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晚上了你才来。”他咬着牙，语气几乎是控诉，“我和你好了后第一次进医院你就这么对我。”
周照辰无奈，低语：“别作。”
“我刚抽了好多血。我头疼。”韩澈言撑着枕头，很是虚弱，“你看过我的报告，我的问题你都知道，对不对？”
周照辰确实知道。
韩澈言的心脏问题复杂又麻烦。
心脏卵圆孔未闭合是常见病，他偏偏是常见里的会产生矛盾性栓塞的那个小部分。日常他会看东西模糊，会经常头疼、会胸闷气短胸疼。此外还有很大几率可能脑血管血栓、冠状动脉血栓，急性脑梗死或者急性心肌梗死。
“所以你现在才来是想看我死了没有吗？”韩澈言的声音很低，粘稠而气苦，然后变得尖锐起来，“哦对了。我忘了周老板是来看宝贝韩少爷，顺路施舍我一眼而已。我不过是个替身，是韩少爷下台的台阶，是商品。我死不死的，周老板都不会特意来一趟。”
韩澈言此刻的任性比平时更甚，而且失去了他游刃有余的收放自如，不像是往日的刻意施展出来撩拨人，而像是真的在生气。
周照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了很久。
久到韩澈言以为周照辰随时会转身拂袖而去。
但周照辰最终却微微俯下身，用拇指指腹抚了抚韩澈言淡淡泛青的眼圈。
四目相对，周照辰开了口：“把你丢下了，对不起。”
韩澈言真真正正怔住了。
他看着周照辰，灵动的眼睛里似有细碎水光闪烁。
过了好一会，他握住了周照辰的手。
冰冷的手指在周照辰温热的掌心里停留，韩澈言垂了眸子，低了声：“我头晕，没控制住情绪，你别介意。”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他闭上眼，吁了口气，“我好累，我要睡一会，你等我睡着了再走。”
“我……”
周照辰的话被韩澈言虚弱但不容置疑的打断了：“要是被我发现你溜走了，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
*
三天后，傅医生向周照辰确认，韩澈言可以出院了。
林明朗把韩澈言送回了远景国际。
周照辰的日程很固定：周一到周五早上六点必然起床，健身洗澡后给自己做简单的早餐，一般八点半离开远景国际。
早上七点半，吃着早餐的周照辰见到了看起来回来后便第一时间洗了个澡，穿戴整齐、也明显精心打扮得精致漂亮的韩澈言。
他问：“刚出院就要出去？”
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韩澈言在周照辰对面坐下：“在医院躺烦了。而且早就约了朋友。”
周照辰喝了口咖啡，像是听到了，但是不在意。
韩澈言隔着餐桌看周照辰骨节分明的手端着咖啡杯，姿态很是稳重优雅。
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周照辰失态。
除了……
韩澈言挑唇一笑：“韩少爷那边知道我了吧？怎么样？你摆平了？”
这个迟来的问题让周照辰愣了一下。
“怎么说的？”韩澈言眨眨眼，显得兴味盎然，“说是误会？还是说太心疼他所以找了个替身？压墙上吻了吗？”
周照辰没说话。
韩澈言又眨眨眼：“总不会是说你回来就把我赶出去吧？”
周照辰又喝了口咖啡，平静地答：“说你是我未婚夫，我会和你结婚。”
“这么直接。”韩澈言笑了，“周老板，你确实挺果断挺狠的。”
周照辰显然不太在乎自己在被韩澈言说狠心。他垂眼，又优雅地喝下一口咖啡。
然后他抬头看韩澈言，简单直接地说：“要出门，带上林明朗。”
“不用。”
“不用？”周照辰冷声，“你这么有把握不会出事？”
“我出事本来就是早晚的事情，没准下一秒我的心就不跳了，神仙难救。”
周照辰想说什么，韩澈言笑着先开了口：“我知道，周老板讨厌我卖惨。”
他挑眉瞥了周照辰一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向门外走：“我需要和朋友的私人空间。而且我朋友可不会像你一样半路把我扔下车。”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对周照辰眨了眨眼：“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但是下次，周老板你可不许对我这样了。”
片刻之后，门被关上的“咔哒”声响让周照辰想起了那夜韩澈言关上车门的那个瞬间。
他看着闭合的大门，轻笑摇头：“还是作。”
韩澈言上了在电梯里叫好的网约车后不久，手环就在手腕上发出了滴滴滴的快速提示声响，屏幕闪烁着电量不足即将关机的提示。
下一瞬，屏幕熄灭，再无反应。
过了一分钟，林明朗的电话打了过来。
韩澈言靠在车后座靠椅上，接了电话。
那边林明朗一句“韩先生”刚出口，韩澈言就打断了他：“你回复周总，不是我故意的，手环确实没电了。”
“好的。”林明朗似乎松了口，之后又马上紧张起来，“韩先生你现在在哪？司机说你没让他备车。”
“我在网约车上。”韩澈言的口气很温和，但态度是不容转圜的坚决，“我自己会注意。”
林明朗紧张：“可是你刚刚出院，袭击的事情还没个结果，可千万得当心不能再出事了。”
韩澈言笑，尾音轻软：“我出事，你会很麻烦是不是？”
林明朗愣了一下，急急分辩：“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呀。”
“好吧。”韩澈言笑，“我不为难你。我要去城郊新开的海洋馆。你带着保镖过去吧。”
一个小时后，车子到了海洋馆。韩澈言下了车，一眼看到了站在正门口的聂文博。
聂文博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牛仔裤在阳光下对韩澈言用力挥手：“小澈，这里！”
笑容和姿态都很阳光。
聂文博是他从小学时关系就很近的朋友，也是他回国后第一个联系的人。
后来周睿断了他和外界的所有联系，他也就没有再找聂文博。
走近聂文博，韩澈言仔细看了看他，笑出了声：“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艺术家的气质大半来源于发型，要你剪成寸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情。怎么还是剪短了。”
聂文博深深叹气：“我哥半年前说如果我能不被董事会挑出岔子同时在公司上班满三个月，他就说服我爸给我开画展。”
“所以你去接管家业啦？”韩澈言抬眼又笑，“我该说恭喜你吗？”
“你说呢？”聂文博的苦恼很是明显，“董事会那帮大佬横竖就是看不惯我的造型，说影响企业的严肃性。我只能壮士断腕了。”
韩澈言笑得更欢：“你和你大哥约定的三个月，现在半年了，你没达标吗？”
聂文博更惆怅：“我哥的要求太高了，董事会的大佬们也很难搞。本来我已经和艺术馆谈好了月底开展，都要付定金了，结果我哥死活说我不合格不给钱。我差点得抑郁症。”
“所以还是老习惯，来海洋馆看鱼缓解焦虑？”韩澈言退后一步，仔细看了看短发的聂文博，有些安慰地说，“虽然你头发稍微长点看起来温柔很多，但你帅，现在的发型还挺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过再三个月。”聂文博揽住韩澈言的肩膀，带着他往海洋馆里走，“忍忍试试看吧，我这辈子总要开一次展览才能甘心回去辅助我哥。”
说着，他忽然严肃起来：“你怎么忽然就失联了？”
“我犯病了，封闭治疗。”韩澈言说，“我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担心。”聂文博下意识地把韩澈言揽得更紧了些，像是怕他真的出事，“以后可别这样了，好歹十天半个月的回我个消息。”
“好。”韩澈言点头应着，“你给我发了很多消息吧。”
聂文博点头：“可多了，你一直不回复，真急人。”
“我换手机了。当时情况乱乱的，也没想多和外界联系。”韩澈言真心地说，“让你担心了，抱歉。”
“这有什么需要抱歉的。难受的人是你。”聂文博用力握了握韩澈言的肩膀，又说，“行，等我哥认可我我就有钱了，我给你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韩澈言觉得眼眶有些酸涩。走到现在，全世界所有的人里大概只有聂文博是没有任何利益方面的考虑而真心待他。
他低下头，很小声：“阿聂，谢谢你。”
“可惜我真的挺没出息的。”聂文博情绪低落起来，“不然……”
“你比我可有出息太多了。”韩澈言笑着拍拍聂文博的肩膀，“你可是真的艺术家。”
工作日海洋馆的游人不多。他们踏上馆内自动传送的平地前行装置，很快经过了水母区，进入四面八方头顶脚底都是透明玻璃的巨大水族箱的大型海鱼区域。
“我哥说赚不到钱的不配叫艺术家。”聂文博仰起脸看鱼群快速游动，语气羡慕，“鱼比我们自由，也许比我们快乐多了。”
“别老气横秋的。”韩澈言问，“你有合作的策展人吗？还是打算自己策展？”
“这次自己做。”聂文博说，“反正我时间很多，我策划案都做到15.0了。”
“你可以自己做整体规划，但是必须找个专门的策展公司，公关公司也要找，你的精力不要做太多分散，专注创作，画展你把握关键就好。”韩澈言说得正式，“你把资金使用规划发给我，我看看，合适的话我和你谈投资计划。”
聂文博下意识猛烈摇头：“不行！我怎么能用你的钱。”
“什么叫用我的钱。”韩澈言带着嗔怪瞪聂文博，“我是在投资。如果回报率不理想，我当然会及时止损。”
聂文博眼睛一亮，又摇头：“你哪里有钱。”
“你这说的什么话。”韩澈言又瞪他，“我只有钱。”
“可是你回国的时候不是说你的钱现在不能动？”
韩澈言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放心，我男朋友有。”
聂文博怔住了：“你怎么会有男朋友？”
“我有男朋友不正常吗？我这么招人爱。”
韩澈言边说边向前走，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聂文博还怔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他回身，诧异地问：“我有男朋友，这么不可置信？”
聂文博阳光明朗的脸上除了惊讶还有阴霾。
“怎么了？”韩澈言有些不解，“我二十二了，谈个恋爱是这么夸张的事情吗？”
“你……”聂文博深深地看着他，“你不是异性恋？”
“啊？”
韩澈言这才反应过来。
他没有刻意隐瞒过取向，但他和聂文博之间确实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性向的话题。
难怪聂文博惊讶。
“你不能接受吗？”韩澈言有些不安，“抱歉，我不知道……”
聂文博仰头，看了会头顶游过的鱼群，才说：“没有。”
“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韩澈言后退了一步，“我理解。”
“没有。我能接受。只是挺突然的。”聂文博再次强调。
他收回落在顶处的视线，看韩澈言，认真的问：“你男朋友，是那个你和我说过你只能单方面喜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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