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Inter-High(12)

    伤痛一直都是体育竞技里不可缺少的话题。肌肉挫伤, 其实已经算是最轻微的那一类了,跟运动员在真正的大赛上需要打封闭才能继续上场的伤病相比,完全就是过家家。

    不过人体是脆弱的, 如果后续没有及时养护, 挫伤的部位还是可能会留下暗伤, 训练强度一大、或是碰上阴雨天, 就会疼痛难忍。

    而且看花鸟哭成这样子, 肯定疼得很,没办法继续留在赛场上了。

    花鸟兜还想嘴硬:“……我没哭!”修德罗姆哈特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泪腺, 跟他米格尔有什么关系!

    他刚说完,脸上就被蒙上了一条毛巾。

    及川彻的声音从他耳畔传来:“是是是,你没哭,米格尔大人只是突然觉醒了汗水从眼角流下的超能力。”

    他那轻佻的语调忽然低沉下去,语气柔和却坚定:“相信我们,好吗?”

    这句话, 是以青叶城西主将的身份说的。

    “……好。”因为脸上盖了条毛巾,花鸟兜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他吸了吸鼻子, 脸上的毛巾随着他吸气的动静贴在他脸上, 凸出了五官的弧度。

    ……这画面应该有点滑稽。

    花鸟干脆把毛巾拿开, 睁开眼时却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都围过来了。

    及川、岩泉、花卷、松川、金田一、国见、渡……所有人都在他身边,将他围在中心。

    花鸟突然有点受宠若惊。

    岩泉他们也都大汗淋漓, 胸膛因为剧烈运动而起起伏伏。但在花鸟看过去的时候, 他们却齐齐笑了起来, 朝他伸出手。

    六七个人的手都握成拳,挤成一个小小的圈, 剩下那个缺口,似乎是在等自己去补齐——花鸟试探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补齐了这个圆。

    岩泉他们又把拳头怼了上来,主动跟花鸟碰了一下。

    “要相信我们啊,花鸟/花鸟前辈!”

    花鸟兜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哼,肯定是泪腺又自作主张开始运作了,这种脆弱的情绪跟高冷威严的米格尔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别过头,略带鼻音地“嗯”了一声。

    随后,他就跟着沟口贞幸匆匆赶往医务室。走进离场通道的时候,花鸟还刚好听到裁判的哨声——暂停时间结束,比赛要继续进行了。

    通道的门关闭,哨声和排球砸地的声音骤然变小,选手们交谈和应援席上的加油声也逐渐模糊,连空气都变得冷清起来。他们两人,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花鸟兜抿唇,闷头往前走。

    沟口贞幸还以为他在难过,安慰道:“没事的,相信他们……你看,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上次你不也中途下场过一次吗?”

    “可是这次不一样……”

    上一次,花鸟是坐在场边的。他能感受到赛场上热火朝天的氛围,能看到队友精彩绝伦的发挥,能听到观众席和应援席上传来的喝彩。

    他像一滴水一样融入了那种氛围,在恢复体力的同时,还能观察和评估对手的状态。

    但现在,他却完全离开了那个世界。

    好想念大家,好想念赛场的氛围……好想快点回去,和大家并肩作战啊!

    这么想着,花鸟兜又加快了脚步,几乎跑了起来,想要赶快冰敷完赶快离开。

    沟口贞幸在后边追:“喂喂花鸟,小心别摔了啊。还有你认路吗,前边右拐!”

    ……

    等花鸟去医务室冰敷了十几分钟、并用医用绷带把这处关节固定好、再赶回赛场,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在医务室里处理时,他们能隐约听到不远处的震动——那个方向,应该是球场。

    那时候好像发生了一件让许多人震撼、惊呼的事情,然而这种情绪,还是没办法透过厚厚的墙面传递过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花鸟的心情愈发急切。

    二十分钟能发生多少事?

    一般来说,就算是长到离谱的超长回合球都不会超过两分钟。速度快的进攻,更是能在短短几秒之内结束。就算算上暂停的时间,正常的比赛一局也就二十分钟吧。

    他离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局句末了……现在的情况如何?

    花鸟兜和沟口贞幸沿着笔直的通道一路跑过来,摇晃的视野中的唯一焦点,只有前面那扇门。

    这扇门的隔音很好,由远及近,他们也只隐约听到了闷闷的喊声。

    听不清楚到底是在喊什么,花鸟兜用左手推开了门——

    喧闹的声音像海浪一样朝他劈头盖脸地扑来,将他卷入这个喧闹无比的世界。色调灰暗的走廊,也被颜色丰富的球场取代,他的眼里倒映着岩泉一怒喝扣球的身影。

    “——再来一球!”

    “——再来一球!”

    “青城冲啊冲啊冲啊冲!”

    “青城上啊上啊上啊上!”

    两方的应援团几乎是发了狠地对喊,希望自己的应援能为场下的选手们增添一点士气。

    花鸟兜一边看着场上的情况,一边跑回教练席。

    现在的比分是……?

    在看清记分牌的那一瞬间,花鸟兜睁大眼。

    目前的比分是8:11,青城稍微落后。跟预料中的差不多,现在已经快打到第四局中段了。

    可是,旁边亮起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的大比分是2:1——

    青城拿下了第三局?!

    他们占据了当前的主动权!!

    “相信我们啊,花鸟!”

    耳畔回响起了自己离开时队友对他说的话,花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感到有一道富有活力、充满着澎湃的情绪的声音正在震响。

    最后他才发现,那原来是是自己心脏鼓噪的声音。

    **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在花鸟离开后,很多观众都在担忧青城接下去的处境——一名防守大将离场,他们又该怎么应对白鸟泽的攻击呢?

    特别是,牛岛若利的引擎已经加热完毕,现在应该是他最强的时刻。

    然而,青城的选手却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惊慌,依旧在队长及川的指挥下按部就班地行动。

    ……嗯?

    好像也没有兵败如山倒的样子?

    观众们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青城除花鸟以外的防御阵容也已经成型——他们其实也用了足足三局的时间去适应白鸟泽的进攻。

    虽然身体会因为长时间的跑跳疲惫,但逐步养成的条件反射和肌肉记忆不会骗人。

    没有有力的拦网,就用三人拦网去限制牛岛的进攻,后方人员全部参与防守。

    缺少花鸟这块拼图,牛岛若利的状态又空前强大,青城需要付出更多的人力才能勉强把球接起,更别说像之前一样从容地进攻。

    但没人规定进攻一定就得优雅霸气有风度,在地上摸爬滚打半天才勉强把球接起来、又用一个看起来有些混乱的进攻把球送过球网得来的分数不会贬值,最终也会加进总分里。

    这支队伍像是一从顽强的杂草,在狂风骤雨疯狂摇摆,但只要狂风有一息疏忽,他们那坚韧的茎就还能顽强地挺立。

    仿佛历史重演——在这两支队伍上一次的对决中,也有一局是这样的:

    当时最强护盾还没准备完毕,青城的其他选手们就在计谋频出的二传的带领下,硬生生地拖住了本该一路高歌猛进的白鸟泽,为花鸟争取到了适应牛岛进攻时间。

    解说员也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眼熟。

    他感慨道:“没想到在花鸟选手离开的时候,青城的其他选手们却在主将的带领下爆发出了最顽强的生命力。”

    光芒万丈的选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背后往往有一群可靠无比的队友啊。

    在花鸟离开的时候,青城暂时领先两分。之后白鸟泽轻松填平了这两分的差距,但经过大家的努力,青城没被白鸟泽甩开太大的差距。最终比分被一路拉扯到28:28平。

    这时本该轮到白鸟泽的白布贤二郎发球,但白鸟泽申请换人,让濑见英太作为救场发球员上场。

    这并不让人意外,前两局濑见英太也经常作为救场发球员上场。

    他是二传,却也是个发球猛男,大力跳发的威力在队内恐怕仅次于牛岛若利,比大平狮音和五色还强。

    事实上,濑见英太的二传技术也很好,在指挥队伍方面很有想法,也常有巧思,上次比赛时及川彻没少被他气到。

    不过,如果抛弃球场上的恩怨的话,他还挺欣赏这位二传的。

    濑见英太狠狠砸了个大力球过来。

    经过前两局,渡亲治已经逐步熟悉他的发球了,退后两步,勉强把球接下。

    这个发球的威力太大,渡亲治接的不是特别好,排球斜斜地高弹起来。

    花鸟离开后他们的一传质量都有一定程度的下降,及川已经习惯了。

    他追到排球下方,上身微微后仰,手腕发力——排球远远地朝球网另一端飞去。

    花卷贵大后排进攻,排球被大平狮音接起。

    濑见英太跑到排球的落点处,准备托球。

    牛岛若利也盯着排球,准备开始助跑了。

    进攻者又是牛岛?

    不……在濑见英太在场的时候,及川彻不会只盯着牛岛若利。

    而在看清楚另一个人的动作时,他拉住了金田一的衣角,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行动。

    最后,他和金田一同时在五色工面前起跳!

    双人拦网!

    或许是这个成型的双人拦网给了这位第一次参加大赛的新人一点威慑,五色工的眼睛微微睁大。

    如果他坚持硬扣他最擅长的直线球,说不定还能突破拦网,或是让排球弹回去重新组织进攻。但他临时改变了扣球的方向,力道因此削弱,动作也不是特别娴熟。

    ……破绽百出!

    及川彻早有预料,也改变了手臂的朝向,彻底把这球拦下来。

    排球反弹回去,山形隼人一个鱼跃过来想要救球,然而被他的手腕顶起来的排球,却不巧地撞到了球网下端。

    球网晃了晃,排球也无力地落回地面。

    29:28。

    五色工痛苦地大叫一声,随后一脸自责地对濑见英太道歉。

    他浪费了一次进攻机会!把局点白白送给青城了!

    濑见英太没有责怪他,只是盯了他两秒,语气幽幽:“下次,直接打过去就好了,相信我的判断。”

    说罢,他就准备下场了——救场发球员一般只会在赛场上呆一轮时间。

    及川彻还在网前,刚好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随后,他又看向拿过号码牌与濑见交接的白布,心中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后方花卷发球,对面山形隼人接起、白布贤二郎托球的时候。

    及川彻已经大概明白为什么濑见英太会被二年级学弟代替了。

    明明从资历上来说,濑见英太年纪更大,大赛经验也更丰富。而论个人能力,他能发一手好球,二传出色,一传稳定,接球、拦网技巧、身体素质、运动能力全面超过白布。

    这样的二传,放到其他任何一支队伍中去,都能成为优秀的指挥塔;但在白鸟泽,他不是首发。

    越观察白布,及川越觉得困惑——这位尚还稚嫩的二年级二传,是怎么取代濑见、拿下首发位置的?

    用了三局时间,他终于明白了。

    濑见是一位有自己想法的二传。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引导攻手得分,而不是事事以攻手为先。

    他会用计、会给五色和大平狮音他们更多进攻的机会,而不是把进攻任务全权交给牛岛。甚至,他自己也很有锋芒。

    如果在以二传为中心的队伍里,他必定会是首发,而且会是个受人信赖的优秀指挥塔。

    但……他在白鸟泽。

    白布的个人能力虽然不是最强,但他的风格却十分适合这支队伍。

    及川彻猜测他应该十分信赖、甚至崇拜牛岛若利,所以,他甘愿成为牛岛的阴影——他可以在那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之下,做一个“最不起眼的、存在感最低”的二传。

    尘封的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忽然重现在及川彻的脑海。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夏天——那个被汗水浸湿、被热血填满、最后却以失败结尾的夏天。

    牛岛若利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窗口的阳光,在他脸上制造出一片阴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语气淡淡:“……及川,你应该来白鸟泽。”

    牛岛若利认可及川彻的能力,但他不认可青城的其他选手。他认为青城是片贫瘠的土壤,及川呆在那里只是浪费天赋。如果及川当初答应他的邀请、去了白鸟泽,早就能登上更大的舞台。

    这样泯于众人、泯于宫城的结局,不过是可悲的自尊心作祟。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太过理所当然,好像他说的就是绝对真理一样。当时的及川彻只感觉胸腔里有某种情绪,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

    原来他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坚持,在牛岛若利眼中都只是幼稚无比的赌气么?

    及川彻冷笑一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可一定要给我牢牢记在心上啊——”

    “我这份微、不、足、道、的——自尊。”

    ……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自身和同伴的强大,及川彻已经很少怀疑自己了。

    现在的他更是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真去了白鸟泽,最后恐怕也会和濑见一样沦为救场发球员。

    白鸟泽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想法的二传,及川也不喜欢这样的队伍——

    他更喜欢用自己的能力雕琢和培养队友的才能、将他们的潜力百分百地激发。他喜欢和队友共同进步的感觉。

    就像影山只有去乌野才能找到前路,及川彻也坚信青城才是自己的归处。

    从根本上说,这是理念之争。

    “看着吧,我会拿下胜利。”及川彻在心中默念。

    他期待这场胜利——已经许久许久了啊。

    好不容易才又走到这一步……他们不能浪费前半局的优势。

    这种调动全员发狠拖分的状态很消耗大家的体力,也很消耗及川彻的精力。

    他无法维持这种高强度指挥的状态太久,大家也没办法一直在场上乱跑。

    第四局前半段的分数,可就没那么好抢了……所以他们必须拿下第三局!

    牛岛若利是表示过,他们绝不会在第三局有半分退让;可他们也和花鸟做了约定,说要让花鸟交付信任给他们——那么,他们怎么能辜负亲爱的米格尔大人的信任呢!

    在及川彻想到这里的时候,排球已经被牛岛若利扣下!

    他眸光一凛,和岩泉、金田一三人组成的拦网迅速成型,后方的渡、松川和花卷也分散在各个可能的角落准备接球。

    最终,打到岩泉一手上、稍稍减弱了点球速的排球被花卷贵大接了起来。

    排球飞得有点偏,几乎是朝着裁判的方向飞去的。

    如果放它自然下落,肯定会落在场外;当然,落在场内的结果也是青城失分。

    及川彻冲了过去,赶在排球落地之前起跳!他已经开始挥臂,肩部发力,腹部的力量收紧。

    他要直接进攻?

    川西太一立马追了过去,在及川彻面前跳起来。

    而其他人,则还呆在场内,防备着稍近一些的金田一和在后排准备助跑的花卷贵大。

    两手准备是正确的,因为排球突然改变了行进的方向。

    川西太一啧了一声——及川果然在空中变换了姿势,把球给送了出去。

    又是个完美的假扣真传!幸好山形学长和大平学长他们守在那里……

    啊?怎么还是个长传?!

    排球并没有如白鸟泽的选手们所预料的一样被金田一或者花卷扣下,而是横跨长度接近十米的球网,远远地飞到了另一端——

    岩泉一早已守在那里。

    为了不引起对手的注意,他没有进行充分的助跑。

    不过这一球的高度也恰好偏低,高度恰到好处得让所有人都怀疑究竟是及川突然神了还是他们两个心有灵犀。

    岩泉一在球网正上方十厘米左右,将排球狠狠扣下!

    没人能够想到这时候会突然出现一个长传,更没人怀疑到岩泉一身上。

    所以他的面前,一片开阔、毫无阻碍!

    落地后,岩泉一很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以免离网太近而触网犯规。

    而排球,也跟着落地。

    画面仿佛定格在牛岛和大平扑过来救球的那一刻。

    那一刻,所有白鸟泽选手的表情都僵硬在脸上。

    那一刻,世界静寂无声。

    而下一秒,裁判抬手指向青城的方向,吹响了悠长而又尖锐的哨音。

    青城得分,当前比分——30:28。

    青叶城西,拿下了第三局的胜利!大比分2:1领先!

    青叶城西居然领先一局了?!

    全场的观众好像也跟白鸟泽的选手一样,被定格在原处。

    主要是青城刚才像野草一样在狂风骤雨中狼狈挣扎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野草突然反攻成功,他们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等观众们陆续反应过来后……

    全场,沸腾了!!!

    第72章

    Inter-High(13)

    “喂喂没开玩笑吧……那可是‘绝对王者’白鸟泽啊?”

    “那可是全国八强白鸟泽啊!”

    不败的王者, 居然落后了?

    这样的结果,在让人震惊无比的同时,也让这群旁观者的胸膛骤然热了起来, 似乎有一腔炽热的血液在其中翻腾——他们意识到了, 他们好像即将目睹一场奇迹。

    明明去年, 青城辛苦万分也才只是勉强跟上白鸟泽的脚步……怎么今年的变化就如此之大?

    第三局的比赛结果, 观众们没想到, 两边的教练没想到,就连场内的选手都无比惊讶。

    青城的大家还没什么实感, 在短暂的呆滞之后,才开始碰拳欢呼。

    2:1诶!他们领先了!不再是只能拼命地追寻白鸟泽的脚步了!

    “可惜花鸟不在这里,要是他在场的话就好了……”花卷贵大有些遗憾。

    真想让花鸟亲眼看见他们夺取胜利的时刻啊。

    “那他一定会吵着‘我也要上场’吧。”及川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了出来。

    队友们拿下了胜利,花鸟却没有参与其中,怎么可能甘心呢。他肯定很想跟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一群人说说笑笑着围向教练席, 等待着教练的下一步指示,空气中尽是兴奋的余韵。

    白鸟泽那边的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 冰冷、死一般的寂静, 似乎连这块范围内的空气都即将凝结成冰。

    队伍原本的优势地位骤然转为劣势, 鹫匠锻治却不像之前五色失误时一样直接破口大骂。他只是表情阴沉地盯着这群神情还残存着恍惚与不敢置信的队员。

    事实上, 以鹫匠锻治的眼光来看,第三局白鸟泽虽有失误,但已经发挥出了相对不错的水准。

    特别是牛岛, 他的个人水准已经在原来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突破, 然而即便是这样, 他也没能轻松攻破青城的防线,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高高在上地俯视青城了, 鹫匠锻治终于意识到了——青城绝对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揉捏的小羊羔。

    他们更像是一片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草甸,用柔弱的表象让人放松警惕,吸引着大型野兽的到来。

    然而,在大型野兽踏入他们的狩猎范围时,这片草甸就会显露出它的真实面目——一层薄薄的浮草之下,原来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泥潭会用尽全力拖住野兽。分散时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淤泥,聚合在一起时,就会成为拖死野兽的致命杀器。

    鹫匠锻治语气严厉:“听着——接下来,你们不再是什么宫城县的‘绝对王者’,更不是什么声名赫赫的全国八强。你们只是一群再不惊醒就要失败的高傲之人!”

    “别再想着什么‘卫冕冠军’,把自己放到‘挑战者’的位置上去!”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那弯曲的脊背似乎更加佝偻了:“……放下我们的傲气吧。”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事成定局。

    天童觉睁大了眼——这个凶巴巴的老头居然把称呼从“你们”改成了“我们”,好像放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固执一样。

    不过,这一瞬间的代词变化似乎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下一秒鹫匠锻治的语气就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只是天童的错觉。

    这位经验丰富的教练眯了眯眼:“不过,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

    “我们的优势是体力——还有庞大的替补席。次次调动全员对所有人的消耗都很大,再这么继续下去,青城的选手肯定无法撑到第五局。”

    “所以只要赢下第四局,我们就能拿到胜利!第四局——给我全力以赴!!”

    “喔!!”白鸟泽的所有选手齐齐喊。

    牛岛若利也喊了,在场间休息时间结束、回到赛场上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了一道冷光。

    或许只有当自己处于绝境了,高傲之人才会从平时从没有尝试过的角度去观察对手,才会主动去尝试和挑战新的变化。

    白鸟泽的选手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青城这支队伍,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

    比分来到了8:11,这时候还是白鸟泽领先。

    不过这时,花鸟兜终于回来了。

    他和沟口贞幸一起跑到了教练席,跟入畑教练说了些什么。

    随后,入畑伸照请求换人。

    花鸟拿着写着“14”的号码牌,和国见英交接。

    在握住冰凉的塑料牌时,国见英点头致意:“花鸟前辈。”

    花鸟兜“嗯”了一声,弯起眉眼。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回来了!”

    第二句话是:“你们简直太棒啦!!”

    “那是——都说了要相信我们嘛。”及川彻笑道。

    岩泉一注意到了花鸟那根被白色的绷带缠起来的大拇指——或许是为了固定得更好,绷带缠了好几圈,在周围那一圈圈黑色的运动胶带的对比下显得臃肿而怪异。

    “你的手……医生怎么说的?”

    花鸟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消肿了一点……等打完比赛,还需要再去敷一次。”

    正常来说,应该是得每隔半小时就冰敷二十分钟的,但他怎么可能有那个时间。花鸟在肿痛大概消失了之后,就匆忙赶了回来。

    他没说的是,虽然肿包小了点,但是自从冰凉的冰袋拿开之后,他的拇指根部就又重新开始发烫。被绷带包裹着,这种热意愈发明显,甚至还有些痒……怪难受的。

    不过这点难受他还是能忍耐的,希望之后不要再出岔子啦。

    花鸟兜干巴巴地说:“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手感……不过没事,不会影响我的发挥的!”

    手感对二传来说非常重要,却不会给副攻的实力打太大的折扣……应该吧?他是这样想的。

    及川彻却若有所思地点头:“懂了,这一局要速战速决!”打完了花鸟就能回去继续冰敷了。

    岩泉一:“……你倒是对我们挺有自信的。”对手是白鸟泽还敢想速战速决?他们自己都不敢说这种大话,不被白鸟泽“速战速决”地击败就算不错了。

    及川彻的表情却格外认真:“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第四局,我们必须拿下。”

    倒不是暂时的领先撑大了及川的野心,只是他的脑电波和鹫匠锻治对到一块去了。

    及川彻是这支队伍的实际指挥者,把控着场上的节奏,所以他对大家的状态再清楚不过——今天的前三局本来就比正常比赛的时间拉得更长,消耗的精力和体力也格外地多,如果被白鸟泽拿下第四局、拖到第五局的话,两队估计就得开始比拼替补席的质量。

    青城的替补席肯定没白鸟泽厚,到时候正选又都成了群累到摇摇欲坠的残兵,那他们可能真就浪费了目前的优势,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所以……第四局,绝对不能退让半步!

    比赛,继续。

    因为花鸟的回归,青城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被补全,如果不算上一局消耗的体力的话,整支队伍的精神状态都肉眼可见地上了一层楼。

    拇指上的伤确实没有过分影响花鸟的发挥,许多观众能看到,这位中途回归的副攻,举着伤痕累累的双手像个疯狂小土豆一样在牛岛若利面前疯狂蹦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别人激战的时候,他趁着去医务室又休息了一段时间,他蹦跶得比之前更欢。

    不是说有些拦网会对伤到自己的攻手产生心理阴影吗?怎么13号完全不怕……有些观众有些疑惑。

    而且那根大拇指被包得大了一圈,顽强地挺立起来的画面……说实话,有些滑稽。部分观众捂着嘴笑,却又立马被13号的英姿吸引——

    都负伤了,他居然还能拦下牛岛诶!

    吸取先前的教训,花鸟已经对牛岛若利的滞空能力有所戒备。

    要拦下这种力气绝大、球速极高、侧旋方向还与众不同的巨力左撇子,对时机的把控非常重要。只要差那么一点点,拦网的效果就会出现极大的偏差。

    不过,虽然没能觉醒提前预测牛岛若利到底要不要在空中顿一下的预知能力,也没有一下子进化出能让他也跟着滞空的腹部力量,但花鸟也没想过自己需要强到能够让牛岛若利一个球也扣不下——

    真要厉害到那种程度,恐怕国青队教练今天晚上就会连夜驱车跑到宫城、哭着喊着都要求他入队吧。

    只要……在两球里面能拦下一球就行!这对青城的士气会是个极大的振奋!

    花鸟一回来,就追回了两分的分差,然而剩下一分……却迟迟追不平。

    青城的其他人的压力也没有因为花鸟的回归减少多少——都说逆境最容易刺激人,第四局再输了的话,白鸟泽可就是彻底跟全国大赛说拜拜了。所以这一局他们几乎是发了狠,跟上一局的青城一样,有什么招数全部使出来了,完全没有考虑过第五局的体力问题。

    解说员看出了一点端倪:“嗯?看来白鸟泽和青城都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对待第四局的,完全没人爱惜自己的体力啊。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一局的结果直接推出整场比赛的结局。”

    如果青城赢了,那毫无疑问,青城会以3:1的比分赢下白鸟泽,轰动整个宫城……甚至全国。

    而如果白鸟泽赢了……那体力消耗殆尽、替补席的板凳厚度又不及白鸟泽的青城,估计就再也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所以,这一局对他们来说,就是终局之战!

    第73章

    Inter-High(14)

    因为宫城本地电视台在同步直播IH预选赛的决赛情况, 有很多无法到现场观赛的人通过电视观看比赛,也有一些恰好切台的人看到了比赛现场。

    所以,青城在与白鸟泽的决赛中暂时领先的消息就顺着网络平台渐渐辐散开来。

    不过, 毕竟比赛结果还没出, 现在这个消息也仅在县内流传, 吸引着一切本来觉得这场比赛的结果毫无悬念的人打开电视。

    决胜日是周日, 高中生们不用上课, 没有特殊要求的话也不用到校参加社团活动。

    然而,乌野高校的体育馆里还是陆陆续续聚集起一些人。

    这群不约而同聚集于此的高中生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有些人眼角还是红着的,迷茫、失意和苦痛的情绪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气氛一时凝滞。

    这时,指导老师武田一铁从门外探出头来:“大家——诶?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啊。”

    “那要不要来办公室一起看决赛直播?我刚才还去看了留言板块……虽然有些地方还是看不太懂,但感觉好像出现了一些出人意料的发展。”

    说来惭愧,武田一铁最开始成为排球部的指导老师时,几乎完全不懂排球, 很多基础知识都是临时补课才知道的。

    不过他对排球部的事很用心,不懂的就查, 查不到的就问乌养教练。

    虽然他不是专业人士, 但他希望自己能和大家共同进步, 在关键时刻给大家带来帮助。

    就比如现在。

    虽然要求一群刚输了比赛的孩子去看胜者的比赛有些残忍了……但武田一铁认为, 与其沉浸在昨日的失败中,大家不如去看看决赛——再去看一眼充满汗水与热血、洒满泪水与激情的赛场吧,再去感受一下那种热烈的氛围吧。

    他把这群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的孩子带到了办公室, 对办公室里另一位还在留校写报告的老师说了声“打扰”, 然后就让大家围在电脑前。

    “快看快看, 喔——已经打到第四局中段了!”刚才武田一铁离开的时候,第四局才刚开始。

    日向、影山和田中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隔着一层屏幕, 镜头又拉得比较远,他们看不清楚场内选手们的表情,只看到排球高高飞起,很快就飞出了镜头的范围。与此同时,一个追出去的身影也脱离了画面。

    这时,镜头突然从全体成员的视角切换,切到了橙发少年脸上!

    距离排球落点处不远的地方刚好有一台摄像机,拍下了少年把球救起来的那一瞬间!

    他脸颊发红,湿漉漉的额发黏在额头上,整个人仿佛在往外蒸腾着生机勃勃的热气。

    运动的强度太大,一抹显眼的疲色已经爬上他的眼角,但他的眼睛很亮——在确认自己可以救下这一球的那一刻,这双异色的眼睛就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影山飞雄和日向翔阳不约而同地睁大眼。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场内热烈的气氛、炽热的空气,好像随着这个突然放大的特写扑面而来,把他们也带入了那个场景里。

    他们看见橙发少年的脸颊微微鼓起,似乎是在为最后一蹬蓄力。随后,他往前扑过去,手臂伸长,往回一勾!

    本该落地的排球轨迹瞬间改变,高高地飞到了镜头之外。

    镜头及时地切回了场内,精准地捕捉到那颗被顶回来的排球。从电视上的角落,还能看到橙发少年跑回来的小小身影。

    解说员正在激情讲解:“花鸟选手又救回了一个球!短短半局,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从遥远的场外把排球送回来了!很好,运气不错,排球还在青城的场地内——3号跳起来了,他要直接把球扣下去!”

    然而很不巧的是,另一边的人是天童觉。

    天童觉跟着花卷贵大起跳,伸臂前压,把这一球结结实实地拦了回来!

    在那一瞬间,花卷贵大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放松扣球的力道,好让弹回来的排球球速不那么快。

    而就在排球即将落地的时候,旁边的松川一静终于赶到,一个滑铲把排球给铲起。

    排球高高弹起来,给及川彻争取了跑过来的时间——青城又可以重新组织一轮进攻了。

    短短十几秒内,这颗排球的轨迹改变了好多次。本以为这一回排球肯定就要落地,但是下一秒,又有人能把它给救起,为队伍带来新的机会。

    “好厉害,他们怎么能打出这么长的回合……”

    日向翔阳对自己的基本功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恐怕没办法和队友打出这样的配合。

    影山飞雄却觉得理所当然:“青城很强。”这倒不是他对青城的特殊滤镜——在昨天的比赛中,他们已经亲身体会过了青城的强大。

    武田一铁摇了摇头:“就算是青叶城西,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强大的。”

    “在你们和青城比赛之前,我去看过青城过去的比赛,也搜索过关于他们的词条。”

    虽然不懂排球,但毕竟是教国文的老师——武田一铁很擅长从或长篇大论、或零散琐碎的文字中整合信息。

    从他搜索到的资料来看,白鸟泽是宫城的“绝对王者”,是在全国范围内都赫赫有名的队伍。

    在县内,他们常年以绝对碾压的姿态拿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就算是同是豪强的青城,也无法拉开那天堑一样的差距。

    然而这位绝对强者,现在却和青城死死纠缠着赛场中段的某一分。

    青城的选手们是一夜时间就开窍了、小宇宙爆发了吗?

    武田一铁觉得不是。

    变化,不是一瞬之间的;成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必定是长年累月的积累,一点一滴的累积,才会致使质变,才会致使变化的产生。

    “——在一年前,谁能想到半年前的青叶城西能和白鸟泽打到第五局、差一点点就能拖下这位王者,拿到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在半年前,又有谁能想到今天的青城能领先一局,把白鸟泽拖到这种境地?”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想必付出了他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达成的结果,这是整支队伍共同前行的意志所促成的。”

    在武田一铁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城众人又艰难地就救起了排球。

    这一球已经在球场两边飞了许久。迟迟不肯落地的排球,给双方选手都带来的巨大的压力。

    终于,这一次——青城找到了一丝破绽……岩泉一怒喝一声,狠狠扣下了排球!

    经过一个超长的拉锯战,青城终于得分!

    而这之前的每一分,几乎都是这么磨回来的。

    其实武田一铁也是在这几天搜集资料的时候才稍微深入地了解青城的,可能是作为国文老师的那颗善于抒情的心,让他对这支队伍的成长格外感慨。

    “啊……好像不小心说多了!”武田一铁骤然反应过来。

    他把大家带过来只是想要帮助他们找到挣脱失意、继续前行的力量,但目前看来,他好像一直在夸奖青城。

    他摸了摸头发,不太好意思地笑道:

    “好吧,我只是想对你们说——时间永远滚滚向前,它的力量神秘、强大又时常予人惊喜。”

    “一时的失意不算什么,只要找到正确的方向,为之付出踏实的努力……没人知道一个月后、半年后、一年后会发生什么。”

    “停留在原地可不是什么好事,找到目标、找到方向——然后,继续前进吧!”

    “雏鸟的羽翼丰满,只是时间的问题;而能否在高空翱翔,就要看小鸟是否拥有直面悬崖的勇气了……”武田一铁用一种舒缓的语调缓缓说着。

    不过等他发表完自己的观点,看清楚大家似懂非懂的迷茫表情后,他就又开始觉得羞耻了:“啊啊啊你们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抒情有点恶心?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

    几只小乌鸦大惊失色:“不会不会!小武老师你说的很好!”听不懂只是他们国文成绩不好的问题!

    **

    青城的大家肯定想不到,远在另一所学校,居然有位老师拿他们做案例去开导刚被他们打败的选手。

    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这会不会有点过于魔鬼了?

    不过,这位老师确实说对了一点——

    为了走到今天,他们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不只是及川他们,松川、花卷和渡也是——青城是一个团体,他们怎么好意思看及川、岩泉和花鸟三人组每天下训后继续留在体育馆里自主练习、自己却只是按部就班地前进?

    生活总需要一个额外的目标、一些额外的努力、以及一点计划之外的欣喜。

    在大家的目光都被三人组吸引时,他们其实也在埋头努力,并为自己身上潜移默化的变化欣喜。

    而这一切,大概都是为了场上——这关键的一球!

    在又一个超长回合球之后,面对牛岛若利的暴扣,渡亲治守在花鸟的拦网限制范围之外的位置防守。

    在扣球的时候,牛岛若利有意避开了拦网,所以,渡亲治结结实实地接到了这一球!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球的威力比被拦网削过一层的大得多!

    “花卷学长!”排球高高弹起,在空中旋转。渡亲治下意识地向最近的花卷贵大求助。

    花卷贵大跑过去,看准了排球的落点,用手臂把排球给顶回网前。

    虽然没有及川的托的球质量高,但也马马虎虎能打吧。

    “阿松!”他喊。

    “喔!”

    松川一静赶在白鸟泽的拦网尚未组织完毕的时候,把球扣下!

    因为排球飞过来时的落点有些巧妙,几乎要就在球网的正上方,松川一静不得不在空中调整了一下扣球的姿势。

    排球几乎是垂直砸向地面的——这是一个超近距离内扣!

    比分——22:22。

    在此之前,青城虽然缠住了白鸟泽,但是一直追不上最后一分。那一分之差仿佛成了什么诅咒,从花鸟回来后,就一直持续到刚才。

    现在这个诅咒终于被破除了!

    “阿卷阿松阿渡你们好棒!”及川彻向来不吝惜对队友的夸夸。

    “那是,这段时间里我们可没有偷懒。”

    花卷贵大和松川一静击掌,也没忘狠狠拍了下渡亲治的手掌,“耶~”了一声。

    渡亲治叫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发红的掌心。

    “啊,我太用力了吗?不好意思——我们有些亢奋了。”花卷贵大说。

    渡亲治摇摇头,眼睛亮亮的。

    因为头发很短、几乎要贴到头皮,皮肤还略黑,长相和性格又都是乖巧的那一挂,所以平日里渡亲治看起来有些憨厚。

    但在这一刻,帮助队伍拿下一分带来的喜悦感冲淡了这种憨厚又乖巧的气质,让他整个人都闪亮起来。

    “哇——阿渡你简直在发光诶!”及川彻语调夸张地开了个玩笑。

    渡亲治却理解错了,警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的头顶还留有发根、而不是光溜溜到能够反光变成电灯泡的光头。

    其他人都被这个动作给逗笑了,紧绷的气氛也松弛了一些。

    倒不是青城已经觉得游刃有余了,只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刻,一个小小的玩笑,或许就能把大家那压抑紧绷到极点的情绪给拉回来。

    感觉……已经快到极限了。

    及川彻垂眸想。

    剧烈运动对氧气的消耗太大,他已经得不得张开嘴,像即将溺死的人一样大口呼吸,似乎这样就能得到更多的氧气。

    肺部变成了破破烂烂的风箱,在漏风的同时还受到高温的炙烤。每呼出来的一口气,都破碎、颤抖而炽热。

    连喉咙都开始不适,好像有什么黏腻的东西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令人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难受至极——他很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这是过度运动的结果,也是身体反抗的信号。

    腿上好像被绑上了千斤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需要费尽全身的力气;手臂也像是挂上了重重的枷锁,哪怕抬起来一厘米,都要咬牙付出全部的意志力。

    这具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拆成了一片片零件,现在还没有散开已经是身体主人意志坚强的结果。更别说继续做那些勉强万分的跑跳。

    除了这些——作为二传的及川彻还将面临脑力耗尽的问题。

    比赛的强度很大,而他也没有完全凭借本能行动就能打败白鸟泽的信心。

    所以,及川彻的思考应该是场内最多的,在消耗体力的同时,他还需要付出脑力,去观察、去思考、去计算、去指挥。

    现在的他有种一口气做了十套卷子的大脑枯竭感,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

    当然,他不是唯一一个累惨的人,每个人应该都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承担着自己的任务,没有“谁努力得更多了,另一个人就能偷懒”的说法。

    青城的选手里也没有人会偷懒,即便是国见,也被及川调动起来、满身大汗了呢。

    是的,包括国见英在内的所有选手,此刻都大汗淋漓,汗如雨下——没有夸张,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汗如雨下——

    随着他们的跑动和跳跃,他们额上、头发上、下巴上的汗珠被甩落在木地板上,没一会儿就汇聚成了小小的一滩。

    为了防止选手们被汗水滑倒受伤,工作人员不得不在两边的选手得分的间隙,上前去用毛巾擦干净地上的水渍。

    涤纶材质的球衣已经完全汗湿,贴在选手们身上,露出了少年们已经开始肌肉丰满的身体轮廓。

    他们的身体像在火中炙烤,他们的精神也无比煎熬。

    在这种关头,局末平分是最折磨人的局面。

    两支队伍的暂停机会都已经用完,技术暂停的时机也已经过去。

    场外的人无法干涉场内的选手,只能静静地观看着比赛的进行。

    然而,没有人想要放弃,比分马上就超过了25,继续一路攀升到32:33。

    太夸张了……

    从22分一直纠缠到33分啊……虽然还是第四局,但按这个节奏,跟打满五局都差不多了吧,而且一直都被局末平分折磨,说不定比打满五局还要辛苦。

    其实本不该出现这样的局面——白鸟泽的风格是暴力进攻,大部分队伍都无法招架他们的攻击,一般都会选择和白鸟泽对轰的套路……所以按照以往的规律,比赛基本不会被拖得太长。

    但今天的比赛,却一场比一场长,一局比一局煎熬。

    套用一个梗,或许会非常符合现在的情景——“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极限?不!这只是记分牌的极限!”

    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不论是现场的、还是线上的观众,确实都在为这个比分失语。

    大部分人已经不怎么在乎谁胜谁负了——不论今天赢得比赛的是谁,这种坚持和抗争到底的精神,都值得所有人的掌声。

    比赛,还在继续。

    此时白鸟泽网前的选手是天童、白布和大平狮音。

    后方的渡亲治接一,及川彻准备托球。

    在那一瞬间,及川彻微微侧头,视线飞快地往岩泉一那边掠过,似乎是在确认他的位置。

    天童和白布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两人把握住这个机会,在岩泉一面前起跳。

    然而——岩泉一的手挥了个空!

    排球飞向了他后方的松川!

    居然在这种时候来个背传……?这谁能猜到嘛!

    排球落地,鹫匠锻治指着天童大骂:“天童!这个球都看不出来么!”

    天童觉表情一僵。

    他愤愤地想:谁让及川没事要往岩泉那边看啊!

    啊不对——他应该是故意的?天童觉突然想到。

    他观察着及川彻的表情,果然从他微微眯起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狡黠。

    这下可以确定了……他绝对是故意的!

    天童觉都要气笑了。

    大家都这么累了,还有力气玩这些阴的,不愧是你啊——及川彻!

    不止他想象到了这一点,同样被骗到的白布贤二郎也表情阴沉地盯了及川彻几秒,视线迟迟不愿离开。

    对此,及川彻的回应是一个从容的微笑。

    他发誓,自己这个笑容绝对友善,绝对没有什么嘲讽的意味。

    但是球网对面的两人更生气了。

    “唉~内心真是狭隘,他们难道不知道对微笑者报以微笑是最基本的礼貌吗?”及川彻假惺惺地嘀咕。

    岩泉一:“……他们已经挺礼貌了,如果站在你对面的人是我,大概会忍不住自己的拳头。”

    在那种时候,越温和的微笑,挑衅意味越重吧。及川就是故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找那位音驹的二传学来的视线诱导还挺好用,刚才这两面拦网可全都被骗走了呢。

    比分,33:33。

    或许是因为二传这个位置对赛场节奏更为敏感,现在白布贤二郎极其难受。

    平日里他们更习惯简单粗暴的进攻,很少陷入这样长轴作战的境地。如果是他们主动的,那倒还好,可偏偏他们是被青城带到这个节奏的——从第三局到现在,节奏一直掌握在青城手中。

    白布贤二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因为比赛的强度过大,他的手指和手腕的负担格外重,现在已经开始疼了,托球的精度也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身体的疲累和精神上的压力,让他的焦躁成倍增长。

    这种焦躁,让他在一次托球中出现了失误。

    在排球离手的那一瞬间,白布贤二郎就感到不妙。

    ……不好!!

    这一球的高度偏低了!这种低球根本发挥不出牛岛学长的实力!

    牛岛若利在腾空的瞬间,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排球行进的轨迹,主动将挥臂的动作进行了微小的调整。

    他反应得很快,这个调整攻的质量不错。但……这一球的威力当然还是无法跟他毫无保留地扣球时的威力相比。

    及川彻嘴角勾起,眼里划过一道暗芒。

    他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他对白布贤二郎的焦躁早有预料。

    自己托出去的排球频频被拦下、救回,就连自己最崇拜的攻手牛岛若利,都没办法痛快地扣球得分……白布应该很着急吧。

    虽然二传不是和拦网正面对峙的角色,但他的压力只多不少。

    而且……

    无论是组织防守,还是那个视线诱导,及川彻一直刻意“提醒”对方,自己才是把控着赛场的节奏的人,他全程都只是被带着跑——没有一个二传能忍受这种失控的感觉。

    有形的、无形的,队友给的、自己附加的,所有形式的压力累加在一起,最终必将指向一个结果——失误。

    及川彻和金田一在牛岛若利面前起跳。

    他知道牛岛的应变能力很强,所以,就连这个调整攻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及川彻和金田一一起封死了所有排球前进的线路,不给牛岛一丝一毫的机会!

    高度的偏差,加上体力的消耗,足以让牛岛若利的扣球威力下降一个档次。

    这一球……能拦下!

    排球狠狠撞上了及川彻和金田一的手臂,被前倾的角度压得直接反弹落地。

    注意到牛岛若利投来的略带愠怒的冰冷视线,及川彻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容。

    原来封杀牛岛的感觉这么爽?难怪花鸟那么喜欢跟他针锋相对。

    34:33。

    另一边。

    不知道是自己托球失误的惊慌更多一点,还是看到牛岛若利的扣球被及川和金田一完全封杀更让他恐慌……白布贤二郎瞳孔震动,连呼吸都有些异样的急促。

    牛岛若利皱眉。

    他沉声说:“不要被及川煽动情绪,跟以前一样打就行。”

    他的意思简洁明了:

    把球——传给他。

    传近网的高球,其它的事交给他就行。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的可信度,接下来,牛岛若利就用一个暴力重扣突破了青城的拦网,拿回了刚刚失去的拿一分。

    而好巧不巧,发球权轮转,马上就轮到白布贤二郎发球了。

    白鸟泽请求换濑见英太上场,作为救场发球员。

    在交接的时候,白布贤二郎低着头,握住了冰凉的号码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在疲惫至极的时候就会格外脆弱,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内疚、懊悔、酸涩、不甘……这些负面情绪被揉成杂乱的一团,让他无从排解。

    濑见英太主动按了一下白布贤二郎的手背,说:“冷静下来。”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奇异地能给人带来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我会把那分拿回来……怎么能让我们的二传白白被青城欺负呢。不过之后,还是得看你的表现。”

    或许有些人会以为白鸟泽的两位二传会因为首发的位置之争产生芥蒂,但事实上,他们首先是队友,随后才是竞争对手。

    濑见也很看好这位学弟——白布确实比他更适合这支队伍。

    濑见英太没有辜负他对白布的话,马上就靠发球拿下一分!

    白鸟泽连续拿下两分,现在比分已经变成34:35了!

    “对不起!”青城这边,渡亲治一脸自责地道歉。

    可恶……他明明已经预测到这个发球的球路了!经过四局,他已经熟悉濑见英太的发球了。

    他想要跑过去,想要像之前一样把这球接起来。

    然而,就在即将接到球的时候,他的右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差点跪倒。

    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这一球自然也接飞了。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比分因为一个发球被打破,他无比自责,自责到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双手也握成拳头。

    花卷贵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也有我的责任……”

    他当时就在旁边,他明明可以把这一球救回来。

    可是,在他想要迈开脚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疲惫的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反应速度,在原地滞涩了好一会,才像零件生锈的老旧机器一样缓缓运行。

    花卷贵大眼睁睁地看着排球落地,恨不得附身给自己的两条腿甩几巴掌。

    还有什么事比排球就落在你面前、你却无法救回更令人痛苦的事么?

    没有!!!

    解说员看出了青城接发失败的端倪,有些感慨:

    “现在的比分是34:35……实在惊人。两支队伍在第四局拖了太久,跟连续打两局都没什么区别了。这对选手们的体能和精神都是巨大的挑战……这一球的接发失败,说明青城的选手已经到达极限了。”

    如果是正常打五局,好歹在第四局和第五局之间还有休息时间呢。

    但现在……

    身体僵硬、动作迟缓,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摇摇欲坠,每一次跳跃都是一次用尽全力的爆发。

    这群选手,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

    34:35,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分数。

    再失去一分,青城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花鸟兜明白接下去这一球的意义。他的眼里只剩下牛岛若利,耳畔也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

    笃笃、笃笃,笃笃——这颗工作得太过卖力的心脏,似乎要将全身的血液都泵入他的大脑,让他脑袋昏沉、发热、亢奋。

    花鸟也到极限了。

    但是他不能放松……哪怕只是一刻。

    这就是在局末拉扯的可怕之处。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对脑力和精力的消耗可是很大的。

    而这种时刻,从25分到现在,花鸟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

    拜托了……这一次,也请顺利度过吧……

    混沌的大脑开始运转,在注意到牛岛若利的动作时,花鸟兜又一次预备——起跳!

    去拦下牛岛似乎已经成了肌肉记忆,花鸟已经能够十分自然地摆出应对的姿势。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因为体力的过度流失,他起跳的难度比之前高了不是一点半点,而且高度也下降了许多。

    好在牛岛若利还是个人,也会感到疲惫。

    虽然不像花鸟这样连呼吸都感到费劲,但他的高度和力量,也终于有了削减的趋势。

    花鸟兜调动起自己全身的力量,才让自己的动作没有在空中变形。

    这一球,拦下!

    35:35。

    又来了,熟悉的局末平分。

    不知道看到这个比分,又一次被追上的白鸟泽有没有烦躁到绝望,有些白鸟泽的支持者都要绝望了。

    这场比赛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啊……好煎熬啊,他们要窒息了!!

    现在轮到国见英发球。

    排球飞过球网,被山形隼人接起。随后这颗黄蓝相间的球体又被白布托给五色,五色的扣球被花鸟碰到,高高弹起,被后方的渡亲治接起……又来了,这种观众们看到麻木的长回合球。

    不过这一回合,最终结束在岩泉一的扣球上。

    岩泉一觉得,反正大家现在都是丧尸状态,没准下一秒就能瘫在地上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他也就没必要再保留体力。

    这一抽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几乎要把自己也给甩出去。

    可是,天童觉的手却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真是的,都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还那么敏锐啊!你的脑子是不会累的吗!!

    岩泉一对天童觉的吐槽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吐槽的内容也跟几分钟前天童吐槽及川的内容极其相似。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吧……大概。

    及川招惹的人,最终找上了岩泉的麻烦。

    幸好岩泉一最后偏了下角度,十分勉强地制造了个打手出界。

    排球撞到天童觉的手掌,斜斜飞出,最后落到了场外。

    呼……还好还好。

    在看到边裁把红旗挥起,裁判宣布青城得分的时候,岩泉一狠狠松了口气,庆幸起自己之前专门练过一段时间的借手。

    36:35。

    青城又反超了。

    再来一分……

    再来一分……

    再来一分吧。

    所有人都这么想。

    这句话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不断循环,紧张的、麻木的、压抑的氛围,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束缚住每个人的身体,挤压着周围的空气,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只是选手,教练们、观众们,都被这种情绪感染,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接下去的发展。

    这一次,还是由国见英发球。

    排球在赛场两边飞来飞去,最终,被气势慑人的牛岛若利暴扣而下!

    这一次花鸟没来得及拦网,岩泉一眼睁睁地看着排球朝自己砸过来。

    他的手臂紧急并拢,排球上附加的力量似乎透过他的手臂,直接震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虚软无力的双腿直接软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被这一球震到几乎要吐出来。

    但是,岩泉一还是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大喊:“救球!!!”

    感谢岩泉的舍身救球,排球没有飞得太偏。

    它高高弹了起来,花鸟兜跑到排球的落点处,跳了起来。

    他要直接扣球?!天童觉的表情瞬间警惕。

    不对,他的直觉告诉他哪里怪怪的……进攻者是另一边的花卷?

    在差点就去拦花鸟的时候,天童觉改变了主意,又立马往花卷的方向扑过去。

    可是……排球怎么也没朝着这个方向飞过来?天童觉睁大双眼。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

    他只能看见,排球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的轨迹。

    ……

    从高二第三学期时开始,花鸟和及川、岩泉就开始尝试着练习铁三角的第二阶段——

    因为需要位置互换,所以他们经常得互相求助、互相教导。

    在那几个月的练习中,及川就充当了花鸟老师的职位。

    随着练习的不断深入,花鸟越发明白:

    二传的位置果然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不是在平时的训练中能够托出攻手想要的球,就是个合格的二传了。

    二传的含义绝不会如此肤浅,他肩上所担负的责任也不会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很考验决策力和想象力的位置——要给谁托球、托出怎样的球,通通要在排球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决定。

    只有真的上场打过排球的人,才会知道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做出最有利的决策有多么困难。

    为什么背后不能长出眼睛,为什么视野如此狭窄,为什么能够决策的时间如此短暂……

    及川说过,不经过思考的托球往往平庸,没有想象力的托球则突破不了绝境。

    思考和决策能力暂且不提……及川彻夸奖过花鸟想象力丰富。

    从花鸟所描绘出的中二世界观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很有想象力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是个行动派,是敢于将自己的想象付诸实践的人。

    比如说这一球——

    正常来说,花鸟应该自己把这一球扣下去,这是最稳妥的得分方式,当然,球网对面的人也能想到这一点。

    退一步,他也应该把进攻权交给花卷。因为他不是专业二传,最好要把球给最近的人,不然容易失误。

    可是,花鸟却在即将扣球的时候,在空中变换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

    有点像假扣真传,却又加了一点点快攻的感觉——

    花鸟兜不仅没有扣球,还推了一把排球,让它加速飞向了及川彻!

    这一球很胡闹,除了他们没人能想得到!

    好在这也不只是空想,他们之间的默契足以支撑这个想象的构建!

    这一刻,几人的身份好像倒转了——岩泉接球、花鸟托球、及川扣球。

    这是铁三角第二阶段最初的训练内容之一,是他们研究了几个月的课题。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正式比赛里尝试互换位置。

    目前看来……结果还不错。

    及川彻高高跳起。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球网对面的人,俯视着这群纠缠已久的对手。

    然后,狠狠地扣下排球!!

    天童觉能看清楚及川彻的动作,然而这只是意识层面的活动。他的身体状况、他的反应速度,已经不支持他跑过去拦网了。

    他看到牛岛若利跑了过去。

    这对针锋相对了好几年的对手,此刻在空中相对。

    但是,牛岛的拦网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毕竟谁也没想到,最后一球会由及川彻扣下。

    牛岛能赶在及川落地前追过来,就已经是很厉害的反应了。

    排球……终于落地。

    落在界内,发出了“嘭”的一声。而同时扑向排球的五色、白布、山形,则颓然地趴在地上,垂下脑袋。

    花鸟兜也落地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视线抬起,下意识地去寻找及川彻的身影。

    他们隔着队友的身影相望。

    及川彻也在大口呼吸,最后那一跳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但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侧耳倾听,等待这什么。

    随后——悠长的哨声终于吹响。

    这声哨响仿佛什么开关,及川彻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但他心脏却开始狂跳,几乎要擂破他的胸腔。无数喜悦的、酸涩的、辛辣的情绪,像气泡水中的气泡一样,齐齐在他脑袋里炸开。

    被汗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具体的东西了,他的视野里只有一团又一团缤纷的色块。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能靠着最后一丝意志,跌跌撞撞地往花鸟的方向走。

    花鸟的大脑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昏沉的脑袋根本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在他逐渐意识到这道声音代表着什么的时候,还没等他转头去看记分牌确认情况,他就被一道巨力撞得后退了几步。

    花鸟兜还没来得及喊疼,就感受到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液体,滚落在他的颈脖。

    他似乎被烫到了,脖子下意识地一缩,却没有推开抱住自己的人。

    他吸了吸鼻子,嘲笑道:“克莱斯特你好逊,这时候不应该哈哈大笑吗!”

    “你自己先把鼻音吞下去再说吧。”及川彻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记分牌上的分数是——37:35。

    解说员的语气压抑着激动:

    “没想到在这一刻,青城会靠着神奇的角色互换拿下最后一分。”

    “本场比赛彻底结束——恭喜青城,恭喜他们拿下了IH县内预选赛的冠军!”

    第74章

    Inter-High(15)

    在远远地望见前方的目标时, 行动力强的人就会愿意朝前走,甚至跌跌撞撞地奔跑。

    而当达成目的的愿望足够强烈,不论是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 都不会阻挡行路人的脚步。

    然而, 当他们费劲千辛万苦, 真的达到目的地、摘取胜利的果实时, 又往往受宠若惊。

    就像在沙漠中徒步已久的旅人, 习惯了炽热的黄沙和难耐的干渴以后,终于见到生机盎然的绿洲时, 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这会不会是海市蜃楼。

    在裁判吹哨的那一刻,青城的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

    眼睛微微睁大,表情一片空白。

    胸膛还因为破碎的呼吸而用力起伏,疲惫的身体却已经动弹不得,昏沉的大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最终, 他们还是因为看见了相拥而泣的及川和花鸟,断片一样的大脑才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 就有些失控了。

    和部分观众所想象的欢呼雀跃不一样, 今日的胜者不敢置信地大叫, 下意识地找到身边最近的人拥抱。不过几秒钟, 他们就已经泪流满面。

    场上除了欣喜的啜泣声,就只剩下炽热的、充满了汗水与泪水的拥抱。

    松川与花卷拥抱,国见和金田一相拥, 渡和矢巾也紧紧抱在一起。

    岩泉一也拖着疲惫的身体找到了及川和花鸟, 紧紧地抱住他们两个。

    三个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你搂着我的背、我靠着你的肩膀,像几只挨挨挤挤地取暖的鸟球球。

    花鸟被两只鸟球球夹在中间, 几乎要被挤扁了,他试图伸出一只手挣扎,但最后还是被岩泉一扣住肩膀、被及川彻按下脑袋,动弹不得。

    啊,好累——这只鸟球球颓然放弃抵抗,干脆随波逐流,傻乎乎地和旁边的人一起哭一起笑。

    场边,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每一帧画面。

    不论是现场的,还是线上的观众们,都感慨万分。

    以往在这个赛场上赢得比赛的胜者,基本都是在喜悦之余,又有些波澜不惊,仿佛胜利理所当然,从未放下过王者气度。简而言之——就是有包袱。

    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哭成这样的冠军了……果然泪水比笑容更令人动容,又哭又笑的样子更戳中人心。

    在比赛最开始差点被排球砸脸的那位幸运观众,就是共情能力超强的那一拨人。

    光是看着场内的选手们相拥的画面,他就忍不住跟着嗷嗷大哭了。

    他本来就是13号的迷弟,经过今天的的比赛就更爱了,恨不得冲下去当面给人打call。

    太不容易了……呜呜呜呜呜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终于赢了啊!!

    时隔多少年,青城终于拿到了前往全国的入场券!

    在汪汪大哭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了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那位少年的轻笑。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人,想要向对方分享自己的万千感慨和喜悦,转过头去时却发现——

    旁边的座位空荡荡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好像从未来过。

    他呆了一下,却也没多想,转过头去专心大哭了。

    此时的赛场边缘,一位记者站在摄像机旁边,兴奋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狂写,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爆冷了爆冷了!”

    他身边的另一个记者却不太赞同这种说法:“也不算爆冷吧,去年春高的时候青城就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今天的决赛开始前,就有许多人猜测到底是白鸟泽卫冕冠军,还是青城终于圆梦呢。

    在这位记者看来,这场比赛的结局……或许早有端倪。

    青城,真是势不可当。

    不知道到了全国大赛,他们又会有怎样令人惊喜的表现……

    **

    大概两分钟后。

    花鸟兜终于从及川和岩泉的怀抱里挤了出来。

    他现在浑身是汗,胸口还热腾腾的,不知道是由内而外散发的热意,还是从及川他们身上蹭来的体温。他的脸上也湿漉漉的,不知道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匆忙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一脸心有余悸:“你们抱得太紧了,我差点就被挤成饼干了!”

    到时候,比体育新闻更有爆点的就是社会新闻——标题是“惊!某男子高中生赛后闷死,原因竟是同伴臂力太强!”

    及川彻噗地一下笑了出来:“肯定是小岩!我可没力气去勒你,也就小岩还有这样的怪力了。”

    岩泉一默然无语,绝不承认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他只是用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锤了及川彻一下。

    这一拳很轻,但及川彻本来就站不太稳。他被这一下揍地“哎呦”一声,东倒西歪、晃来晃去。

    但是他难得被揍了还很高兴,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发散出欣喜的情绪,眼神柔和明亮,表情也柔和到不可思议。

    他轻声说:“小岩,小花鸟——我好高兴啊。”

    一切都美好得像梦一样。

    他们拿到冠军了……

    终于。

    **

    而按照正常的流程,随后双方选手就该列队,进行握手环节。

    或许是因为同为主将,及川彻对面站着的人刚好就是牛岛若利。

    两人同时伸出了手,没有私下的交锋,没有暗中的使劲——这只是个最普通的握手。

    因为他们明白,真正的交锋已经结束了。

    两人隔着球网对视。

    从初中到现在,六年的青春、六年的回忆、六年的不解与不甘……种种情绪,似乎都在这一眼中激荡。

    酸涩、辛辣、欣喜……各种本该毫不相关的情绪像是被打翻的调味瓶,混杂在一起。

    但最后,当然还是欣喜更胜一筹。

    及川彻突然畅快地笑了出来,语调轻松极了:“我说过了,我会打败你——小牛若~”

    “就扎根在青城这片‘贫瘠’的土壤上。”

    及川彻的眼眶还是红的,眼里也还有水润的痕迹。但这无法掩盖他眼中的锋芒和锐意。

    他的未尽之意是——

    我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你有好好地记住吗?

    青城也不是什么贫瘠的土壤,这里有最棒的沃土,也有他最好的伙伴。

    他们,还会继续向前。

    牛岛若利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完成了这个握手。

    在两只手分开的那一刻,他语调低沉:“及川,下一次——我会打败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手就彻底松开。

    及川彻挑眉:“那就等下次再说吧——我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两位主将在球网前约定好了下次的战斗,两人都脊背挺直,目光坚定、野心勃勃。

    摄影师记录下了这一幕,并决定把这张图放到预选赛的新闻专栏里。

    两队选手解散,及川彻走远了、并确认摄影机没在拍自己了,才放松了那种气势迫人的状态,忍不住嘟囔了句:“真是的,他就不能表现得更伤心一点吗,还是那副死样子,搞得我成就感都没了……”

    岩泉一慢吞吞地说:“毕竟牛岛就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啊……”

    ……

    不。其实牛岛若利还是有些动容的。

    没有人会抱着输球的想法参加比赛,更别说这个人还是常年的胜者。

    不可否认,他开始重新思考起自己当初对及川说的话是否恰当。

    白鸟泽队内,五色、白布、川西几位一二年级的选手已经忍不住泪意了;三年级的选手们倒还维持着稳重的表象,没有将情绪过于外放。

    牛岛若利一路上都很沉默,表情难得有些恍惚。

    理念之争……吗。

    天童觉察觉到了他的表情:“若利君,你在想什么?”

    牛岛若利步伐坚定地往前走:“没什么,下次我们会赢。”

    “不过,我在想……或许我应该用全新的眼光去看待青城这支队伍,也该用全新的眼光去看待及川。”

    天童觉有些惊讶。

    他跟牛岛若利的关系比较亲近,所以大概知道牛岛对及川的执念——

    他认为及川是县内最强的二传,所以见不得对方跑到青城去浪费天赋。在以往的比赛里,也对青城多有打压。

    现在居然突然改变看法了么?

    “或许这样会更好。”天童觉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牛岛若利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却见这位常常语出惊人的朋友弯起眉眼,脑袋后仰,双手后举抱住后脑勺:

    “很少看见你这样迷茫的样子,总感觉更鲜活了呢。”

    或许这次失败,会成为若利加速前进的燃料。

    “下一次,再一起把胜利拿回来吧。”

    **

    与对手握手的下一个环节,是对来为自己的加油的同学和观众表达谢意。

    应援队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比赛,但对于提升队伍的士气来说却至关重要。

    一支优秀的队伍背后,往往有着一群热情的应援。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都应该对这群真挚的应援者表达真挚的感谢。

    青叶城西的选手们在正对应援席的场地排好队,朝着这群穿着青色应援羽织的同学深深鞠躬,大声说:

    “这一次,也谢谢你们的支持!”

    应援席上传来了热烈的、浪潮一样的掌声,久久不息、声声不绝。

    应援队的队长从裁判吹哨、记分牌翻动的那一瞬间,就激动得狂敲纸筒。

    敲了那么久,他的手臂已经酸涩无比了,但他知道这点酸涩跟场内的选手们所感到的疲累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青叶城西的应援队是一个经过老师和学生会批准的正规组织。他从高一就开始追排球部的比赛了,追到高二第二学期的时候终于成为了应援队的队长。

    他和及川同岁,和这支队伍中年级最大的选手同年入学,可以说是见证了现场所有人的失败与成长。

    这一刻,应援队队长的胸腔中充斥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干脆把纸筒扔到一边,朝着台下的选手们大喊:

    “大家——你们就是最棒的!!”

    “全国大赛——也请继续加油!!!”

    第75章

    Inter-High(16)

    在比赛结束后, 还会给选手们留下一段时间,进行赛后的肌肉拉伸——

    今天的决赛虽然只打了四场,但是在时长上比一般的五局赛还要长!

    算上场间休息和暂停的时间, 他们差不多打了两个小时。在进行了这么激烈的运动之后, 如果再不好好拉伸, 夸张点说, 这群选手们至少要有一个礼拜下不来床。

    沟口贞幸也没忘记花鸟的手指还需要继续冰敷的事情, 又去了一趟医务室,拿了两个冰袋下来, 还专门去外面便利店里买了保温袋。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选手们姿势各异地做拉伸的画面。

    有的躺着有的坐着,他一时间愣是没找着花鸟。

    走近了才发现,花鸟兜已经变成了一滩鸟饼,在地上躺尸呢。

    他旁边的岩泉一推他、让他起来拉伸,他就一脸痛苦、哼哼唧唧地说“等一下嘛, 再等一下”,然后就瘫在地上默默吐魂, 哪还有刚才拦网时的飒爽样子。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眼熟……?

    沟口贞幸沉吟一会, 终于想起来了——上次决赛结束后, 花鸟也是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都已经是高三生了诶!前辈就要有前辈的样子, 一年级的金田一和国见都在乖乖做拉伸呢。

    沟口贞幸觉得好笑,走上前,蹲在花鸟旁边:“如果你不想在明早起床的时候感受到屁股被劈成两半、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大卸八块的感觉, 最好赶紧起来。”

    他的语气阴恻恻的, 地上的橙色人形生物一抖, 然后就缓慢地蠕动、支棱起上半身。

    真的很像某种水池里的阴暗生物啊……看来是真累惨了。

    沟口贞幸把保温袋放到他手边,叮嘱道:“再累也不能放松赛后拉伸, 这能保护你们的肌肉。这里面有冰袋,拉伸完记得冰敷。”

    花鸟兜慢吞吞地点头。

    沟口贞幸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最后干脆坐在花鸟旁边,准备盯着他做完全套拉伸动作。

    他认真的视线像刀光一样扎在花鸟身上,阴暗生物花鸟兜痛苦地闭上眼。

    好吧,这下是一点懒都偷不得了。

    及川彻在旁边感慨:“怎么感觉好多人在花鸟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妈妈桑’,沟口领队也是,小岩你也是……”

    已经做完拉伸、恢复了一部分精力的岩泉一冷笑一声,锤了及川一拳。

    “岩泉麻麻”“妈妈桑”这几个词,在他这里都是禁忌!

    及川彻“嗷”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向岩泉一哭丧他好凶,就被记者找上了。

    在比赛结束后,胜者总是会被鲜花和掌声包围,被各种各样的新闻、报刊和杂志采访。

    好在及川彻对这种事并不陌生,只是今年来采访他们的人格外多而已。

    他只用了一秒就换上了完美的笑容,从容地回答起记者的提问。

    岩泉一正打算吐槽他包袱好重,没想到等及川被采访完,记者又找上了他——这就是冠军队的待遇。

    每个选手都有各自的风采,每个人都值得关注。

    注意到旁边的摄像机也朝自己转过来,岩泉一就没有及川彻那么游刃有余了。他有些紧张,但还是端正了神色,认真地回答问题。

    等采访结束后,及川彻忍不住嘲笑他:“小岩你的表情太僵硬了啦!”

    岩泉一小声地骂了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到镜头就像孔雀开屏一样啊!”

    “你刚刚绝对特意整理过发型吧?绝对是吧!哪有人打完两个小时的球头发还那么有型,除非你的头发是钢铁头盔!”

    及川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明明是小岩你的发型更坚硬吧,你才戴了钢铁头盔——”

    在他们两人打闹的时候,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花鸟也被递了话筒。

    显然,这位记者对花鸟很感兴趣,只是刚才见他在拉伸,没敢上前打扰。

    现在见花鸟有空了,又注意到其他几家的同行也蠢蠢欲动,他赶紧上前来,问道:“花鸟选手,请问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蔫哒哒的花鸟精神一振,立马就支棱起来了。

    看到旁边的摄像机,他猜测自己马上就要上电视了,不能丢掉暗黑破坏神的b格。

    他咳了一声,表情郑重道:“请你问吧。”

    及川彻和岩泉一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大惊失色——

    “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摄像机已经开启的情况下,贸然去打断采访显然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朝着一个记者也没想到的方向狂奔。

    虽然刚才听过花鸟的“复仇宣言”,在采访之前他就知道这位选手是个热血少年,但他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够语气激昂地说出“报仇不是唯一的目的,击败宿敌菲斯墨托魔王也不是终点,今后我们还会踏上新的冒险”这种话啊!

    好在他的职业素养帮助他圆满地完成了这个采访,他还决定在今天的稿子上多写一些关于花鸟的报道。

    至此,两个人都很满意。

    花鸟兜想的是——暗黑破坏神-的-名讳,终于传到了全宫城!下一步,就是全国了!平庸的人类,为米格尔大人的到来震颤吧!

    而记者想的是——多有趣的选手啊!不能只让他一个人被创到,大家!一起来被这热血中二的宣言创飞吧!

    及川彻/岩泉一:……

    救命,如果说之前那个赛场上的复仇宣言的传播范围不会太大、还有挽回青城名声的余地的话,那今天这个采访播出去,他们可就真的没有一点后路可言了。

    花鸟这家伙,怎么还一脸沾沾自喜地跑过来,问他们刚才他的发言够不够帅气啊!

    ……

    在比赛结束一小时后,等选手们恢复精力、整理好仪容,颁奖仪式终于开始。

    青城的选手们都不是第一次经历颁奖的时刻,只是当时他们登上的不是最高领奖台。

    所有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排成一队,按照流程领奖。

    体育馆上方的播音喇叭里传出了那道熟悉的、好听的广播女声:

    “鉴于该队伍在‘Inter High’——暨日本全国高校综合体育馆大会排球锦标赛宫城县地区预选赛中的杰出表现,特此表彰,以资鼓励。”

    一位西装革履、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笑地递出一个超大的奖杯。

    作为主将的及川彻,上前一步,郑重地从老人手中接过了这个奖杯。

    奖杯上端是漂亮的金色,在体育馆上方的灯光下熠熠闪光。而奖杯下端,则是纯黑的的方形底座,捧在手上,很有分量。杯口两边,还系着两条长长的、红白相间的绸带,自然向下垂落。

    虽然早就告诉自己要表现出主将的风度,但在真的感受到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时,及川彻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由衷地散发出了愉悦的气息。

    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踩上了云端;心情也轻飘飘的,像是被填满了棉花糖。

    随后,副主将岩泉一上前,从老人手中接过写着“第一”的奖状。

    奖状纸质厚重,边缘坚硬,接过来时,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水香气。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奖状上的一圈烫金花纹,色泽漂亮,花纹精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中激荡着欣喜的情绪。

    除此之外,其他队员也都被老人亲手戴上了奖牌。

    奖牌也是漂亮的金色,正面写了一个设计感满满的“1”,周围围绕着一圈精美的月桂枝。

    月桂枝出现在奖牌上的依据最初是罗马诗人奥维德的诗歌——它象征最高的荣耀。

    花鸟兜俯身,感受到冰凉的绶带滑落到自己后颈,紧接着,一道不是很重、在他心中却格外有分量的重量往下一坠。

    他屏住呼吸,起身时眼睛很亮。橙蓝双色的眼里,充满了最纯粹的快乐。

    就连颁奖的老人都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对他微微一笑:“今后也请继续加油。”

    花鸟兜郑重点头。

    虽然还在台上,但花鸟已经忍不住自己的爪子了。在老人去给下一个人佩戴奖牌的时候,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金属圆牌。在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和上面精美的花纹时,他高兴得眯起了眼睛。

    不只有他是这样,所有被戴上奖牌的选手都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在最后要拍集体照的时候,大家才按住自己的手,乖巧地站好。

    摄像机静静地录制,镁光灯也在狂闪。

    去年他们可没这个待遇啊,这就是冠军的感觉吗。

    广播女声继续说:

    “同时,预祝青叶城西高中在今年八月,于东京体育馆举行的日本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中取得好成绩,请在场的观众席再次为他们鼓掌加油。”

    热烈的掌声再度响起,如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久久不息。

    体育馆内的所有观众,都衷心祝福青叶城西能够代表宫城,在全国大赛上继续熠熠闪光。

    **

    再然后,就到了观众离场的时候了。

    体育馆上方的喇叭开始放歌。

    在比赛结束、观众离场的时候播放歌曲——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最初应该是从足球界的世界杯开始的。

    关于为什么要放歌其实各有说法,有人说是为了掩盖多人离场时嘈杂的声响,也有人说可能是为了迎合选手和观众们的心情。

    这次播放的歌曲起调悠扬,但随后的节奏却愈发铿锵。

    花鸟兜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是音乐剧《红与黑》的主题曲。”

    这是一首很经典的音乐剧歌曲,他以前学过声乐,也听过这首曲子,对它的旋律非常熟悉。

    不过因为歌词是法语,后来也没有继续学习声乐了,所以他只大概记得几句印象深刻的歌词。

    及川彻顺口问了一句:“曲名是什么?”

    花鸟兜眼睛闪闪发亮:“是《荣耀向我俯首》。”

    “现在唱的这句是——‘我要荣耀向我俯首,或征服世界……或一无所有。’”

    及川彻抬头,在体育馆上空的灯光下,似乎有万千流光,像烟花一样在他眼里炸开缤纷的色彩。

    他扬起嘴角,轻声说:“我喜欢这首歌。”

    手上的奖杯很沉,胸前奖牌的形状也足够清晰。像海浪一样澎湃的心情终于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不知为何,听到这首歌,及川彻放下了过去的一切遗憾、一切迷惘。那些被汗水和泪水蒙上的记忆,也不再沉重。

    他的心情似乎和这音调铿锵而有力的歌曲合拍了,脑海中也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全国大赛只是个新的开始。

    继续前行吧,总有一天……他会像歌词里说的一样,征服世界。

    他要站在世界之巅,让所有人的眼里,都倒映出“及川彻”的身影。

    第76章

    夏日妄想(1)

    在象征着IH县内预选赛彻底结束的颁奖仪式结束后, 入畑伸照和沟口贞幸又请大家吃了顿饭。

    一路上,大家的兴奋似乎还没消减,一直在后头叽叽喳喳。

    “这次你们居然没有累到直接睡过去吗……”沟口贞幸有些疑惑。

    他可是记得, 上次打完决赛的时候一车人基本上都睡死过去了——打呼的打呼, 流口水的流口水, 当然, 也有人睡相比较好看就是了。

    现在完全没有人睡觉嘛……沟口贞幸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震惊了。

    现在后头的队员里最显眼的肯定是及川彻——这家伙胸前叠了起码七八个奖牌, 连绶带都被叠成了厚厚一条,压在脖子上。他还左手抱着奖杯,右手拿手机自拍。

    面对手机镜头,他骚包无比地wink了一下,语气愉悦:“Yeah~”

    他拍了不止一张,大概各个角度都拍了, 表情洋洋得意活泼俏皮。其他人就在旁边笑,在他拍照的时候起哄。

    花鸟也在旁边, 他不止跟着起哄, 还双眼发亮地催促:“到我了到我了, 我也要!”

    及川彻又拍了一张, 顺手拍了一张花鸟也入镜的照片,嘴上答应着:“好好好,等下就给你。”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这还得从花鸟献上的第一块奖牌说起。

    起因是在上车之后, 花鸟突然想起自己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说过, 今年会把真正的金牌送给及川。

    所以, 他就向及川献上了他的奖牌,并对岩泉说“下次再送给你”。

    及川彻自己也有, 怎么会收花鸟的牌牌呢,更别说花鸟简直对这块奖牌爱不释手,又亲又摸了好久,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双手捧着奉上。

    送上奖牌的时候,他的眼神好像都有了实质,死死黏在奖牌上,没被眼罩遮住的暖色眼睛里满是不舍。

    及川彻觉得好笑,点了下他的额头:“我脖子上这块就相当于是你送给我的呀。”

    花鸟一脸痛苦:“不是我亲手送出去的就不算!”

    “你还挺注重仪式感的嘛,”及川彻接过了奖牌,“好啦,那就算你借我戴一下,等下会还给你的。”

    而在把第二块奖牌戴到脖子上的时候,他又突发奇想,又看向岩泉一,语气满含期待地叫了一声:“小岩~”

    都不用及川彻明说,岩泉一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那块牌子抛给了他。这样一来,及川的脖子上有了三块奖牌。

    然后——游戏的兴致就变了。

    以花卷为首,大家纷纷贡献出属于自己的奖牌,让及川一口气戴个够。

    他们还决定用猜拳决定起分配奖牌的顺序,等下每人都有份。

    第一个想出这个主意的人简直就是天才——那么多奖牌,叠在一起的时候多有牌面呀!

    这时及川彻终于拍完了,把奖杯塞到花鸟怀里,又把自己脖子上的一摞奖牌一口气摘下来,帮花鸟戴上去。

    花鸟期待的表情一僵,脖子也不堪重负似的沉了一下。

    可想而知,这一摞奖牌多么有分量,沟口贞幸都怕他脖子被压断。

    好在花鸟很快又维持住了表情,兴致勃勃地自拍。

    他的pose可比及川那几个wink等耍帅的姿势有想象力多了,毕竟是中二病嘛,姿势当然足够夸张,jojo立都出来了,后座那一大排的空间都不够他摆的。

    而在他冷笑一声,用右手轻抚眼罩时,旁边的座位上又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这个好这个好!”

    “扭腰的幅度再大一点——对对对,这样很帅哟!”

    花鸟就像是一个可动手办,在大家的起哄下又对自己本来就已经很有想象力的姿势进行改良,最后的成品……

    嗯,反正大家都在欢呼就对了。

    沟口贞幸扶额,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刚才后头会那么吵了。

    今天大家的兴致真的格外高嘛……他毫不怀疑这群崽子下车后,看到路过的狗都要把狗抱起来亲两口,再掏出奖牌对着什么都不懂的狗炫耀。

    狗都会被他们的热情吓跑!

    他猜测他们没拿奖状出来霍霍可能只是因为怕纸质的奖状被玩皱,不然奖状也会成为他们play中的一环。

    等下大概会每个人都戴上所有奖牌拍一轮照片……

    想到这个画面,沟口贞幸嘴角忍不住勾起,和入畑伸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不止队员们很亢奋,他们做教练的也都很高兴啊。

    今天,就让大家好好疯一下吧。

    **

    比赛强度大,消耗了很多能量。大多数人早在颁奖之前就饥肠辘辘了,都对烤肉饱含热情。

    不过,可能是吃饱喝足之后,那股疲累催生的困意终于又开始冒头,好几个人都吃得东倒西歪。

    国见英困倦地垂着眼,今天的运动强度可是远超他平时的运动量呢;金田一也一边吃饭一边打哈欠,眼泪都冒出来了。

    最夸张的大概是花鸟——他的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人也伏在桌面上,蜷成小小一团。但是嘴巴没停,脸颊也一鼓一鼓的,好像还在咀嚼。

    “吃东西的样子好像小仓鼠哦。”及川彻专门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并欣然从岩泉手里接过了投喂花鸟的工作。

    “小花鸟,张嘴~”他夹了一块烤好的肉片过来。

    “唔,谢谢你克莱斯特……”花鸟兜眼睛没睁,但嘴巴张开了,精准无比地叼住了肉,一脸幸福地鼓起脸颊。

    及川彻又夹了一块过来:“肉是小岩烤的啦。”

    花鸟依然没睁眼,用梦呓一样的语气说:“唔唔也谢谢阿姆斯特朗……”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人边吃饭边睡觉啊,我亲戚家的小孩子都不会这么干!”花卷和松川也过来观赏这只仓鼠,并各自拍了张照片,美滋滋地拿着手机回去继续吃饭了。

    大概是真的累惨了,花鸟的困倦一直持续到大家吃饱喝足、被大巴车送回学校。

    下车后,他走路时脚步虚浮,好像连灵魂都离体了。

    可以理解,毕竟今天花鸟可是一直冲在对抗牛岛的最前线,是最受大家信任的护盾。消耗的精力太多,再加上回到熟悉的环境,身边又都是熟悉的、可以依赖的人,他骤然放松下去也不奇怪。

    不过沟口贞幸也是第一次带这种完全不让人放心的高三生,知道平时花鸟一般都和岩泉及川一起回家,他特意叮嘱了句:“你们记得把花鸟送回家啊,不然我怕他直接趴在地上睡大马路。”

    及川彻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吧,我们绝对全须全尾地把小花鸟送回家。”

    然后他们就像牧民牵小羊一样牵着花鸟走了。

    从他们的回家路线上来看,岩泉的家是离学校最近的。

    看到自家门牌的时候,他回头对及川说:“花鸟就交给你了。”

    “不要用这种妈妈桑托付孩子的凝重语气跟我说话啊!”及川彻忍不住笑,“你就放心吧,我可靠谱了!”

    岩泉一:“……”

    拍着胸脯说自己靠谱的人,怎么看都不靠谱吧……

    “总之回家后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收到!”及川彻郑重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还特意绕路先去花鸟家,不过最后,任务居然还是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失败了——

    花鸟家里没人,而他忘记带钥匙了!

    及川彻按了两遍门铃,还是没人回应,他有些苦恼地回头:“今天叔叔阿姨也不在家吗?”

    因为困倦而失去了大脑的花鸟呆了一会儿,最后慢吞吞地回答:“好像说过要出门,今天不会回来……”

    “这样啊……”及川彻沉吟起来。

    花鸟的家境很不错,不过相对应的,他的父母都很忙,平常对花鸟也呈放养态度。

    不能说这样的家庭就没有爱,相反,他们的爱很多,只不过体现在了其他方面——

    在花鸟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他的父母都很担忧,母亲放下工作带他跑了很多医院;而在其他时候,不论花鸟对什么事物表露出兴趣,他们都会大力支持,还很乐意提供金钱和其他资源,尽可能地让花鸟去接触他喜欢的东西。

    花鸟能学习声乐、在国中时期搞乐队,都离不开父母的帮助。嗯……甚至连“中二”这个爱好,都是被他的父母首肯过的,叔叔阿姨也算是非常开明了。

    不过在这种累到极致、又很想分享喜悦的时候,父母不在家还是很难过吧……

    而且看花鸟的走路四仰八叉的样子,也不像有精力可以自己准备晚餐。

    及川彻提议:“这样吧,小花鸟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花鸟兜垂着脑袋,停运的cpu重新开始运转,处理起这个信息:“……去克莱斯特的府邸?”

    他瞬间精神了不少:“好诶!刚好上次克莱斯特说过,打进全国大赛我就可以去你家睡觉了!”

    “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及川彻认真回想起自己说的话,最后发现——想不起来!

    “呃,难道你还在惦记那个夜光手表吗……”

    花鸟兜满脸遗憾:“可惜炼金产物被放在王之宝库里了,现在的我缺少打开宝库封印的钥匙。”

    及川彻:……

    他被噎了一下,心里居然还有些庆幸——不要让他再看见夜光手表了!赶紧把这个梗给忘掉吧!

    “走吧走吧,去我家,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

    他推着花鸟离开,生怕花鸟兴致起来,就算爬水管也要爬到二楼把夜光手表给顺出来。

    “至于换洗的衣服……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先穿我的?

    第77章

    夏日妄想(2)

    “先穿睡衣可以吗?”回到家后, 及川彻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最后拿了套睡衣出来。

    反正今天他们应该也不会出门了吧?穿睡衣睡觉会比较舒服。

    花鸟刚才只是短暂地精神了一小会儿,现在眼皮又耷拉下去了。及川猜他得好好睡一觉、起床后才能脱离这种状态。

    花鸟兜接过衣服:“谢谢你, 克莱斯特……”

    “唔, 不用说谢谢,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及川彻把他带到浴室的位置, 看他把门关上。

    他甚至隐隐有点担忧, 担心起花鸟会不会洗着洗着就睡过去了——比如睡在浴缸里。

    啊不对,他怎么也变成妈妈桑了!妈妈桑有小岩一个就够了!

    及川彻摇摇头, 拿出被褥铺好,又把今天的战利品摆上去——

    他的书架上有一个玻璃柜,里面展示着他从小到大获得的荣誉,奖杯、奖状、奖牌……

    及川彻格外珍视地把今天获得的金牌也放进去,就放在去年花鸟送给他的那个奖牌旁边。

    看着两个精致的牌牌靠在一起的画面,他点点头, 十分满意。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他忘记给花鸟贴身衣物了!

    及川彻在衣柜里翻来翻去, 找出了一件他还没有穿过的, 把标签撕掉, 这才走到浴室前, 敲了敲门。

    “小花鸟?我忘记给你贴身衣物了。”

    他喊了两遍,花鸟兜终于听到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住,两秒过后, 浴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小缝, 一只带着水汽的手伸了出来, 从他手中接过那件柔软的布料。

    看到这个画面,及川彻莫名地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今天他们有点过分亲密了。

    仔细想想, 这不就是他之前精心设计都没办法营造的二人世界的氛围吗!

    本来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的及川彻,脑海中强势地挤进了另一件事情。

    他有点紧张,却又有点期待。

    这样的时机可不多。而且今天花鸟很累,估计会比以往都安静——这就意味着他就不会有精力整出“夜光手表”那样的花活了!

    及川彻在外头坐立难安,表面上在翻看自己刚才拍过的照片,耳朵却忍不住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

    这样有规律的水声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听了一会儿,他心中的紧张都被抚平不少。

    水声终于停下,紧接着,又是一阵模模糊糊的穿衣服的声音。

    再然后,花鸟打开了门。

    洗过了澡,浑身的汗味被冲刷干净,身上的疲惫仿佛也被暖暖的热水带走了。花鸟兜感觉现在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散发着“安逸”的气息,舒服得好像踩在了轻飘飘的云朵上,连大脑也轻飘飘的。

    他愉快地眯起眼睛,不自觉地拎起胸前的布料,低头嗅了嗅:“是克莱斯特的味道……好香!”

    及川彻被这番动作和发言震惊到了:“……小花鸟你别这样!”他会想歪的啊!

    花鸟兜困惑地抬头:“啊?”

    “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家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及川彻:……

    要不是确定花鸟脑袋里确实没长那根筋,他都要怀疑花鸟是不是故意的了。及川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看向花鸟。

    虽然他们的身高只相差五六厘米,但花鸟的骨架会偏纤细一些——跟身高相差无几的岩泉站在一起时,也能一眼看出是岩泉一比较健壮。再加上他给花鸟的睡衣本来就是宽松的款式,现在就……松松垮垮地挂在花鸟身上,露出了他那形状漂亮的锁骨和半边肩膀。

    洗澡必然要摘下眼罩,但因为不在赛场,花鸟也就没有恪守米格尔的人设,一蓝一橙两只眼,都闪闪发亮地看着他。

    他的脸也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而且似乎因为水汽的氤氲,今天这双眼里的情绪格外柔软。

    就……很乖巧。

    及川彻的脸似乎也要被花鸟带过来的水蒸气蒸红了,他赶紧晃晃脑袋,把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拿起自己的衣服逃进浴室。

    “我也去洗澡了,小花鸟你记得吹完头发再躺下去,不然会感冒的!”

    他在浴室里呆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了花鸟那句话带给他的冲击力。

    而等他出来的时候,花鸟也刚好磨磨蹭蹭地吹好头发了,正在被子里蛄蛹。

    及川彻觉得卧室里的布局好像有点奇怪——起码跟他洗澡前不一样了。

    他打量的两眼,才发现原来是花鸟把刚才他铺下去的床铺推到了另一床被褥旁边,现在两个人的被子都紧紧挨着。

    听到他出门的动静,花鸟兜抬头,眼里满是兴奋:“克莱斯特快来!”

    及川彻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只想说——小花鸟,不娶何撩哇!

    没有那种心思就不要说出这种令人误会的发言好吗!

    不过他确实也有些疲惫了,吹完头发之后,也盘着腿坐到床铺上,准备躺下。

    一直不安分地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橙发少年终于安分下来,乖巧地滚到他手边。

    及川彻低头,就对上了那双异色的眼睛。

    花鸟兜高兴地眯起眼,用脸颊轻轻贴了贴他的手背。

    他好像格外兴奋,及川彻只感觉他滑滑的、带着些热度的脸蹭了自己一下,而后就又滚到旁边去了。

    他有些失语。

    这是什么品种的小狗啊……高兴的时候就要跟旁边的人贴贴。

    他躺了下去,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果然,花鸟又精准地滚到了他旁边,差一点点就能钻到他怀里了。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及川彻期待起花鸟的下一步动作。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及川彻听到了从旁边传过来的均匀的、清浅的呼吸声。

    及川彻:……

    好叭,这就睡着了吗。

    他有些失落,侧过身去看花鸟兜。

    花鸟刚好也朝着他的方向侧躺,现在正闭着眼睛,一脸安详。

    及川彻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这股冲动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花鸟的脸颊,近到他能感受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脑子也有点发热。

    但最终,及川彻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股冲动给按下去。他什么冒犯的动作都没做,只是轻轻掐了一把花鸟的脸颊。

    “小花鸟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懂呢……”他叹息着。

    脸颊的手感很软。不过可能是打扰到花鸟了,他低声嘟囔了句什么,随后就翻了个身,变成平躺的姿势。

    这下就没办法靠得那么近了。

    及川彻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地,疲惫如潮水一样涌来,他也闭上眼睛,渐渐睡过去了。

    **

    **

    决赛是在早上结束的,而后教练又带大家去烤肉店吃了很久的午饭,回到及川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这个午睡有点长。等花鸟兜睁开眼的时候,大概已经晚上六点了。

    不过夏天日落的时间比较迟,天还没黑,金灿灿的夕阳余晖从窗帘之间的小缝溜了进来,照在他们旁边的地板上。

    花鸟发现自己几乎是蜷在了及川怀里,而及川还在睡,胸膛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起伏。

    他们靠得很近,花鸟兜又从及川身上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跟他之前在睡衣上闻到的一样,很淡、很舒服。花鸟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退开,尽量不要打扰到对方。

    但他很享受这种静谧的氛围,从及川的手臂里退出去后,又往对方身边靠了靠,保持着趴在床铺上的姿势,打开手机编辑信息——

    今天打完比赛后他累懵了,都没来得及将自己晋级全国大赛的喜悦分享出去呢。

    他先是给父母发了信息。父上和母上都没有回消息……应该是还在忙吧。

    花鸟又默默在信息栏里敲下了“记得吃饭”这句话,依旧没人回应。

    花鸟就寻找起下一个分享对象——赤司征十郎。

    赤司几乎是秒回消息:【我看过决赛了,恭喜。】

    花鸟高兴地晃了晃小腿,问他:【征十郎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篮球部的事情。

    今年征十郎已经读高中了,和彩虹战队的其他人分开后,去了京都的洛山高校。

    大概是长辈(?)对弟弟的滤镜吧,花鸟有些担心他碰上其他人之后会吃亏。

    他还忧心忡忡地想:毕竟征十郎还没他高呢,万一被那群大个子欺负了怎么办?特别是那个紫色头发的,不知道今年长到两米了没有。

    黄濑的性格稍微有点恶劣,以前就喜欢逗弄他;青峰看起来也很凶啊,皮肤黑黑的,肌肉也硬邦邦;黑子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连花鸟都十分忌惮的暗影使者!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赤司征十郎发来消息了:【地区赛很顺利地通过了。】

    花鸟兜回复:【那就好,全国大赛也要加油呀![星星眼/][星星眼/][撒花/]】

    跟赤司聊了一会儿,花鸟兜就又寻找起了下一个朋友。

    点开了备注为“月宫”的聊天框,他把自己晋级全国的事情分享给他。

    【青城今天赢了,八月份就能去东京打全国赛啦,你会来看比赛吗?】

    月宫:【会的哦,今天我就在现场。[眯眼笑/]】

    花鸟大惊:【你没有跟我说!我没看见你……[哭哭/][哭哭/]】

    月宫:【嘛,反正马上就会再见面了,科尔贝罗斯也很想你哦。】

    他还附了一张小狗的照片。

    小狗戴着印着狗脚印的眼罩,戴着迷你版的小狗耳机,正朝着镜头汪汪叫。

    好可爱……花鸟兜被可爱得在床上滚了一圈。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滚动的幅度太大了,他听到了旁边的人翻身的动静。

    “克莱斯特?”花鸟兜有些心虚地凑了过去。

    及川彻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花鸟放大的脸。

    他们之间靠得很近,他甚至都能看清楚花鸟根根分明的睫毛。

    于是及川彻又闭上了眼睛。

    他在做梦吗?靠得好近……好幸福。

    第78章

    夏日妄想(3)

    “克莱斯特?”花鸟兜戳了下及川的脸。

    刚刚不是醒了么?怎么又关机了。

    难道说……?!

    有什么邪恶力量趁他不注意渗透这所堡垒?而现在, 邪恶力量已经开始入侵克莱斯特的精神了?

    现在的克莱斯特就像不小心碰了被邪恶女巫下过魔咒的纺锤的睡美人一样!

    花鸟大惊,认真思考起自己应该怎么把睡美彻给弄醒。

    难道、难道他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样吗?

    感受到身上的人越靠越近的及川彻:……

    因为午睡时间过长而有些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他睁开眼:“呃……小花鸟?”

    花鸟狠狠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纠结的表情还没有褪去, 眼神有些躲闪, 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及川彻一头雾水, 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按了按后脑勺处被睡得翘起来的头发, 看了一眼时间:“啊……都这个点了, 该吃晚饭了。”

    两人下楼吃了及川妈妈准备好的晚饭,就又回到楼上。

    及川彻开始做作业——是的, 就算是满脑子都是排球的排球部部员,在打完地区预选赛决赛的晚上,也是需要做作业的。他们可是高三生诶,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不过老师也有体谅到他们比赛辛苦,所以没有严格要求提交作业的时间。但早做晚做都得做,及川不是拖延的性格。如果一直拖着不做的话, 任务只会挤压得越来越多。

    而花鸟没作业可以做——幸好他习惯在课间时间就把作业做好,然后就把书丢在学校里了。不然他还得面临明天没有作业可以交的问题。

    他找及川彻拿了几本课本, 坐在他旁边预习。

    预习着预习着, 他就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 偶尔在纸上写写画画, 偶尔去看看及川彻的侧脸。

    到最后,他干脆什么都不干了,就用手支着脑袋, 纯粹看着及川写作业。

    及川彻被他盯得有些别扭, 写作业都不自在了, 转头问:“怎么了?”

    花鸟兜很诚实地回答:“因为想看,就看了。克莱斯特戴眼镜的样子很帅。”

    他觉得克莱斯特专注写作业的样子超帅的!是跟排球场上完全不一样的帅气, 特别是戴上眼镜之后。

    及川彻有些失语。

    他确定花鸟没在开玩笑,心里古怪的感觉更甚。

    是他的错觉吗?花鸟今天好像格外……粘人?

    中午午睡的时候也是,现在在书桌前,也一直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贴。

    明明最开始他们之间还差了一个身位,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二十公分了。

    虽然以前花鸟也毫无人与人之间的界限的观念可言,但今天他好像格外喜欢靠近自己。

    果然是因为决赛把他的精力都磨光了、让他没时间去琢磨中二病的设定了吗?他们又刚好处在只有他们二人的空间里,所以花鸟就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及川彻觉得有点道理,也暗暗期待起来——这不就是他之前最渴望的二人世界?而且还是二人世界的最佳状态!

    这么想着,及川彻连脊背都不自觉挺直了一点,计算着花鸟看自己的角度,估摸着自己要怎样才能朝花鸟展示出最完美的侧脸。

    如果小岩也在这里,他肯定会一眼就看出自己在凹姿势,先踹自己一脚再说“你简直像只浑身魅力无处安放的花孔雀”。

    及川彻已经想象到岩泉不耐的表情了,差点笑出声。

    幸好花鸟看不出来,因为及川彻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小小声的赞叹。

    及川很受用,并决定继续用这种僵硬的状态把作业做完。

    而等完成当日任务之后,他就狠狠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花鸟你要擦药吗?不然明天可能还会肌肉酸疼。”

    就像上次一样……在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花鸟就拎着药膏来找他们哭疼。

    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发生,他们可以在今晚就提前擦点治疗肌肉损伤的药,明天的反应大概就不会那么激烈了。

    “好!”

    花鸟兜自己先处理了手臂和腿上的肌肉,背部的却不太方便自己去擦。他干脆就趴在被子上、把衣服撩起来,请求及川彻帮忙。

    及川彻当然是欣然同意。

    将冰凉的药膏抹在僵硬的肩肌上,粗糙的指腹在肌肉上按揉,将药膏揉开、直至肌肉微微发热。

    花鸟说不出那种又爽又难受的感觉,酸爽到头皮发麻,又不好意思叫,只能趴在被子上哼哼唧唧。

    不知道及川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哪里,他像只炸毛的猫咪一样立马弓起脊背,差一点就从被子上弹起来了。

    及川彻动作一顿:“怎么了吗?”

    花鸟兜缓缓放松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地央求:“别碰那里,感觉好奇怪……”

    那里是哪里?后颈吗?

    及川彻都不知道自己碰了哪里,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脸颊微微发烫,脑袋里也忍不住胡思乱想。

    好奇怪啊,明明只是擦个药。上次小岩也在场的时候,他明明什么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啊不对……那时候自己好像还没喜欢上花鸟。

    轻轻咳了一声,及川彻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尽量温柔一点。

    在面对这微微颤抖的、光-裸的脊背时,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做一些多余的事……只是用二传那双灵巧的手,帮忙做擦药这种最简单的事情而已。

    然后,就到了睡觉时间了。

    两个人的被窝依然靠在一起,一整个晚上,及川彻的鼻尖都萦绕着淡淡的药味。

    他依然是比较晚睡着的那个,见已经熟睡的花鸟十分自然地滚到他的手边,他的嘴角悄悄翘了起来,偷偷捏了一下花鸟的手指。

    虽然只是捏了下手指,但是那种松弛的、像棉花一样轻飘飘、膨胀的幸福感瞬间充盈了他的心脏。

    及川彻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好想,让花鸟再多待几天啊……他迷迷糊糊地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愿望被神明大人实现了,第二天早上,花鸟的父母终于回他消息了。

    不过这个消息却不怎么好——因为临时的工作变动,他们都需要出差好几天。这几天花鸟需要自己照顾自己的起居。

    同时,他们也恭喜了花鸟获得地区赛的冠军,并承诺下次全国大赛的时候绝对会抽出时间去看他的比赛。

    花鸟一开始还有些失落,不过在看到短信的后半段时,就又高兴起来。他开始琢磨起自己要不要去找个开锁师傅来把门暴力撬开,不然一直住在克莱斯特家里,怪不好意思的。

    想到自己睡前的那个愿望,及川彻觉得有些心虚。而且他觉得花鸟一个人住也太凄凉了,主动提议:“不如你这几天就住在我家?我妈妈不会介意的!”

    “真的可以吗?”花鸟兜的眼睛亮了起来,明显是有些期待——比起一个人待着,他果然还是更喜欢有人的地方。

    “当然可以啊。”及川彻也蛮期待的——二人独处的时间延长了诶,而且理由还那么正当!

    不过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花鸟直接住在他家的可行性。

    书本的问题不用担心,花鸟直接放在教室里了。

    而和上次一样,决赛结束后教练给他们放了三天假。所以周一到周三都没有部活,实在想打排球的话,活动室里的柜子里一般也会放毛巾和第二套队服,不用专门回家去拿。

    至于换洗的校服……

    嗯,反正花鸟不穿校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向来都只穿私服。

    风纪委员一开始还天天抓他,但见花鸟屡教不改,后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甚至后来花鸟还凑巧地也轮班成风纪委员,和原本的委员在学校门口面面相觑——

    谁家风纪委员自己就带头不穿校服啊!

    花鸟的班主任更不会说什么,他性格超好,不仅不怪花鸟不遵守校规,偶尔还会夸他今天穿得很帅。

    总而言之,花鸟被纵容成现在这个样子,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衣服问题还是需要解决的,毕竟让花鸟一直穿自己的衣服也不合适。及川彻沉吟一会儿:“今天来不及了,你也先穿我的,傍晚我们再去买衣服吧?”

    “好!”花鸟兜欣然同意。

    上过一天课过后,没有部活的时间是难得的放松精神的时刻。

    教练的安排是科学的,虽然排球部的大家往往会拿出很多时间去进行额外的训练,但每隔一段时间,总需要给自己紧绷的精神和疲累的身体放放假——劳逸结合,才能得到效率的最大化。

    刚好马上又要期末考了,他们可以用这几天准备考试。

    在陪花鸟逛商城买衣服的时候,及川彻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喜欢照顾人的一面。

    难怪小岩一到花鸟面前就会变成妈妈桑,他感觉自己也要朝着那个方向变化了。

    光是看花鸟兴致勃勃地试衣服,他居然就觉得很满足。

    真是没救了……

    及川彻靠在墙边,一边等花鸟穿衣服,一边反思起自己的追求是不是太低级了。

    就在这时,有两个女生结伴走到他面前。

    看见她们眼神躲闪、脸颊微红的样子,及川彻就知道她们想做什么。

    但他从半年前就不再招蜂引蝶了——这是对他的心意的不负责,也是对那些对他有好感的女生的不负责。

    及川彻双手合十,朝这两位女生露出了个不太好意思的微笑:“对不起哦,我已经有约啦。”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上提着的装着新衣服的纸袋子也轻轻晃了晃。

    两位女生有些失望,但还是为他送上祝福:“祝你们长长久久!”

    随后,她们就有些尴尬地跑开了。

    诶……?及川彻懵了一下。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这里是男装店没错。

    那两个女生想到哪里去了?他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但不知为何,及川彻心里居然有点隐秘的欣喜。

    他摇摇头,把自己的欣喜给甩出去,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居然会沉迷在这种他人的误会里。

    花鸟刚好换好了衣服,推开门看他:“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他好像听到了女孩子的声音。

    “没有没有。”及川彻摆手,让花鸟背过身去让他看看这套衣服。

    老实说,花鸟的衣品真的不错。

    就是他看中的衣服一般价格都比较高,看到花鸟去结账,及川彻仿佛听到了金钱如流水一样哗啦啦流走的声音。他记得单单是花鸟脸上那个眼罩,就得8500日元……

    咳,只能说不愧是潮男。

    **

    他们一共买了两套衣服应急使用。回家后,及川彻在冰箱上看见了一张便利贴。

    那是他妈妈留的,大意是她也临时有事,大概有两天不能回家了。

    不过她提前采购好了这两天的食材,及川可以自己做饭,嫌麻烦也可以简单煮一些速食。她对此真的非常抱歉。

    便签的末端还画了一个求饶哭哭的黄豆表情包。

    及川彻陷入了沉默。

    花鸟兜也看见便利贴了,提议道:“我们一起去投奔阿姆斯特朗吧!”

    刚好又可以凑齐铁三角组合!他相信叔叔阿姨一定不会介意的!

    “不不不,那也太麻烦他了!”及川彻打开冰箱清点起里面的食材,“我会做饭,放心,也会准备你的份的。”

    妈妈出门后,家里完全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这……这不就是妥妥的助攻嘛!他实在太爱妈妈了!

    看来这两天需要由他来负责花鸟的起居……及川彻琢磨起自己能不能用用厨艺捕获花鸟的“芳心”。

    有点难……但还是试试看吧。

    在热完晚饭、做好作业之后,及川彻又去了厨房,穿好围裙。

    上学时他们中午一般不会回家吃饭,如果妈妈在家的话,会帮他准备好便当。如果不在,他自己就会在前一天晚上提前做好便当,放进冰箱里。刚好学校里有好几间小厨房,有需要的学生可以自行去加热便当。

    往锅里倒进热油,放了几片肉片进去,肉片在金黄色的油里滋啦滋啦地响。

    及川彻又拿起清洗干净的剪刀,将切好的香肠下端剪开几条线,再将它们也丢进去煎煮。

    花鸟洗完澡后摸到厨房时,看见的就是及川彻穿着围裙的背影。

    他的背比自己宽阔一点,身材也更高大。不仅在排球场上令人信服,在厨房里居然都显得那么可靠。

    花鸟兜一脸赞叹:“不愧是克莱斯特!”连厨房都能轻松驾驭!

    他扒在灶台旁边,准备帮忙洗菜切菜,这时及川已经把便当的第一部分配菜做好了。

    “是章鱼香肠!”花鸟双眼放光,“我可以偷吃吗?”

    章鱼香肠物如其名,本来就长得很Q,下边被剪刀剪开了,像是炸开的花瓣,也像Q版章鱼的触手。这可是便当的灵魂哇!

    哪有人把偷吃直接说出来的啊……及川彻觉得好笑。

    “你吃吧,我多做一点。”

    “好耶!”花鸟兜欢呼一声,一下子就忘记自己还要帮忙洗菜了,跑去洗干净爪子,插了两只小章鱼就开吃。

    “唔唔唔唔好好吃!”他一脸幸福。

    有那么夸张吗……

    扪心自问,及川彻也只是认为自己的厨艺还行,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吧。只能说花鸟实在太捧场了。

    不过不可否认,被人吹捧的感觉很好。

    而且看花鸟幸福到有些夸张的表情,也会让人心情愉悦。

    因为想要讨花鸟的欢心,所以及川彻没有限定他吃几只。最后就出现了他刚往便当盒里放好香肠、旁边就伸出一只罪恶之手把香肠插走的局面。

    及川彻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做过的一边往水池里放水一边打开排水口往水池外边漏水的数学题,到最后,他都有些无奈了,叮嘱了句:“小花鸟你别吃太撑了,等下会睡不着的。”

    花鸟兜:!!!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最初是想过来帮忙的了,结果却增大了克莱斯特的工作量。

    他有些羞愧,心虚地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油光,总算是住嘴了。

    **

    花鸟一共在及川家住了三天。

    他住得很开心,因为克莱斯特很体贴,处处都会照顾他,而且也不排斥他的靠近。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在第三个晚上,他终于接到了母上要回来的消息。

    在花鸟兜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及川彻的时候,及川彻居然还有些失落。

    但他也明白,花鸟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短时间还好,但是时间一长,肯定还会有各种麻烦的事情出现。

    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吗……他有些走神,去从抽屉里拿出药膏。

    又到了例行擦药时间。及川彻家里备的药膏药性比较温和,不像花鸟之前拿过来的立竿见影。所以这几天睡前,他们都会互相帮忙擦一下。

    在两人都洗完澡后,及川彻就把花鸟招呼过来,让他撩起衣服擦药。

    花鸟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流程。走过来、趴好、脱衣服,一气呵成。

    在轻轻按揉着花鸟的背肌时,从及川彻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柜子上的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奖牌。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边感受着手指下边发烫的肌肉,一边问:“小花鸟,为什么当时你会把最后一球托给我呢?”

    当时花鸟有很多选择——不论是自己扣球、还是把进攻权交给花卷,他们都有得分的可能。

    如果不是做了半年多的“铁三角”训练,默契度足够高,他都反应不过来那球会给自己。

    花鸟兜正舒服得哼哼呢,听到他的问题,“唔”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时候感觉,那一球必须让你来扣。”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但及川彻有些出神。

    亲手扣下最关键的那一球,对他来说确实意义重大——这代表着他正式完成对白鸟泽、对牛岛若利的“复仇”,也是他对过去五年的青春的交代。

    那一球他扣得很畅快,他知道自己即将迎来全新的开始,也知道自己今后能够走得更远。

    及川彻不知道该不该惊叹花鸟的敏锐——虽然花鸟时常表现得对什么事都很懵懂,但事实上,他在这种细节上总是出乎意料地非常敏感。

    及川彻认真地说:“谢谢你……小花鸟。”

    谢谢你成为了我的朋友……也谢谢你还在和我一起打排球。

    接下来,他就沉默了许多,只是轻轻帮花鸟兜把擦上去的药膏抹开,专注地帮他按摩。

    ……

    今晚的被窝里依然充满了淡淡的药味,在及川彻洗漱完毕躺下去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在被子里蠕动的不明生物。

    不管在排球场上表现得怎么样,私底下花鸟确实就像一只热情的小狗,很喜欢跟人贴贴。

    可能是知道明天就要回家去住了,共处的时间即将结束,今晚的他格外热情。

    比如现在,又是差一点点就要钻到及川的被子里去了。及川彻能感受到他拱来拱去的力道,紧接着,一颗橙色的脑袋从自己旁边钻了出来。

    见自己在看他,他又朝自己这里挪了挪,露出了一个很纯粹的笑。

    太近了。

    实在太近了……

    跟花鸟待在一个房间简直就是在考验他的人品。及川彻闭了闭眼。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及川彻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但实际上,他的呼吸节奏却越来越乱。

    他睁开眼睛,看见花鸟头发乱翘的头顶——这家伙又把脑袋钻到被窝里去了。

    及川彻又动了动腿,却没办法太大幅度地移动——或许是隐约察觉到自己不排斥他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这几天花鸟越来越嚣张,现在都已经把小腿搭在他腿上了。

    最初发现自己喜欢花鸟的时候,及川彻的心里,像是被埋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刚刚破土的时候,被花鸟的木头程度打击到很久都没有继续发芽。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赢了比赛的这几天,及川的心情一直都轻飘飘的,情绪比往常要亢奋得多;还是因为这几天的同居生活实在太过舒适,他有些不舍得就这么放开花鸟,舍不得在明天就体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被窝。

    总而言之,那颗种子似乎已经慢慢开始萌芽。

    及川彻忽然又有了一种冲动。

    从最开始发现心意到现在,他已经忍耐得够久了……

    而现在,他有点想要放纵这种冲动。

    静寂的黑夜,和情感的冲击,更是将这一点小小的冲动无限放大。

    “小花鸟。”及川彻也把脑袋钻进了被子里,和花鸟面对面。他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

    花鸟兜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他。

    他的头发还因为刚才在被子里乱拱而到处乱翘,但及川彻很喜欢他这幅自然而毫不设防的样子,也很喜欢他的眼睛。

    花鸟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异于常人的异色眼是一方面,眼神又是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性格天真,他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干净澄澈。被这双眼睛专注地看着的时候,你能从他眼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特别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的脑袋闷在被窝里,黑暗笼罩住全世界,空间狭小得他们只能看见彼此。在这个逼碍的空间里,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及川彻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的震响似乎是在催促他赶紧表明心意,不要再继续稀里糊涂地浪费时间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做好心理建设后,这才开口道:“小花鸟……我有一件一直都很想做的事。”

    说这个他可就精神了啊。花鸟兜兴致勃勃地问:“是什么?”

    注意到及川彻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又恍然大悟:“啊……和我有关吗?”

    花鸟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表情一肃:“难道说,克莱斯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隐藏力量——而这种力量与我有关?关于开启力量的方法,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及川彻忽然有些心虚。

    确实有点难以启齿啦……但肯定不是这个方面的。

    花鸟实在太纯洁了,他感觉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情简直是诱骗傻子。

    出于心里的最后一丝良知,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小花鸟,等下我要对你做的事……如果你感觉很讨厌,一定要立马推开我。”

    花鸟兜觉得奇怪:“有什么事会是我讨厌的呢?”对方可是克莱斯特呀!

    及川彻就静静看着他。

    花鸟兜似乎也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了,抿了抿唇,乖乖应好:“好的……如果我感觉讨厌的话,我会推开克莱斯特的。”

    说完,他就闭上嘴,等待着及川的下一步动作。

    及川彻的心脏狂跳,可是此时的气氛已经不容他退缩了。他总感觉,如果自己临阵脱逃,他会后悔很久。

    于是他把手探进被子里摸索,捉住了花鸟的手腕,把他的手牵到自己面前。

    花鸟就任由他动作,乖巧得不可思议,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可动手办。

    及川彻低头,用颤抖的嘴唇贴了一下他的手背。力道很轻。

    他的呼吸也有些颤抖,扑在花鸟的手背上。他能感受到这只被自己握住的手突然一缩,连手指都颤了颤。

    但及川彻没有放开,略带强硬地握住花鸟的手腕,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结果花鸟只是笑:“哈哈哈哈好痒啊,原来克莱斯特只是想拿我做吻手礼的练习对象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及川彻一噎。

    他就说吧,花鸟什么都不懂。

    看来只是吻手还是太含蓄了。

    或许是花鸟的纵容给了他一点勇气,于是他又按住了少年的肩膀,慢慢地靠近他。

    被子里实在太暗,他只能隐约透过从缝里透进来的些微光线,和花鸟有些发亮的眼睛,摸索到他在那里。

    这种昏暗的环境似乎能够激发人的冲动。

    仿佛连心都在颤抖,及川彻轻轻吻上了少年的脸颊。

    触感很软,他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和刚才一样,只是一触即分。

    紧接着,他就有些紧张地等待着花鸟的反应。

    花鸟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来不是吻手礼,是更进一步的贴面礼吗?身为公爵,克莱斯特大可不用这么拘谨的!”

    及川彻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结果现在这点勇气都要被花鸟的反应给磨光了!

    他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做下一步动作,酝酿了好久,才又一次下定决心。

    这一次……稍微有点超过了,到这里就结束吧。他思忖着。

    在被子里呆久了有些闷,及川彻干脆把被子掀开。这样还能便于他观察花鸟的表情。

    他又一次靠近花鸟。而这一次,就不只是轻轻地贴一下脸颊了,而是带着颤抖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亲了一下花鸟的嘴角。

    他甚至不敢正面亲!他怕这样的动作对花鸟来说太刺激了。当然,对他来说也非常刺激。

    及川彻害羞到连脖子都在发烫,手指也因为自己冒犯的动作而蜷起,但他却看见花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都恍然大悟了什么啊!及川彻简直想抓住花鸟的肩膀猛猛摇晃!

    他毫不怀疑,花鸟的下一句话就是“这是哪个国家的贴面礼?难道克莱斯特背着我偷偷拜访了哪个公国?好狡猾!”

    看啊!他都已经熟悉花鸟到这种地步了,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及川彻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积蓄勇气的过程了。他选择破罐子破摔,干脆又靠近花鸟,正面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好软……好甜,花鸟刚才偷吃他今天买的软糖了吗?他明明说过睡觉前不要再吃糖了的。

    及川彻头晕目眩,几乎要溺死在这个浅浅的吻里了。

    但是怕花鸟觉得讨厌,他还是用尽自己的全身的意志力,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就退开了。

    如果有人能够测一下及川彻的心率,恐怕会发现他现在的心率比打完一场排球赛还要高。

    他的脸颊也几乎红透了,手也在颤抖。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抿唇,保持着把花鸟圈在怀里的姿势,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可花鸟依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没有震惊,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推开他。

    及川彻都有些愠怒了——如果花鸟还是不懂的话,难道、难道非得让他伸舌头才行吗!

    他正纠结着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就见橙发少年的脸色,终于慢慢红了起来。

    他眼神有些躲闪,好像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好半天都没说出来。

    这块日本产出的原木开花了……?

    终于……?!!!

    及川彻心中居然出现了一种名为“解脱”的情绪,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谁告白会这么艰难啊!

    及川彻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行动就直接告白,花鸟估计又是什么都听不懂,只会用“啊我也很喜欢克莱斯特呀”之类的好朋友话术糊弄过去。

    那他肯定会挫败死的!!

    及川彻一鼓作气,握住了花鸟兜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让他感受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表情认真:“你感受到了吗?小花鸟,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很久了——不是好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要亲你的那种喜欢。”

    说完,及川彻就忐忑不安地等待起对方的回复。

    他实在太过紧张,紧张到手脚有些发软,紧张到大脑有些发昏,似乎连心脏都要不受控制地擂破胸腔,跳到花鸟面前。

    如果花鸟不准备推开他的话……那他,他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第79章

    夏日妄想(4)

    花鸟兜, AKA光与暗之骑士修德罗姆哈特,此外还有个隐藏身份暗黑破坏神米格尔,这样一位在世界背面武装到极致、身份高贵的存在, 现在却面临着一件中二生涯中的重大事件——

    他的三世盟友, 时空支配者克莱斯特公爵, 居然说喜欢他!这在盟约里根本没有提到!

    在及川彻切实贴上来的那一瞬间, 花鸟兜感受到了他炽热的、颤抖的呼吸。嘴唇上的触感如此柔软……光是想到那种感觉, 花鸟就呆若木鸡,脸颊被蒸得通红。

    如果说, 先前的吻手、亲吻脸颊和嘴角还能用礼节解释,那最后、最后那个……

    他、他他他也是看过漫画的人好不好!

    虽然不是少女漫,但在热血少年漫里,主角身边也一般会有一个爱慕他的女生。这位女生可能强势霸道,也可能温柔可人,但是她们的共同点就是会和主角发生点……那种事情。

    虽然花鸟每次看到那种情节都会面红耳赤地翻页, 但他还不至于不明白亲吻是什么意思。

    只是,男性与男性、好友与好友之间的情感, 还是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而那句认真的告白, 则毫不留情地闯进了花鸟的脑海, 以不容他拒绝的架势, 强势开拓了一片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什么是“想要亲吻你的喜欢”……那和好朋友之间的喜欢,有什么不一样呢?

    克莱斯特今晚好奇怪,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现在的花鸟兜被及川彻圈在怀里, 鼻尖萦绕着的, 除了自己身上的淡淡药味, 就只有及川身上特有的洗衣液香气。

    花鸟很喜欢这种味道,穿上克莱斯特给他的睡衣时, 也会习惯性地扯着衣领轻轻嗅一下。看到他这样做时,克莱斯特每次都会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捂住脸或背过身,让他下次别再这样了。

    然而现在,这种清淡的香气将他包围,反而让他有了一种逃无可逃的恐慌感。

    似乎连氧气都变得稀薄,花鸟兜有些呼吸困难,过载的大脑也难以运转。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花鸟兜才突然用力地喘了一口气,把半抱着自己的人给推开。

    圈住自己的手臂并不用力,在他开始挣扎的时候,一下子就把他给放开了。

    与此同时,花鸟兜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下意识地抬头,发现克莱斯特的眼神有些失落,也有些难过。在夜晚昏暗的光线里,这种落寞就更加明显。

    花鸟不喜欢这种眼神,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却发现自己嗓子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等他意识回归的时候,他已经远远地退开、爬到了书柜那边了。

    及川彻坐了起来,远远地看着他:“小花鸟,别害怕……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花鸟兜想解释自己不是害怕他,他只是、只是有些无所适从。

    但沉默仍然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今晚他获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花鸟的大脑处理不过来。

    然而,克莱斯特失落的表情和他发烫的脸颊、乱跳的心脏,似乎都在催促着他赶紧做出下一步的选择。

    可是花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命运之书里从来没有预设过这种情况,他也从来没有体验过和人唇齿相碰的感觉。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花鸟兜过载的大脑的第一反应是——

    逃!!

    先逃走再说,他需要一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

    于是,在及川彻震惊的目光里,花鸟兜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在起身的时候,他的脚还被缠在身上的被子绊了一下,差点直接跪下去。

    后面的人似乎想来扶他,花鸟更慌张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为了防止克莱斯特出来追他,他还大喊一声:“不许跟过来!”

    后面的脚步声真的停下了,花鸟兜趁机关上门,噌噌噌跑下楼。

    他跑得很快,却不知道自己该跑到哪里。等他发烫的脸颊终于感受到了夜间的凉风时,他才停下来,环顾四周的环境。

    原来他已经来到了街区上。

    现在已经到睡觉时间了,街区上只有他一个人,有点老旧的路灯就在他的头顶,散发出宁静的光线。

    花鸟兜慌里慌张的心情似乎都被这寂静的夜晚给抚平了,头脑也重归清明。

    他缓缓在路灯下面蹲下,捧住了自己发热的脸,盯着地面上的裂纹发呆。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慌得连鞋子都没穿好,脚底板似乎踩到了粗粝的石子,被硌得有点疼。

    啊,怎么会那么狼狈……

    花鸟兜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发短信向其他人求助,但他发现这件睡衣上根本没有口袋。

    对哦,连他身上的这件衣服都是克莱斯特的……只不过是在克莱斯特家住了几天,他身上就处处都存在着克莱斯特的痕迹了。

    花鸟兜又在路灯下发了会儿呆,而后又被小腿上的刺痛惊醒。

    他一低头,瞬间就怒了。

    可恶的吸血刺客!没看到米格尔现在在思考人生吗!!

    “啪”地一声,花鸟恶狠狠地拍了下去,把自己疼得一抖,到腿上则炸开了小小一团血雾,蚊子那具漆黑的的尸体还黏在上面。

    可是解决了一只还有第二只,花鸟像是被包围了,耳边尽是恼人的嗡响。

    于是,在阴暗的街角,花鸟兜和蚊子开展了一场大战!

    可是双拳难敌刺客大军,最终以他狼狈逃跑的结局告终。

    他没钥匙回不了家,这么晚了去阿姆斯特朗家打扰他也不合适……

    花鸟沮丧地垂下头,又磨磨蹭蹭地、不情不愿地走回及川家。

    虽然他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办,但总比蹲在路灯底下喂蚊子好。

    走到克莱斯特的府邸,他发现一楼二楼阳台的灯都打开了,院子里的也是,克莱斯特应该是想给他指明回来的路。

    心中瞬间变得暖乎乎的,花鸟思考起自己大半夜跑出来是不是太任性了……但是回想起那个瞬间,想到那凌乱的呼吸和柔软的触感,想到那句坚定的告白,他的脑袋又昏沉起来。

    **

    另一边。

    自从花鸟夺门而出之后,及川彻就像一尊思考者雕像一样,呆坐在地上久久不动。

    他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过于急功近利了,都把花鸟吓跑了。

    可是……这半年深深浅浅的试探已经证明,如果不明着来,花鸟根本看不懂半点暗示。他的大脑里只有“好朋友”这个概念,情侣之间的“喜欢”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自己只是在最有勇气的时候选择把心意说出口而已。

    不过,虽然在告白之前及川彻就隐约能够猜到这样的结果,但真到了这种时候,他果然还是有些难过。

    及川彻拖着僵硬的身体起来,把楼上楼下的灯都打开——他还抱着花鸟会再回来的期待。

    晚上到处都有乌漆嘛黑的,万一花鸟被绊倒了怎么办。

    他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人,还以为花鸟已经去找小岩了,准备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没想到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响动。

    及川彻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果然,他才刚坐起,虚掩着的门就慢吞吞地打开,发出了“咿崴——”的声音。

    紧接着,一颗橙色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进来。

    见自己就在等他,花鸟又把脑袋一缩。

    及川彻脱口而出:“你别走!”

    花鸟像是被定身了一样,呆站在门口,没动。

    气氛一时陷入了难言的尴尬之中。

    及川彻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你回来了啊。”

    “嗯……外面蚊子太多了。”花鸟诚实地回答。

    及川彻又陷入了沉默。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看花鸟冲出去的架势,他都以为花鸟要视死如归了。结果蚊子就把花鸟逼回来啦?

    不过回来了肯定是好事。

    及川彻还想着,如果小岩说花鸟没去他那里,自己就要出去找人了。

    现在都那么晚了,就算花鸟是男生,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乱走也有些危险。

    在他独自沉思的时候,及川彻发现花鸟动了。

    橙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挤了进来。他还屏住呼吸,一边观察着自己的动向,一边小心翼翼地爬过来,伸出手,抓住他那床被褥的边缘,将它悄咪咪地挪走。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挪……

    这一切行动,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狗勾半夜偷偷把窝叼走一样。

    可问题是,从始至终及川彻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花鸟啊。这做贼一样的举动,就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及川彻:……

    似乎是终于注意到自己在看他,把床铺和被子都拖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的花鸟兜有些警惕地抬头:“你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对我做、做‘那种事情’吗?”

    及川彻有些无奈:“不会的。你不喜欢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做。”

    “如果刚才的举动冒犯到你了,我向你道歉,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噢……”

    花鸟兜又小心翼翼地挪到浴室,去把刚才在外面踩脏的脚和亲吻过蚊子的爪子洗干净,然后又警惕地盯了及川彻一会儿,这才钻进了被子里。

    他用被子闷住自己的脑袋,在记忆中翻找着应对这种情况的方法。

    但他最终也没有找到,倒是把自己给闷得够呛,猛地把脑袋探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但是怕打扰到及川彻,他又立马把呼吸声减弱,小心地朝那边瞅了一眼。

    及川彻不想让花鸟多想,已经躺下去了,没有动静。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花鸟兜苦恼至极,想了很久很久很久,才有些犹豫地地开口:“克莱斯特……今天晚上的事情太突然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消化一下,好吗?”

    惊喜来得太突然,正在默默沮丧的及川彻睁大眼。

    他再了解花鸟不过了——

    花鸟愿意消化就意味着他会认真地思考这种情感,而他一旦开始思考,就会产生好奇心,时时刻刻都牵挂着这种感觉。

    花鸟还有点恐女,面对所有女生都很害羞、无所适从,所以他身边一般不会有暧昧的女生出现;而他身边就更没有喜欢他的其他男生了,周边根本就没有男生喜欢男生的例子。及川也时常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花鸟。

    东京那个可疑的财阀小屁孩今年才高一吧,而且距离宫城那么远,鞭长莫及。

    所以,自己没有竞争者。想到这里,及川彻莫名有些欢欣鼓舞。

    他需要做的只是潜移默化地让花鸟习惯“喜欢”这种情感的存在。

    就像……以前一样。

    最开始,及川可以主动伸出手,让花鸟成为他的朋友。

    那现在,他或许也可以让花鸟接受他的喜欢。

    **

    这一晚及川彻几乎都没怎么睡。

    他睡不着,心口一直热热的,闭上眼后脑海中就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回放着刚才他向花鸟告白和亲吻他的画面。

    他忍不住复盘着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懊悔起自己在哪个细节上没有处理好,幻想自己如果再慎重一点,或许当时就不会那么尴尬。

    当时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大胆了,幸好从结果来说还是好的……

    这一想就是一整个晚上,在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里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天亮了。

    及川彻翻了个身,想要趁这最后的一点时间浅浅睡一会儿,不然今天一整天他都要变成行尸走肉了。

    在清晨的静寂之中,他听见了房间另一头传过来的清浅呼吸。

    很有规律、声音很轻。

    如果不是及川彻听力很好、也习惯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去捕捉花鸟制造的声响,他应该都听不见。

    他侧头去看远处那团圆鼓鼓的被子,被子被花鸟裹成了小小一团。橙发少年背对着他,头发凌乱。

    从呼吸来看,他应该睡得挺安详的,及川彻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于他对自己的不设防——明明这家伙昨晚还在担心自己半夜会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呢,现在却睡得那么香甜。

    他就这么听着花鸟均匀的呼吸声,清空自己毛线团一样乱糟糟的脑海,静静发呆。睡意终于朝他涌来,及川彻渐渐失去了意识。

    因为接近天亮时才睡着,到点的时候及川彻还起不来。

    他迷迷糊糊听到了闹钟的响声,也隐约感觉有人在喊他,但是就是睁不开眼。

    直到喊他的人伸出了手,去推他的肩膀、捏他的鼻子,他才有些混沌地睁开眼睛。

    花鸟的脸在他的眼中放大。

    及川彻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花鸟就立马退开了,支支吾吾:“闹钟已经响很久了,我喊过克莱斯特了,可你一直醒不过来,所以我就上手了……”

    及川彻坐了起来,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脑袋生疼。

    这就是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吗……他苦笑一声,准备下楼去准备早餐。

    没想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盘子,盘子里放着烤好的吐司和火腿,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煎蛋。

    鸡蛋的边缘有点焦黑,但是抛去奇怪的形状和颜色……及川彻尝了一口,发现居然还挺好吃的。

    他情不自禁地问:“小花鸟,这是你做的吗?”

    这两天花鸟一直都是在偷吃和打下手,最多也就负责洗碗,除此之外,他还没见过花鸟碰过锅铲呢。

    花鸟兜解释:“因为一直叫不醒克莱斯特,我就稍微做了一下……”

    虽然还在别扭的阶段,但早饭还是得吃的。

    热乎乎的早餐填补了空虚的胃部,及川彻有点感动——花鸟在和他保持距离的时候,居然还会给他准备早餐!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花鸟现在正远远地坐在餐桌的另一头,他们俩从来没有隔得那么远过。

    心情复杂地吃完这顿饭,及川彻又发现,上学路上花鸟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密地挨在他身边了,他们之间至少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直到在岩泉一家门口和岩泉相会,花鸟才猛地松了口气,抓住岩泉一的衣摆,把他拉到中间来。

    岩泉一知道这几天这两个人住在一起,见他们一起过来也不觉得奇怪,非常自然地聊起了暑假集训的事情。

    “今天下午就要正常开展部活了,教练应该会先带我们复盘一下前几天的比赛吧。”

    “八月份要去打全国赛,不知道暑假还会不会安排集训……”

    他说了一堆,但是两人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他的话。岩泉一感觉气氛有点奇怪,皱起眉:“怎么了?”

    花鸟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扭扭捏捏不知道要说什么。及川彻倒是像往常一样轻笑,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岩泉一的话头:“没事啦……暑假的话,应该还会去和枭谷联盟一起集训吧。”

    岩泉一的眉头没有松开。

    他左看看又看看,非要把事情问清楚不可,又看向今天表现得格外异常的花鸟:

    “花鸟,你说。”

    花鸟兜像是从什么事情里猛地惊醒一样,努力扬起一个跟往常一样的笑容:“哈哈哈,没事呀……”

    可你笑得好奇怪!

    岩泉一更疑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鸟又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岩泉一拧眉,不禁回想起花鸟刚转校过来时的传闻——那段时间他好像因为特立独行的穿衣风格和中二的性格被不友善的人堵过墙角。

    他还以为花鸟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哪个混蛋居然敢欺负他们排球部的人!他非得一拳把人揍飞不可!

    花鸟兜疯狂摇头:“没有没有!”

    岩泉一困惑更深,又看向今天怪异的气氛的另一个源头:“是及川那家伙?”

    花鸟兜又猛摇头,摇头的幅度比刚才更大。

    可是岩泉一哪还不了解他,看他这表情就知道结症肯定在及川身上。

    他冷笑一声,揪住及川彻的衣领:“原来那个混蛋是你啊,你昨晚都干了什么!”

    吵架了?还是打架了?明明昨天白天还好好的!

    及川彻的笑容僵住。

    他思考起自己应该怎么说小岩才会放过自己。

    呃,摸也摸了——虽然只摸了手;

    抱也抱了——是花鸟自己滚过来的;

    亲也亲了——他承认,这确实是他单方面想做的事……

    这么一想,他昨晚干的坏事还挺多。

    实话实说的话,小岩会一拳把自己揍到外太空吗?

    及川彻冷汗都流下来了,思考起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花鸟给他答复的那一天。

    第80章

    夏日妄想(5)

    就在及川彻被岩泉一拎着衣领子冷汗狂飙的时候, 岩泉一感觉到了衣摆上传来的阵阵拉力。

    他低头,发现拉他的人是花鸟。而花鸟的额头上也浮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表情有些难言的尴尬。

    他语气放低, 带着些央求道:“阿姆斯特朗……别再问了好吗?求你——”

    岩泉一更不解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好像他才是大恶人一样!

    他放开了及川彻, 在及川彻的吸气声中双手抱臂, 盯了他一眼。

    他特意转过身了, 从花鸟的角度看不见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

    但及川彻看得很清楚,他明白, 小岩的意思是——

    之后再单独找你了解情况!

    救——他该怎么在下次和小岩的独处时间之前,想好一套能够避免被小岩揍飞的措辞?

    撒谎肯定是不能撒谎的,毕竟他已经正式向花鸟表白了,而他们三人平时就一直一起行动,小岩早晚有一天会知道。

    与其让他自己发现,不如自己先给小岩打好预防针, 这样自己挨的揍可能还能轻一点……

    花鸟那边。

    他还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倒是没想到得知实情的岩泉一可能会把及川彻给一拳揍飞的可能性, 他的脑回路歪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许多人都说世界上不存在三个人的友情——其中两个一定会把第三人排挤出去。原本他还因为“铁三角”的稳固关系而沾沾自喜呢, 觉得他们三个肯定能够永远保持挚友的关系。没想到中途却出现了变故, 克莱斯特试图和自己发展出出更进一步的关系……

    发现自己被排挤了, 阿姆斯特朗肯定会很伤心的吧!

    这么想着,花鸟兜不禁用沉痛和内疚的眼神偷偷去瞄岩泉一。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的岩泉一:?

    怎么回事。

    原本他还以为是混蛋及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欺负花鸟了,然而现在, 他有些迟疑了——难道是花鸟和混蛋及川联合起来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目睹一切的及川彻:……

    因为知晓所有来龙去脉、加上对花鸟无比了解, 及川彻轻轻松松就解读出了这个眼神里代表的含义。

    他的表情没有露出破绽, 心情却有些沉痛——

    小花鸟,你与其担心比金刚还要坚强的小岩内心受伤, 不如担心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三人第一次在同行的时候完全没有话可讲——及川彻曾经试图装作没事人、像往常一样挑起话头,但最终都被岩泉一凉凉的视线给逼得吞了回去。

    花鸟就更心不在焉了,整条路上都在神游天外。

    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蔓延到他们到了学校,并各自拐进自己的班级;又继续持续到午休结束、放学后去排球部报道。

    入畑教练和沟口贞幸果然带大家去复盘了几天前的决赛视频,一点一点地将整场比赛解析过去,既表扬了他们可圈可点的表现,也提出了他们可以更进一步的地方。

    “这里,花卷的后排进攻很到位,对于拦网的应变也很及时。技术上没什么大问题了,接下来或许可以着重力量训练和跳跃训练。”

    “松川的快攻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在这场比赛里表现得很不错,跟及川配合的也很好。”

    花卷贵大和松川一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笑意。

    “渡的接球水准也有所提高,现在已经很可靠了。不过你可以多看看比赛视频,再研究一下攻守转换时的应变问题——具体可以看看花鸟是怎么跑位的,他在这方面很敏锐。”

    “是!”渡亲治右手攥成拳头,眼中斗志满满。

    “至于金田一和国见……作为今年才升上高中的新人,你们都很有潜力,赛场表现也相当不错,如果能再向前辈们学习一下动作规范,还能更进一步。”

    金田一和国见英也认真点头。

    入畑伸照把每个人都一一点了过去,最后,就是压轴的三人组了。

    “岩泉在整场比赛里几乎没有失误,不愧是可靠的副主将。及川么,在指挥方面也做得很好,这次的胜利离不开你的功劳……”

    “花鸟也很棒,不管是在前线还是在后排,都给白鸟泽的进攻端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说到这里,入畑伸照露出了个笑容,由衷赞叹,“不仅如此,你的应变能力也很强,最后那个托球非常惊艳。”

    那个奇迹一样的配合,证明了他之前提出来了“铁三角”理论是可行的。

    其实当时他也只是基于这几位选手的特点提出一种可能性,不确定这个方案是否可以在现实中实现。没想到及川他们不仅实现了,还完成得很好,第二第三阶段也在持续推进。

    都是群努力的孩子啊。

    然而,花鸟却不像前几个部员一样美滋滋地接受夸奖,直到沟口贞幸喊了他两声,他才如梦初醒,表情有些茫然。

    沟口贞幸难得见他走神,有些疑惑:“花鸟,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花鸟摇头,站得笔直,仿佛刚才的走神只是大家的错觉。

    入畑伸照和沟口贞幸对视一眼,感觉今天排球部里的气氛好像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这些就不是他们大人需要操心的了,他们一般不会介入这群孩子之间的事情。

    所以,在布置完接下去的训练任务之后,他们就像往常一样把主权交给了队长及川彻,让他去安排大家的训练。

    及川彻也像平时一样带着完美的笑容领下这个任务,可围在旁边的其他人却从他的笑容和旁边岩泉一凉凉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

    几位一二年级的学弟们不敢问,花卷贵大和松川一静倒是好奇得不得了,悄悄问岩泉一:“你们吵架了吗?”

    岩泉一板着一张脸,见花鸟没注意这个方向,就回答他们了:“正准备。”

    花卷贵大/松川一静:?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正准备”啊?

    然后,他们就看见岩泉一毫不留情地把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有点心虚的及川彻拖走了,还不忘找个听起来十分正当的理由:“走,我们去那边自主训练。”

    及川彻露出了个乖宝宝一样的笑——花卷他们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及川彻露出这样“纯洁”的笑容了,不禁一阵恶寒。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

    排球馆的某个角落。

    虽然确认花鸟现在正在专心为金田一解答问题,没有精力注意到他们,但保险起见,岩泉一还是拿了两颗排球,把其中一颗抛给了及川彻——两人装模作样地对着墙壁垫球。

    然后他开口了:“说吧,昨晚发生了什么?”

    及川彻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小岩……你有喜欢过某个人吗?”

    岩泉一皱眉:“没有,怎么了?”

    这跟他们谈论的话题有任何关系么?

    今天及川彻已经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措辞了,最终还是决定用这样的假设法循序渐进,最好能让小岩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说,这个人又刚好是你的好朋友,刚好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呢?”

    岩泉一的表情渐渐古怪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及川彻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他们两个从幼儿园就开始认识了,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在一所学校,也一直都在同一个社团,岩泉一觉得世界上恐怕没人会比自己更了解及川彻,就算是及川的父母恐怕都没他了解这个混球。

    所以,在看到及川这样乖巧的笑时,他的心底就“咯噔”一下,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浮现出来。

    他抖了抖自己后背上浮起来的疙瘩,有点恶寒:“难道你想说——你对我有意思?!”

    及川彻被这个猜想惊得疯狂咳嗽,差点把手上的球给垫飞,又立马跨步把球给救回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垫球。

    唯一奇怪的就是,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在岩泉一看来有些神秘莫测的笑。

    岩泉一想到了今天状态古怪的花鸟,也慢慢地琢磨出不对劲了。

    最后,他不敢置信道:“不对——你难道说的是花鸟?!”

    及川彻笑得更乖巧了,就是肩膀越来越缩,像是恨不得马上就缩到地上一样。

    岩泉一:……

    令人窒息的沉默,席卷了他们两个所在的角落。

    一时间,这片空间里就只剩下了排球在手臂和墙壁之间碰撞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岩泉一才又不死心地确认一遍:“你是认真的?你在逗我?Are you kidding me???”

    “都六月了,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

    瞧小岩急的,标准的日式英语都飙出来了。及川彻语气诚恳,小心翼翼道:

    “是的,小岩。我是认真的——我喜欢花鸟。”

    岩泉一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失望地发现这家伙好像确实没有撒谎。

    他也陷入了难言的恍惚之中。

    原本他还以为及川只是和花鸟发生了一点点小摩擦——不方便让他知道的那种。然而现在的状况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谁会想到自己的幼驯染突然就喜欢上另一个幼驯染了啊!

    简直毫无征兆!!

    不对……好像也不是毫无征兆。

    在那一瞬间,岩泉一的脑海里好像好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他瞬间回想起这半年来及川彻的种种异常——具体表现在某段时间里及川彻行为古怪,好像一直想把自己支开跟花鸟独处。

    只不过当时岩泉一只以为那是巧合,现在想想,那段时间的巧合简直多到离谱。

    他不敢置信道:“你别跟我说你半年前就有这个意思了。”

    及川彻有些心虚地笑——确实是这样。

    他还浅浅拍了个马屁:“小岩你的侦查能力真强。”

    岩泉一:……

    要是他的侦查能力真的足够强的话,也不至于足足被瞒了半年才知道这件事了。

    说实话,现在岩泉一的心情非常复杂。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男生喜欢男生的例子。

    考虑到世俗对同性恋的眼光,岩泉一本应该支持自己的好友的——至少不要歧视他。

    有些人的性向是出生时就决定好了的,他们自己或许也活得非常痛苦。可是在一年前,及川彻还完全是个轻浮男啊,对女生来者不拒,完全看不出是同性恋!

    而且,他喜欢的不是别人,是花鸟啊!!是他们的共同好友!!!

    岩泉一感到不可思议,他只觉得及川彻是个混蛋。

    “虽然我老早就知道你是个感情方面的混球,但看你这半年来的表现,我还以为你已经改过自新了。”

    没想到——这个禽兽不再去沾花惹草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看上了花鸟!!

    这短短几句对话带给岩泉一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只是机械性地垫着排球,重复着这个毫无技术含量的动作。

    最后,岩泉一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花鸟呢?”

    “啊?”及川彻一时没跟上他的话题。

    岩泉一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像个发现某个街头混混居然敢觊觎自己女儿的老父亲一样出手揍人。

    他目光冷峻:“昨天你们之间的气氛还是如常的,今天花鸟的表现就异常了——这说明变故发生在昨晚。你昨晚是向花鸟告白了?花鸟对此有什么看法?”

    及川彻乖巧点头:“我确实告白了……”

    岩泉一拧眉,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可是花鸟应该不懂那些,他居然没有把你的‘喜欢’当成好朋友之间的‘喜欢’吗?”

    这就是及川彻没有在最开始就选择表白的顾虑——不愧是小岩,居然能和他想到一块去!

    也许是岩泉一的反应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烈——起码现在都没有揍他,及川彻还以为这位好友会支持自己呢。他有点飘了,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不小心说出了实情。

    他小声说:“我先亲、亲了,然后再告白——花鸟就明白了。不过他说现在他还搞不懂这种感觉,之后才会给我回复。”

    岩泉一:???

    岩泉一:……

    岩泉一:!!!

    上面这些激烈的符号足以概括短短几秒内岩泉一的震撼程度。

    想到花鸟这几天一直住在及川这混蛋家里,他不禁猜测起这个人渣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能让花鸟那颗在“恋爱区”纯洁到光滑无暇的大脑皮层认知到“喜欢”这种情感。

    想起花鸟早上躲闪的眼神,岩泉一就十分痛心,痛恨起当初自己为什么不主动邀请花鸟来自己家——这样花鸟说不定还能逃过及川这个禽兽的魔爪。

    老父亲的愤怒终于姗姗来迟,他狞笑一声:“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

    及川彻这个混蛋,居然敢在花鸟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亲他——这不就是诱骗傻子?!!

    真是罪不可赦!!!这个人渣!!

    花鸟只是一只纯洁无瑕的中二病啊!你要不要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老父亲愤怒到都忘记这里还是体育馆了。一直稳稳当当在他手臂上跳跃的排球滚到地上,他也没有留半个眼神给它,而是一把抓住及川彻的衣领,把他推搡到墙角,举起拳头——

    没想到这一刻还是到来了,及川彻举起双手,大惊失色:“小岩、小岩冷静!!!”

    “嗷!!!”

    球馆另一边。

    远远就听到惨叫的花卷和松川抬头望向声源,就看见及川被堵在墙角里揍的画面。

    “嘶——”花卷贵大惊叹,“及川今天又做了什么吗?”

    虽然平时就经常见到这位团欺队长被岩泉暴揍的画面,但今天的气氛明显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啊。

    松川一静迟疑地看向花鸟兜所在的方向:“也许跟花鸟有关系?”毕竟今天花鸟也表现得怪怪的……

    “诶,花鸟呢?”

    明明刚刚还在金田一那里,怎么现在就不见了?

    另一个当事人的消失让花卷贵大十分难受——这个瓜吃不明白,他就抓心挠肺啊!!

    **

    花鸟兜还不知道排球馆的另一头发生了什么。他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算了算也大概到了训练间隙的休息时间,他就偷偷摸摸跑了出去,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是他想偷懒,是他发现自己的精力完全没办法集中,这样心不在焉的状态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训练。

    所以,他决定寻求场外援助。

    他在自己的通讯录里翻找,排除了一个又一个人选,最后迟疑地按下了其中一个人的号码。

    几乎是在电话拨出的那一瞬间,对方就接通了,完全没给花鸟反悔挂电话的时间。

    花鸟只好结结巴巴地打了声招呼:“月宫,晚上好。”

    月宫宇津木是花鸟的初中同学,也是他当时很要好的朋友。

    虽然有时候月宫的笑容有点可怕,但花鸟知道他对自己是友善的。而且,他身上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比暗黑破坏神米格尔还要强大!

    让花鸟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当初在他沮丧地对月宫说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永远都好转不了的时候,月宫带他偷偷溜出医院,并将他带到附近的神社。

    “要不要试着向神明大人许个愿呢?说不定他能解决你的问题哦。”

    那晚的风很温柔,月宫的笑容也是。

    所以花鸟试探着双手合十,在神社前闭眼许愿——他希望自己的身体快快好转,快点结束这莫名其妙的虚弱期。

    他还和克莱斯特他们约好了,以后也要一起打排球呢。

    而奇迹的是,第二天花鸟确实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因为半夜出逃,他被医生押着做了一套检查,而这次的检查结果完全出人意料——所有指标都说明他无比健康,负责他的主治医生都在感叹“这绝对是个医学奇迹”。如果不是赤司家的能量足够强大,花鸟说不定都会被那个医生带走切片研究。

    从那一天开始,花鸟就顺利远离了医院里那种令人讨厌的消毒水味道。

    不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确实不同寻常,现在想起来,花鸟还觉得像梦一样恍惚。

    咳,扯远了。

    总之,月宫帮了花鸟很多。之前花鸟向及川他们频频提到的、帮忙收养他捡到的小狗的人也是他。

    所以即便现在他们相隔两地了,花鸟也愿意去信任他、在这种迷茫的时刻向他求助。

    电话那头的人——也就是月宫宇津木笑道:“嗯?花鸟是遇到什么困惑的事情了吗?你之前可是很少给我打电话哦。”

    花鸟兜小声说:“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月宫宇津木:“你问吧。”

    花鸟干巴巴地起了个话头:“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月宫附和他的话:“哦,花鸟又交了新朋友。”

    花鸟迟疑地继续说:“那个朋友,也有个朋友……”

    随后,他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打草稿,越说越顺畅:“这位朋友以为他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就在昨天晚上,他的好朋友向他告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来向我求助。”

    “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所以就……”

    月宫宇津木带着些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所以花鸟就打电话给我了,对吧?”

    虽然不是视频通话,月宫看不见他的动作,但花鸟兜还是用力点头:“对的!”

    月宫宇津木又闷笑一声:“喔~我懂了。其实是花鸟你的朋友向你告白了,对吧?”

    花鸟兜僵住:“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月宫的语气慢条斯理的,“我还知道更多。”

    不知道为什么,花鸟觉得这句话带着些杀气,杀气不像是冲着他来的,倒像是冲着别人。

    但他很快就把这点异常抛在脑后,毕竟月宫在他心中就是个无所不知的人,而且有时候他也搞不懂月宫在想什么。

    他有些迟疑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月宫的笑声有点诡异:“虽然某个脑袋上插棒棒糖的人劝我不要那么缺德,但是我果然还是不想让那小子那么轻易地就把纯洁的小中二病给骗走。”

    花鸟没听懂:“……啊?”

    月宫咳了一声:“总之我先给你推荐一些‘资料’吧,因为花鸟现在的理论知识还是零嘛。”

    花鸟兜认真点头。

    “我给你推荐几本漫画吧,比如梦野咲子的《恋爱吧》,比如藤原千花的《纯情校草火辣辣》……这些都是很经典的校园少女漫哦。”

    花鸟越听越不对劲:“通过少女漫来获得理论知识吗?”

    月宫宇津木打了个响指:“对!!”

    花鸟的情感让他相信月宫说的话,可是他的理智却提醒着他——不对劲哇,月宫的声音听起来都要笑岔气了!

    笑了半天,月宫宇津木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对了,我想你还可以发挥网络的力量。善用网络,或许能学到更多。”

    他的声音难得正经起来:“先明白了‘恋爱’代表什么,再去考虑你朋友的告白比较合适。可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就被人给骗走了。”

    随后,花鸟的手机上弹出了一个消息提醒。原来是月宫通过line给他发了个网址。

    出于对月宫的信任,花鸟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然后他就发现,这是一个情感论坛的“同性”板块。

    他一眼就看到了最新一个被顶上来的帖子。帖子的主题是——

    【怎么让幼驯染喜欢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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