐的。”小太子道。
三公主怒气上头:“吃饱了撑得?”
“去不去?”
三公主重重地点头:“去!不就是陪祖母玩儿吗。”
翌日,三公主带着栗子糕前往长信殿。
太后朝她身后看。三公主笑着解释:“母后宫务繁忙,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所以就令孙女来陪祖母。”
太后故意说:“哀家用你陪?”
“祖母身边这么多人,自然不需要孙女陪。可母后没空跟孙女玩,母后也不许孙女出宫,太子弟弟又得上课,孙女只能来叨扰祖母。祖母可怜可怜孙女吧。”
太后纵然知道小丫头哄她,依然很开心。
午睡醒来,见孙女还没回去,太后诧异:“还有事?”
“孙女回去也无事。”三公主把她才绣一半的牡丹递给太后,“祖母,我做的好不好?”
王太后拿远一点眯着眼看:“不错。比哀家十七八岁的时候绣的好。老三,你几岁了啊?”
“我比弟弟大三岁,十七了。”
太后:“皇帝还没给你指婆家?”
三公主的脸一下红了:“才十七。父皇说不急。大姊十八九岁才成亲。”
太后一想她如今只剩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点头:“不急,咱不急。叫你父皇挑个好的。不能她俩不用伺候公婆,无需应付小姑,反把你嫁进狼窝里。”
“哪有祖母说的那么夸张。”
太后:“你小姑娘家家不懂,婆母小姑妯娌如豺狼。”
“那夫婿是什么?”三公主忍着笑问。
太后:“他有官职在身,五日一休,就算是头狼,一年到头你能见几回?”
三公主想想也是:“可以不走动?”
“她们会说你不孝。相信祖母。”王太后曾经当过几年平民媳妇,远比儿媳清楚民间婆婆亲戚多难缠。
通情达理之人很少很少,几乎不必奢望。
三公主心里不以为然,面上乖乖点头:“孙女听祖母的,不急。”
太后注意到她头上只有一支珍珠发簪,再一看她的衣裳,满身不见红,不禁蹙眉,怎么穿这么素淡。一定是皇后的主意,认为她节俭,所以刻意把孩子打扮成这样。
她是不爱满头珠钗,可十六七岁的小女娃哪能跟她老婆子一样。
太后拿掉她的珍珠发簪:“戴的什么?皇后也不舍得给你打几件金玉首饰。她不给祖母给。”撑着孙女的手起来,令宫女开库房。
太后令宫jsg女翻出她早年做的、没穿过几次的华服,又亲自挑十几支头饰。随后拽着孙女去寝室,令宫女为她换衣裳改发型。
三公主被按坐在铜镜前,前面一排头饰,她当真吓得脸色大变:“祖母,皇祖母,这么多,都戴啊?”
“怎么了?”
三公主:“那我成什么了?不不,不行!”
“谁说不行?你母后?不要听她的。她长相清丽不适合满头珠钗,我孙女小脸肉肉的,有福气,多少头饰都不多。”
宫女为三公主打扮好,三公主从稚嫩的小丫头变成雍容华贵的皇家公主。太后拉着她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这样才对。”
三公主不敢动,甚至不敢低头,就怕首饰会掉。
太后又令宫女卸下来。三公主长舒一口气。太后摇头笑笑,叫宫女把她二十年前的首饰以及衣裳搬出来。随后她亲自给孙女挑衣裳搭配首饰。
三公主不想再换,就说冷。太后嫌她小姑娘不如老太婆身体好。紧接着叫人把殿内的火盆移到寝室。三公主换了一套又一套,天色暗下来,王太后尽兴乐了,也累了,她才换回自己的衣裳。
三公主长舒一口气,可算完了。
不巧她的表情叫太后看个正着,太后令宫人把三公主试过的衣裳和首饰收起来,送她车上去。三公主张口结舌:“祖母,孙女明日有事——”
“哀家知道你没事。”太后打断她。
三公主顿时想去死一死。王太后心情大好。看着孙女有气无力地出去,太后嫌弃道:“瞧瞧皇后把哀家的小孙女养的,一股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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