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自我攻略

    ◎要不就……?……流鼻血了◎

    秦小良抬头见树木缝隙里透进来的光越发微弱。

    眼见天色不早了!

    若是两人就这样在深山老林里过夜, 简直是找死,更何况现在还是冬季,昼夜温差极大。

    不被野兽叼走也被冻死。

    好在此处不像那久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阴冷潮湿。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有点暖风不知从何处吹出来。

    李辰舟指着一处方向道:“我们今日只怕是出不去了,那里似乎格外暖和一些, 去那里看看!”

    秦小良也没什么主意, 听他指挥,拉着藤车往那运去。

    行了许久, 瞧见不远处似乎有蓝光在隐隐闪烁。

    两人相视一眼, 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方才的绿色大灯笼。

    秦小良忍不住腿肚子打颤,牙齿咯咯响, 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呆了半晌, 那蓝色光竟毫无变化。

    她看了李辰舟一眼,小心翼翼地上前拨开了草丛。

    瞬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一块巨大蓝莹莹, 闪着微光的湖水, 在森林中间静静地躺着。

    那水晶莹剔透, 泛着蓝光, 真如翡翠一般。

    那湖面被一层薄薄的白雾笼罩。

    虽然之前山沽说过,两人也未当回事,不想真见到如此美丽清澈的湖水,一时震惊地站在湖边说不出话来。

    “这个地方暖和, 又有水,视野又空旷, 就在附近找个地方过夜吧。”

    两人绕着湖行了一会, 寻找适合的藏身之地, 突然发现远处有一个黑黑的东西, 立在湖对岸。

    只是湖面上雾气缭绕, 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秦小良被这苍茫山里不知名的东西吓怕了,一时贼兮兮地盯着看了半晌,发现那东西并不会动,这才问道:“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幄帐。”

    哪秦小良却跳了半尺高,一下子躲到了藤车后面,小声道:“什么!难道这里有人?”

    “有人你怕什么?”

    “有人还不可怕?这是哪里?这是苍茫山!”

    李辰舟瞧她害怕地躲在自己,一时心花怒放,索性逗一逗她。

    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对岸,担忧地道:“我听山沽说,这苍茫山里有一种野人,极其凶残,连方才那绿眼睛怪都只是他的开胃小菜。”

    “更可怕的是这种野人还会像人一般安营扎寨,饮水吃饭,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假扮成人,引诱到进山的猎人,他们的主食就是吃人,听说尤其爱吃女人。”

    “为何?”

    李辰舟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女人香甜可口,更好吃。”

    经他一番描述,对岸的黑幄帐更显阴森恐怖起来。

    秦小良瞧他模样不似作伪,一时哆哆嗦嗦拉过藤车就要赶紧跑。

    李辰舟小声道:“别跑,一跑就被他发现了。”

    “那怎么办?”

    “我瞧着那幄帐不错,不若我将那野人打跑,将那幄帐抢过来。”

    “能打得过?”

    “那是自然。我的武艺你难道不知?”

    说起这个秦小良就是一肚子火,本来这个时辰她都该已经送上货,舒舒服服躺着吃饭了!

    还不是这家伙逞强,非要带着自己跳崖。

    不过想到他也是一片好心,一时也不好再埋冤。

    “那野人眼尖,你且在我身后藏好,千万别被他发现了。”

    秦小良连连点头,紧紧攀住李辰舟的后背。

    李辰舟一颗心都被身后的人吸引,哪里还打什么野人,只是朝着对岸象征性地发射了几枚金箭。

    两人绕着湖到达对岸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擦黑了。

    视野在这昏黄的光影里有些迷糊看不清楚。

    李辰舟坐在外面的车上,瞧秦小良忙进忙出地收拾幄帐。

    他看着这个四野之内仅有的一个幄帐,竟有些脸红心热。

    这个山沽,果然办事周到。

    转而又怒道,这个山沽,当我是什么人了!真是岂有此理!

    转脸却见秦小良在幄帐里解衣裳,一时大惊,忍不住血气上涌。

    这……这要怎么办啊?

    要不就勉为其难?

    不不不……自己把小良当什么人了!

    秦小良脱了外套,内里居然还有件薄薄的棉袄,忍不住扇了扇手风道:“热死我了!”

    她拉了一下午的车,又收拾了半日,一时满面通红,额头鼻尖上全都是汗,嗓子眼都冒了烟。

    “啊,”她一眼瞧见外面的李辰舟,紧张地道,“你怎么流鼻血了?难道是受了内伤!”

    是啊,这内伤太重了。

    “你这腿伤腰伤都是跌打损伤,我方才见附近有些草药,待会就去弄点来给你抹。”

    “只是你这内伤,我实在无法。”

    李辰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地,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秦小良渴得不行,可是好好的湖水摆在面前,却一时怕打破了这美丽又宁静的湖面,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你去摸摸,水暖和吗?”

    秦小良依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发现这湖水清澈地一眼看得到底,底上铺满了白色鹅卵石,似乎并不深。

    她蹲下身伸了一只手到水中:“哇!居然是暖和的!像洗澡水一样!”

    “喝一口看看好喝吗?”

    秦小良乖乖地掬起一捧水,方送到嘴边却反应了过来:“不会有毒吧,你试试?”

    “若是真的有毒怎么办?”

    “就舔一小口,就算有毒也毒不死,最多肚子疼一下。”

    “……”

    秦小良瞧见他懒懒地倚靠在藤车上,干脆撸起袖子,用手捧了一捧,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来,双手一伸道:“来,你试试。”

    这样……舔一小口?

    轰地一声,李辰舟刚失落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一时只觉得双目眩晕,没曾想幸福来的这么突然,一时快乐地就要晕过去了!

    他低头瞧着那小手微弯,粉粉嫩嫩的,掌面上掬的一点晶莹的水已从指缝中流走,只剩浅浅薄薄的一层水膜。

    他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点风吹草动,就将这灵巧的小手给吓跑了。

    方要下口,抬眼瞧见秦小良微弯着腰,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盯着他。

    被这眼睛一盯,李辰舟瞬间感到惭愧莫名,忙捂住了嘴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眼睛微闭就往那小手上凑去。

    “哎呀!水都流光了!”

    不想扑了个空,李辰舟眼睁睁瞧着那小手跑走了。

    “哎,别走啊,我还没试试呢!”

    “你磨磨蹭蹭的,都流干拉!”

    “快再去捧点,我这回动作一定快。”

    秦小良却突然道:“咦,那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小堆东西在要黑不黑的湖边摆着。

    秦小良哒哒哒跑上前去,没一会兴奋地跑回来道:“他们真的学人学得好像啊,居然还有这些!”

    说着举起手里拧的一堆锅碗瓢盆。

    李辰舟虽然饥肠辘辘,此但刻对这些吃喝半点兴趣也无,只惦记着那没喝到水的小手。

    “瞧着还挺新的。”

    秦小良将锅拼命洗了洗,装了点水递给李辰舟。

    李辰舟此刻真恨不得抓过山沽来臭骂一顿,谁让你准备地这么齐全了!

    这个不省心的,以后再不让他安排这些事了!

    心中一时又悔恨万分,自己方才为何动作这么慢!这快要到嘴的鸭子突然就飞了,那感觉简直像是万蚁穿心,瘙痒难耐。

    不管心内如何咆哮愤怒,面上也只是蔫蔫地低低嗯了一声。

    “没毒,只是烧开了更好。”

    秦小良拿出小刀,手风流转之间,不见如何动作,那只小山鸡就已经剥皮架火,滋滋地烤了起来,一旁的炉子里热水也已咕嘟咕嘟冒了泡。

    只这一小团火,照着幄帐门前尺寸之地。

    秦小良坐在地上,正在碗里细心捣碎采来的草药。

    李辰舟趴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她动作。

    整个山野一片漆黑,时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咆哮。

    在这莫测的的深山老林,药香混合这浓烈的烤鸡香味,驱散了所有的不安。

    “你的手为何这么巧,怎么什么都会啊!”

    秦小良又白了他一眼道:“瞧你脏兮兮的模样,趁现在赶紧去水里洗洗,待会上药吃饭。”

    “洗洗?”李辰舟一愣。

    “你放心,现在黑灯瞎火的,没人看得见你。”

    李辰舟心中咕嘟冒出一个想法,如今这场景,这对话,大概就是他们以后多年的样子吧。

    他爬起身来,慢腾腾挪到那温暖的湖水里。

    忙活了一天,秦小良终于喝上了水,一时也顾不得烫,抱着碗猛灌。

    “啊!”

    不想突然湖边传来一声凄厉惊叫。

    她心下一抖,吓得手中碗“啪”地一声摔了粉碎。一把抓住了一旁的粗木枝,整个人都躬起腰背。

    慌张看去,却见李辰舟站在湖边,低着头一脸凄惶。

    “发生了什么事!”何事能让他发出这样的叫声!

    李辰舟一把捂住脸道:“你别看!”

    这水里蓬头垢面,满面血污的男子,是我吗?!我今日出门之时,分明特意装扮了一番。

    想到自己今日午后到现在,居然就是顶着这样的一副形象,他瞬间想要问一问。

    为什么那绿眼怪没有将我吃了?

    为什么我的眼睛可以在黑暗里看见东西?

    秦小良明白了过来,瞬间有种想要锤死他的冲动。

    这深山老林的,你怪叫什么!不就是脏了丑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哪儿我没见过!

    今日这趟计划,实在是百密几疏。

    李辰舟灰溜溜洗干净爬上了岸,却见秦小良正蹲在湖边玩水,一颗颗在捡湖里的鹅卵石。

    瞧见他上来,兴奋地将捡的鹅卵石拿给他看。

    “快看,这些石头太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又白又滑的石头。”

    李辰舟瞧着她的眼睛里兴奋地闪着光,心中想道:百密几疏又如何,到底一切都值得,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都晚上11点多更新,晚安~~

    第62章 白石小猪

    ◎猪便是猪呗,有什么大不了◎

    不成想她居然没完没了, 趴在湖边捡了一大堆的石头。

    “你捡这么些做什么?”

    秦小良埋着头只顾挑挑拣拣:“这么漂亮的石头,到时候我刻个老虎,兔子的, 应该能卖好多钱……对了,你属什么?”

    “啊?”

    “我问你的属相是什么?”

    李辰舟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蚊子哼哼道:“乌金。”

    “哈?十二生肖中有这玩意吗?”

    李辰舟声音依旧如蚊子一般嗡嗡嗡:“就是, 就是十二生肖中最末那一个。”

    秦小良茫然地搬出手指来,数了半天笑道:“哈哈, 原来你属猪的啊!是猪便是猪呗, 说什么乌金。”

    “……”

    秦小良方要说话,突然叫道:“哎呀!有条鱼!”

    李辰舟忙上前去看, 哪知秦小良哗地一下, 掬起一大捧水,直接喷了他一脸。

    “哈哈, 让你方才吓我!这下脸可干净了吧!”

    李辰舟欲要回击, 秦小良忙道:“哎呀, 小山鸡都快要放凉了, 快点来吃饭。”

    说着啪嗒啪嗒就跑走了。

    那小山鸡闻着香气四溢,可吃起来实在是味同嚼蜡。

    纵使再饿,李辰舟吃了一口也恨不得吐出来漱口。

    可被秦小良眼神逼着不能浪费食物,他也只得慢腾腾地强往下咽。

    “把脚伸出来。”

    “啊?”

    秦小良将那捣碎的药碗往旁边一放道:“给你抹药啊!”

    李辰舟讷讷地伸出腿来。

    秦小良方卷起他的裤脚, 不由倒抽口冷气。

    那腿上此刻红肿一片。不光如此,想是上次受的伤还未全好, 瞧着皮肤红迹斑斑。而那新伤之下, 明显叠加着很多旧伤。

    李辰舟平日里瞧起来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气质, 怎么却受了这么多的伤!

    “天, 难道你一直被人虐待?”

    “也不算吧。只是打我出生的那天起, 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

    “为何?”

    李辰舟嘴角扯起,眼中满是自嘲:“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太优秀了。衬托的有些人像傻子一般。你说,你愿意成天身边有个比你优秀的做对比吗?”

    秦小良摇了摇头,这搁谁都不愿意啊。

    “可是你武功这么强,怎么能打不过?”

    “武功总是一点点变强的嘛,哪有一上来就是个武林高手的。况且我自小就不在家里,孤身在外总要受些欺负的。”

    “家里不好吗?为何自小离家啊?”

    李辰舟索性躺了下来,手臂枕在头下,这才发现此处的天空如练,漫天星子闪耀。

    “天地这般广阔,我不想活在囚笼…而且…”

    还未说完,李辰舟面色一红,只觉得腿上一只小手在轻轻捣鼓,一股苏苏麻麻,清凉的感觉瞬间穿透全身。

    他极力忍住爬起来看看那只灵巧的小手的冲动,生怕吓走了它。

    “而且什么?”

    “而且…而且…”他哪还有什么而且,一颗心鼓动着,满脑子里都只剩那只动来动去的小手。

    只此一刻,什么权利谋算,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秦小良抹完了药,张开嘴,刷地撕下身上一块布片,将那腿绑得死紧。

    弄完了索性也躺了下来,瞧着漫天星子道:“这天地瞧着广阔,可走起来,却窄的很。”

    “此言为何?”

    秦小良摇头晃脑感叹起来:“唉,在这世上,没有钱寸步难行啊。”

    李辰舟闭了嘴,看着满天繁星,半晌方道:“百年前群雄割据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一般,大新朝应民意而生,誓要解救万千生民于水火之中。现如今战争确实停止了,只是有些人的心,似乎都变了。”

    “呵呵,他们哪里有心,不过是想着法儿的为自己谋划利益罢了。”

    “现在的生活,你满意吗?”

    秦小良晃荡着腿道:“我等小民,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不饿死就成。”

    “这些日子,我有些事没想明白。”

    “什么事?”

    “我看你们虽然做的营生不受欢迎,但因为手艺好,生意很是不错。为何会过得这般艰难?”

    秦小良从地上坐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李辰舟被她看得发毛,难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秦小良摇了摇头笑道:“看来你可真是个官家公子哥呢,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为何?”

    秦小良取下腰间的刻刀,在地上比划起来:“我这个虽然赚的还可以,但是每年我们有人丁税,一人一两银一年,我们家三口人,便要交三两银,还有商税,一年是三两银,还有春税和秋税……”

    “怎会这么多?”

    李辰舟皱起眉头,他久在西莽,没成想小小一个秦家,每年里居然就要上这么多的税。

    “若是不曾营生,未有收入,也要交这么多?”

    秦小良一挑眉道:“管你有收入还是没营生,旱涝保收!”

    一时李辰舟没了言语。

    “而我又想攒钱买地,哪里来的钱!”

    “你喜欢种地?”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小时候一心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们。我那时候发誓一定要买上户籍,买地!你知道没有户籍我们是没资格买地的!村长去帮我打听,说县衙里说总共大约需要三百两。那时候听来,可真是个可怕的数字,只怕穷尽一生也赚不了那么多钱啊……”

    “你猜怎么着,村长居然说,如果实在没钱可以和官府签字画押慢慢还,只是每年要涨些利息。哼,以为我是冤大头么。”

    说完秦小良挥起胳膊笑道:“若你是个大官就好了,只需大手一挥,就将这些苛捐杂税统统干掉!救我们小民于水火!”

    李辰舟苦笑道:“哪里这般容易。”

    这样的事,哪里是凭一人一力,所能成。

    如今这朝内,不知还有多少为官做宰的人是真在为万千百姓考虑。

    堂堂大新朝,有百万之师,有十万玄铁骑,有杀人不眨眼的丰远堂,居然要向区区西莽弯首求和,甚至无耻地要拿嫡公主去联姻。

    他这一路行来,百姓们也大都过得潦倒。

    曾有人和他说,不要可怜穷人,穷人都是因为天性懒惰,好吃懒做所以穷。

    可即便像秦家这般日夜苦劳之家,不也还是家徒四壁。

    只是此事,岂是他一己之力能左右的?

    又过了半晌,李辰舟才道:“方才你要跳下去,宁愿自己送死也要救我吗?”

    “哈?”秦小良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发才躲避绿眼怪一事。

    “方才脑子被吓傻了只是随口一说。我怎么能自己送死,要死也该拉它垫背的。”

    “以后不许这样了,”李辰舟道,“谁的命都没有你自己的命重要,知道吗?以后遇到危险,就赶紧跑。”

    “那当然。”

    刻刀在泥地上划拉了半天,秦小良抬袖擦净了上面的泥土,拿出那白石子就吱吱吱地刻了起来。

    两人一时没了言语。

    四野一片寂静,只有刻刀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小小的柴火堆轻轻摇着。

    此处无风无月,唯有一滩蓝莹莹的湖水,映着满天闪烁的星光。

    李辰舟突地从昏睡中惊醒过来,惊地一旁秦小良手中的小石子都落了地。

    他打眼一看,一只珠圆玉润的小猪在地上滚了一滚停了下来。

    “这……这是给我的?”

    秦小良一把夺过来道:“还没刻完呢。”

    李辰舟原本沉郁的心立时如浸了蜜,趴在一旁的藤车上道:“那你快点刻,我等着呢。”

    秦小良拿过那只小白猪,在鼻孔上挖了两个孔递给他道:“刻完啦!”

    不想这不起眼的鹅卵石,刻出来的小猪仔竟像玉做的一般玲珑可爱。

    李辰舟一时爱不释手,简直不知要放在哪里才好。

    秦小良见他一会儿在脖子上比划,一会儿在腰间比划,一会儿又握在掌中细细瞧着。

    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只是随手刻的小玩意,你随便拿着玩玩就成,哪能带在身上。”

    哪知李辰舟却正色道:“这可是你送的第一件礼物,岂能随意玩玩,必要珍而重之。”

    “呵呵。”秦小良尴尬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他之前说思慕自己,要追求自己,一时反而有些脸红心热起来。

    不知为何,整日里虽与他一处,可自己似乎从未仔细瞧过他。

    如今细细看来,他长得这般俊俏模样,若是能成为郎君,想必很是养眼。

    额,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秦小良忙伸个懒腰,跑到另一边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只是觉得困的很,我可去睡了。”说着走到幄帐外道:“里面有个被褥,是野人用过的可我也不敢用,我们火生的大一些,就凑合一晚上算了。”

    李辰舟此刻也没有了旖旎心思。

    两人一个帐里,一个帐外。

    方才浅眠了一会,李辰舟此刻反而没了困意,耳听得帐内秦小良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平静如波。

    他看了看蓝莹莹的湖水,周围的景致如此幽静迷人,若是可以远离世间的一切事就好了。

    或许两人可以在此山林,闲云野鹤,共度余生。

    还未想完,耳中突然传来沙沙的奇怪声音。

    李辰舟忽地坐起来,一双黢黑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出微弱的幽光。

    那沙沙声突然又不见了。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便在湖对岸看不见的森林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窥探他们。

    那窥探的目光黏腻又令人遍体生寒。

    这种阴冷刺骨的感觉李辰舟竟从未体会过,一时心中警铃大做,心中原来一点温存的心思荡然无存。

    他紧紧盯着那边的黑暗,手中机窍已扣紧,只消那东西再有半点风吹草动,手中金箭便会应声而出,必会击中那窥探的目光。

    谁知那边突然没了动静,连寻常草木之声都消失了。

    他不想打草惊蛇,复又躺下闭目假寐。

    不消一刻,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惧感觉如电一般传遍全身。

    他哗地自地上坐起。

    第63章 湖中石屋

    ◎我毁!我毁!你不要伤害她!◎

    幄帐里, 秦小良原本平稳的呼吸声不见了!

    李辰舟瞳孔微缩,心中焦急万分,他慢慢伸出手来靠近了幄帐的门帘。

    一咬牙, 哗地一声掀开。

    幄帐内空空如也,哪还有秦小良的身影。

    而幄帐的后面, 原来还有一个门, 此刻那后门大开,东西凌乱。

    李辰舟豁然站起身来, 一眼看到远处秦小良的背影。

    她正往一旁的森林里狂奔。

    “小良!你做什么!”

    哪知秦小良听到叫声, 转头来望了一眼,那眼神迷茫, 不过一刻, 反而跑得更快了,转眼之间消失在森林的黑暗里。

    一股轰然之声自李辰舟的头顶传到脚底。

    方才看到的秦小良茫然看过来的眼神, 令他心中生寒。

    他来不及多做思考, 使出全身力气飞奔上前追赶。

    落在秦小良方才消失的地方, 停下脚步仔细看了每个方向, 却并没有看到人,他黑夜里视物到底不比白天,干脆闭了眼睛。

    侧耳细听。

    周围静悄悄的,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不由感觉一丝毛骨悚然。

    自进入这片苍茫山,鸟鸣野吼声不绝, 从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静。

    连蛇虫鼠蚁的声音都不曾听闻。

    况且不过顷刻之前, 秦小良分明消失在此处,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辰舟睁开眼睛, 仔细查看脚下的地面。

    林中草木繁盛, 脚下更是野草丛生,虽是冬季,地上的野草从却长势茂密,及了他的膝盖深。

    他在草中轻轻走动,一双眼睛如会放光一般在地上扫着,不愿放过一丝一毫异常。

    到底在这群野草丛生间,被他发现有一颗小草根茎微弯。

    李辰舟弯下腰,轻轻拨开草丛,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金钗躺在地上。

    这凤凰金钗他自然认识,乃是张筲送给她的礼物。

    此刻那金钗出现在此处,不知是秦小良故意所为,还是无意中落下,至少那她方才确曾来过此处。

    他蹲下身,在金钗之处一动不动,连气息都隐去了。

    远远看去,似乎是块白石立在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手中金箭出窍,向着左后方疾射而去。

    金箭还未射中目标,他已经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扭转了身体,向左后方跃起,电光火石间,手中长剑递出。

    “当!”

    那长剑如刺中一块铜墙铁壁一般,剑身弯曲成弧形,被弹射而回。

    而方才的金箭也无力地落在了草丛里。

    李辰舟看到剑尖抵靠在突然多出来的巨大的金色物体上。

    一击未中,他飞快收回剑,快速倒退着往后飞掠。

    这才发现,那巨大的金色物体,只是一个身体,而金色物体的上部,靠近树顶的地方,一棵小小的脑袋,正左右舞动。

    这是什么东西!

    那金色小脑袋发现了他,突然低下头来,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恶毒地看着他。

    李辰舟飞身而起,身体在空中旋转,长剑以飞旋之势重新向它腹部钻去。

    那东西腹部隆起,身体扭摆,一只巨大的尾巴甩向前来。

    李辰舟这才发现,这比树还高的东西竟是一只金色巨蟒。

    他手中长剑不停击向巨蟒的腹部,趁机手腕上数只金箭,却阴冷地疾射向它豆子一般的黑眼睛。

    那金蟒哪里想到这人在自己腹部纠缠,却有箭偷偷射向了自己眼睛。

    等反应过来,急摆头之下,一只眼睛逃了,另一只眼睛到底被小箭所伤。

    那巨蟒眼睛虽小,却流出浓黑的血来,似乎瞧着极是痛苦,不想它被伤之下暴性大发,张起血盆大口,就咬了下来。

    一股恶臭之气冲天而来,口中红信如电一般吐出,李辰舟忙逃向一旁。

    不想那金蟒一只巨尾随即而来。

    堪堪打在李辰舟的背上,他受这一击落在地上,哇地吐了一口血。

    那巨蟒一击得手,却极是忌惮,转过身飞快地便溜走了。

    李辰舟一把抹干净嘴角的血,踩树而上,紧随巨蟒而去。

    不知行了多久,不想转过一个山头,那巨蟒便消失了。

    它消失的地方是处悬崖峭壁。

    行到近前,发现这处悬崖与别处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李辰舟伸出手在石壁上细细摸索,尔后对着一块轻微凸起的石块略微用力。

    刹时间,一阵哗哗的流水之声传入耳中。

    此处机关在石壁上,怎么会有水流之声?

    他顺着声音一望,这才发现,悬崖的背后,一块美丽的蓝莹莹的湖映入眼帘。

    此刻那湖水波涛汹涌,水流正急速地旋转,似乎要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水中冒出一般。

    直到看到那湖边落着座黑色幄帐,帐边还摆放着一大堆白色鹅卵石。

    李辰舟才确认这个湖,便是此前与秦小良一起呆的湖。

    不曾想行了这许久,竟是在这湖边绕了一个大圈。

    此前这湖平静温和,连风吹过来都只是掀开小小的涟漪。他在湖中洗澡,那湖水也不过及腰间深。

    而此刻,那湖瞧着似乎深不见底,藏着洪水猛兽一般。

    秦小良的失踪一定和这湖脱不了干系。

    山沽一众人此前在此盘桓过几日,并未提及任何关于金色巨蟒的事情,及这湖中异常。

    想是今日两人在此,一定是触发了什么,才出现此等之事。

    不消一刻,那湖水中竟露出一条道来。

    那道上铺着厚厚一层洁白的鹅卵石。

    李辰舟咬牙从身上扯下一块布,将手中长剑紧紧裹在手上。

    顺着那路行去,鹅卵石在脚底发出“卟哒卟哒”地声响。

    这湖底,很是温暖,

    竟如春末夏初,李辰舟只穿着一身薄袄,此刻却已经微微出汗。

    在这鹅卵石路上行了一会,突然瞧见前面黑暗里隐约有光亮从缝隙里传来。

    他放轻脚步,鬼鬼祟祟上前欲要瞧个清楚。

    不想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极缓的声音:“年轻人,进来吧。”

    那声音听在耳中令人毛骨悚然,乍一听似乎是个老人,再一听又似乎不像是个人发出来的。

    难道此处真有野人?!

    不待他多想,石头擦地声轻响,一道石门在前方悄然打开。

    既被发现了行踪,李辰舟索性也不再躲藏,堂堂正正地走了进去。

    方跨进那石门之内,不由倒抽口气。

    那石门之内,有方床榻,床榻上便躺着个似乎是人的东西,而那人的旁边,便站着秦小良。

    秦小良见到他激动异常,一双大眼睛里似乎都要淌出水来。

    李辰舟一步跨到她身旁,下意识想要去紧紧抱住她,却到底忍住了,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秦小良并未反抗,一双小手汗涔涔的回握住他激动地道:“太好了!你居然也跑到这里来了!”

    这话说着奇怪,李辰舟没空细问,只是将她上下左右全都打量了一圈方道:“你没事吧?”

    秦小良摇了摇头。

    “你方才睡得好好地为何要跑?”

    秦小良疑惑地道:“我是追你去了啊!我看你一个劲往那里跑,叫都叫不回来!”

    李辰舟心下一凉。

    “去了树林我找不见你,便是他将我带来了此处。”秦小良指着床榻上的人道。

    李辰舟这才细看那床榻上的人。

    说他是个人,因为他确曾长着人的形状,头脸四肢,俱与人相仿,且方才分明就是他在讲话。

    说他不是人,哪个人长着一身的白毛?双目凹陷成这般模样?

    他轻扯秦小良的手想要将她带走,谁知那石门却哐当一声关了起来。

    李辰舟走上前去要寻机关,谁知那人却道:“你若是不想要这丫头的性命,便只管去开门。”

    李辰舟豁然停了手上动作,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床榻上的人发出咯咯地可怖笑声:“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想要什么?”

    那人反而有些有气无力:“我都成这样了,还能想要什么。”

    李辰舟手指扣上袖箭。

    那人却对着袖箭点头道:“你的箭法很是不错,居然伤了我的金蟒。不过你若是想救她,便将这些箭全毁了。”

    秦小良忙道:“别听他的,没了箭,我们两人都不能活着出去。”

    李辰舟紧紧抓住她的手,冷笑道:“我从不受人威胁。”

    “是吗?”

    不想那人话音刚落,旁边的秦小良却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地蹲下身来,不过瞬间,额头上的冷汗如瀑布一般就落了下来。

    “你怎么了?”李辰舟慌忙拉住她。

    可秦小良早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毁!我毁!你不要伤害她!”

    秦小良痛得眉头挤皱成一团,从牙缝里吐出字来:“别,别……”

    可李辰舟已迅速取下腰间的箭匣,一剑挥舞劈向箭匣,瞬间匣内数只小箭,连带着箭匣断为两截。

    见到李辰舟毁了箭,那人似乎极是满意。

    “你快救她!”

    一双白毛中隐藏的血红的眼睛对着两人转了转,感叹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令人羡慕。”

    说完秦小良的腹痛竟好了许多。

    “到底想要什么?”

    那人望着石壁顶,虽然满脸都是白毛,李辰舟两人还是从那脸上瞧出了一丝怆然。

    “山中孤寂,我只是想要一个人能陪我说说话吧。”

    虽然腹部还有丝疼痛,秦小良已能直起身来。她迅速拉过一旁的李辰舟,上前问道:“你在此处多少年了?”

    那人道:“不记得多少年了。”

    “便一直是你一人?可有个伴和你一起?”

    “那年我和她两人一起归隐于此。不想她竟然先我而去了,我只能一个人守在此处。”

    “哦,那你确实有点孤独呢。不若我带你出去?”

    那人咯咯笑道:“出去?我出去做什么?外面的世界又肮脏又痛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片净土。况且她还在此处。”

    秦小良两人面面想觑,这才发现这石屋之内,有一个陶罐。

    想必里面装得便是“她”。

    “我累了,也不和你们说这么多了,小姑娘留下陪我,至于你,”他一双血红的眼睛转向李辰舟,“人我已让你见过了,你且放心走吧,十年后来接她便是。”

    秦小良倒抽口冷气,十年!让她在这湖底住上十年?

    疯了吧。

    李辰舟冷笑道:“我瞧着你明天便是要入土的人了,居然想要再活十年?还妄想要一个小姑娘陪你十年的大好青春?”

    那人转动着血红的眼睛,看向他道:“你这人话多,热热闹闹地也不错,若是你愿意代替她留下来,也不是不行。”

    “为何不能我们两一起留?”秦小良好奇问道。

    “怎么,想让我看你们两人浓情蜜意,在此生一个又一个孩子吗?”

    当此关头,两人听此语却都有些窘迫。

    那人却道:“不过,你这个年轻人瞧着身手不错,我可不想留个麻烦在身边。你若是非想留下来,便让我的金蟒咬上一口,变成个残疾也不错。”

    “你们可想清楚了,这个小丫头的命,如今可捏在我的手上。”

    第64章 屋中怪物

    ◎这里就像一个坟◎

    秦小良不知为何方才腹痛如此剧烈, 似乎真的操纵在这人手中?

    此刻李辰舟金箭已断,而腰间的剑在此狭窄空间,务必要一击即中才能出手。

    对方瞧起来手无缚鸡之力, 瘫在床上,一时竟真将两人拿捏地死死。

    “你想的美!”秦小良怒道, “好好一个人你居然都想给弄残疾了。”

    “你既然舍不得, 那便自己留下来。”

    “我没……”秦小良方要说没舍不得,想起不对忙改口道:“对啊, 我自然舍不得。你若非得挑, 就挑我好了,我话多也很热闹。”

    若真无法此刻留在了此地, 李辰舟出去以后一定会想着法儿的救自己。

    想到此, 她心中倒也半点不惧。

    一边李辰舟听闻她亲口说舍不得自己,一颗心儿早跟了去, 一时心头翻涌。

    “只是你即让我留下来陪你, 总不能让我死了, 方才我腹痛如此剧烈, 你不给解决解决?”

    石屋内点着一只油灯,那灯苗细小如豆子一般,却安静地一动不动。

    暗黄的灯火,照得榻上的人活像一只黑夜的凶鬼。

    从进门到现在, 踏上的人一直躺着,甚至感觉不到他动一根手指头。

    只是张口道:“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趣得紧, 居然不哭不闹。你放心, 等他走了, 我将这石门封闭起来, 再解你的毒。”

    毒?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灯火照不清楚面目, 在这昏黑的石屋内,酸腐之气弥漫在鼻端。秦小良只能紧紧抓住李辰舟的手。

    她甚至有种错觉,这个石屋,不管是大小,还是气味,都是个坟一般。

    李辰舟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这里荒山野岭,你一个姑娘家逞什么能,这种事都交给我这个男人。”

    “这你也和我抢?他说要放蛇咬你!”秦小良说着拼命向他使眼色,分明在说你出去了再来救我。

    李辰舟为她如此相信自己,心中一时满满地说不出来,只是他无论如何不能留秦小良一人在此,谁知他若走了,那榻上的妖怪会对她做些什么。

    “那条破蛇,咬便咬吧。你出去寻山沽一起回家吧。”

    让山沽来救他?

    秦小良怕他真被咬成个残疾,那就完了。

    “那怎么成?我在这好歹还是全须全尾的,不过就是十年,过起来很快的。”

    你只要动作快一点,我很快就得救了。

    两人一时你推我让,陷入了僵局。

    床榻上的人瞧见这两个年轻人如此情态,竟没有暴怒,反而陷入了沉默,似乎也是想起自己曾经和爱人的时光。

    他盯着墙角的陶罐,一时血红的眼睛似乎有晶莹的泪快要流出,忍不住闭了眼。

    便是这一闭眼,却感觉一道白光如闪电一般在眼皮上划过。

    李辰舟的长剑已正对他的眉心,只消再往前递去一寸,那人就将在脑门上顶个窟窿。

    “你不想要她的命了?”那人不想李辰舟手中居然还藏着剑,而且手中动作如此迅速。

    李辰舟冷冷道:“那便看看是你施毒比较快,还是我的剑比较快。”

    那人感受到剑尖的阴寒顺着毛发传进脑内,一股死亡的恐惧突然袭上心头。

    他已经如此半人半鬼的一个人孤独地活了这么久,以为自己想要死很久了。

    怎么今日死就在面前,却失了勇气?自己不是该觉得解脱吗?

    李辰舟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发现这人浓密的毛发下,眼神紧张,鼻孔微扩,显然是有些恐惧。

    他怕死!

    怕死便好,那便有得谈。

    那人道:“你若一剑捅死了我,你的心上人可也活不成了。”

    “那我们便做个交换,我可以不杀你,还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但是你要为她解毒。”

    那人咯咯笑着,发出恐怖的声音:“若我不答应呢?”

    李辰舟咬牙狞笑道:“那就是死。不光你死,那个破陶罐子我看它碍眼极了,不若我一并带走,到时便将你们两人一个拿到集市上埋在脚下,任由万人来踩,一个埋到道观去镇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此语,他的眼睛里透着彻骨的阴寒,榻上的人立马知道他说的都会做到。

    一旁秦小良扫了一眼,却突然心中一惊,从那破陶罐子上看出些端倪。

    此处山清水秀,若爱人死了,必将找个地方好好埋了,就算他舍不得,一般的操作也是将坟堆埋在自己的旁边。

    怎会装在破陶罐子里?

    她突然想起之前方到这里的感觉,是了,这里就像是个坟。

    不,这里就是个坟,他将自己,和那个早去的爱人,一起埋葬在了此处。

    可他将自己活埋,苦苦支撑到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到底是在求什么?

    哪知那人却很快妥协,瘫软了身体道:“那好吧,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厚重的石门悄然开了条缝。

    “你们两人也是私奔到此吗?就如当年我们一般。”

    不等秦小良两人回答,那人已接着道:“此处深山孤僻,野兽横行,却风景秀丽,无人打扰,我和她在此,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看到你们两个,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我们。”

    “我已经老了,就要追随她而去,祝你们幸福吧。”

    说着他微闭着眼睛道:“等你们出了石屋,她身上的毒会解开的。”

    秦小良两人面面相觑,总觉得有丝怪异。

    李辰舟手中剑还抵着那人的眉心,向她转头,示意她先出去,自己紧随而后。

    秦小良点头,忙跑出去。

    不想方到外面,突然“啊”地大叫一声。

    李辰舟来不及多说,手中剑顺势划过那人的手脚,一步便跃到了屋外。

    屋外依旧是漆黑一片,四野空旷,远处黑漆漆的森林静悄悄,碧蓝的湖水却是波浪翻滚。

    那只如树一般高的金色巨蟒,像只巨龙一般,大半个身子泡在湖水中,上半身透出湖面。

    那只伤了眼上的血已经干了,此刻正低着头吐着红信,要咬向秦小良。

    他飞身上前,手中秋水剑击向巨蟒的面部。

    金蟒见到他,果然调转了头要来咬他。

    那金蟒瞎了一只眼,伤不到他,他手中的剑也钻不透金蟒的厚重鳞甲。

    一人一蛇一时上下翻飞,分不出胜负。

    只是秦小良站在一旁焦急万分,如此消耗下去,最先受不了的一定是李辰舟。

    她虽不懂武,可金蟒身型巨大,只需在原地摇头摆尾,而李辰舟却上下翻飞,瞧着是好看,可到底耗力气。

    只是她不知道,先前李辰舟已受了那蟒的一击,受了点伤,他最擅长的袖箭也没了,更是落了下风。

    如今这样,已经是有些微勉强。

    “你快走!”打斗的间隙,李辰舟叫道。

    秦小良焦急地站在一旁,想到袖箭,如今这石屋在湖中间,周边根本没有树木一类的东西,况且现刻总是晚了些。

    她哒哒跑进屋内,来不及看床榻上那人一眼,捡起地上被一剑劈成两半的箭匣。

    里面的小箭本就极小,如今更是断了不能用。

    对了,方才那人说要放出巨蟒来将李辰舟咬成残废,看来若想控制巨蟒,只能找这屋中的怪物。

    想到此,透出豆大的油灯,她看到床榻上那人手脚上正流出细细的红褐色鲜血。

    秦小良慢慢走上前,第一次打量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那人见这个姑娘居然去而复返,毫不意外,反而扯出嘴角笑道:“怎么,你想明白想要陪我了?”

    秦小良道:“你一心想要有人留下来陪你,是因为她吗?你对得起她吗?”

    那人突然眼睛圆瞪,瞧着秦小良道:“你说什么!”

    “这个陶罐,我一眼就发现有些年头了。而且方才我掀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尸体死了至少有五十年。”

    “你不许动她!”

    “我没有要动她,只是我很好奇,你多大年纪。”

    说着她手中刻刀转起,一把挑开那人的嘴,又飞快地抽回手。

    她撕开身上一块布,将刻刀细细擦了,便擦便道:“你都已经老成这副模样了,我以为你有一千岁这么老,不想居然不到七十岁。”

    榻上那人被他看穿,一时表情极其怪异地扭动起来。

    “你说你们两在此度过了快乐的时光,可照这时间推算,她大概是刚来了这里便死了。”

    “你不满外面的世界,带她私奔到此深山老林,不想此处虽然风景秀丽没有人烟,可却有一群恐怖的野兽。”

    “我猜她是个美丽却柔弱的女子,一定也是想和你好好在此共度余生,只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这山中野兽所害。”

    “你别说了,”榻上的人面容扭曲,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是,我们在此过了一夜,那是多么幸福美丽的一夜,可是第二天,第二天那该死的怪物,就将她,就将她咬死了!”

    “她那么美,那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抛弃自己舒适的家,抛弃一切,刚来到此处,我们还在一起憧憬着未来无数美好的夜晚和白天,可是不过一天,她就死了!”

    第65章 朗朗少年

    ◎天地为媒,苍茫山为证◎

    秦小良怔住了。

    这也太惨了!

    两人鼓起勇气私奔到这里, 原以为会有无数美好的时光,不想就一天就生死分离??

    “你们为何要跑到这里来?苍茫山深处,流传着各种恐怖传说, 几乎无人敢走。”

    那人许多年不曾有人讲话,整日里自言自语, 如今终于有机会倾述, 一时陷入回忆不能自拔。

    他姓赵名时砚,是南阳府人, 家中世代贫寒, 以种地为生。

    不想却草窝里出了金凤凰,生了他。

    他自小聪慧异常, 又相貌俊朗, 乃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秀神童。

    果然他也不负神童之名,十岁第一次参加考试便中了秀才, 十三岁在乡试中竟夺得解元, 震惊了整个南阳府, 一时朗朗少年, 风光无两。

    为此南阳府知府亲自接见,将他纳入府中,列为幕僚。

    “那时我懵懂无知,以为这是天大的好事, 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一展身手,实现心中报复。”

    “可是在知府中五年, 所行所做不过苟且之事, 与我之前所盼所想差别太大。”

    “我不想做那幕僚, 那时我已十八岁, 知晓大丈夫当有凌云志, 我既有此才,自然是为官做宰,造福百姓,福泽苍生,岂能甘为他人爪牙,行幕后诡谲之事。”

    可是他人微力薄,几次请辞,南阳知府面上不显,心中却极不痛快。

    几次三番,设他陷阱,皆被他所破。

    后来知府大人索性直言,若他愿意助他宝贝儿子夺得三甲进士,自会放他自由。

    “你便留下来做了知府公子的老师?”

    “呵,”赵时砚冷笑一声,“什么老师,那知府公子虽长得富贵模样,但为祸一方,无人敢管,这样的人,不过腹中草包,心中何来锦绣,所做文章自然狗屁不通。”

    “所以你达不成这个要求,便偷偷跑了?”

    “我那时极为自负,一心想着凭我尽力所为,或许真能叫那草包开了花,便勤勤恳恳准备课业,相信以我之才,总有一天能将他调教出来。”

    “哪知那草包却并不将我放在眼中,四处躲避我,抢了一个又一个姑娘回来。玩腻了或杀了或扔了。”

    “啊?这样没人管?”

    “谁敢管?那可是知府公子!便是有人背后说他一句,都会被杖责至死。”

    原来南阳知府的打算可非如此,为了能让儿子进士出身,未来更进一步,所打的算盘乃是让赵时砚替考。

    他说上上下下我已打点妥当,你只管去考就成,不会有任何问题。

    赵时砚哪里肯依,若是被发现科举舞弊,他的一生就毁了。更何况,他的傲气在那,只觉得此事是给读书人丢人,对其他人不公,岂愿意行此不齿之事。

    “可恨那时我年少气盛,不光拒绝了知府代考的请求,还痛批贵公子心中根本没有良知百姓,他如今一直祸害百姓,欺辱良家女子,此等倒行逆施,实乃南阳府之祸,当要受到惩罚。”

    “若是让这样的人考上进士,当了官,实在是百姓之祸。”

    知府闻言只是笑笑,并没有强求,也没说什么。

    赵时砚以为他打消了念头,并准备好好管教儿子。

    哪知不过两日,家中老父出门种地,却被一头牛所撞,断了脊梁,自此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凭赵时砚的聪慧,一下就猜到此乃知府所为。

    他自少时惊才绝艳,被惊为天人,一直天之骄子般活着,哪里想到过人心如此险恶。

    可无凭无据,如何能为父报仇?

    知府假意安抚,给了五两银子让他回家尽孝。

    回到家中,才发现父亲伤得极重,每日不管白日黑夜,被骨断的痛苦折磨地惨叫不已。

    他四处求医,到处给人磕头,跪在泥水地里长跪不起,可根本没人出手相救。

    好不容易有人上门,也只是摇着头叹息着离开。

    父亲那日夜不分的惨叫,直到如今,还常常在他梦里,折磨着他。

    “他死在我的手上,是我杀了我爹,结束了他的痛苦。”

    “什么!”秦小良惊叫道。

    “只有我知道,他看到我举起刀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憧憬和快乐,终于可以结束这些无穷无尽的痛苦,可以解脱了。”

    “我的母亲受不了这番打击,当天就投井死了。”

    “没想到吧,一夜之间,我就家破人亡,从天之骄子,变成弑父罪人。”

    亲手杀了生父,逼死亲母,此等惊天骇俗之事,震惊朝野。

    他被褫夺所有功名,判凌迟。

    凌迟就凌迟吧,他也可以解脱了。

    谁知等死的前夜,吃完断头饭,他就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便关在知府的柴房。

    “没想到吧,我这样一个朝廷重犯,说被带出来就带出来了。知府大人也没有来见我,只是派人给了我一个题目,让我写。”

    “若是写不出他满意的答案,便日日折磨我。”

    “可我的心早就死了,哪里还怕他折磨。”

    “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折磨人的花样居然这么多,日日里都是不一样的折磨。”

    “我不知道被关在那里关了多久,只是天愈发的冷,我原本穿着单薄的衣衫,夜里已经冻得缩成一团,浑身的伤痛根本没时间愈合,已经流脓腐烂。”

    “直到一日,他儿子带回来一个女子,被一番欺辱之后,扔进了我的柴房。”

    “若是不想见她死在你面前,便拿你的锦绣文章来换。一篇文章换一个女子性命,这买卖划算吧。”

    “我从来没有像那时候一般,痛恨笔墨,看到笔甚至想要吐出来。”

    “可是那女子衣衫凌乱,双目失神,双颊上红肿一片,嘴角流着丝丝鲜血,那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他只能拿起笔来,不顾严寒,不顾浑身都伤痛,跪在地上写了一天一夜。

    “我求他们不要杀了那女子,好在他们见到我的文章极是满意,高兴之下便说要将那女子赏给我。”

    他的言语此刻无波无澜,彷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听到此处,秦小良已经嗓子干哑,说不出言语,一双手紧紧握着,拼命忍住不让满眼的泪水滚落。

    她真恨不得回到五十多年前,杀光那些人面兽心的恶棍,帮一帮这个无助的少年郎。

    “她被抓来的时候,父母拼力阻拦,也闹得家破人亡,我们两人同是苦命之人,自然很快惺惺相惜,成为了对方活下去的动力。”

    可不久之后,知府公子摘得新科状元,荣归故里。

    这个消息传入了这间柴房。

    “不成想他们让我做的文章,竟是科考的题目。”

    “这个世道,科考舞弊如此,当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可是这样的恶棍,不光没有受到惩罚,居然因为我成了状元,从此以后不知要害多少的人。想到此,我们两人心中恨极了。”

    “他风光回府,在府中大摆宴席,便是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尽办法骗到了柴房的钥匙带着她逃了出来。”

    秦小良仿佛看到一个冬夜,两个浑身是伤的少男少女,猫着身在到处躲避。

    他虽说的轻描淡写,可想也想得到,他必拥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智慧,才能在守备森严的知府府衙里逃出生天。

    “那夜是寒冬,天上无星无月,只有凛冽的寒风。”

    “我回头望了一眼,知府衙门里灯火通明,那火光映照着半个天空,喧嚣吵嚷,热闹非凡,我甚至想得到那些人的脸上,一定快活极了。”

    “那时我想,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快活,而我却要像只老鼠到处躲藏!我要让那火光更大一些。”

    “出了府衙,我便设法弄了桐油,浇遍了能浇的所有角落,能锁的门,我都给锁了。那些人啊,到死都还在推杯换盏,互相拍马屁呢!”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夜的火,烧的可真旺啊,那些人痛苦的惨叫声,真是让人痛快……”老年赵时砚此刻白毛底下满面红光,彷佛那火正照耀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双眸一片疯狂。

    不知为何,方才床上这人还像个怪物,秦小良此刻却仿佛看到了那年少成名,满心抱负的少年郎。

    只是这少年郎少时太过耀眼,为人所嫉。

    他孤身一人挣扎在那样的世界里,实在是太苦了。

    秦小良缓了缓心神,又问道:“你们便一路来了苍茫山?”

    赵时砚道:“只是我犯了大错,不想那夜风势太大,那火不光烧光了知府衙门,连周边的屋舍都受了牵连。”

    他那夜悄悄留了下来,躲在周边,第二日看到许多伤亡,里面甚至有许多无辜的百姓。

    赵时砚没想到,自己一生立志为百姓谋福祉,最终竟做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

    他发疯一般跑出南阳府。

    两人苍惶着,一路乞讨,跌跌撞撞往北行了一个多月,决定去寻一片无人之境,过此残生。

    便遇到了苍茫山。

    “我们沿着山路一路深入,苍茫山实在是太美了,见到这湖的时候,她开心得蹦起来,在原地里直打转,我们便决定在此安家,一生一世不与外人打扰。”

    “她将这湖取名为梳妆湖,她说以后每日便要对着这湖梳妆打扮。”

    “那夜,我们便在这梳妆湖边成了亲,拜了天地,以天地为媒,苍茫山为证,我们二人结为夫妻,发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哈哈,下面你也知道了,哪有什么以后每日,不过一夜温存,第二日就有怪物闻声赶来。”

    老年赵时砚突然激动起来,浑身白毛颤动,牙齿咯咯作响。

    “那怪物太强,我与它战了十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眼见就要葬身它腹,她为了护住我,自愿冲上前去,送到那怪物的嘴下。”

    第66章 初吻

    ◎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眼见妻子被咬, 他发疯一般冲上前去,拿出刀来拼命砍杀,终于从那怪物的口中将她抢了回来。

    可是那时候她脖颈已断, 了无生息。

    两人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我只知道,生前她从未笑过, 只在见到这梳妆湖时, 开心地笑起来,那一定是极喜欢的。”

    “你看这间石室, ”他向屋内四处张望着, “自她走后,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 在这湖底造了这间石屋, 这也是我和她的坟墓。”

    “我和她,在此湖里, 一生一世, 永不分离。坟墓完成之日, 便是我们重逢之时。”

    “只是等这坟墓造起来的时候, 我突然不想死了。”赵时砚幽幽地道。

    秦小良只觉得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油灯之下像是野兽一般闪着骇人的光。

    “这个世界这么烂,连这山里的野兽都欺负我们, 我怎能如此默默地去死。”

    秦小良咕嘟咽了口吐沫,哑着嗓子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他似乎皱起眉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去死, 不想她也这么悄没声息地死在这里。”

    “我将她带来了苍茫山, 害她年纪轻轻便死在这里, 总要补偿她。”

    “你想……你想要拿什么补偿?”

    赵时砚盯着她道:“少时在那知府的府里,我曾见过一本书。那书上说,人若是非正常死亡,其冤灵不散,永世不入轮回。”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活人生祭,让那活人吸走其怨念,灵魂方安,最好的自然还要是个女子。”

    “我以为我永远也等不到这样的人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等到了你。”

    “可是之前不是有一群人来此?”

    “那群臭男人怎么可能配!况且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秦小良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读书人,当知此事不可信。”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信!”赵时砚叫道。

    “这个陶罐里装得便是她的尸身,我日日夜夜看着她蹲在一旁哭泣。我想要上前安慰她,可是根本摸不到她!她只能一直忧伤地看着我,整日整夜地看着我。”

    “你看到了吗?听到她的哭声了吗?你看,这就是我的妻子。”

    顺着赵时砚的眼神,秦小良立时觉得浑身毛骨悚然,仿佛旁边真地蹲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温婉美丽,睁着红肿的眼睛,满面哀戚。

    老年赵时砚的嗓音突然变得轻柔无比:“乖,阿元,你别怕了,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你很快就能安息了。”

    秦小良眼前出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历经艰辛,相拥在梳妆湖畔。

    此刻榻上的他已经变身成为一个少年郎,轻抚着爱人的发顶,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一阵风自后脑勺刮过,鼻端满是腐臭之味。

    好在她常年里与死人打交道,很快就从这极至哀伤里恢复了过来。

    “我,或许我可以帮你。”秦小良沉声道。

    赵时砚嘎嘎而笑:“帮我?哈哈,帮我?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词,叫帮我?”

    秦小良擦了擦满眼的泪,从腰侧拿出两只刻刀来道:“我是一个刻碑匠,我们老秦家祖祖辈辈都是为人立坟刻碑的。”

    “我自然可以帮你。”

    赵时砚转着头,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秦小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忙接着道:“这立碑做坟,为的便是让死者安息,可入轮回。”

    “在我家祖传的手艺里,有一种碑叫做镇魂碑,可安世间一切孤魂冤魄,纵是枉死之人,有了镇魂碑,也将获得安宁。”

    “在百年前的战乱里,我太爷爷便是靠的这个手艺,帮助许多人安息下来。”

    “不信你看,”秦小良拿出手中刻刀,自怀里摸出一块鹅卵石,手腕翻飞之下,瞧着竟像在豆腐上刻字一般简单,不一会一个小小的秦字便出现在鹅卵石上。

    继而她在那字旁做了一些奇怪的符号,伸给赵时砚看。

    “你瞧,这便是最简单的。”

    赵时砚被她这一手刻字的绝活所慑,一时半信半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拿我太爷爷发誓。”

    “哈哈,你听到了吗?你真的可以安息了,我也可以安息了。”

    说着他突然又凶狠起来道:“你有什么条件?哦,对了,你想解毒!”

    说着不见他如何动作,一只蚂蚁般的小虫跑到秦小良的脚边咬了她一口。

    不一会,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恶心,哇地一口全吐出来,屋内太黑,根本没看见她吐出的东西中有一只蚂蚁一般的虫子。

    “这是苍茫山的一种虫子,那公虫可以不知不觉钻进人的腹部。不过它受那母虫的统治,极是听话。”

    “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秦小良缓了一会,擦净嘴角的秽物,这才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想为你们立块镇魂碑,保佑你们可以相亲相爱,下一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当真?”他的面上满是不信,他活了这许久,哪里的人不是满心算计,想要从他这获取什么。

    秦小良正色道:“当真,此乃我份内之事。”

    赵时砚在床上挣扎,秦小良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将地上那陶罐抱起来递给他。

    他轻轻抚摸着罐身,嘴角竟有些了些笑意:“阿元,你是不是也极满意?”

    屋外李辰舟与金蟒缠斗的声音传了进来。

    秦小良从痛苦里回些神来,祈求道:“赵爷爷,我们不是恶人,外面的巨蟒……”

    赵时砚哪里还睬她,只是盯着怀里的陶罐,喃喃道:“外面那只小蟒蛇,我抓到它的时候,只有拇指大,取名叫小软,养了五十年,不成想竟便这般大了。”

    “阿元,这些年里它陪着我,我只当它是我们的儿子一般,你也是看着它长大的。你别看它体型巨大,可是胆子可小了,大概是像你……”

    秦小良不想以碑要挟,只得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立镇魂碑。”

    说着跑到外面,碧蓝的湖水平静如波,满天的星子还依旧闪着。

    天空竟已经隐隐有些发白,天快要亮了。

    不知为何,晨曦下的苍茫山,与她方来之时截然不同,瞧起来竟有股怆然的味道,让人瞧着莫名想要流下泪来。

    李辰舟还在与那金蟒缠斗,一人一蛇竟已经跑到了旁边的悬崖边。

    好在李辰舟身手灵活,轻功了得,一时那蛇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明显他的剑势已比先前缓了许多,快要真的不行了。

    秦小良站在石屋前,想起赵时砚所言,手握成喇叭状对着那金蟒大叫道:“小软!”

    那金蟒竟似真的听得懂人言,闻言愣了一声,也不顾一旁李辰舟还在出剑,向着此处石屋狂奔。

    李辰舟不知何意,只见到金蟒向着秦小良袭来,以为它要攻击秦小良。

    那金蟒跑得极快,李辰舟追不及,又没有袖箭,只得扔出手中剑。

    他战了一夜已经力尽,可当此关头,到底拼尽全力扔出秋水剑。

    不想那剑只是“当”地一声击在金蟒的铠甲之上,小软战了一夜也受了重伤,被这一砸瞧着没事,只是它浑身颤抖了一瞬,跑势却丝毫未缓。

    李辰舟惊惧至极,手中没了武器,只得从怀中掏摸。掏出一只白石小猪和一枚麒麟印。

    他运气全力,就将麒麟印向着金蟒的脑袋砸去,白石小猪紧随其后。

    秦小良站在石屋门口,瞧见小软向自己奔来,巨大的蛇身,狰狞的眼神,瞧着心中实在发怵。

    只怕今夜也要葬身蛇腹了,好在李辰舟得救了!

    谁知那小软飞扑过来,看也未看她一眼,低着脑袋就想往石屋里钻。

    李辰舟站在悬崖边上,找到白日里发现的机关,对着秦小良大叫:“快!快上岸!”

    秦小良听到叫声方要跑,可她眼尖,一眼发现那蛇身的肉里嵌着一个碧绿的小石块,小石块上雕着一只逼真的麒麟。

    麒麟?她一下子想到了李辰舟身上的麒麟印。

    难道方才李辰舟扔过来砸它的便是这个?

    秦小良转头看了一眼,飞扑上前,跑到蛇身上欲要拽出那印。

    小软跑的飞快,浑身滑腻腻地,她拼尽全力紧紧抓着小小的麒麟印,被蛇拖了几米远。

    “你做什么!快松手!快松手!”远处的李辰舟大叫!

    眼见那印被拽地松了许多,胜利在望,她哪里肯放。

    小软巨大的蛇身,不知是如何慢慢全都滑进了石屋之内。

    秦小良死死用脚抵住石屋的墙面,防止被蛇带进石屋,挣得她满面通红。

    小软感觉到身体的疼痛,用力一甩尾巴,一下将秦小良甩进了一旁的湖水里。

    李辰舟扣动悬崖山壁上的机关,石屋的门啪地关了起来。

    秦小良自蓝湖里爬起来走到岸边,浑身上下湿透了彻底,她方撩开黏腻在脸上的湿发,一眼看见李辰舟自悬崖上飞奔下来。

    满面怒容,脸如黑炭一般。

    她张开双手,献宝一般地递出去道:“快看!我把你的麒麟印抢回来了!”

    谁知李辰舟一把打开她的手,麒麟印啪嗒一声落进了湖里。

    他咆哮道:“你做什么!你想死吗!!”

    秦小良浑身湿漉漉,满脸都是湖水,委屈巴巴地道:“我帮你把印抢回来啊!”

    “你抢什么印!!”

    “可是这印对你很重要啊……”

    李辰舟心中怒火冲天而起,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方才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他一把抓住秦小良的腰身,对着那狡辩的嘴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67章 意乱情迷

    ◎大约要疯……◎

    李辰舟满腔愤恨, 臂上用力,滚烫的大手攀着她的腰背,将她紧紧地贴到自己身上。

    不想她竟如此不知爱惜自己, 将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害得他方才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那么好!既如此就让他来将她揉碎,化为齑粉!

    他弯下腰来, 对着那嘴便狠狠地就要咬下去, 可刚碰到那唇,却被那柔软的触感所慑, 脑袋轰得一声, 满脸滚烫,再舍不得放开。

    除了那柔软的唇瓣, 身上感觉到那紧紧贴着的软绵绵触感。

    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如电一般传遍全身, 一时竟让他迷失在茫茫山野之间。

    山风轻过,林间万物轮转, 有兽归巢, 有鸟醒来, 有虫蚁四处寻游。

    李辰舟觉得自己大约要疯。

    手上下意识用力, 掐紧那柔软的腰肢,忍不住想要将那软绵绵贴得更近,更紧一些,最好直接化到自己身体里去。

    力道大的秦小良脚尖都快离了地。

    秦小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说话的嘴突然被堵住, 从未用过的触觉惊地她浑身酸软,心已经跑到嗓子眼里蹦跶。

    窒息,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要从夹缝里呼吸, 可方微微张开口, 便被掠夺了彻底。

    一道惊雷从她天灵盖响过, 震得全身发麻。

    秦小良下意思要歪头躲避, 不想那人一张大掌,轻柔插进自己湿答答的秀发之中,不轻不重地将自己的脑袋狠狠禁箍着。

    那落在发间的手滚烫的吓人。

    她想要用力推开,可自己早已经浑身发软,意识模糊,手上再没半分力气。

    这无力地推拒,在李辰舟眼中更成了欲拒还迎。

    他更加变本加厉,用力起来。

    秦小良感到自己的口舌已经不属于自己,鼻尖摩擦在他光洁的脸上,满满全都是那清甜的香味。

    全世界再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一人的喘息声在脑中不断回响。

    而那人一只手勒着自己的身体,腰肢快要被他掐断,可他还嫌不够,一个劲地用力将自己往他身上揽着。

    两人衣衫皆穿得单薄,此刻更是紧得毫无缝隙。

    原本自己还浑身湿透,有些发冷,此刻紧紧贴着他,反而浑身上下如着了火一般,滚烫炙热。

    东方天色渐白,满天星子羞怯地退去,一丝朝霞从林间的缝隙里照了进来。

    一大群早起的飞鸟啼叫着从头顶盘旋而过,好奇地打量湖边这紧紧相拥的两人。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

    秦小良睁开眼睛,发现一只半人大的小猴子正趴在旁边的树上跳来跳去,不时够过头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向两人。

    轰!

    仿佛被人抓了现行,她突然从迷乱中回过神来,竟发现那人一张手掌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衣内,在她身上游走。

    她眼前一黑,恨不得立时晕倒过去。

    可惜浑身无力,连脚都未踏实地落地,只得向旁用力一倒,连带着正望情的李辰舟,两人啪地摔进了蓝湖之中。

    湖水四溅,晨光粼粼。

    一旁的小猴子吓得蹦了三尺高,支哇乱叫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碧蓝色的湖水将两人淹没,也将两人从意乱|情迷中拉了回来。

    两人狼狈地自湖里爬上来,浑身上下滴答着水,一时不敢看向彼此。

    李辰舟飞奔着去捡了许多柴来。

    柴上露珠未散,他趴在地上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生起一堆火来。

    火烧得旺了,瞧见秦小良远远地缩在一旁,满目呆滞。

    他期期艾艾地上前道:“你……你把衣裳脱了烤烤……”

    衣裳脱了?

    秦小良闻言,吓得一缩,将衣裳捂得更紧了。

    李辰舟忙摆手道:“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小良被他说得愈发面红耳赤,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

    “你……你别哭啊!”李辰舟一时手忙脚乱,蹲在试图解释道,“怪我方才冲动了些,可当时我实在是气晕了嘛!”

    “你气什么!”秦小良哭着道。

    说到这个李辰舟怒气又生:“我能不气吗!你居然不顾危险,去那金蟒身上抢什么劳什子印,你可知那金蟒有多厉害,我与它战了一夜都未能赢它,你可知你在它面前就是蚂蚁一般,它随意一个扭动就能将你捏死,这还不可气吗!”

    秦小良抬头通红的眼睛,怒火中烧。

    “你才是蚂蚁!它哪有那么厉害,分明是你武功不行,被它打得落花流水!”

    “好好好我确实打不过,我都打不过那你岂不是更危险!”

    秦小良自觉理亏,但还是不死心。

    “可那印对你不是很重要吗!之前那么些人追杀你问你要,你都不给!”

    真是不识好人心啊!

    李辰舟心中一时又是感动,一时又是气愤,一时又是感动,心中塞的满满的都是柔情蜜意。

    此刻更是抓住她的手,让她面对自己,一脸正色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这话我昨日便与你说过,你那时只说好,不想转眼就给忘了。

    “现在我还要与你说一遍,”说着他攀住秦小良的肩,一字一句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冒生命危险,当然也包括我。”

    “记住了吗?”

    秦小良流着眼泪,愣愣地看了看他,瞧见他脸上一片雪白中,几道黑灰歪七扭八,再看那腿,昨夜给他绑的草药早就散落不见了,瞧着甚是可怜。

    只是视线再往上移,那浅淡的薄唇正自上下开合,此刻红肿一片,哪里还知道他在讲什么。

    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唇,火辣辣地疼。

    脑中想起方才的一幕,一时更是哭地伤心。

    显然是被自己吓坏了,李辰舟半跪在地上,小心哄道:“方才全怪我一时冲动,你是不是恨死我了,要打我骂我全随你,只是不要哭了。”

    秦小良也不想哭,可根本控制不住,至于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一时也说不出来。

    李辰舟一双眸子清浅,定定地看着她道:“方才我虽然行事有些冲动,但确实是我真心所为……秦小良,我是真心爱慕你……”

    秦小良一颗心一晚上就在嗓子眼蹦跶,听他说着这样的话,刚落回去的心又蹦到嗓子眼来。

    一时忍不住在心中大叫,他若是想要求娶我该怎么办?我该拒绝还是接受啊!可是今天都这样了,我还能拒绝吗!我是不是注定只能嫁给他了啊!

    李辰舟心中打好腹稿,摆了姿势,若你愿意,我想要求娶你,求你当我的妻子。

    可瞧见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此刻提出这样的请求,会不会让她觉得是为了刚才发生的事在胁迫她?

    自己方才确实鲁莽了些。可是,若能重来一次,真恨不得……

    反正自己是一定要对她负责的,来日方长,总有合适的时机。

    这早就注定了,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想到此,继而转了话头:“快来烤火吧,不然会冻感冒的。”

    秦小良噗地松了口气,却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轻松。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只顾盯着柴火发呆。

    “那印要去捞吗?”

    “你还提!那劳什子不要了!”

    两人又没了言语。

    看见这越燃越旺的火,秦小良想起五十多年的大场大火。

    他们两人,大概便是在这湖边拜了天地,憧憬着未来的地久天长。

    想及此,心中一时又冷了下来。

    湖面此刻又如昨日一般,静悄悄地再无波澜。

    不知两人可曾重逢了?

    秦小良将赵时砚的事说与李辰舟听。

    “小软大概是感知到了他的心思,慌不择路地与他们一起走了。”

    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

    过了一会,李辰舟站起身来,眺望着四野惊道:“赵时砚,真乃神人。”

    “为何这么说?”秦小良问道。

    李辰舟指着四野道:“苍茫山绵延千里,深不可测,其中野怪不计其数。比如昨日我们在林中不久就遇到那可怖的绿眼怪。可见在这深山之中,不知藏着多少怪物。”

    “可我们在这湖边呆了这许久,却无半点野兽侵扰。”

    秦小良这才惊觉,确实如此,这水源更是野兽们最重要的地方,怎可能没有一只野怪跑来喝水。

    “你瞧。”李辰舟指着四野山崖,“这些山势我初看之时只是觉得有些怪异,此刻再看,才发现其中大有乾坤。”

    “什么乾坤?”

    “这是一道抵御阵法,可护阵内一切人等安危。我也是很小之时在宫……在家里的藏书阁中见过,其言语晦涩,深奥难懂,并非我等凡人可以通透。”

    “不想他竟将此阵法搬到了苍茫山上,运用悬崖峭壁为势,创造了这巨大的天然大阵。”

    被他描绘,秦小良仿佛看到尚且年轻的赵时砚,怀着满面悲怆与痛苦,一斧一凿地行在悬崖之上,敲打着石块。

    这个阵法与石室,不知他做了多久,大概便是默默地从年轻做到白发。

    他一心要为妻子建造一个安全,可以抵御一切外敌的家。

    “这样的神人,不想人生际遇如此悲惨,真是天妒英才。”

    秦小良拿出刻刀,在地上随意划拉着。

    “李辰舟,他是个好人。若是五十年前,有人可以出来救他,那该多好啊!”

    秦小良将下巴隔在膝盖上,闷闷地道:“若是这世上能少一些迫害,多一些好人,就好了。好在那知府一家已经葬身火海,只盼着这世上再也不要有赵时砚的悲剧了。”

    说着她又想起苏静婉,她的仇,谁又来报呢?

    想到此,她一把将手头刻刀插入地面,她要为苏静婉在这苍茫山上也立一座墓碑。

    苏静婉到死,都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碑。

    李辰舟站在当地,心中一时道不清是什么意味。

    自他出生起,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是新朝未来的继承人。

    也为了此,随时可能的迫害和窒息地管束自小跟随着他。

    他不想要一生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八岁之时,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逃离故国。

    是的,他是逃走的。

    只是那些人,如果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利,能容得下赵时砚这样的人吗?能为我大新朝寻出一些清廉正直,一心为民的人才吗?

    他不敢想,也一直不愿想。

    两人身上的衣裳烤干了。

    秦小良站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水道:“我答应要给他们做镇魂碑,此次沈家的碑送完,我就不回去了,直接在这里刻好碑再回。”

    “好,不过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碑吗?”

    秦小良转过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他们两个都是极好的人,自然可以入轮回,下一辈子不再受苦。”

    眼见太阳升起,两人要寻出路。

    走了一会,秦小良才想起来:“你不是腿脚受伤了吗?昨天让我用藤车拉了一天!”

    李辰舟尴尬地笑笑,拉过藤车讨好地道:“那今日换我拉你!”

    第68章 苍茫山北

    ◎累了吗?渴了吗?殷勤小李为您服务◎

    既然如此, 秦小良自然一把瘫坐下来,舒服地躺上了藤车。

    从怀里抓起一把酸果咬的咯崩脆,任由李辰舟拉着她往前走。

    那藤车是她昨日按照自己的身高编的, 如今李辰舟拉着,根本不够长, 只能微曲着身体, 如老牛拉地一般。

    微弱的阳光自缝隙里洒落,照在他微湿的黑发之上, 如晶莹露珠。

    他微侧过头, 肌肤洁白如玉,眉目如山水画一般。

    这黑白山水之中, 一点红色格外显眼, 如手中酸果一般剔透。

    他的皮肤可真光滑,那身体抱着可太暖和。

    秦小良的脸哗地一下红得彻底, 心脏砰砰乱跳。

    一时脑海中全都是那令人窒息的清甜香气, 和他微粗的呼吸。

    瞧见她的沉默, 李辰舟要转头来看, 她一慌,怕被看到窘态,忙找个话题来。

    “我不会选择隐居退世,在这荒山野岭虽然风景秀美, 但太孤独了些,”秦小良道, “人还是要活在一群人之中才快活, 你呢, 李辰舟?”

    李辰舟心道:你在哪我在哪, 都快活!

    他原本只想带着她来此处散心, 好忘记那些不快,可哪知道竟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这二十来年,这可是最成功的计划!

    想到此,虽然拉得艰难,但心中快活,不顾满地的枝横遍野,运起内力将车拉得飞起。

    秦小良被颠簸地嗷嗷直叫。

    眼见天色不早,李辰舟也不好再胡乱绕圈,只得不情愿地往山外走。

    不想方转身,突然啪嗒一声,一道光亮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秦小良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来,不由双目圆瞪:“这不是我的金钗吗?怎么在你身上?”

    李辰舟放下藤车,有些酸酸地:“你怎么还留着?”

    “这可是金子!”秦小良叫道,“再说了,我那时也没想起来还嘛,等想起来的时候,结果他们一家都搬走了。”

    李辰舟听她如今竟能如此自然地说起张筲来,一时心中说不出的快活。

    “对了这钗怎么在你手里?”

    “我追你到林子里不见人,从草丛里捡的!”

    “可明明你在我前面的啊!”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你夜里好好地睡在幄帐里,为什么要跑?”

    “明明是你先跑的!”秦小良叫道,“我见你一袭白衣,刷一下飞走了,以为是遇到什么大事。”

    李辰舟沉默下来,那时候他的全部心神皆被那金蟒所吸引,等回过神来,秦小良已经跑了很远。

    若她所言不虚,那她见到的人是谁?

    可若真有一人假扮他,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时他站在当地,陷入沉思。不管是谁,总有目的,此次未能得手,一定还会有下次。

    想到对方的目标可能是秦小良,李辰舟心下一沉,冷了面色。

    打眼却瞧见秦小良微垂着头,将那金钗往怀里揣。

    李辰舟一把夺过来道:“我替你存着,等遇到他,我帮你还。”

    “喂,这可是我的!”

    “谁说是你的…”

    山沽瞧见两人从林子里吵吵嚷嚷地出来,眼皮忍不住跳了两跳。

    他们家殿下耸肩搭背,肩头上挂着的,是车吗?

    那车上老神在在坐着的,是秦小良?

    当今辰王殿下给亲自拉车,可千万别被其他人瞧见,不然他可就惨了。

    他的下巴还没惊掉,却眼尖地发现两人嘴唇都有些红通通的。

    不由递了巾帕笑着上前道:“我就说那红果酸酸甜甜很是可口吧,瞧你们吃得嘴都没擦干净。”

    “滚!”李辰舟恼羞成怒。

    山沽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红果,分明……像是擦不掉的样子。

    天爷姥姥,他可什么都没发现,一边想着一边忙扒拉着推车的两人往一边去。

    昨日一天的小雪纷纷,到底在地上覆了薄薄一层白雪。

    山阴处的白雪被冻了一夜,又结了一层冰。

    秦小良想要下来,却不想被李辰舟按了回去。

    “这山路湿滑,你且坐着,小心摔倒了。”

    说着拉起藤车就在冰面上横行。

    山沽一看不好,这一行几人,两个推车运石碑,一个拉车哄老婆,独独自己两手空空。

    瞧着实在是有些多余。

    他搓了搓无处安放的手,过了一会忙殷勤上前道:“公子,您歇一歇,让我来拉秦姑娘吧。”

    “不用。”

    “还是让我来吧。”

    两人一番争执,不想用力过猛,那瘦弱的藤条不堪折磨竟啪地一声被拉断了!

    还好秦小良反应及时,紧紧抓住车沿,这才没有摔下地来。

    只是车上那绿眼怪的毛皮咕噜滚下地。

    眼瞅着顺着那光滑的冰面一路滚下了悬崖。

    “啊!我的皮!”

    我的靴子!!

    李辰舟暴怒,眼神如刀一般就刮向山沽。

    山沽知道自己犯了错,只好耷拉着脑袋悻悻地跑到一旁。

    秦小良坐了一上午的车,屁股也早就坐疼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忙跳下地来,跺了跺脚就跑得飞快。

    这冰面湿滑,走起来确实需要格外留意,几人小心翼翼行了一会,皆有些额上冒汗。

    瞧见山沽几人抬袖子擦汗,李辰舟一把将其推远,嫌弃地道:“你们几个,浑身汗臭味,都离远点,莫要熏坏了她。”

    那推车的两人忙呐呐点头,远远地落在后头。

    山沽擦汗的动作顿了一顿,不由醋意大发:“真是见色忘义!嫌弃我们多余了!”

    三个被嫌弃的难兄难弟,也别无他法,只好慢腾腾地跟在后头十几步远。

    行了一会,秦小良也觉着有些热,刚抬起袖子想要抹抹看不见的汗,就见一方雪白的帕子已经伸到了面前。

    “来,擦擦汗,走累了吧。”见她迟疑,李辰舟就要伸手给她擦汗。

    她忙一把夺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胡乱擦了又还了回去。

    余光里见他将那帕子叠得整齐,又塞进了袖子里。

    不由有些面红耳赤,她忙一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不想手还未放下,一壶水已经递到了面前。

    “你渴了吧,来,喝点水。”李辰舟殷勤地道。

    秦小良不好意思地接过水壶,偷眼去瞧后面的几人。

    山沽正抬头望天,指着天上的白云朵朵和身旁的两人道:“看,天上的云好白啊。”

    好在他们都没有发现。

    出了苍茫山,众人一时忍不住站在当地。

    穿过神秘莫测的苍茫山,北边竟是绵延千里,一片平原。

    此刻薄雪微盖,光华几许,远处隐约见城镇村庄,正是少见的人间绝色。

    “这是漠因府,”山沽道,“漠因府东西纵横,面积广阔,往北五百里,就是青玉关。”

    好在山北镇,就在以此不远处。

    几人入了城,不想山北镇竟格外地热闹,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穿着各色衣裳的人来来去去,沿街摆着许多摊贩,叫卖吆喝。

    “此处是北地少有的通关镇,南北来往商旅甚多,大多都要在此地歇脚。”

    简直比他们的庙会还要热闹。

    秦小良一时被这热闹吸引,途经的时候忍不住往各个摊位上够头去看。

    只是今日还有要事,不能过多停留。

    李辰舟一眼看到她盯着一旁卖首饰的恋恋不舍,都行出很远了还时不时回头去看。

    他一把将她拉到摊位前道:“看看这些,可有哪些是不喜欢的?”

    “啊?”秦小良一愣,“这些首饰都很好看啊,怎么会有不喜欢的。”

    李辰舟闻言,对那摊主笑道:“既如此,那全包给我。”

    “啊?你疯啦!”秦小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买这些做什么!你瞧这些耳饰,我连耳洞没有,买了做什么?”

    “戴不上,买了看看也成。”

    那摊主开心地眯起眼睛,拿个袋子一股脑全装了进去,生怕这个豪阔的公子反悔。

    “别……”

    李辰舟凑到她耳边道:“我买都买了,此刻再反悔,有些丢脸吧。”

    那温热地气息扑在秦小良的耳边,她一时哑巴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李辰舟自摊位上拿起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状的头花,就往秦小良头上戴。

    大庭广众之下,秦小良想要偏头躲避,哪知他个子高,根本无处去躲。

    远远站着的山沽瞧见两人你来我往,浑不知周边众人,显然正是蜜里调油的状态。

    山沽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知自己这样英俊的男子,何日才能找到那天下第一的美女。

    说实话,他想结婚生孩子了。

    那头花到底被戴在了头上,秦小良面色有些发红,歪着头不确定地问道:“好看吗?”

    李辰舟上下打量,故作沉思状道,“嗯……”

    瞧他支支吾吾地,秦小良急道:“到底好不好看啊?”

    李辰舟不再打趣她,说道:“自然……”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山沽叫道:“公子。”

    李秦两人一愣,转过头来。

    却一眼看见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站着一个老者。

    那老人一身长袍广袖,外面罩着一件玄墨色大氅,黑白相间的头发用一只玉冠紧紧束着,颔下胡须飘逸。

    看模样该有五六十岁,却保养地极好,浑身上下一股威严又儒雅地气质,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老者一看就非凡俗之辈,周边的行人见到他,全都下意识的拉开了一些距离。

    李辰舟见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

    那个老人见他望来,忙正了正衣衫,双手交叠于前,竟是当街就跪了下去。

    他一个穿着富贵的老人,额头点地,在这闹市之中行此大礼,惊地周边的人纷纷驻足。

    秦小良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李辰舟。

    李辰舟朝她安慰地笑了笑道:“等我一会。”便向那老人行去。

    秦小良站在当地,瞧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

    第69章 鹿鸣书院

    ◎竟只学了我这情痴一道◎

    远远见李辰舟将那老者扶起。

    秦小良将发顶的蝴蝶摘下来, 有些闷闷不乐地装进袋子里。

    转脸却见旁边山沽倒是一反常态,没有操着手,而是老老实实站着。

    不由好奇道:“他是谁?”

    山沽倒也不瞒她, 一脸正色道:“那是我家公子的老师,齐庄语先生。”

    “老师?哪有老师对学生行大礼的!”

    山沽心道, 这有什么特别的, 师生是师生,君臣是君臣嘛。

    眼见那齐庄语便是端庄地站着, 可浑身的气势实在不容忽视, 山沽这样郎当的在他面前都明显规矩了许多。

    秦小良不确定地问道:“他是教书先生?很厉害?”

    山沽啧啧摇头道:“岂止是厉害可以形容的。”

    秦小良竖起耳朵,可是站得远根本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

    山沽只是感叹道:“齐先生与其他人不同, 这回公子只怕是有些头疼了。”

    他说的没错, 李辰舟确实有些头疼。

    从他决定在外逗留,就知道他们八成会想要请齐先生出马。

    只是齐先生已避世多年, 放言再不与尘俗交往, 朝廷中人无不吃了他的闭门羹, 连皇帝陛下都召唤不动。

    今次是谁这么大的面子, 能将他搬出来。

    而且这齐先生上来就行此大礼,摆明了不想帮他隐藏身份。

    也摆明了不想和他拉亲近。

    他上前将齐庄语搀扶起来,有些无奈地道:“老师何苦行此礼?”

    齐庄语方站稳,还不忘作揖, 倒是直接了当地问道:“殿下为何迟迟不归啊?”

    李辰舟无赖地笑道:“我不是归了?这难道不是我新朝的土地?”

    齐庄语并没有理睬他的玩笑,只是自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双手恭敬地递了上来。

    李辰舟有些疑惑, 接过来展开一看, 才发现是他母亲的亲笔信。

    齐庄语道:“殿下此番愿意回京, 想必是因听闻离珠公主的婚事。”

    李辰舟嘲笑道:“老师一向豁达, 怎么也卷入这些事中。”

    齐庄语操着手,目中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殿下大概不知,去年秋天,皇后娘娘就生了重病,一心想要见你。”

    什么!

    李辰舟的手一抖,手中握住的信差点拿不稳。

    “此事颇为隐蔽,并没有几个人知晓。离珠公主的婚事是假,她想见你,可又怕你不愿回来,才想出此招。”

    李辰舟苦笑道:“只怕又是她耍的花招。”

    他在西莽十二年,皇后娘娘重疾三次,失宠被贬五次。

    可次次皆被他发现她在宫中活得好好的。

    齐庄语道:“正是怕你不信,此次我才特意来此。”

    说着他定定地瞧着李辰舟道:“多年不见,殿下长得与皇后娘娘愈发肖像。”

    李辰舟虽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目光,可此刻还是心中有些发毛。

    齐庄语在大新朝,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说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毫不夸张。

    只可惜一生为情所困,终身不曾娶妻。

    他虽然从未说过那情之人是谁,但就冲他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傻子也猜得出。

    齐庄语只是带了这个消息,便转身作揖走了。

    秦小良跑上前来,好奇道:“听说他是你的老师?大老远跑来,怎么不留他吃顿饭?”

    李辰舟一时有些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秦小良叫了几次才回过神来,遂有些尴尬地道:“咳咳,吃饭就不必了吧。”

    秦小良见他模样,白了他一眼,忙跑上前叫道:“老先生,老先生留步啊!”

    齐庄语不妨身后有人在叫,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忙驻足停下身来。

    却见身后一个长相平凡的姑娘,长着一双秋水一般明亮的眸子,对着他招手笑道:“老先生远道而来,一起吃顿饭再走啊。”

    齐庄语捂了捂咕咕叫的肚子,含泪点了点头。

    日上中天,冬日的暖阳热烘烘的。

    正是午饭时分,客栈里连炉子都没生,却热风扑面,一股子酒香菜味。

    要招待齐先生吃饭,怎么也不能失了排场。

    山沽找到掌柜,大掌一挥就要包个包厢。可此刻店内连空座都难寻,哪里来的包厢,又不好将人撵走。

    李辰舟护着秦小良往里走,在小二的指引下才寻到一个小角落。

    可这桌子哪里坐得下这么多人。

    还是山沽识趣,点完了菜就拉着那两人到外面去了。

    秦小良也不客气,拉着齐庄语就坐。

    可是一旁李辰舟还站着,他只是含笑作揖,等李辰舟坐了,方才坐下。

    方要说话,不想秦小良拿过酒来就哐哐给他斟了一杯,而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来道:“齐先生一路辛苦了,我敬你啊。”

    李辰舟只觉得这秦小良太过热情了些,可转念一想,她这是在帮我招待老师,这分明就是当家主母的做派,原本心中因为那信有些沉郁,此刻倒是舒缓了一些。

    “齐先生啊,听说你很厉害啊!”

    齐庄语哈哈大笑道:“还行吧。”

    “听说你是李辰舟的老师啊?”

    听闻她直呼李辰舟的名字,齐庄语意味深长地瞧了瞧两人,含笑点了点头。

    “你如今还是教书的先生吗?”

    “是啊。”

    “如今在哪个学堂里啊?”

    “学堂里的人多吗?”

    “学生听话吗?调皮不调皮?”

    “学堂里安排伙食住宿吗?吃得好吗?”

    “学费贵吗?”

    “……”

    她一连珠炮问下来,直接将齐庄语问懵了。

    他生于世家大族,世代簪缨之家,又学富五车,谁见他不是规规矩矩,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与他说话。

    他如今闲来无事,确实隐姓埋名在学堂里教书,只是这些小事,何来他操心。

    打眼却见一旁李辰舟并未阻拦,甚至脸上连一丝不悦也无,正专心埋头在挑鱼刺。

    他只得苦笑着一一作答。

    一旁李辰舟挑好了鱼刺,却将鱼肉递进了她碗里。

    齐庄语瞧见,不由眉心直跳。

    他原以为李辰舟在民间逗留,不过寻了户普通人家随意住着,况且这姑娘长得也实在貌不惊人了一些。

    不想竟有这番情景。

    秦小良一听,激动地搓了搓手:“先生的学堂如今在何处啊?可招方入门的女弟子?”

    两人这才明白她何意。

    小月新年六岁,她一直想送小月去学堂。

    年后不久,她便着人四处打听,可就近的无不知道秦家,无人愿收,远的又不愿收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更何况她也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外地啊。

    如今居然抓住了李辰舟的老师,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齐庄语道:“在鹿鸣山书院,不过为人师者,教而无类,何管男女,何管年龄。”

    秦小良激动地站起来,又一脸疑惑地看向李辰舟:“鹿鸣山书院在何处啊?”

    李辰舟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便在苍茫山脚下。苍茫山脚下有一座小山峰,名叫鹿鸣山。”

    齐庄语脸皮肌肉忍不住地抖动,心中大是后悔今日为何要嘴馋来吃这顿饭。

    这摆明了是道鸿门宴嘛!

    鹿鸣山书院距此几百里地,和苍茫山有什么关系?

    李辰舟瞧着他道:“苍茫山是个好地方,老师的书院,想必座下人才济济。”

    齐庄语深吸口气,心中叫道,今日我特意为你递消息,确实是另有打算,不想你竟以此为要挟。

    我当年怎么收了你这个弟子!真是欠你们的!

    秦小良激动地站起来,可是桌子实在狭窄了些,一不小心碰倒了杯盏。

    那酒水还未落在身上,一旁李辰舟已是眼疾手快地将她往旁边一让,酒水泼了他一身。

    齐庄语心中喟叹,完了,我这个学生,其他没见学会,竟只学了我这情痴一道。

    酒足饭饱,几人出了客栈。

    临上车前,齐庄语突然又回身,看了眼一旁的秦小良,对李辰舟道:“你大概不知,舞阳公主马上就要进京师了。”

    “她去做什么?”

    “据西莽国书中说,舞阳公主一直仰慕我京师繁华,又素闻几位殿下聪慧明达,想要在京师中长住一段时间,向他们学习讨教。”

    学习讨教?

    上次上真观里她未能如愿,如今竟将花招直接打到我朝京师去了。

    李辰舟目中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个疯女人!

    几番打问之下,几人寻到了此番的目的地沈家。

    只是沈家却关门闭户,不见人影。

    山沽上前敲了半天的门,也未有人来开门。

    倒是一旁边有一妇人够出头来道:“别敲了,这沈家现在没人。”

    “大嫂子可知他们去哪里了?”秦小良上前问道。

    那妇人一双眼睛咕噜一转,一眼瞧见几人车上运的东西,不由嫌恶叫道:“你们做什么!青天白日的,运这些东西来!”

    秦小良解释道:“大嫂莫慌,我们并不进门。只是沈忠师傅留了此处地址,说是在此汇合,你可知沈家人去哪了?”

    那妇人指着北方道:“往北十里,有片土坎竹林,你们去那里瞧瞧。”

    说着嘴中嘟囔着“真是造孽啊!”便啪地闭了门。

    几人往北又行十里,果然见不远处似乎有片竹林。

    还未上前,却不知突然从何处飞奔过来一个小男孩,衣裳穿得鼓鼓的,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只露出一张小脸来,瞧着如猫儿一般软糯可爱。

    他盯着秦小良身后车上的石马看得眼睛都直了。

    “天爷啊!这马做的也太好看了!”小男孩大张着嘴惊叹道。

    说着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又立马缩了回来,眼睛圆溜溜地看了看几人。

    秦小良忍不住扯开嘴角,忍住想要扯他小脸的冲动笑问道:“小弟弟,你知道土坎竹林在何处吗?”

    那小男孩指着不远处道:“就是那里!”

    顺着他手指处,是一片青黄色的竹林。那竹林并不高大茂密,竹枝瞧着也有些细弱。

    冬日里竹叶已经掉光,竹节上覆着浅浅的白雪。

    竹林之下,有一个小小的茅屋。

    一人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吹炉子。

    不知为何,秦小良一瞧那背影,便知正是沈忠。

    她跟着小男孩走上前去,沈忠正被烟熏地睁不开眼睛,瞧见有生人靠近,慌不迭地站起身来。

    “沈老板。”

    那沈忠一边慌忙揉着眼睛,一边道:“哎呀,是秦老板,辛苦了您大老远跑这一趟。”

    秦小良一愣,发现这沈忠比年前来家中时竟瞧着苍老了许多,连两鬓都全白了。

    “实在抱歉路上出了些变故,有些晚了。只是你初模的时候也没去看过,现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有,我将一应工具全带来了。”

    那沈忠远远瞧了瞧车上的东西,只是笑了笑道:“秦老板的东西,我岂有不放心的。”

    说着冲着远处叫道:“孩儿他娘,东西到了!”

    话音刚落,不知从竹林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妇人。

    那妇人打扮干净整洁,头发利落地梳着,只是面容瞧着也是沧桑,双目中透着淡淡的哀愁。

    从面相中却还隐约能瞧出曾经的姣好美貌来,想必曾也是个保养得宜的女子。

    瞧见这夫妇如此模样,显见是受丧子之痛的折磨,却还对别人勉强笑着。

    秦小良瞧见这夫妻两的模样,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中年丧子之痛,也只有经历的人才懂。

    她轻声道:“在这里。”

    沈忠夫妇拉起那小男孩的手,一起去看平板车上的石碑和石马。

    小男孩兴奋地道:“妈妈快看,这马太好看啦!和我曾见过的真马很像呢!”

    那妇人颤着手摸着石马,摸了半晌。

    又转而去看墓碑。

    纤细的手指在“挚爱之子沈天从”上反复抚摸半晌,忍不住拿起巾帕低泣起来。

    沈忠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也跟着眼角通红。

    秦小良几人一时具都沉默。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簌簌地,像是洒的盐粒子一般,腌得伤口生疼。

    那两个拉车的青年顺着沈家的指引,将石碑运到了竹林之内。

    众人这才发现,竹林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坟茔。

    那坟茔上土色很新,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两人使力,将那石碑按照沈忠的要求立在南边,又将两匹小石马一左一右立着。

    很是威武。

    那小男孩见马落了地,欢天喜地地要爬上去玩耍。

    秦小良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瞧着小男孩疑惑地看了看她。

    她方要道,这石马乃是死者之物,小孩轻易碰不得,就算是你哥哥,也不吉利。

    可却被那毛茸茸的帽子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撞,临时转换了语言道:“雪天这石面冰冷,莫要被冻伤了。”

    沈忠拉过男孩,摸了摸他的脸道:“等你妈妈准备好马鞍,你再骑。”

    夫妇两人千恩万谢,将秦小良几人送到竹林外好远才回。

    秦小良看着他们的背影,对李辰舟道:“自古最痛,莫过失去挚亲,而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为凄惨。还好他们还有个儿子,否则只怕很难撑下去。”

    李辰舟听言,看着竹林方向默然不语。

    几人方行了几步,听到远处沈母的呼唤之声:“天从,马鞍装好了,快来。”

    秦小良摇了摇头,又行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道:“她方才叫什么?”

    李辰舟面色难明,轻声道:“天从。”

    秦小良感觉脚步一阵虚浮,一阵恶寒自脚底冒起。

    此刻刚过午时,虽一直下着小雪,可竟觉得格外阴冷刺骨。

    她僵硬地转头看向李辰舟,瞧见李辰舟双目之中复杂难言。

    “怎么会?”

    秦小良喃喃自语,又跑回了回去。

    茅屋外那炉子已经生好火,白烟滚滚,上面正烧着一锅东西。

    小茅屋里静悄悄的,她伸了头,发现茅屋内地方狭小,放着一应锅碗瓢盆。

    人呢?

    她踏进竹林,踩着地上的薄雪,听到轻微的窃窃私语声,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秦小良停下脚步细细聆听,才发现这声音正自坟茔中传来。

    她呆立在一旁,瞧见李辰舟跟了上来,忍不住转头看他。

    李辰舟眼神示意,她这才发现,这坟的北边,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小男孩咯吱咯吱的笑声便从这洞口往外传来。

    不一会,那沈母便带着儿子从那洞口中钻出来。

    瞧见去而复返的秦小良两人,显然吓了一跳。

    那小男孩上前抓住秦小良的手道:“姐姐,你是不是也想骑马,我妈妈已经将马鞍装好了,待会也借你骑一下。”

    果然那两匹小马身上,已经各套了一幅漂亮的马鞍。

    那马鞍并非铁制的,想必是沈母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那鞍面上也绣着一匹俏皮地踢着踢子的小马。

    “我最喜欢马啦,真希望有一天可以骑真正的马!只可惜真马太大了,我还小,骑不了马呢!”

    第70章 回魂丹药

    ◎你怎么心事重重?◎

    说着他跑上石马前, 在沈母的帮扶上,骑上了坟前的石马。

    “驾!驾!”

    小少年欢快地笑声传遍竹林。

    竹林有风吹来,轻轻掀开他的衣角, 厚厚的帽檐上绒毛微微荡着,好似真的在马上纵情驰骋一般。

    秦小良站在一边, 也忍不住微微笑出来。

    沈忠将他们送出竹林, 回望远处玩笑的母子。

    眼角眉梢具是温柔:“今年除夕夜,我便常带他们来此住了。”

    “这是我们全家在此过的第一个春节, 只盼着以后每年春节, 他不是孤独一人。”

    秦小良看了看李辰舟,忍不住问道:“所以, 他便是你的儿子, 沈天从?”

    那个墓碑上的沈天从?!

    沈忠点了点头,而后忍不住蹲下身来。

    “可是他分明活得好好的, 你们为何要如此?”

    秦小良瞧见那小男孩一张笑脸纯真, 粉嫩可爱, 刚下了石马, 又在竹林里奔跑嬉闹。

    看得出来,他喜欢这里。

    沈忠也看向儿子的身影,瞧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半晌方道:“去年春天,他发了场烧, 突然晕倒了。”

    “小孩子哪有个不发烧的呢。只是没想到,他这一烧, 烧了十几日,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我们这才觉着不对, 着急忙慌地送去看大夫。可是你猜怎么着?”

    他嘴上说你猜怎么着, 可是眼睛早已经红了, 手中下意识地捡了根竹子随意拨弄着。

    许是太久没有人倾述,白发顺着风轻轻抖动着,仿佛窥探进他抖动的心。

    “大夫说他活不过一年了。”

    “怎么会?他长了这般大。”秦小良不敢置信,“看起来这么健康活泼,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是啊,他长到七八岁,大夫却突然说这些说他天生心脉不全,只是少时为曾发病,如今既发了,便再收不回去了。我只当那大夫是胡言乱语,还将他揍了一顿。”

    “只是天从慢慢地昏迷次数越来越多了。甚至神智不清,可是醒了之后又仿佛没事人一般。”

    “去年我们带着他多方求医,最后几个名医皆如此说,我们真的,死了这条心。”

    “难道不能医治吗?”

    “医治?他这都算不得病,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哪里能医。”

    沈忠将手中的细竹扣来扣去,仿佛这样可以缓解他的一丝心痛:“我真怕……真怕他哪天昏迷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着眼角的泪大滴地滚下来:“天从自小就胆子小,怕黑,从来不敢一个人在陌生地方呆着。”

    “想到他可能要离我们而去,我们怎么放心以后放他一个人在那里。那土里又黑又小,他一定会怕极了。若是到时候他害怕,想找爹爹妈妈怎么办?”

    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胸口大片的起伏,忍不住捂住脸痛哭。

    “爹爹!”沈天从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你怎么啦?”

    沈忠忙侧过脸,偷偷将眼泪擦了,露出笑脸来道:“你慢些跑,瞧着一身的汗。”

    沈天从白嫩的脸此刻一片红晕,绕着爹爹转了两圈后笑道:“爹爹,瞧我堆了个雪人呢。”

    果然在不远处,那个凸起的坟堆旁,一片白净的雪。

    那雪地上有三个小小的雪人,并排站着,中间的那个小雪人小小的,牵着左右两个雪人的手。

    沈天从对着秦小良两人道:“那里很好玩的,你们要一起去玩玩吗?”

    秦小良上前道:“小弟弟,听爹爹说你这两天感冒了,姐姐帮你看看好不好啊?”

    小男孩立马撸起了袖子道:“好啊!”

    秦小良好未动作,李辰舟已经走上前去,轻轻搭上了脉搏。

    听了一会轻笑道:“还好,无妨。”

    沈天从笑道:“看这大哥哥都这么说,我就说我没事吧!”说着冲着爹爹做了个鬼脸。

    一转眼跑走了。

    他方走,李辰舟对着秦小良微微地摇了摇头,那意思不言而明。

    沈忠早就不抱希望了,只是低声道:“现在有我们陪着他,日日在这里,他慢慢熟悉了,以后他一个人也不会太害怕。”

    秦小良憋着呼吸听他说完,心中酸胀难言,哑着嗓子道:“所以,你们现在就住在,住在坟里?”

    “是啊,说实话,如何可以,我和他妈,真想和他一起去了。”

    “但你们这般作为,对他不公平。”一旁的李辰舟突然开了口,“他如今还活得好好的,正是四处游玩,感受大好河山之时,你们就整日将他住在坟里。只是因为怕以后害怕,所以就干脆现在一直在这里吗?”

    沈忠眼角血红:“我对不起他,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怕来不及,怕以后再陪不了他,怕他一个人去抵抗那些可怕的黑暗。你未能为人父母,不理解天下父母的心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秦小良拼命忍住眼角的泪,扯了扯他的衣角,觉得他这番话很不合时宜。

    李辰舟看了看她,面上神色不明。

    沈忠一个劲地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若能早点带他去看大夫,何至于此?”

    秦小良再受不得,带着李辰舟离开了此地。

    方走了不久,却见沈天从从身后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

    “你找我们?”

    小男孩红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道:“哥哥姐姐,我有件事情可不可以拜托你们啊?”

    秦小良瞧见他,蹲下身子道:“什么事啊?”

    小男孩伸出手来,手上却是躺着一只木头刻的东西,那东西刻的潦草,勉强看出来似乎是匹小马:“这是我这些日子躲起来偷偷刻的。”

    秦小良接过小马问道:“你为何要偷偷刻这个?”

    “这是我的信物。”

    “信物?”

    “对,等我死后一个月,我想请你们帮忙将这个小马给我爹妈。他们看到小马就会相信你们说的话。”

    “你就说是我托梦给你们,有小马为证,麻烦你告诉他们,我在那里过的很好,过得很开心,天上的神仙还和我说,我们一家人,下一辈子还会是一家人呢,他们还会是我的爹妈。”

    “所以你?”秦小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所以你其实知道自己要死了?

    沈天从笑道:“我都这么大了,生死之事又怎能不知?”

    “只是我爹妈怕我受不了,一心想瞒着我。说实话我也怕,怕我死了之后,他们孤苦无依,无依无靠地。你瞧见了,他们的头发都快全白了。之前可不是这样。”

    秦小良听此,心中如刀绞一般的难受,一时忍不住,泪如泉涌。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就要死了?

    李辰舟上前道:“你很喜欢马?”

    沈天从叫道:“是啊!若是我这辈子能骑回真正的马就好啦!不过说起来,我不光喜欢马,我还喜欢小兔子,小狗,小猫咪,只要是小动物我都喜欢。”

    “希望到了那边,有这么多小动物可以陪我,当然小老鼠也可以啦!”

    “我得赶紧走了,别被他们发现了!”沈天从调皮地挤了挤眼睛,一溜烟跑走了。

    几人一时站在当地,心中都有些闷闷地难受。

    若是当时知道那石碑石马,是给他的,当时该当再用心一些。

    山沽摇头感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孩子。”

    秦小良喃喃自语道:“心脉不全,当真无药可医吗?”

    山沽皱了皱眉接道:“那倒也不一定,回魂丹应该可以。”

    方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忙住了口。

    秦小良耳朵尖,一把抓住他问道:“什么?回魂丹?”

    山沽忙道:“我只是瞎说的,不一定的。”

    秦小良听闻,从腰间的荷包中掏摸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瓷瓶:“我记得你给我时候,说这叫回魂丹,很厉害的啊?”

    这丹是山沽受了李辰舟之命,年后派人费了千辛万苦从南月国递送进京的贡品途中截下来的,乃是南月献给当今陛下的生辰之礼。

    至今那抓捕劫匪的海捕文书还满世界地贴着呢。

    李辰舟皱了眉道:“这回魂丹千金难买,当今世上只此一颗,你难道当真要给他?”

    听此秦小良有瞬间的犹疑,可若这小小的丹药真能救人性命,自己怎能袖手旁观?

    见到她取出回魂丹的时候,李辰舟就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她一咬牙,回身趁着沈家不注意,将那丹药偷偷在那煮的水里放了,忙又做贼一般地跑走了。

    只盼着这小小的一粒丹药,真能救下那小少年的命。

    山沽有些不解地道:“你是去救人的,怎么却搞得这般鬼鬼祟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下毒了。”

    秦小良瞧着那小小的坟包,小声道:“毕竟是否能救,谁也说不好,我若说了,怕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李辰舟瞧见沈家一家三口,在那小小的坟包旁边玩耍嬉戏,一时心中意味难明。

    他一时想起那个满面威严的帝王,总是冷着脸与自己说,为人君者,切不可忘情随性,唯有你自小这般控制自己,长大成人之后,才不会被臣子们随意拿捏。

    为君者,乃是万人之巅,孤寒寂寞,以后没有人可以陪你,没有人可以帮你,需要你自己去适应。

    *

    几人往南返程,要穿过山北城。

    却见原本人头济济的城门口,居然被封了。

    一大群穿着黑红色锦服的官差打扮地人拦在了城门口。

    城门口左右两侧架起了一里多长的半人高的栅木。栅木内侧禁止一切人通行。

    所有等待入城的人都被拦在了栅木的外侧。

    有几个官差拦在众人面前,敲锣打鼓地叫道:“禁行!禁行!闲杂人等,此刻一律不得进出!”

    几人还未靠近,已被一帮官差拦到了栅木的后方。

    “这是做什么?”秦小良急道,“怎么好好地不让人走了!”

    眼见这时辰不早了,日头都要西斜了!

    寒风渐起,他们几人此刻出发,说不定还能在天黑前赶到苍茫山梳妆湖边凑合一晚呢!

    “这禁行要禁到什么时候啊?”

    周围的人都在吵嚷着,窃窃私语,不知为何突然此地会禁了行。

    秦小良抓住身旁一群人问了遍,众人也是一脸懵,不知出了什么事。

    她忙道:“李辰舟,这可怎么办啊?要是一直不放行,我们难道要夜里赶路回去吗?”

    问完却见身后没有声音。

    她疑惑地转回头,却见身后李辰舟默着脸,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怎么了?你怎么心思重重的样子?”

    李辰舟定定地看着她,目中满是不舍道:“小良,我要离开一些时间。”

    秦小良不妨他毫无预兆地说出这番话,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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