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已经快要午时了,入了廊下,便见宋景和闻澈两人在下棋。
宋景棋艺不好,每回下错了位置都要耍赖。
他正因为自己眼误走错了棋,与闻澈嚷着要重新来,还没待他动手,便侧目瞧见了过来的元蘅。
赌气似的,宋景当作没看见继续下棋,连要悔棋的事都忘了,直接被闻澈杀了个落花流水。
闻澈悠然地将目光投向元蘅。
他笑了一声,将自己的棋子收回棋奁中,腾干净了棋盘,才道:“几月不见,元姑娘清减不少。”
本是一句寒暄的话,却不知碰着了宋景哪处火气。
他也伸手去收棋子,颇为暴躁地抓起一把便哗啦一声搁回棋奁,不冷不热道:“那是,来日的宰辅,必然辛苦。”
元蘅原本觉得这是自己的事,不必告知旁人,可眼下看着宋景的火气,她才猛然觉得自己处事不周。
自从她入了侯府,宋景待她如同亲妹妹,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可是她要参加科举这么大的事,却瞒得严实,他心中不舒坦也是自然。
“瞧这天要落雨了,表哥与殿下还要在廊下对弈么?”
元蘅将红木食盒搁在他的跟前,浓郁的炙羊肉香气从里面逸散出来。
宋景本就生气,自打她今晨回来之后就没用饭,现在早就饿了。他只恨元蘅最会拿捏自己。终于,他还是扭过脸来直视着她:“我问你,你为何早些不与我说此事?你有把我当成你哥么!”
元蘅笑着坐在他的跟前:“现在不是知道了?那不是一样嘛?”
元蘅惯会用不讲道理的方式,对付向来不讲道理的宋景。
闻澈掀开食盒,惬意道:“好香啊。宋景,你迫使本王在这里陪你下了一晌的棋了,那管不管饭?”
宋景正准备好好与元蘅说道说道,却被闻澈打断,一时情急:“殿下!说正事呢,你打什么岔啊!她去参加的是春闱啊,是春闱!现在启都多少人盯着她?她……”
“你不饿?那本王先动筷子了!”
闻澈拾起食盒中的筷子便开始用饭了。
宋景:“……你们俩是串通好的吧?”
闻澈咽下一块炙羊肉,漫不经心地开口:“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上哪儿串通去?没那本事让元姑娘坦诚以待。”
一个生气、一个不肯好好说话。
元蘅觉得这事比春闱难办。
宋景继续对元蘅絮叨:“你说你不想成婚,可以,只要有侯府在一日,便没人能逼着你嫁给谁。但是做官这种事,是你心一热就能去的么?你爹将陆氏得罪了个干净,而朝中结党营私之人甚众,多少人是陆党你辨得出么?往后你若有一步踏错,谁来护你?”
在来之前,元蘅便知道宋景在气头上。
原以为是一时间孩子脾气上来了,怪她将这种事都瞒着,才生了闷气。可是听了他这番话,她才恍然明白,宋景是在为她担忧。
“表哥……”
“别叫我表哥!”
宋景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了。
这个平日不好念书,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受一场惊吓都能大病好几日的公子哥,似乎并不全然是元蘅以为的样子。
她看着坐于一旁默默无言的闻澈,恍然知道了什么。
他们少时便是至交好友,而彼时的二皇子闻澈心高气傲,与他交游之人又怎会是一个全然无所是处的纨绔?
元蘅轻叹:“我都明白。但既然这般做了,你就信我一回。何况,能否高中还两说,此时说什么都过早了。你不让叫表哥,那我叫你亲哥成么?”
叫亲哥也不成了。
宋景不理她,往房中去了,还顺手拎走了食盒。
元蘅刚出宋景的院子两步,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闻澈。
“来找本王的,为何一言不发就要走人?”
闻澈倚在石拱门处,神色懒怠。
他今日久违地穿了袭曳撒,腰间还佩了匕首。分明是冰冷的装束,但是却因为他面上的笑意而显得没有那般锋利。
元蘅也不拐弯抹角:“殿下怎么知道是来找您的?”
闻澈微眯着眼睛去看天色:“因为本王今日是来找你的。”
“那殿下问吧。”
“问什么?”闻澈故作不知。
元蘅蹙眉:“既然没有要问的,那来找我作甚?”
“没有要问的,是因为这一切我早就猜到了,去年冬天帮你抄书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三四分,后来我去见了老师。”
闻澈走近她,将右掌作伞状搭在她的额间,挡掉细微星点的雨。
这样的距离太近,动作又太过亲昵。
“宋景的担忧亦是我的担忧,可我没有资格与你说那样的话。但是……只要你想好了,试一试也无妨。”
三四个月未见,元蘅只觉得闻澈好像更柔和了。
她今日来之前便想好了如何应对所有人的质问,但是闻澈没有问。
她心中忽然一松,像是在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荆棘路上,得到了一瞬喘息的机会。
“所以,你找我做什么?”闻澈问。
早在方才进门的那一瞬,他便看出元蘅似乎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但是因着宋景置气,便没有说出口。
元蘅犹豫许久,还是扬起脸直视着他:“无关春闱。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太巧了就显得蹊跷。前段时日,我偶然杜司业那里得到一篇诗文,是殿下写的,但是空白处的批红却是我师父的笔迹。”
“所以呢?”
闻澈耸了耸肩:“你想说什么?”
“衍州之乱事发突然,是琅州柳氏千里夜袭,故意绕过了俞州来攻打衍州的。那是柳全知晓我父亲重病,想要趁虚而入。他做好了一切蒙蔽俞州消息的打算。何况,我派人往启都求援,结果启都还没动静,殿下便已经在衍江东将叛军揍了一顿。”
元蘅的眼尾上挑:“殿下得到消息太快了,快到我害怕。”
闻澈面上看不出情绪,往拱门下挪了一步躲雨:“接着说。”
“我怕衍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便命人安排百姓往启都方向撤出。没有人往俞州去,俞州不可能知道消息。殿下怎么来的?”
这桩事已经过去许久了,闻澈万万没想到元蘅竟这时反应过来不对劲,在这里质问他。
闻澈轻笑:“怎么来的重要么,本王没有救衍州于水火么?”
元蘅道:“是,殿下是衍州百姓的恩人,元蘅不该在此质疑什么。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师父,褚清连。”
闻澈袖间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下,仍故作笑意:“褚阁老怎么?”
“你只在我房中瞥见平乐集一角便知晓那是什么东西,可见你对它何止是熟知!再加上你的文章上有我师父的笔迹,可知你们关系匪浅。但你对我师父之死却毫不意外,就像是早已知悉。依照柳全死前所说,是他在衍州生乱之时杀了我师父,那时殿下应当还在俞州才对……”
元蘅主动靠近闻澈:“所以,你那时根本不在俞州!你在衍州。”
“你不仅知道我师父死了,甚至可能先我一步知道他死了……我说的对么,凌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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