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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交流

    ◎「其他都行,什么叫作在梦里掐死你」◎

    裵文野笑笑, 没说话,想起裵奇致南北结合的长相,也是个好看的眉眼清秀地青年,但跟他比起来, 确实显得十分普通逊色了。

    楸楸:“我说错了吗?你的弟弟, 也遗传到了吗?”

    裵文野:“没有。他的骨相随了我爸,我爸随了我奶。”

    楸楸:“那上天对你真是太好了, 都让你净往好的长。”

    包括他的身高, 是随了他母亲这边的基因, 当然也有他从小吃好喝好睡眠充足加上锻炼的原因。

    裵文野不太喜欢话题长久地围绕自己,或自己的家人, 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那你长得像谁?”

    楸楸思忖半晌,摇头,“不知道, 没想过, 也没听人说过。”

    裵文野:“没有照片?”

    “有啊。”楸楸拿来自己的手机,面部解锁, 打开相册翻了几翻, 才从最顶上找到一张父母的照片。

    那是一张无比寻常的合照。

    “我上高一需要住宿,可能这个日子意义非凡吧?他们约好了来帮我收拾宿舍, 陪我一起吃饭。后来在公园散步,那是一个有水上设施的公园, 除了我们, 也有其他亲子去玩, 看到有一家三口在拍照, 我爸爸就提议我们也拍一张。就是这个。”

    她把过程画面说得很清晰, 彷佛这是一件不能忘记的事情。

    见他盯着照片不吭声。

    “像吗?”她问。

    裵文野看着照片,算着年龄,楸楸高一之前就跳级过,上高一这年才十四岁,穿着连帽卫衣和短裤,腿很长,个子已经很高,快跟她母亲一般高。

    “不像吧。”楸楸以肯定地语气道。

    裵文野仔细在三张脸上来回转了几圈,照片很清晰,关系很亲密,可单从长相上来看,确实没太大关系的样子,三人的眉眼鼻子嘴巴都不太像,骨相也找不到相似点,就连气质亦不尽相同。

    相片里的母亲俨然是女强人气场压人的形象,父亲则有点斯文,楸楸算是结合了这两点,有点倔强文艺的气质,向上生长又向下沉溺,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哀愁。

    “难道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她满腹狐疑,声音喃喃,像是自问一般。

    “你想多了。”裵文野觉得大事不妙。

    楸楸收起手机,警觉看他,“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裵文野说:“说不定你也是隔代遗传多一点。”

    她已经听不进去,全身心上百亿的神经细胞都在怂恿着她的冲动。

    “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

    “一点了,让他们休息吧。”裵文野有点忍俊不禁。

    想到如果没有他的阻止,这对父母可能会在凌晨一点接到女儿的来电,并对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发出灵魂般的质疑,就觉得荒诞。

    楸楸撇了撇嘴角,又说:“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想了。”

    裵文野默念:看得出来。当机立断就要打电话,绝对不是心血来潮。

    楸楸说:“以前我看电视剧,就是那些家庭伦理电视剧,我看里面的家庭,里面的母亲,都会为了孩子而选择不离婚,最终结局基本是‘苦尽甘来’的创作手法。要么就是主张忍到孩子高考结束再离婚,而作为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有孩子的单身母亲,她们的出路彷佛只有一条,就是再一段婚姻。虽然我肯定是不希望我爸妈为了我而去忍耐婚姻带来的不幸,但我多少会想,是否我的到来,根本就不被任何一个人欢迎。”

    但要说,秋信和管菱不爱她?也不尽然。

    “欢迎我的到来,和爱我,是两码事。他们后来对我好,只是因为他们还算有责任心,但并不多,假如责任心画成一个圆,用百分比来区分,我可能就占了其中的百分之五?”楸楸思忖着,“主观猜测,大概就是这么多,客观?没有客观,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和你多。可没有人会说他们不爱我,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给一个人送几千万,我长这么大,他们在我身上的投资,少说上亿。”

    关于她到底是不是父母的结晶,这回事,她很早就想过问了。但她一直没勇气面对除了‘你肯定是我们亲生的女儿’以外的答案,因此一直没问出来过。

    现在想问也不是因为有勇气了,而是因为生活太过于无聊。她想找点事情做,这个事情不能是工作,工作肯定是没法好好工作的,得过抑郁症的人应该都知道,情绪难以控制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因为吃药而思维凝滞,跟不上正常人的脑回路,注意力难以集中,多少有点健忘。

    如果她想找点事情干,又要这件事有意义,不无聊,那么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她的原生父母另有其人,虽然这听上去很煞笔,但是去找原生父母也不失为一件还算有趣的事情。当然相认是不可能相认的,她只是想要给自己假设的每个问题都有一个属于它的答案,如果父母说她绝对百分之百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也是一个答案。

    “有回复了告诉我。”裵文野听完她的想法,没再阻止。

    “告诉你?”她诧异地看着裵文野。言下之意是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告诉你?

    裵文野:“我想知道,可以吧?”

    楸楸看着电视的方向,没说话,过了会儿,一个‘嗯’从鼻音跑出来,很轻,轻到如果看向别处,就很难察觉到这个音。

    翌日早上十点钟,她在一楼客厅等到洗漱完毕下楼的裵文野,还有一桌早餐,显然她已经去过訾姥姥那边了。

    “今天起这么早?”他讶然看她。

    楸楸点点头,“我去见了两位姥姥。”

    裵文野问:“今天怎么样?”

    “訾姥姥好一点了,能坐着吃点东西。”

    “我问你。”

    “问呗。”

    “……”他说,“我问的是你,今天好些没?”

    “我?”楸楸愣住,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昨天为什么吐?”他在桌子边席地而坐,搞不懂有餐桌为什么不去,非要在沙发旁边的矮桌用餐。

    “啊,这个。”楸楸恍然大悟,没想好怎么回答,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想过裵文野还会再问,于是支支吾吾两秒钟,她坚持说,“真的是吃太多了,撑的。”

    “你想好了再说。”这是不打算让步了。

    楸楸哀哀一声,看着面前铺了许多白糖的豆腐脑。

    裵文野去看她带回来的早餐,甜和咸的豆腐脑,牛肉饼,豆包,豆浆……他拿了条豆浆,豆浆是条状塑料袋的,有一条小臂长,女人手臂粗。他没有多拿碗放出来,直接用吸管怼着顶端插进去就开始喝。

    喝到一半,她终于开口:“因为换药了,还不太习惯。”

    因为之前吃的药愈发管不住一些胡思乱想,她深受其困扰。上个月按部就班地跟主治医生Rory视频聊天,Rory给她重新配了一组药,就是这次慕玉窠带回来的药。

    至于副作用,Rory提前跟她说过的,所以她对呕吐这件事并未感到意外,并且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每次换药都会不适,她已经习惯了。

    “我不跟你说实话,只是因为……”她欲言又止,难为情地咬着下唇,被咬过的唇色更深了,她小声道,“你应该明白的吧?”

    “我不明白。”裵文野淡淡道,“你说。”

    楸楸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又在做思想准备。

    过了会儿,她望着桌子上的豆花,温吞地说:“……你可以在我跟别人接吻的时候冒犯地看着我,我不在乎。可以一起分享食物帮我吃掉我点多的那份,那样我很感谢你。可以做饭给我吃,也很谢你,因为这不是你的义务。可以满足我提的很多荒唐要求,虽然我从不跟其他人提这样的要求,”说到这一句,她似乎有些不确定,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满足,但是从你每次不怎么样的心情可以看出来,其他人应该也不怎么乐意干这些事的,但是你都陪我干了,并且不厌其烦的,下次还来,所以也很谢你。还有很多很多,比如看破不说破地看我装模作样。”

    语言破碎,没有重点,逻辑混乱。楸楸都知道,因为很紧张,此刻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可以对我粗暴,可以不理会我,可以骂我事儿多,可以在梦里掐死我,可以对我不怀好意,可以上我,可以对我有所图,对我好也行,对我坏也行,怎样都行,怎么样都好,但是你,你不能,不求回报对我好,那样我会觉得,我好像很没用,我就没有一点可以回报的东西吗?”

    最后一句是临时编的,却也是心里话。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

    不求回报这四个字,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就像是一大片拼图里,由上千个成分组成。

    他可以对她好,对她坏,但他就是不能做一个无私的人,不能无条件对她好,这不是这片拼图里该出现的东西,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犯贱吧。”她说完,擓起一勺豆花送进嘴里,又说,“我脑子不太好,你知道的。”

    他安静听着,沉默半晌,才开口问:“其他都行,什么叫作在梦里掐死你?”

    因为某天梦到过,从梦中惊醒。

    楸楸不说话,保持沉默。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烦你的?”他问。

    否则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至少偶尔会有的吧?”楸楸抬起头看他,“我不是那种二十四小时都让人满意的人。”

    确实。

    他最终还是拿来一个碗,把余下的豆浆倒进碗里。

    “但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喜欢是不止于在床上的,对吧?”

    心脏漏拍似的,楸楸手一抖,敛声屏气,偷偷呼吸,偷偷看他,他微垂着眼睑,慢条斯理戴上手套,像是终于有了一点胃口,去拿牛肉饼。

    她嘴里还有豆包,脸颊股起一个小包,微妙地眨了下眼睛,缓缓点点头。

    他又说:“如果你觉得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上一张床,那我看不起你。”

    ……还有这种好事?

    “我就是没有这样想,所以才说那些。”楸楸含糊道,连咀嚼都变慢了,口水淹没豆包,豆包融化了一点点,吞咽的时候,能感觉到明显的异物从喉管下去。

    “我是有所图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裵文野忽然说。

    楸楸凑过去,一手倾斜着他的豆浆碗,埋头喝了两口,把喉咙的东西冲下去。

    放下碗。她困惑看他,“是什么?”

    “我说过的吧,我不能接受这个世界上没有你。”裵文野一双眼仍然凝视她。

    比起半年前在香港街头那次的犹豫和试探,这次显得要坚定许多。

    楸楸一顿,她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胳膊肘撑着桌面,硌得疼。

    半晌‘嗯’了一声。

    “我图的就是你活着。”他说。

    楸楸说:“那你未免要求太高了。”

    “必要时候我会帮你。”

    “那为什么现在不帮?”

    “你需要吗?”

    “……不需要。”

    “说真话。”

    “不需要。”楸楸恼羞成怒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有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不会去死的。”

    “噢?”裵文野问,“是什么?”

    第72章 恐吓

    ◎「Willpuppychoosetodie?」◎

    “芥末味的寿司和刺身?……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

    “还行, 还有呢?”

    “一切糯叽叽的东西。”她有点犹豫地试探道。

    “还有吗?”

    “还有……”她声音突然降了下来,声音飘忽道,“你给我的所有东西。”

    他蓦然笑笑,喝了一口豆浆, 轻声问:“没有我吗?”

    “是哦。”楸楸看着他们共享过的一碗豆浆, 嘴硬道。

    “Whatever。”裵文野放下碗,“Does not have the universality of the behavior of this species, Don\'t do it。”

    随便什么, 不具有该物种行为的普遍性, 别做。

    楸楸被这一句中式思维的英文逗乐,捂着脸吭哧吭哧笑起来。她的眸中含着笑意, 方才的悲伤漩涡一点点趋于平静。

    意识到他是想用非母语来调动她的情绪,没来由的,紧张。她把这归咎于是这一早上水喝多了。

    “What is universality? ”什么是普遍性?

    “All animals have an instinct to seek survival.”他说。

    所有动物都有求生的本能。

    楸楸:“All?”所有吗?听上去语气存疑。

    “不信?”裵文野慢条斯理地摘掉手套。

    楸楸轻一点头,神色肃然认真。

    “嗯。”

    “来。”裵文野抽出纸巾擦擦嘴巴, 站起身。

    楸楸仰头看他一秒, 迟钝地撑着沙发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过去。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看着他上楼, 也一步一步跟上去。

    到了二楼,裵文野没再上去, 往前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木门, 径自走了进去。

    没有完全推开, 门只打开一半。楸楸站在门口, 以她的角度, 依稀能看见屋里昏黑的床和桌子的轮廓, 床的样式和她房间里的一样,底下一块实木,放上一张超级厚的床垫,然后是床单被子。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床单被子。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了。哦,是黑色的。霎时间,她一眼看清半个房间。

    “进来。”卧室里传来声音。

    她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是一起睡,房间里沾有自己的气味,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可是没有,这是裵文野自己的房间。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门从里拉开,裵文野还站在房间里,却伸了一只手出来,把她扯进去,“发什么呆。”他半抱怨道,推着她往里走。

    “干嘛啊。”楸楸心如擂鼓,鼻翼动了动,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比他本人身上更重的,大概是下楼前用过,房间持续一段时间的闭塞,气味便愈发浓郁了。

    她被推着往阳台的方向走。他的房间居然是带阳台的,不过阳台并不大,长两米宽一米,所以刚才拉开窗帘的时候,顺势把阳台的窗打开了?

    此刻的楸楸依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

    “好冷。”她嘟囔一声。越接近阳台越冷。

    房间里的暖气迅速流失。

    卧室不大,没几步,楸楸就被他推出了阳台。

    加格达奇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雪,终于在早上六七点停,七点半日出,现在十点多,零下十一度,天空多云,头顶这一片云出现一个豁口,打下一束熹微的日光,照落在他们身上。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裵文野从背后拥着她。

    “什么?”楸楸一怔。

    没有回答。

    下一秒,她被裵文野拦腰抱起来。哐当一声,她的手背在挣扎时撞上阳台的铁栏杆。居然是空心的,她还有空这样想。

    “你——”楸楸倒吸一口气,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她亦没来得及抱住裵文野的脖颈。

    她整个人被腾空越出了栏杆!

    “啊啊啊!!!裵文野!放我下来!!”

    她对着天怪叫着,失重感让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狰狞。一手抓紧了裵文野的领子,另一手在空中扑腾着。她完全睁大了眼睛,大约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能如此大范围地感受到天空的开阔,然而她毫无心情感受这份美丽。

    虽然她体感这个过程很漫长,实际上她只在空中滞留了那么几秒钟,裵文野收拢臂弯,将她抱回到阳台范围内。

    眼前有了遮挡,失重感不再那么明显。楸楸终于停止尖叫,脸埋进他的颈窝,悲咽呜咽着,像是如溺水者攀上了浮木,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

    裵文野杵在原地,任她抱着,无声叹口气。还说可以对你坏,如此轻微的恶劣程度,都能吓成这样,还贪心不足蛇吞象地寄希望于他大施拳脚?荒谬。

    “现在,All animals have an instinct to seek survival,Agree?”头顶传来冷淡的声音。

    “Yes,Yes。”她重重地咽了咽口沫,双手死命揪着裵文野的领子。

    回到屋里,裵文野将她放到床上。他去把阳台门关上,楸楸坐在床边,曲着膝盖,脚板踩着床垫下的实木。

    她心有余悸,心跳得很快,呼吸亦是紊乱的,红红的眼睛里有泪,就这么一眨眼,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裵文野笑话她,“真是没受到恐吓,连哭都不流畅。”

    他走过去,慢条斯理屈膝,踩在她旁边的床沿,腰微弯着,微垂着眼睑,抬起手擦擦她的眼泪。

    他眼神真挚,认真地问:“现在,告诉我,Will puppy choose to die?”

    小狗会选择死亡吗?

    “Nope。”“Never。”

    她摇摇头,一点哭腔,仍呼吸紊乱。

    眼睛红红,鼻尖红红,就连哭起来都梨花带雨地。裵文野观赏了好一会儿,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颏,俯下身,亲吻着她流到下巴的眼泪。

    “别哭了,怪可怜的,我有欺负你吗?”他低声道。

    她抿唇忍着,摇摇头。

    “起来吧,下楼吃早餐。”裵文野站起来,就要下去。

    身后没有传来动静,他站定,侧身看她。

    “还要我please你吗?”

    她再度摇摇头,脸上隐忍着,深呼吸。

    “Yes,Master,Obey Your Command。”

    第73章 神仙

    ◎「我们什么关系?」◎

    一直到吃完早餐, 楸楸才完全缓过神来,将方才的死亡逼近抛却脑后。

    她坐在地毯上,屈膝抱着腿,看裵文野有条不紊收拾着餐桌, 眼睛还有点红, 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失了。

    “想去姥姥那边吗?”裵文野问。

    楸楸摇摇头,红着眼睛, 声音支离破碎地, “我想给我爸妈打电话。”

    “告状吗?”

    楸楸愣了一下, 半晌笑了出来,“说什么啊。不是!”

    “那是什么?”裵文野明知故问, 将饭盒放回保温袋里,打算待会拎过去洗。

    “昨天不是说了吗?”她鬼鬼祟祟道。

    她要确认自己的身世。

    “你有这么想过吗?”楸楸打了个哈欠问,吃饱喝足,被恐吓刺激过头, 精力不足, 乏困了。

    “想过什么?”

    “不是爸妈亲生的。”

    “很小的时候想过。”裵文野说,“你昨晚是不是没睡觉?”

    “睡了。”一两小时。

    昨日白天睡太足, 夜里吃过药后勉强睡了一两个小时, 天还没亮便睁开了眼,不影响现在十点多钟又困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她又问。

    为什么?有很多原因, 比如父母去北京,他却被留在香港。后来他去张家口训练, 父母甚至没来看过一次。

    最重要的是, 他和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 逢人见到, 面上不显, 可背地里闲话一句没少,说法五花八门,比如母亲出轨;他是父亲包的白人洋妞情妇所生的私生子、抱回来交给正妻养;其实他是家里某个未成年亲戚未婚先孕的私生子,避免家丑外扬,便交给已婚亲戚抚养长大……

    成年人不敢当着他裵家人的面说,可他们的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跑到他面前来飞扬跋扈,骄横放肆.

    他可不像他父亲火巴耳朵,好说话。来一个揍掉一颗门牙。

    仔细算来,他确实是从个子到面貌,到性格,没有一点是随父亲的,更别说他这为人处世,连母亲都不像,更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朋友。

    后来他们领养了裵从灵,事实证明,是不是亲生的,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家和万事兴,父母感情好,陪伴在他长大的爷奶身体健康,全家上和下睦,这就够了。

    不过这不耽误他让裵奇致将父母的毛发收集起来寄到香港,现在想起来,还是退役那段时间太过无聊,他拿着毛发在香港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显示样本之间具有生物学亲子关系,样本点位相似率达到99.99%,他居然还真是亲生的。

    楸楸耐心听完,踌躇不决绞着手指,“……你说得也对,大家都有各自的家庭了,那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他们?”

    “没事,你打吧。”裵文野盘腿坐下来,“完事了我们去玩。”

    他这副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样子,彷佛是不是亲生的都不重要。楸楸再次心如擂鼓,深深被他对人对物的弛懈感所吸引着。

    “去哪儿玩?”她问。

    裵文野身姿向后仰,胳膊肘后搭着沙发,“滑雪。”又说这次带几个饭团上去,饿了吃饭团充饥,省得才玩那么一会儿就精疲力尽,低血糖。

    “为什么你滑雪那么厉害?”楸楸拿出手机来,思考着是先给老爸打电话,还是先给老妈打电话。

    “冰雪不分家。”说着,又补充,“张家口有个滑雪场,全国闻名。”

    “懂了。”楸楸点头。

    国人思维:来都来了,滑一圈再走。

    但能滑成他这个样子是非常了得的,楸楸搜过他以前参加X 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的视频,只参加过两次,在出国的第二年,被邀请去的,没有拿牌,那年冠亚季都是外国人。

    不过他参赛的视频片段在油管上播放量特别高,今年还有冰雪迷在底下评论,问他是不是去从政了,这么久都不出来比赛。后来有人给他指路那个与古风联动文化输出的北奥冰雪宣传片。

    她竖了个大拇指。

    楸楸决定先给老妈打电话。

    可能是思想准备时间够久,又或是裵文野成功调动了她的心情,她现在很放松,不过也可能是非常想要得到答案,又或许是她对这方面不是很敏感?总之她打通电话后,寒暄了一会儿,就很轻易地问出了口。

    管菱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也许天底下的小孩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困惑,管菱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在这方面或许有一点经验。

    “千真万确。”管菱说。

    “真的?”楸楸问。

    “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意思是:意思是既不欺骗小孩也不欺骗老人;指买卖公平。

    “可是……”楸楸迟疑道,“我是青年人。而你,是做生意的。”

    “说了你又不信,”管菱沉默了两秒,“你怎么突然间这么问?”

    这么问是肯定问不出真相的,楸楸决定诈一诈她。

    “我爸爸说了,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你爸说的?”管菱震怒,“是不是找借口不给你钱?他现在都变成这样的人了?被枕边风吹到脑壳癫咯!”

    哎?楸楸愣住,抬起头与裵文野对视。

    “你等着,我待会打过来。”

    “不是不是……”

    晚了。

    “叔叔会挨骂。”裵文野一脸允悲。

    “对不起。”楸楸连忙打开微信,找出老爸的微信,立刻道歉。

    楸楸叹一口气。裵文野倒是听乐了。

    管菱是个生意人,对时间很敏感,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两分钟后,电话响起,楸楸接通,还是摁了免提。

    她趴在桌面上,颓颓道:“喂?”

    管菱倒没再跟她寒暄,直言不讳,问她是不是又无聊了,没事干可以去她那里上班。

    楸楸大惊失色。那还是算了,拉出姥姥当挡箭牌。

    管菱顺势问候了訾千雁的情况。楸楸如实回答:“看着脸色不太好,但是精神气不错。”

    “癌症晚期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管菱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是必然的。”

    楸楸听出来了妈妈是在安抚自己,“没关系,妈妈,我没有因为这个难过。”

    管菱嗯了一声,又说:“我说真的,你来,接我班。”

    看来她真是管菱的亲生女儿。楸楸张了张嘴巴,讷讷道:“这么看得起我啊?”

    管菱:“你是个聪明孩子。”

    楸楸:“那我可能遗传了父亲的志向。”

    管菱:“没出息。”

    楸楸笑了起来,“对。”

    那边有人在叫管总,“稍等。”那边传来这么一声,话筒就被捂了。

    楸楸坐起来,等了几秒钟,传来管菱的声音,“和姥姥回北京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好的,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

    通话结束后,恢复网络,微信弹出来了提示。

    秋信回复她了,发了个破涕为笑的表情包,又说“被你妈妈骂了”。最后问她钱还够不够用。

    中国传统父亲式的关心。

    楸楸回了一句够的。

    话是这么说。两个小时后,她的手机收到几条银行转账信息,秋信给她转了五个两百万。

    彼时她在后山初级道上摔了一跤。

    在裵文野的劝说下,她把双板换成了单板,用的是140的板子长度,硬度不超过5,换上之后她原地蹦跶两下,身轻如燕,如同发现新世界。

    140的板子刻雪深,速度慢,要不停地换刃才能顺溜。

    好处是板子轻,做粘跳(butter)等动作不费劲。

    “你太轻。随着你重一点,硬度长度可以增加,因为你腿长,这个板子总归用得不那么舒服。”裵文野帮她戴上乌龟屁股垫。

    因着有屁股垫,所以摔得不疼,至少尾巴骨没事,而且单板起身容易很多,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裵文野从上面滑下来,速度很快,他没拉链的衣摆随风曳起,脚下板子近乎打侧,膝盖几乎贴地滑行,手摸地,转了个大圈回来,然后就,就站住了。楸楸目瞪口呆看他。

    “你刚才这一段叫什么?”楸楸指着地上被板子划出来的痕迹。

    裵文野回头看了眼,“circle turn?”

    圆形转弯?好贴画面的名字。

    “想学?”裵文野看着她,“先把换刃学好了,这个就会了。”

    楸楸叹了一口气,嘴巴里呼出一团白气。

    “好吧。”

    任重而道远。

    “板头的方向要跟你运动的方向重合才能换刃,如果两个方向不重合强行换刃,速度快一点就会卡刃飞出去。”

    楸楸若有所思。

    又在初级道练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换刃技术精湛,楸楸精疲力竭。

    俩人上到中级道,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方才在初级道如同包场一样,空无一人,中级道却有许多家长小孩和青年,冰滑梯那边依然在排长队。

    不知为何,楸楸总感觉有些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明显,早上去三合院那边,亦能感觉到周围的人或多或少在打量她,但除了訾瑎,并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找她搭话。

    她把这件事悄悄告诉裵文野。

    裵文野正站在微波炉前,给饭团加热,闻言“嗯?”了一声,回头看她。

    木屋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他似乎也感到费解,“没礼貌,我回头说说他们。”

    “你没有跟他们说过我们的关系吧?”楸楸试探道。

    “我们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楸楸无言以对。

    吃完一个饭团,楸楸抱着保温杯,坐在出发线上的边边,杯里装着热咖啡,她不时扭开喝一口,和裵文野提要求。

    “我想看前空翻。”

    “前空翻?”

    裵文野思索道:“Tamedog?”

    楸楸听不懂这个词汇,大概是专业术语?如果在这个词汇中间加个空格,那她明白是什么意思。

    驯服的狗。

    “就是,”她将保温杯放到腿上,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个漩涡,“又或者侧空翻,看上去差不多。”

    “就是Tamedog。”裵文野懂了。

    “那在空翻的时候伸手摸雪坡呢?看起来像倒立,有一种岌岌可危、随时就要趴下用脸刹车的感觉。”

    “……”

    “前半句可以,顺手的事情。后半句,你想要的那种感觉很难做到。”

    楸楸拉着面罩闷声憋笑。

    裵文野也笑。

    不过今天风大,他们都戴着面罩,没人能看见。

    “你是不是去搜knuckle huck了?”裵文野问。

    knuckle huck是X Games最近几年新开设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主要是看选手的创意和自由发挥,里面有很多大神,都是冬奥苗子。

    X Games也是滑雪届的顶级赛事之一。

    楸楸点点头,“简直是一群神仙。”

    确实是赛神仙,不过出事了就在阴间。

    休息够了,楸楸爬起来继续练。

    练累了,就免费看表演,什么叫作神仙。

    神仙御剑飞行,神仙贴地飞行,神仙落地翩若惊鸿,神仙打雪漂。

    那天他们在后山待到日落天黑,雪场的室外照明灯接二连三亮起,给地面白雪渡上一层柔黄的滤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体力完全到达极限,最后一次推坡滑到山下,便当即原地躺平。

    离雪道有一段距离,边上就是防撞垫围挡,长眼睛的应该都看到这里有人了,可以撞别处去。

    下雪了,柳絮般地雪花从天而降,铺天盖地落下,轻轻地,没有重量地落在雪场、樟子松上。

    以及,她的防风镜上。

    楸楸扯下防风镜和黑色三角巾面罩,看着夜色漆黑如墨,雪花纷纷扰扰,脸颊,下巴,不时出现了几片雪,又被她的呼吸体温融化。

    裵文野踩着单板滑下来,便见她呈大字躺在雪地上,张大了嘴巴在吃雪。

    “……”

    第74章 发烧

    ◎「谁还不会耍流氓?」◎

    激烈运动后, 张着嘴巴吃雪。

    不出意外,楸楸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她侧开头,往旁边躲,试图避开耳温枪。

    “痒……”

    没躲开, 裵文野的掌心贴着她脸。

    嘀——

    “三十九点五。”

    裵文野顺势揉了揉她的耳朵。

    “吃药吧。”又说。

    雪场回来后, 楸楸睡了一觉。

    晚上十点多,裵文野从三合院那边拿了点吃的回来, 到她房间敲门, 没人回应, 好在她没反锁门,在门边叫了两声, 依然没有动静,才发现她浑身发烫,发高烧了。

    裵文野放下耳温枪,就要离开。

    被人扯住衣角。

    “不要走。”她小声道。又扯了扯衣角。

    裵文野顺势在床沿坐下, 摸出手机, 发完信息,垂着眼睑看她。

    “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她缓慢摇头, 额际鬓边的胎毛发丝沾了汗, 成了一绺绺地。

    “胸口疼。”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

    “什么?”裵文野没听清。

    他凑近一点,右手撑在枕头边支着, 眼睛稍往旁边一瞥,就能看见他手臂激凸的青筋。

    “胸口疼。”这回听清楚了。

    他眉一皱, 不会是心肌炎吧?

    “不知道, 疼。”底下人儿的声音仍然低低地。

    “我看看。”话音一顿。

    他蓦然抬眼看她。

    楸楸也凝睇着他。

    两人对视着。

    她没憋住, 扑哧一声, “看啊。”

    还有力气耍流氓, 看来是没有烧糊涂。

    裵文野作势要弹她脑门,在她被吓地用力闭眼时,轻轻弹她一下。

    楸楸立刻睁开眼,憋着笑,小声道:“怎么不看啦?”

    “躺着有什么好看,都往旁边摊开了。”裵文野坐起来,“站着趴着才好看,水滴的形状。”

    一副‘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的架势,谁还不会耍什么流氓?

    话音刚落又觉得这对话太幼稚,他说:“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让裵奇致送药过来,小洋楼离三合院五十多米远,很快就到。

    吃药前得吃点东西垫巴垫巴,这点常识,楸楸还是有的。

    她点点头应着,四肢并用地爬起来,又嘟囔道:“浑身都疼。”

    “什么疼法?”裵文野拿起毯子给她披上。

    “酸疼。肌肉酸。”

    正常。她今天的运动量超标了。

    裵文野告诉她:“明天会更严重。”

    楸楸长叹一口气,“我好废。”

    楼下传来门铃声,裵文野让她下楼慢点,便下去开门。

    从门的方向看进去,斜对着楼梯,这回裵奇致终于看到了跟兄长同住一屋檐下的女人。

    “嗨。”楸楸也看到了他,打了个招呼,便体力不支地往沙发的方向踱步去。

    裵文野身形一移,挡住弟弟的视线,费解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

    “不是我,阿妈交代的。”裵奇致甩锅道,“你什么都不说,她很担心呐,这就是那位要分走咱家一半家产的嫂子吗?”

    这婚还没结,就开始盼着他离婚,哪有这样做妈做弟弟的?

    裵文野踏出了门槛,带上门虚掩着,说:“八字没有一撇。”

    “真没有一撇?自从你坦诚布公,爸妈很怕你偷偷扯证,就怕你做慈善。”裵奇致哈哈笑道,“但如果是邓姥姥家的,也不是不行嘛,门当户对。”

    “不会结婚的。回去吧。”裵文野穿着高领毛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下,懒得跟他说这些,“回去让那些人少看她,她脾气好,我可不怎么样。”

    裵奇致讶于他的回答,又搞不清兄长在想什么。

    “那我多嘴问一句,你俩现在什么关系?”裵奇致补充,“我好回去跟阿妈说。”

    什么关系?

    “朋友吧。”裵文野搬了某人的回答,“顶多是朋友。”

    “回去吧,路上小心。”又赶了他一次。

    “好吧好吧。”裵奇致可不相信他搪塞一般的回答。

    裵奇致走后,他在门口又待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冷风瞬间灌进去,楸楸就站在玄关处,手里拿着他的夹克,她似乎有点错愕,不知道怎么门就推开了,解释道:“你很久不回来,我想给你拿件衣服。”

    “好。”

    不知道她在这儿站了多久,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目光止不住地在她脸上描,并没有得出答案。

    他随手关上门,“没事,人走了。进去吧。”

    “是谁啊?”楸楸看一眼手里的保温袋,往回走。

    “我跟他长得不像吗?”裵文野笑笑。

    “你弟弟?”楸楸问,又说,“不太像。”

    “嗯。”他说,“他叫裵奇致。”又分别说了是哪个奇,哪个致。还说了妹妹叫裵从灵。

    俩人回到沙发区域,楸楸顺势坐在桌子与沙发的过道,抱着抱枕枕着沙发。

    这一次发烧,令本就不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令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满目疮痍。

    楸楸说:“我老早就想说,你家是做生意的,可是姓裵。”

    家里做生意的,钱越多,越迷信,尤其是粤南的,广府人,香港人,楸楸见过很多这样的有钱人,家里会摆上许多神牌保佑,逢年过节要在家里拜一拜,再去山上寺庙拜一拜。

    楸楸在国外待的那几年,去过很多华人华侨朋友的家,都出国移民了,还要带着国内的财神。

    “不吉利是不是?”裵文野嘴角扬起,衔着笑,“我以前也这么想,后来听太爷说,祖上已经改过一次姓。”

    楸楸有点好奇,“以前姓什么?”

    “裴,上非下衣的裴,后来在基础上加了点横头,古同裴。”

    “……”谐音还是赔。

    “这不是相当于没改么。”

    “是啊,我也想这么说。”裵文野从保温袋里取出保温盒。

    他之前带了一点锅包肉和杀猪菜回来,一盒加了香肠的土豆泥饭包,不过这些都不适合生病的人吃。

    刚才让裵奇致带药,又带了一点水饺,可以蘸酱吃。

    “八王八裴,无裴不成唐。”她忽然说。

    高中时,楸楸对盛唐感兴趣,查过很多唐代的资料。

    但唐都能改朝换代,更别说一个姓氏。

    她对裴这个姓氏不了解,只知道科举以后,裴氏式微。

    “跟这个有关系吗?”她问。

    “没有吧,那未免太久远。”他说。

    科举可以追溯到一千二百年前。

    “那次改姓没有记录在族谱里,似乎是从某个时间节点起,后代统一成了裵姓。”他将保温盒一个个打开,又说,“后来我上网查过,有说裴姓招鬼,是邪姓;有说是得罪人,涉及到朱温和黄巢,这个说来话长;也有说是迁移,毕竟从前裴也不是裴,是?,上非下邑,离开苹邑去掉了邑,改为衣字底,才成了裴。”

    “邪在哪里?”楸楸还在纠结前半句,睁大眼睛,震惊地看他。

    明明看上去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字,顶多本义看上去有点恐怖,长衣下垂的样子,听上去像是在形容阿飘。

    裵文野说:“都说是邪姓了,为什么会邪,你觉得根据中国人的性格,会流传下来吗?”

    啊,那倒是。除非是假的,才会不在乎,被流传下来。不过那些听上去很是荒谬、荒诞的事情,乍然觉得是假的,说不定其实都是真的,就像有些人说真心话爱打着开玩笑的幌子。

    裵文野对这个话题显然不太关心,“不过都是建国前的事情了,邪不邪门的,不重要。人事部招人的时候,别说赔了,死都招,不也没什么事儿么?”

    “说的也对。”楸楸被这一句‘建国前的事情’给安抚住了。

    “吃什么?”裵文野已经将所有保温盒打开,让她选。

    话题一下子跨度太大,楸楸反应了两秒,还是选择饭包。

    她发着烧,胃口却挺好,看着锅包肉,色香味俱全,尝尝,齁嗓子,呕;然后,真好看,尝尝,齁嗓子,呕;真好看,再尝尝,齁嗓子,呕……

    裵文野算是信了,以前玩的不是情趣,她骨子里确实有受虐倾向。

    最后锅包肉吃掉大半,饭包倒是解决了,还剩下饺子,裵文野秉着不浪费的精神,一扫而空。

    吃完饭,等着烧开的热水变温,没法设置烧水温度就是比较麻烦。

    “好饱啊,好饱啊。”楸楸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被她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眼睛大,眼眶长而宽,眼梢微微上挑,勾勒出些许妩媚,平时不太明显,有媚态,但更多的是纯净,因着她眼神里从未出现过挑逗的姿态。

    就着温水吃药后,楸楸便上楼休息。

    平时懒惰,吃饱喝足就会想要睡觉,可她这会儿才睡醒没多久,并不困,只是觉得身体软绵绵的,有气无力,浑身酸痛。

    运动后的肌肉酸疼,和发烧的肌肉疼,都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更疼。还是说叠加在一起,更疼了。

    总之就是疼和晕。

    撑着洗手台洗漱完,已经花光刚才在沙发上续存的力气,她需要重新躺一会儿。

    然后就,睡着了。

    抗炎药起效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她挥手拍开。

    …啪地一声。

    嗯?其实她听不到声音,但能感觉到自己的手,真的碰撞到了另一只手。

    楸楸迷蒙地睁开眼,视野里还有一只手,只手遮天似的,她看不清除去黑暗以外的物什。

    不一会儿,手移开,依然看不清脸,屋里光线昏暗,黑魆魆地,全靠窗外的路灯支撑光明。

    虽然看不清脸,但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她认出来了这人的轮廓,精力没法支持她想太多,被子拉起来,遮住脖子,到下巴颏,又睡过去了。

    再有意识,是冷,浑身都冷。楸楸哆嗦着,浑身蜷缩在被窝里,两手夹在大腿间,试图将腿间温度过渡一点给手。然而并无大用,还是冷。她痛苦吸了口气,又无人理会。缓慢睁开眼,屋里还是黑,看什么都是黑色夹光,光里混着黑。

    望着夜晚的空气发了会儿呆,她深知这样不行,四肢并用爬起来,被子披在肩膀上,紧紧攥着两边把自己包裹起来。

    还好临睡前没精力,穿着的短袖短裤没换成睡裙,否则现在更冷吧?

    原本楸楸睡觉是不穿衣服的,可转念一想,出门在外,还是得穿着点儿比较好。

    脑袋还是晕坨坨的,头重脚轻,像刚从大摆锤上下来。

    她打开门,猫猫祟祟到走廊,被子拖地也不管,先是跑到栏杆旁看下方,榻榻米处没有人。

    她回过头,才发现身后这扇门是虚掩着的。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推开一点幅度,头往里探。

    屋里一片寂静,没有声音。

    做好心理建设,她回想着白天房间的布局,一路踉踉跄跄,摸黑蹭到床边。

    然而还是陌生,脚尖踢到床板,喉咙险些发出嗝屁了的一口气。

    被子滑落在地上。她抱着膝盖,身体僵直,倒在床上。

    眼泪没有在眼眶里周旋停留,直接冒出来,大颗大颗如珍珠般掉落在床上,洇出深色的花儿来。

    第75章 噩梦

    ◎「犹如被咬住了命门」◎

    动静不小, 床上的人醒了,随手打开床头柜边的台灯。

    “楸楸?”

    “是我。”她仍生无可恋抱着膝盖,声音闷闷,悒悒不乐, “你说人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烦恼?”

    “嗯?”他人醒了, 但声音尚未彻底清醒,比以往更加沙哑磁性。说着,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依然滚烫, “又烧起来了?”

    “我好冷啊。”她说着,掀起被子边。

    “诶。”裵文野错愕。

    没来得及阻止, 她已经钻进来,抱着他的腰。

    他保持着胳膊肘支着床的姿势,侧头看向这个没皮没脸的人。

    “什么意思?”必须给个说法。

    “好冷。”还是这一句。

    “你有自己的房间。”裵文野说。

    “我困了,呜呜。”

    行吧。明天再说。他重新躺下来, 察觉到她的拥抱更紧了。

    身边忽然多出一个人, 裵文野毫无睡意。

    尤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

    “楸楸?”他低头看去。

    她闭着眼睛应着,咬着下唇。

    “冷吗?”

    “好冷。”她有问必答。

    感觉到裵文野要挣开她的怀抱, 楸楸唔了两声拒绝, 去抱他的手臂,“……不要走, 别走,求你。”

    “我去拿被子。”他说。

    屋里暖气开得足, 他床上这条被子只是一张空调被, 毛茸茸地, 很轻薄, 配合暖气的情况下够用, 但眼下有个病人,肯定是不行的。

    “不去。”楸楸抓着他的手说。

    “是我去。”他耐心道。

    “你也不去。”她执拗道。

    “就这么冷着啊?”

    没有回应,也不动弹。裵文野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依然止不住发抖,下唇被咬得通红。

    过了会儿,裵文野的手动了动。

    “别,不要。”她拧着眉,用力攥紧了他的手。

    “我不走。”他用力挣开她的束缚,却真的没走,而是往下探,似在摸索,摸黑儿地踅摸。

    楸楸蓦然睁开眼,清醒了一点,可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眼里几分茫然,似不知所措,嘴唇翕动,又张开,欲言又止。

    然而手没再继续往下走,他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下一秒,楸楸便感觉到自己的短裤被拽着往下拖。

    她脸更红了,分不清是发烧还是因为别的,整个过程都没说话,亦没阻止。

    直到她的上衣也从被子里翻上来,楸楸配合地脱掉,扔到一旁。

    他又去脱自己的,肩胛骨后顶,反手拖着背脊的布料,往前一扯,便轻松拽了下来。

    他的脊柱一溜弯儿下来,蓄着更深的阴影,犹如连接两块陆地之间的狭长海峡。

    楸楸感觉自己的呼吸炙热,心脏狂跳,终于,裵文野躺下来,两个人肌肤相贴,裵文野将她圈抱怀里,全身都被他的温度所笼罩,前胸贴后背,彼此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再之上便是被子罩着他们。

    房间里阒无人声,习惯黑暗后,慢慢地能描绘出房间里静物的轮廓。

    对着夜晚寂静的空气,楸楸微妙地眨了眨眼睛,时而看看昏黑的天花板,时而看看面前的床头柜。

    一分钟后,她打破了沉默。

    

    “就这样啊?”声音带着点儿不可置信。

    “睡觉。”有点不耐烦。

    “呜。”有点失望。

    她试着转身。无法动弹。

    裵文野的臂弯收拢的紧,几乎是把她固定在怀里,心脏这片被一只大手捂着,大鱼际贴着雪团。他的体温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暖炉,渐渐地,楸楸觉得不再那么冷了。

    裵文野似乎真的累了,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平稳地呼吸。

    渐渐地,楸楸也进入了梦乡。

    凌晨五点多,楸楸热醒了。

    她几乎浑身暴汗,像是在水里捞出来似的。

    裵文野也醒了,同样是被热醒的,他爬起来穿上衣服,不声不响出了卧室。

    过了会儿,拿来两瓶矿泉水,扭开一瓶递给她。

    她慢慢爬起来,被子顺着幅度滑落,又被一只手拉上来,连同着另一个被角绕过来,披着后背,最终挂在她肩膀上。

    她喝了两口便不想喝了,想洗澡,想睡觉。

    裵文野让她多喝点,脱水了就只能去医院。

    他自己也开了一瓶。

    楸楸听话地喝了小半瓶。

    裵文野扭上盖子,放在床头柜。

    期间裵文野拿来耳温枪,捧着她脸不容拒绝地量了体温。

    “退烧了。”他看着耳温枪说。

    “我想洗澡。”她迷迷糊糊提着要求。

    “做梦吧。”他给出答案。

    “我都臭了。”她哀哀一声。

    这回连回应都没了,裵文野不知道去哪儿抱来一床被子,重新躺下来,盖自己身上,兜头就要睡觉。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楸楸。”他头也不回,警告的语气。

    无人回应。

    被子依旧被拉开边边,她蛄蛹着钻进来,从后抱着他的腰,好在到这儿就消停了。裵文野没再理会,闭着眼继续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楸楸感觉脑袋更晕了,晕着疼,估摸着睡得太久了,头部发出抗议,宛若半截脑袋都凹陷进去,头盖骨软绵绵的疼痛感。

    她迷迷蒙蒙醒过来,窗帘留了一条缝隙,窗外熹微的日光打进来一束,斜斜地片切在墙面。

    天亮了?裵文野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将她圈在怀里,有半边身体是被他虚虚压着的,虽没有感觉到重量,却也不好动弹。

    她不敢轻举妄动,感觉到额际炸起的胎毛擦碰到什么,他的下巴?脖子?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感觉到自己不太明显的美人尖传来痒意,好想摸一摸,挠一挠……

    上次这么纠缠在一起,还是在半年前。

    她离开香港后没多久,就从黄婉伶那里得知,裵文野干了一票大的,因为开心,包了一条邮轮请公司团建。陈宿也在其列,并抱怨说明明可以带家属,然而黄婉伶却不在,浪费了。

    那时候她就觉得,他的开心,好大动静,和他的沉默,震耳欲聋,有异曲同工之妙。

    又过了好一会儿,上方呼吸的力度变了。

    楸楸沉寂了十几分钟的心,立即生动起来,怦怦跳地,抬头仰望,近在咫尺地下巴,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似乎冒出一点胡茬。

    她伸出手去摸,有点硬,有点扎手,不消片刻便被拽住了手。

    她又去看眼睛,还没睁眼,也没皱眉,也没有想要起床的意思,大约头脑风暴,正在跟睡意作斗争,彼此拉扯着。

    冬天起床是很艰难的,尤其裵文野昨天根本没休息好,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一番争斗过后,他还是醒了过来,将上面的枕头拉下来,多垫了一层支撑背脊,找来水喝。

    楸楸顺势换了个睡姿,趴在他肩膀上,闭着眼小声道:“我做梦了。”

    “嗯?”喝水咕咚咕咚的声音盖过了这个字音。

    “梦到下好大雨,有个游泳池,下面连通着潜水洞穴,我被泡在泳池里,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岸,吓醒了。”

    裵文野扭回盖子,拿起另一瓶还剩五分之三的水瓶,扭开瓶盖,托着她背脊起来,耐心喂了几口。

    点了台灯,屋里依然不怎么敞亮。除了咕咚咕咚的声音,再无其他。

    虽然不打算再睡,却也没打算起来,重新躺下来后,裵文野才缓缓开口。

    “梦跟现实是相反的。”

    “还有一个,”楸楸赞同他说的,“我梦到有人摸我。”

    “摸你?”

    “嗯。”她点点头,脑袋毛茸茸地蹭到他颈窝。

    “摸你哪里?”

    “额头。”她伸手盖着额头。

    “……”这可能不是梦。

    “发烧容易做噩梦。”他说。

    “听说过。”楸楸嗯了一声,“是真的。”她又说。

    “听说。是真的。这是能连在一起说吗?”

    像极了网上人云亦云的人。楸楸嘿嘿笑了声,拉起他的手绕到自己脖子后,又拱着身体向上点,直到她蹭到一个脸颊吻,才消停下来。

    “我觉得是真的,我发烧就经常会做噩梦,有时候会梦到我在洞穴里逃亡,不断地奔跑着,身后追我的,或变态杀人犯,或山海经里的东西,但结果不变的是,下场总是死路一条。”一语双关,“有时候会梦到,在雨夜里,我站在家的门槛上,背后一道闪电划过,我举着枪杀了爸妈,就像是西部牛仔……穿着靴子的猫里的场景,我还吹了吹冒烟的枪口。这枪质量不行的样子。还有一次,梦到,我跟蛇打架,它拿着笔插进我的脖子……我醒了,因为脖子睡麻掉了。”

    旁边的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颤动,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楸楸纳闷地抬起头,“你笑什么?”

    “你跟蛇打架,它拿着笔插进你的脖子?”裵文野慢条斯理重复一遍,依然觉得这个画面特别好笑,仰着脖子快乐过去了。

    楸楸用力地“哼”了一声,觉得他一点都不疼自己,声音闷闷道:“我脖子睡麻掉了,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是吗。脖子麻了?”裵文野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上手帮她揉了揉颈窝。

    “憋。”她瞪大双眼,浑身一阵战栗,像过电似的,一道电流窜过,从她的脊椎到尾巴骨到小腿,再漫延到四肢百骸,呜呜呜呜,她倒吸一口气,试图躲开,“呀……别别摸我。”声调都变了。

    后脖颈被捏了捏,他贴过来埋进她的颈窝里,笑意浸在声音里,“蛇是怎么用笔插进你的脖子的?嗯?是这样吗?”

    头发被撩开,炙热的鼻息扑到颈窝,犹如蛇信子扫过,下一秒,她左颈被咬住了。

    楸楸闭上酸涩的眼睛,觉得自己的脖子僵住了,连带着左边身体都不能动弹。

    犹如被咬住了命门。

    第76章 童年

    ◎「山里就有观音,我还能死在她眼皮子底下」◎

    牙齿碾磨着皮下大动脉的位置, 她僵着身体,梗着脖颈,血管青筋明显,感觉口腔不自觉地在分泌唾液, 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 这阵子吃过的药就跟没吃似的,心脏狂跳, 空气中流动着春意,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推裵文野的胸膛。

    然而手臂只做了这么一个架势, 完全没有注入任何力气。

    她暗骂手臂没用,人更没用, 就这样就束手无策了?就这样就俯首就擒了?算了,她求饶地呜呜几声。

    “别瞎叫了。”

    终于还是松开了牙口。裵文野退开一点,看她白皙纤细的脖子有自己的齿印,周围亦红红一片。

    楸楸偏不如他愿, 刚从虎口脱险, 又得寸进尺地啊两声,然后就被裵文野捂住了嘴巴。没用力, 虚虚捂着, 像下一秒就要飞出去一个吻,当下自然是无吻可飞, 于是她幻想自己是一只小猫咪,伸出舌头去舔舐捂在嘴边的手指。

    手指有一层薄茧, 不像她的犹如这辈子没干过粗活, 估计这辈子干过最粗的活, 就是抵着他的东西。楸楸觉得自己迟早要得心脏病, 这起起伏伏也太不规律了。

    五点多钟, 裵文野起来找水喝,只随手套了裤子,这会儿挂着空挡。

    楸楸觉得他没必要忍,反正她身体素质还不错,烧都退了,就是凌晨暴汗,干了之后,身上味道不好闻,连她自己都嫌弃。

    裵文野倒觉得再这么躺着也不是事儿。

    他推着楸楸去洗澡,在浴室里一同等到浴缸盛满水,才扯下她用来保暖蔽体的薄被,回到屋里把床单卸了,连同被子抱到一楼的洗衣房,倒入洗衣液,启动。独自清心寡欲地待了好一会儿,那东西才堪堪低头。回到楼上,一件一件捡着地上的衣服,短袖,长裤,内裤,回到洗衣房,将除了内裤以外的衣服一件一件扔进去,最后在旁边的洗手台把两条内裤洗了挂起来。

    楼上传来楸楸的声音。

    “裵文野,哥哥,主人,欧尼酱?老公,hello,Can you hear me?”

    还行,挺有精神。裵文野叼着一根烟,没点,慢悠悠地上楼。

    “干嘛?”

    门后探出一个湿漉漉的橘色脑袋,发丝往下滴水,她身上裹着浴巾。

    “衣服,帮我拿衣服。”她拜托道。

    “有要求吗?”

    “随便吧,看到什么拿什么。”

    裵文野进了她的房间,闻到一股清香,像是燃烧后散逸地天然植物精油,床头柜上的香薰蜡烛给了他答案。

    蜡烛旁边还摆着几个药盒,裵文野看了一眼,都是西药,名字比他命还长,全是专业术语,看不出是什么药。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床对面有一张榻,榻上撇着一些衣服,他拣起一件不怎么保暖的粗线毛衣,领子很宽,能露出清晰的锁骨和有吻痕的脖子,还有一条半身裙。

    没有内裤,楸楸自己回房间翻了一包一次性内裤拆开。

    没办法,带在路上的两套内裤都洗了。内衣倒是没洗,因为根本就没穿过,只有在坐飞机过检时,象征性地穿了一穿。

    原本在家里也没必要穿上打底裤的,可一次性内裤太煞风景,思之及此,楸楸还是穿上了,吹干头发离开房间,走廊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想到裵文野照顾她一晚上,楸楸决定好好报答报答他。

    她回房间套上光腿神器和靴子,戴上帽子手套裹上围巾,手里拿着防寒服,边穿边下楼。

    楸楸有点饿得慌,步行个几十米到三合院那边,两位姥姥在跟小辈们打麻将。

    人还是那么多,和刚来那天没有什么不同,右手边的屋子永远传出搓麻的声音,彷佛死亡的气息并不浓重,合家欢更上一层,像极了这几天只是在过年,大家吃嘛嘛香,一起做了团圆饭,一起包了饺子,而不是在等待一个癌症晚期的老人,在一天一□□着死亡走去,直到宣告死亡的那一天降临。

    然而后来裵文野告诉她,因为訾姥姥认为麻将声可以超度亡灵,像叮铃铃这种循环声音易招魂一样,搓麻时重复的劈里啪啦,也是一种循环的声音,且充满仪式感。所以他们才会打麻将。

    楸楸不是很理解,她虽尊重訾姥姥,不过还是感到困惑,“那为什么现在就开始打麻将?不是应该等人……那什么了,再到灵堂上打,才是对的吗?这样才有用吧?现在人都没走。”

    “因为对亲人不舍,想要转移死亡逼近的恐惧,以及麻痹内心的痛苦。”他说,“也因为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长了,会感到无聊。”

    她带着早餐在回小洋楼的路上,迎面遇到裵文野出来,俩人又往回走。

    刚病过,也不好出去吹风玩耍,无聊的很,楸楸在客厅放了一部片子,边吃边看。

    直到人离奇地死了一个又一个,裵文野才看出这是一部恐怖片,再看楸楸,聚精会神地一脸淡定,偶尔会被突如其来大的声音吓个激灵,那是条件反射,其余时候看不出恐惧的样子。

    还有心情跟他吐槽,“全靠音效堆起效果来的惊悚恐怖片,不知道为什么评分那么高,居然有八分。”

    “你晚上可别害怕。”裵文野说。

    楸楸才不怕,她铿锵顿挫道:“山里就有观音,我还能死在她眼皮子底下?”

    平板里播到凶手打开下一个受害者的房门。

    裵文野喝着豆浆,漫不经心瞥她一眼,不知道脑子里酝酿着什么,半晌嘴角微微上扬,冷不丁道:“我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新闻。”楸楸不是嫌弃这片子还不够恐怖么?他决定给这部片子增色,“差不多类似的入室杀人案件。”

    “什么新闻?”楸楸没看他,注意力还在恐怖片上。

    裵文野慢悠悠说:“杀人犯某某,于一天深夜撬开一户人家的锁,入室把人全家都杀了,一家五口都没放过。几天后303的邻居305闻到恶臭味道,报警,才将这起事件公之于众。”

    “入室杀人,这样的案件,自古以来很多吧。”楸楸拧着眉,注意力完全从平板上转移了。

    裵文野一点头,背脊抵着沙发,胳膊肘搭在沙发上,“是啊,不一样的是,这个案件有续集。一家五口被入室凶杀次日,这时候凶杀案尚未披露,当地派出所却接到四起报案。报案人声称今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家门锁疑似被人撬过和撬开,不过由于没有钱财损失,警方不予受理。”

    “一周后,凶手落网招供,警察将凶手作案过程概述公布,这件事随后上了当地新闻。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天新闻播报,305,306,307,308在电视机前出了一身冷汗。据凶手自己所说,他当天不是随机挑选一家倒霉蛋,他从308一路撬到303,是303自己足够倒霉,撞上他的刀尖。”

    因他描述地绘声绘色,楸楸眼前闪过好几个相关画面,虽然她没看过这则新闻,却彷佛身临其境,一阵毛骨悚然。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问:“303倒霉在哪里?”

    联合警方给出的信息和记者的采访,303当天晚上夫妻俩吵架,整栋楼都知道,丈夫搬到客厅沙发睡觉,妻子在卧室里反锁房门。所以丈夫是第一个被刀的,睡梦中无知无觉被割喉,一刀致命。

    然后便是次卧的三个小孩,最大十一岁,最小四岁,手无缚鸡之力,被害期间303的女主人感觉到声音动静,以为是孩子们不睡觉半夜悄悄出来偷吃零食,于是出来一探究竟——

    再对比其他人家当天晚上的情况,主播总结:请居民们保持警惕,夜晚睡觉一定反锁房门,锁的种类有很多,除平常的电子锁,插芯门锁,还有挂锁,弹子门锁,球形门锁,搭扣门锁,必要时还有门闩,防盗链。

    “啊,说起锁,”楸楸想起来一件事情,似乎年代已久,此时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小爸总是检查我锁房门了没有。”

    “嗯?”裵文野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楸楸仍在受冲击,因为这件事的跨度长达近二十年。

    她说:“就是很小的时候……”

    很小的时候,大约是从记事起,她开始跟丁裕和分房睡。

    在那之前虽然睡在一个房间,不过是两张床,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她,因为楸楸小时候身体底子弱,经常感冒发烧,睡相也不好,爱踢被子,爱掉下床,没人注意到的话,她能在地上躺到明儿早上。

    分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一个刚学会跑的小孩来说,独自面对黑夜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丁裕和也不打算跟一个小孩子用强势的手段,所以有一段时间会在她床边念故事书,等到她彻底睡着了再离开。

    后来她才知道,丁裕和等她睡着后,会在门外用钥匙给她的房门上锁,她可以在屋里打开,但在门外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当然这种程度,撬锁也是可以撬开的。

    直到她开始上小学,他们搬到小学附近的公寓,据说治安很好,丁裕和给她买了一张新的大床,足够她在床上来回翻滚。

    从那以后,故事书不再讲了,丁裕和在她的房间安了锁链,还加了门闩,一共三道锁,要求她在睡觉之前,得记住反锁。

    “我问他为什么,”她说着,眼神空茫,仍有当时的困惑,“如果我锁门了,他不就进不来了吗?夜里踢被子没人管,早上起不来上学也没法叫。”

    裵文野:“他怎么回答?”

    “他说因为我长大了,男女有别。”楸楸回想当初的答案,“我那个时候听进去了。因为学校也是这么教的,老师还教了我们防性侵的口诀。丁裕和很在意这件事情,晚上他会敲门,我说进,他打开门又不进来,就看一眼,要我锁好了门再睡觉,几乎每次都这样。”

    她的生活环境注定她不会居安思危。

    有几次楸楸忘记锁房门,在被窝里偷偷看漫画书,听见敲门声,心虚不敢理丁裕和,那么丁裕和会试探性打开房门,发现门居然可以打开,就进来叫醒装睡的她,楸楸本以为会被骂,结果丁裕和只是叫她起来锁门,锁了就乖乖睡觉。

    楸楸觉得有点过于离谱了。

    她很信任丁裕和,且丁裕和从没对她做出老师说不允许的事情,她要防的人根本不在家里,如果她连家人都防,那为什么她还要跟丁裕和共处同一个屋檐下?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理解丁裕和这个行为。

    于是她问同学,在家里睡觉会不会锁房间的门。

    甲同学反问:“啊?你房间还有锁?”

    乙同学说:“我会锁,因为我爸妈进来根本不敲门。而且有时候就算锁门了,他们也不经过我同意,拿钥匙来开我房门。我好好跟他们说话,结果他们说‘房子是我们买的,你人也是我们养大的,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进你房间还要敲门?’,有一次简直吐血,我正跟花花视频聊天呢,我爸穿着条底裤就闯进来了。煞笔!”

    丙同学说:“别说房门了,我家卫生间锁坏了,洗澡都能他么的开门进来。让不要进不要进,她说:‘你还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小时候我啥没看过?我看看又怎么了?害羞个什么劲儿’,我去!”

    …

    于是楸楸又开始变得迷茫,因为在同学爸妈的衬托下,丁裕和简直是个神人。

    但她还是不理解,如果是男女有别,一道锁就够了,而且丁裕和每次敲门都会经过她的同意再进来,根本没有冒犯到她的意思。

    “更何况……我小爸是同性恋啊!”她一拍桌子,激动道,“就是因为确认过他是同性恋,我爸妈才会信任他,没有在一开始就往家里安装监控的,不然哪个保姆住家照顾小孩、会不安监控的啊?就算后来知道是很好的人,但一开始也没有建立起这么深厚的信任吧?就算一开始就知道是好人,给予了信任,也不代表这人一辈子都是好人吧?说不定好到一半,突然动了坏心思呢?”

    她认为自己得出答案。

    “就是因为这个吧?说不定他看的新闻,跟你看的是同一个。”楸楸看着平板道,剧情已经播到凶手对这户人家杀人灭口,找到想要的东西,擦掉指纹,匆匆离去。

    “说不定是同一个。”裵文野回想当年,“二十年前的新闻,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小的震撼。”

    “我得问问他。”楸楸拿出手机来,有点激动。

    不止是十几二十年的跨度带来的新奇感,也不仅是解答了当年的疑惑,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丁裕和的好,感觉到一直以来被深深爱着,有点想哭,很想跟丁裕和说话。

    第77章 梦境

    ◎「交流情绪」◎

    跟丁裕和打完电话, 已经是傍晚。

    丁裕和话很多,她也话很多,两个话痨凑在一块儿,简直不知时间为何物。

    一直到门板被叩响, 裵文野问她要不要吃饭, 楸楸才意识到天又黑了,再看时间, 六点钟, 她回了一句‘吃, 稍等’,趁着穿衣服的空当, 想跟丁裕和多聊几句。

    通话一直保持着免提,丁裕和将她这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先说了再见,他要去接小男朋友下班了。

    “你小男朋友比我还大。”她说。

    “就大一点。”丁裕和说, “以后你见了他, 要改口叫我哥,我不想听你叫爸。”

    楸楸扑哧笑出来, 不能自已, “行呗,老来初恋, 这么宠。”

    “嗬,别说, 四十六才来第一春, 放全中国, 都是击败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

    挂了电话, 楸楸急忙穿好外衣, 碰见裵文野拿着水杯下楼。

    裵文野见她开心的样子。

    “怎么样,问了吗?”

    楸楸点点头,嗯嗯一声。

    “他说确实是因为看到了那样的新闻,怕我被吓到才没说实话,因为我从小就容易做噩梦,是噩梦体质,我还做过关于关于抛尸的连环梦,但不是那种续集的连环梦,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做着同一场景的梦,杀人犯从不出现,变成背影男,再变成有脸男……这个梦很有意思,我待会再跟你细说。”

    “说回正题,我容易做噩梦,这一点我小爸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扯了男女有别的幌子,刚好那段时间学校强调防性侵,所以他就顺势加强了我的印象。不过其实他把我保护的很好啦!我小时候根本没有机会跟成年男性单独相处的,就算是遇到的老师,也都是好人,某种程度来说,我是个特别幸运的人!我很感激我生命当中出现的每一个正面形象的人。”

    话音刚落,她像是想到什么,两颊至耳根突然通红,娇羞道:“包括你。”

    “我?”裵文野与她并肩下楼,回想着俩人的过去,“我在你面前,有过正面形象吗?”

    “亦正亦邪吧。”楸楸莞尔道。

    “邪在哪里?”裵文野问。

    “为什么不先问正在哪里?”

    “无论遇到什么,先把不好的给改掉,才是最重要的吧?”

    “好吧,也对。”楸楸认同。

    “你说。”

    “邪。”楸楸拉了长音,停顿一下,然后以肯定道,“邪在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想回去拿个本子记一下,回头再跟你说。”

    裵文野睨她两眼,挑了下眉,听出她的揶揄,在暗指他的日记。他别开脸笑了笑,说:“写呗,让我看看你能写出什么花活来。”又说,“正呢?”

    “正就太多了吧!”她说。

    “比如?”

    “比如……”她想了下。

    想到了,她说:“比如你是香港本地人,你有很多的资源,有钱,但你从来不利用现有的资源去插队,去忽视别人也在辛苦的排队,这一点让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有人格魅力。”

    “哦?”裵文野是真没想到。

    “你不觉得吗?”楸楸笑着戴上手套,继续说,“你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吗?你在排一条很长的队伍,就快排到你了,突然间,旁边伸出来一张钞票,说麻烦帮他也买一份……奶茶,汉堡?whatever,或是什么套餐吧,理由是他赶时间,或是他的女朋友赶时间,急着赶去火车站。他挥着那张钞票,说‘Listen, The remaining tip belongs to you’,她捏着嗓子拿腔作调一番,然后恢复正常,“So funny。你不认为这样的人,出现在你的生活中,至少会让你感觉到,从那一刻起,你接下来的五分钟,十分钟都会很扫兴吗?”

    到目前为止,裵文野没有遇到过楸楸所述的情况,不过也曾被人插队过,比如在超市买单等,确实会心情不佳。

    楸楸圈上围巾,围巾转了两转,遮得严严实实,继续柔柔地低声说:“我们一起去吃茶餐厅,大排档,你都没有说让老板直接给你拿个位置,大排档那天也是表哥先去拿号排队。还有买奶茶那天排队,那天我们排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后面那对玩手机打游戏的情侣看我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都惊呆了,我彷佛都能看到他们四眼在说,也太屌了吧,后来那个女生问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我说我们认识八年了,她都傻眼了,说你们都在一起八年了还这么能说啊?她跟她男朋友在一起三个月就无话可说了。”

    她这样说话声音柔柔的,话很多,却全然不显得叽叽喳喳,声调跟哼歌一样。

    “我可没你这么能说。”裵文野回,将她的围巾拉上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你每次都认真地听我说,没有把话掉在地上,我觉得也很厉害,我最好的朋友……玉窠,婉伶,我的亲人,爸妈,小爸,他们都不一定能做到呢,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丁裕和说我是个高需求小孩,我以前不认为,现在觉得对,我不希望我发出去一百条信息,对方是挑选着回,不想回就不回,两个小时后集中的回,还要挑选着回,像是批奏折一样……”

    听上去怎么这么可怜。

    她低声道,吸吸鼻子,都是空气,“后来习惯了,两个小时也行,一晚上也行,没办法,大家都长大了,不只有学习朋友了,大家要赚钱,要谈恋爱,只有我还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

    再说下去和抱怨没有两样。楸楸不愿意说了。

    俩人一前一后踏出小洋楼,裵文野回身关上门,把钥匙放回门前只有泥土的盆栽底下。

    去三合院的路上,踩着雪地上的影子,楸楸说起她觉得很有意思的连环梦。

    她说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并没觉得有意思,就像是普罗大众,万千噩梦里的一个,没什么出奇的。

    “不知道怎么呢,就出现在一片金色田野里,但是你知道,梦都是没有逻辑的,所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也说不通。金色田野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一片水泥地,水泥地上面盖了连排楼,很像国外那种开在荒郊野外的私人旅馆,侧面看窄,上空看是长条形,不高,可能就几层楼吧,也没有人住,但重点不是旅馆。我绕过这片旅馆,到后面的田野,看到了一个稻草人,平平无奇的稻草人,戴着草帽,有昆虫在萦绕着它飞。我走过去,一步一步向稻草人靠近,稻草人衣衫褴褛,身上的稻草露出大半,我越走越近,逐渐要看清草帽之下的稻草人长什么样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就是一个,一个……”她难以启齿,咽了咽口沫,低骂了一声我靠,“就是人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是我,反正的血淋淋的。然后我就吓醒了。”

    “第二次,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金色田野,私人旅馆,绕过旅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绕过旅馆,但总之我就是绕过了。和上次是一模一样的路线,绕过之后,田野里有个稻草人,和上次是一模一样的稻草人。”

    或许连楸楸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语速逐渐加快,在描述着脑海里蹦出来的画面,“但这次稍有不同,因为稻草人的旁边站着一个人,穿着白大褂的人,会动的人。我走过去一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走过去,但我就是过去了,我看到这人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刀,刀还在滴血,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稻草人上插着……嗯。”

    “第三次。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又走了一遍,但不同的是,”她深呼吸一口气,一口气道,“这次白大褂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的脸。”

    “是谁?”裵文野听得津津有味,一直没有打断她的兴致,直到这一句。

    她突然变得沮丧,眼皮微垂着,“不知道。很陌生的一张脸,记不清,但可能就是梦不让我记起来,反正我不记得我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张脸,就是一张很普通平凡的脸。”

    “你有没有想过,梦里出现的场景,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被刀的人向你托梦,他被害了,他死不瞑目?”

    “我以前想过,”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纳闷道,“还去查了,可是我查不出来啊,三个梦,一模一样的场景,我只看到了金色田野,私人旅馆和稻草人,连旅馆名字都没有。唯一有变化的,只是出现了一个人,出现了一具无首尸身,出现了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其余不变。世界这么大,如果他真那么心有不甘,应该给我一个地址,或者告诉我一个年份,让我知道是什么年代发生的事情,而不是让我去猜。”她摆着双手,看向裵文野,“OK,我说完了,exchange。”

    “exchange?”裵文野惊讶,哼笑一声,“行,我想想,我有什么等同价值可以交换的梦境。”

    “不,just small talk,随便你说什么。”

    大约想了有一两分钟,到了三合院,裵文野也没想出来,楸楸不着急,他们有一个晚上,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但愿吧。

    这回俩人没打包东西回去小洋楼,在厨房就开吃了,訾瑎也在,他脚好多了,现在不用拐杖,却也不能参与脚踝相关的运动,于是他逐渐横向发展起来,比那天在机场见到,脸明显圆了。

    他们在闲聊着,一旁裵文野保持沉默,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分享的梦境。

    细想过去二十七年,裵文野还真没有一个能称之为有趣的梦境。

    童年训练太累,倒头就睡,根本还没来得及做梦,就会被闹钟叫醒,到点去上学,然后进行新一轮训练,继续倒头就睡,八个小时,十个小时都不够睡的,睁开眼天就亮了。

    后来十八岁职业生涯结束,他开始把重心全部放到学习上,起床就更困难了,再是现在,学习换成了工作,每天睡眠的结束都伴随着闹铃,就像是个定时橡皮擦一样,闹铃一响,基本上脑子里有什么梦境都会被一扫而空,有的只是今天的行程和注意事项,然后起床……

    等到訾瑎走后,裵文野也吃完了,装了两杯玉米汁。

    一人一杯,楸楸用吸管喝着。

    他说:“我想到一个。”

    “你说。”她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但不保证你也会觉得有趣,所以说完了,我不会‘再想一个有趣的’。”

    “当然。”楸楸接受,“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梦境都会带有恐怖色彩。”

    裵文野看了她一会儿,说:“只是一个片段,不是完整的梦境。”

    “好。”楸楸应着。

    “这个梦的日期,应该是我刚到纽约没多久,那段时间我压力极大,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他认为有必要铺垫前情,由于心理短暂出了问题才做这个梦,而不是常态。

    “你也有自暴自弃的时候?”楸楸讶然。

    “是人都有吧。”裵文野说,“那段时间除了上课,就是在宿舍看电影,什么都看,把排行榜评分高的都看了一遍。做这个梦那天就看过一部哥特式电影。”

    那是一个哥特式世界,到处都是动画卡通黑暗诙谐风的建筑。

    “你可以在基础上想象成是十七八世纪的伦敦街道,《自杀专卖店》看过吗?类似这样的。”

    “看过。”楸楸点点头。一瞬间画面就出来了。

    “梦境里,我穿梭过一条巷子胡同,走出来看到一条江,说是河也行,河的颜色并不好看,主体是黑色的,水流被垃圾挡着而分叉,会出现灰白色,也有的因为垃圾挥发而出现土黄色。虽然我闻不到味道,不过看着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好闻。”

    楸楸扑哧一声笑出来。

    “因为闻不到味道,所以也没什么所谓,我在江河岸边停留着,下方刚好是一条城市排水系统的管道,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江边水管道,圆形口,直径小半米,不过出水口被堵上了,一个出水口大小的圆形隔板,堵得严丝合缝。突然间,下面的管道传来轰隆隆的水声,像是洪水之势,往出水口猛冲。”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死死盯着下方的下水道看,水声逼近,越来越近。

    突然间,圆形隔板推出!堵着管道口的东西被冲出来,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长方形棺材,棺材里有个人!肤色惨白,常年不见天日的死白。

    “是死人?”

    “不。”他说,“活着的。也不全然是人,是动画形象,大头小身,四肢纤细,形象就像,《僵尸新娘》里的人物,理论上是不会死的。”

    他还能看到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随着出水量渐渐变少,棺材又滑了回去,重新堵住管道口。

    “这个片段,跟那部哥特式动画片的剧情没有一点关系。”裵文野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梦到这个,“后来我回想了梦境里的其他片段,根据剧情推断,这个人犯了错,被惩罚囚禁在下水道里,永远不见天日,因为女儿的以死求情,感动了年轻的国王,国王下令,在每天固定的时间点,城市系统会出一次大水,把他给冲出来见一见太阳。其余时间他都在管道里生活,吃着管道里的……蟑螂老鼠为生。”

    卧槽。楸楸心里不禁惊叹。

    这个片段就算是放到整个哥特式动画界,也是相当炸裂的。

    第78章 夜袭

    ◎「梅开三度」◎

    吃完饭后, 俩人去陪姥姥打了会儿麻将。

    这边冬天长,昼短夜长,外面冷,一到晚上就零下二十多度, 三十度,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到了一月份, 刮起寒流, 是真能冻死个人。

    大伙凑在一起, 就算不打麻将,也不好玩手机, 公然放短视频也得有个限度,电视就是个背景音,于是就剩一些老生常谈和游谈无根。

    有个姨一开口,她家那栋楼前后能死好几个人, 彷佛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这家出轨了,那家男的暴力分子, 哪家婆媳关系不和谐……整个小区死伤无数, 三十分钟不到就聊完了,唯独她家是幸福的, 完事了还要跟訾姥姥说几句好话,居然教出这么好的男人, 真是让她捡到宝了。

    这堆话真或假, 也就数她自个儿最清楚, 旁人都是附和捧哏, 她说完了就换下一个叔, 再下一个姨。

    快到九点钟,訾千雁累了,邓婉陪她回到房间休息,屋子里只剩下一群姨叔辈的,要么就是一些同辈的青年小孩。

    裵文野被他母亲拉去打麻将,扬言要把昨天的耻辱洗清。

    楸楸不敢过去,怕被长辈搭话,况且她也不会打东北麻将,于是坐小孩那桌,隔得远远的,跟訾瑎和一个小孩斗地主。

    一群人吃喝玩乐到半夜,才逐渐散台,带小孩回去睡觉。

    等到裵文野母亲带着一对儿女走了,她才松一口气,跳到裵文野背后。

    他面前的抽屉塞得满满当当,抽屉都推不进去了,看着得有万把块钱。她惊叹自家人都打这么大?

    “就是图个乐呵,不带走。”裵文野将钱叠好,推回抽屉里,“明儿他们还拿这些钱玩。”

    “回去吗?”他又问。

    “回。”楸楸一点头。

    有小孩儿在,一晚上都没见人抽烟,现在好些人杵在门口点烟,看到他俩出来便打了个招呼,问她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楸楸都回答了。其实就是见到了,随便问问,问两句,大家就散了。

    俩人继续往回走,今天天晴,没下雪,明天就要降温。

    回去的路上,楸楸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人还没说话,先传来一道机械女声的播报,xxxx航班,xxx乘客——

    楸楸打了个呵欠,手机移开耳朵到眼下,来电人是慕玉窠,她放回到耳边。

    “你要回纽约啦?”她问。

    仔细一想,冬假就要结束,慕玉窠还得回去开学。

    她大学毕业后半工半读了半年多,受不了金融职场,又回归全职学生的生活了。

    “是啊,我这儿下大雪呢,航班延误了。”慕玉窠生无可恋道。

    “哦,我这边没……”

    “嘟——”没电了。

    楸楸看着漆黑的屏幕,正常情况下电量不足即将关机之前是有提示的,不过这在加格达奇并不适用。

    她这台手机还能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情况下支持她沉默几秒,又对话两句,已经很争气了。

    回到小洋楼后,她马上回到房间充上电,给慕玉窠发信息,不敢边充电边打电话,手机炸了可死不了人,但一定会毁容,楸楸可宁愿死也不想毁容。

    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期间她去借来了裵文野的平板,和慕玉窠连通一个直播室,一起看了部电影。

    电影快三个小时,期间慕玉窠借了一次充电宝,看到最后受不了了,哈欠连天,这飞机爱飞不飞吧,她得找个地方睡觉,才跟她道了晚安。

    楸楸倒不怎么困,平时睡觉的时间点早过去了,却也不想起来干点什么,属于是精神状态,但四肢瘫软。

    她仰躺着对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躺不下去了,又爬下床,带上洗过的被子和枕头。

    和往常一样,一楼和走廊尽头的浴室留了灯。

    她从二楼栏杆看下去,一楼鸦雀无声,一个人都没有。

    凌晨三点多钟,自然没有人,就算裵文野是铁打的意志,也只是凡人的躯体,他需要睡觉。

    房门依然没有关,虚掩着,留了个缝隙。

    什么时候开始留门的?也没有什么时候,昨天开始的,大约是担心门锁了,她在那边病的奄奄一息,却叫不醒人,所以给留了门。

    那今天又为何要留门?楸楸抱着枕头被子,在门口打量那道缝隙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板。

    以偷偷摸摸的姿态摸黑进去,吃一堑长一智,她没在同一个地方撞到脚,却也没到床上去,将旁边的地毯悄悄拉到床边,还要仔细不发出一点声响。

    然而无可避免地,空气中依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个过程很漫长,持续了一分多钟,一直拖到床脚下,楸楸将枕头放上去,打了个无声呵欠,便原地躺下来,扯上被子睡觉。

    翌日。

    再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天花板,然后才惊觉不对,她离天花板比昨天近,身下也不硌了,扭头一看,她躺在床上。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摸摸另一边的温度,冷的,不知道那人几点起的。

    闭上眼睛又歇息了一会儿,十来分钟吧,她慢吞吞爬起,抱着被子枕头离开房间。

    小洋楼里仍然静悄悄的,一点声息动静都没有,她趴在栏杆往下看,一楼仍然没有人,餐桌上倒是有吃的。

    楸楸回到房间放下东西,才扶着栏杆下楼,她睡好了,但没睡够,眼睛依然干涩,没精打采,准备吃完早餐,吃点药再睡个回笼觉。

    走近餐桌,才发现一个碗底下压着一张纸,上面一行大字,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没有署名。

    ——姥姥疼得不行,我们去医院了。

    啊。楸楸坐下来,拿起一个包子,边啃边给他发信息,不指望他立刻回复,估计那边忙得晕头转向的。

    没想到,半分钟后就有了回复。

    他回:不太好,一直求医生给她安排安乐死。刚才打了针缓解,现在睡下了。

    楸楸顿时没了食欲,进食全靠肌肉记忆去咀嚼,趴在桌面上继续打字。

    发送:如果可以安排安乐死,你们会答应吗?

    如果看到亲人生不如死的样子,她会答应的,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人固有一死。

    他回:不是我说了算。

    楸楸想了想,又问:你会难过吗?

    她觉得裵文野不会难过,按他说的,也就来过东北几次,估计他这辈子见到姥姥的次数,还没有见她多。

    他与訾姥姥之间的情感关系,由他的母亲来连接,没了訾琼音,姥姥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常年不见的亲戚。

    果不其然,下一秒,裵文野的回复应了她所想的。

    他回:看到我妈难受会。其他时间不会。

    很正常。她心想。

    俩人聊了几句,楸楸看时间差不多了,便飞速啃了肉包子和一碗大碴粥,上楼洗漱,打开Zoom,和Rory来了一次线上面诊。

    Rory考虑到她在中国,又不能占用上班时间,所以每月面诊都选在北京时间早上八点,纽约晚上七点。

    话题围绕她换药后的体现,以及最近的变化,都没什么好说的,每次面诊的内容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最后Rory说药继续吃,暂时不再换,便结束了连线。

    楸楸躺在大床上,仰躺着,发了会儿呆,又开始不由自主地觉得生活很无聊,可出去玩吧?又不愿意动弹。

    前两天有人陪伴,她姑且对滑雪有了兴趣,现在没人陪,干什么都觉得孤独,没人分享,偏偏她又不是那种能享受孤独的人,她是那种总是试图要参与到热闹中去的人。如此特没劲儿。

    一个人干什么才会有劲儿的?楸楸开始绞尽脑汁去想,几分钟过去,还真让她想到一样。

    她翻过身来,换了个姿势趴着,摸来手机,打开哔站,距上次打开这个app,已是小半年前,自从发完ep2的上海之行,她就没再往这个账号上传过任何东西,右上角的消息显示了999+。

    到底是999+多少,楸楸不知道,她没打开看过,只是单凭粉丝那一栏猜测,估计她的视频内容并不讨人厌?

    两个视频累计涨粉四万多,这些人是喜欢她的内容多一点,还是喜欢她的脸或性格多一点?要不点开看看?楸楸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算了,发完第三个视频再看吧。

    下午,裵文野收到两条微信。

    第一条:可以帮我捎带个摄像机吗?

    第二条是牌子和型号。

    当天晚上,裵文野回去的很晚,凌晨一点多钟,一身寒气,手上提了她要的东西,拆了包装盒,塞进内存卡,开机。

    照着屋子拍了一圈,没有人,光线很黑,影影绰绰。屏幕里入画了阶梯,红棕栏杆,第一视角一步一步到了二楼,先是对焦走廊尽头幽幽亮光的浴室,在楼梯口辗转几秒钟,最终推开斜侧方的门,走廊的壁灯打进去一束光,第一视角走近,紧接着自己就入镜了。

    楸楸看到这里时,抬头瞥一眼正在吃早餐的裵文野。

    视频就到这里为止。白天她睁开眼还是在床上醒来,裵文野没再问过她有自己的卧室,好端端的,为什么还要入侵他的卧室?

    更没问好好的床不睡,为什么非要睡地毯。

    到第三天,梅开三度。她抱着枕头和被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又颤颤巍巍开了一条缝,如履如临地用左边肩膀慢慢顶开门。

    现在才十一点钟,人就在床上躺着了。睡着了吗?希望吧。楸楸深呼吸一口气,能闻到一点寡淡烟味,人进了门里,留了条缝隙让走廊的光照进来,她慭慭然地朝床的方向走去,像之前那样,拖动地毯。

    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被子摩擦的声音,楸楸僵住了,机械地扭头,看过去。

    门缝儿留的不多,走廊的光线有限,照不到床上,只能依稀看到一点轮廓。

    那人胳膊肘抬起,压到眼睛上,冷不丁说:“你上来吧。”

    “那天都没见你这么客气。”声音是又冷又清晰,全然不像是睡着被她闹醒了的样子。

    “不一样。”楸楸站直了身体,为自己狡辩,“那天烧糊涂了,现在是清醒的。”

    裵文野放下手,看着她,也不知道能看清点什么,但楸楸就是感觉到了,他的沉默彷佛在说: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的?

    楸楸抱着枕头和被子,脚尖踢着沉默地空气。

    “反正,我可不会在清醒的情况下,没经你的同意就上你床。”

    裵文野默念:这样的事你干的还少?

    她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裵文野乐:你还不是那样的人?

    “干嘛不说话啊。”她又踢了一脚空气,闷忿道。

    第79章 朋友

    ◎「我就够喜欢你什么都不喜欢的样子」◎

    不早了, 如果裵文野再不同意,她就宣布今日失败,乖乖回房间去。

    人心里还是要有杆秤的。她心想。裵文野这两天总往医院跑,医院住院部都是些什么地方?跟訾千雁住同一层楼的都是些什么病人?就算身体不累, 看着心都累, 回来还要应付她,换位思考, 楸楸都觉得自己讨人厌, 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得寸进尺才好。

    被子里, 那人探出手,手肘抬起, 慵懒散漫地朝她一勾,又掉在床上。

    楸楸立即松开被子枕头,在地上放了两天,还是不要带上床了。

    她飞奔上床, 扑到裵文野半边身体, 脑袋也埋他颈窝里,舔了舔, 又张嘴啃了一口。

    裵文野吃痛啧了一声。

    她便学小狗呜呜叫, 求饶。

    “变异了是吧,我不喜欢狗。太热情。”他推楸楸的脑袋。

    “那换猫, 喵喵喵。”

    “猫叛逆,不要。”

    “小蛇, 小蛇。嘶嘶嘶……”

    嘶到了裵文野的下巴, 又被往回推, 不满意。

    “冷血动物。”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 难免惹来她的抱怨,“你怎么什么都不喜欢啊?”

    裵文野心想:什么都喜欢,那不是中央空调该干的事情?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来干。

    “不过没关系,我就够喜欢你什么都不喜欢的样子。”她小声用气道,声音黏糊糊地,压趴着他半边身体,去抱他的手,试图挣脱,楸楸不管,愣是抱着。

    最终还是让楸楸得逞,也没再得寸进尺,缩回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然抱着他的小臂,就不动了。睡觉。

    第二天,听到异样动静,楸楸朦朦胧胧睁开眼。

    屋子里很黑,全靠走廊外面的灯光很努力才描出完整地个人形来。

    那人在衣柜前穿衣,光着膀子拿起件中袖白衣,有微弱的光敞在他一边肩膀手臂上,光随着动作而变动,描绘着他的肌肉线条,衣服堆叠着找到领子的圆口,先穿过一头黑发,领子挂在脖颈上,肩胛骨后顶,蓄着阴影,描出背柱的弯儿来,两手前后找到袖子穿出,肩胛骨收回去,衣服拉下来,连皮带都遮住了。

    楸楸看得口干舌燥,低头咬了一嘴被子,更干更燥了,摸来手机一看,早上七点半。

    裵文野穿好衣服,回头来拿手机,见她醒了,随口问:“想出去逛吗?”

    “现在?加格达奇?”楸楸讶然。

    裵文野拔掉充电线,“现在,你来几天都没出去过。”

    胡说,她每天都出去了,户外生活非常充实。扭头一想,啧,好像还真没离开过訾家,原本要睡回笼觉的想法统统没了。

    “出。”她说。

    去医院要一段时间,车上只有他们俩个人,听说他母亲为了方便照顾她的母亲,昨天已经搬到医院附近的酒店。

    那也是訾家的酒店,现在整个酒店都没住客,只有她们自家人。

    不过大冬天的,也没有游客会来加格达奇旅游。

    裵文野停好车,帮她登记了个房间,让她如果逛累了就回酒店休息,他还得去医院把裵奇致换出来休息,他们都担心訾琼音伤心过度,所以得有人陪同着。

    裵文野昨天原本也打算不回訾家的,一来一回三小时都在路上,但转念一想,他不回,楸楸可能就要在地毯上躺一宿。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放下楸楸,先给她指明了哪里有吃早餐的地方,早市就不用去了,现在都关门了,吃完早餐可以到哪里参观云云,顺便把他的车匙给了楸楸,让她下午五点前回到医院附近就行。

    嘱咐完,他便带着裵从灵去医院。

    大约到中午,饭店时间,楸楸给她发了一段视频。

    裵文野以为是她去哪里玩录了一段视频,没点开。

    姥姥吃着流食,又疼了起来,疼得糊涂直嚷嚷着死去老伴的名字,老妈看着姥姥这副样子,没了食欲,让护工进来收拾桌上狼藉,裵文野看了一场生动的什么叫作‘疼在你身痛在我心’,也没什么心情。

    大人少吃点没关系,裵从灵却不行,青春期还在长身体,他跟母亲对视过,便带着裵从灵到这一层的花园吃饭。

    这几天连裵从灵都变得沉默。

    担心楸楸会说什么小孩不能听的话,他连了耳机才敢打开视频。

    医院信号不太好,转了几圈才开始播放,裵文野一眼认出了背景是楸楸在老宅的卧室。

    那就不是刚才去玩拍的视频。又看了一会儿,噢,原来是最近的金融资讯,她好像还不是很习惯面对镜头说那么长的话,有一些卡顿和快速剪辑,将中间一些停顿剪掉,使得整个视频流畅很多。

    整个视频不长,也就五分多钟,内容信息量极大,他最近没怎么关注的资讯,都从楸楸这里得知了。

    譬如最近许多公司宣布了interest rate swap(利率掉期;一种互换合同),主要是为了抵抗利率再次上升的风险。

    北美再一次宣布大规模裁员,美储联宣布加息,最近通货膨胀率达到四十年新高,所以美央行宣布再加息100个基点,想要把通货膨胀率给降下去,目前成功降到了……百分之七。

    以上是楸楸新一期的vlog内容,她正在为复工做准备。

    和母亲聊天过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得有一份工作。

    啃不啃老另说,主要是有了工作就代表她会因此忙起来,没那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亲人才不会担心她的死活。

    恰巧她前老大一直请她回去做都市隶人,楸楸仔细一算,她已经休假大半年,便答应了二月复工。

    对此,裵文野并未给出值得她开心的反应。

    他说:“这很好啊。”

    楸楸问:“好在哪里?”

    “现在无论是金融还是科技公司都在大规模裁员,你上司却如此赏识你,回去待遇比从前更好,这还不好?”

    楸楸当然知道好。她愀然心想。

    可是纽约位于西经74°00′、北纬40°43′,而香港介乎北纬22°08′至35′、东经113°49′至114°31′之间,时差十二个小时,两者距离13000公里左右,她的白天是裵文野的黑夜,她的黑夜是裵文野的白天。

    思之及此,她无声叹一口气,再次离别在即,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好打电话求解。

    “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慕玉窠说。

    视频里,她正在收拾冰箱,清理库存。

    楸楸趴在床上,下巴颏搁在交叠的手臂上,“他很容易就能影响我的情绪。”

    慕玉窠说:“这就是爱,爱就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影响到你。”

    楸楸当然知道这个是爱,她还没有迟钝到这个地步,问题是——

    “你说,我值得被爱吗?”

    慕玉窠一顿,诧异看着屏幕里的她,说:“你怎么会这么问?你当然值得啊。”

    “你说如果我跟他表白,不,确定炮友关系,他会答应吗?”

    “你真怂啊,楸楸。”慕玉窠要被她笑死了,真是恨铁不成钢,“搞半天,这炮友关系才从心照不宣到口头约定,是吗?几年了?四年,就这个进展啊?好歹也升级一下吧?”

    楸楸惆怅道:“他还不一定想升级呢。”

    慕玉窠说:“你不问怎么知道?”

    楸楸说:“他说顶多是朋友。顶多,不就是不能升级的意思么?”

    画面里,慕玉窠皱紧了眉头,“他真的是这样说的?”

    楸楸点点头,“我亲耳听见的。”

    慕玉窠沉默半晌,说:“这个渣男。”

    楸楸抿着平整的嘴角,颇为赞同。

    事情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加格达奇下了好大一场雪,訾姥姥回到了家,在她住了七十多年的卧室里走了。

    那几天整个半山灯火通明,响彻着劈里啪啦的麻将声,混杂着人不时的抽噎。

    她一人半夜无聊,在雪场从中级道只身滚到山脚下,也没人管。

    跨年那天网上很热闹,她和裵文野在小洋楼里哈啤酒吃嘎啦。

    蛤蜊是捞汁的,就着饭包,楸楸每吃一口都很珍惜。

    再过不久,她就要陪同邓婉回北京去,以后也鲜少机会能来东北,饭包是吃一口少一口。

    可这人,也是看一眼就少一眼。

    离别在即,楸楸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

    他们不会永远都像前几次那样,如此有缘。也许这次加格达奇的相遇就是上天在告诉她,这是命运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再不牢牢把握,那么他们就要永远错过彼此。

    “裵文野。”

    “嗯?”

    “你对现状感到还满意吗?”楸楸攥紧了勺子,若有似无地问。

    “满意,怎么了?”裵文野的注意力在面前的平板上,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剧情。

    楸楸说:“那,我再问你。你觉得作为朋友,我有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吗?”

    平板微弱的光扑打在他流畅的脸孔,随着高潮剧情变动而半明半灭。

    半晌,他看向楸楸,眉梢上挑一下。

    “在你这里,朋友是什么意思?”

    楸楸犹疑着,不确定,“查一查?”

    “行。”

    裵文野暂停平板播放的电影,打开平板自带的safari浏览器,输入朋友二字。

    宛若一对学龄前小朋友在翻词典,俩人坐得很近,裵文野倾斜着平板,让她看清楚。

    “看好了,”裵文野说,“朋友的详细释义有很多种,第一种:同学;志同道合的人。后泛指交谊深厚的人。”

    视线从平板上移开,她看着裵文野,眼神里混杂着好学。

    “我们是同学吗?”她问。

    “不是。”他说,“我比你大一届。”

    她又问:“那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人吗?”

    他问:“志同道合是什么意思?”

    楸楸想了想,“志向观点相同,道路一致的人?”

    裵文野说:“那你觉得我们是吗?”

    楸楸摇摇头,低落道:“我们是分道扬镳的人。”半晌,她问,“那我们是交谊深厚的人吗?”

    裵文野问:“交谊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的含义太过广泛,楸楸这回不确定了,她摸出自己的手机,搜索交谊两个字。

    百度说这是一个汉语词汇,是相互交往的情谊的意思,具体为:相互交往的情谊。交情;友谊。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地,朋友是什么意思?

    楸楸不免气馁,“那朋友的第二种是什么意思?”

    “明代士大夫对儒学生员之称。”裵文野复述着屏幕上的字。

    楸楸说:“说点现代的。”

    裵文野:“特指恋人。”

    “!!”

    楸楸屏气慑息,低着头却瞳仁骤缩,摆在桌面上的手,手指条件反射弹跳一下,不敢置信朋友是这个意思?

    那她之前到底都说了什么啊!

    楸楸乍然一惊,往后躲了一下。

    “呼吸。”裵文野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噢。”她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不尴不尬道,“朋友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的?旧词被赋予新义?”

    “不知道。”裵文野说,“月有肉的含义,双月,指代两个人相贴,可能是这个意思?也可以是相互扶持,互相帮助,比如同学,同事,战友。”

    楸楸看着相关例句,读了出来,“苏格拉底对看守说:‘忠诚的朋友,你精通服毒之道,请教导我应当如何服下这杯毒酒。’……”

    她气馁,趴在桌面上,用勺子舀着啤酒,吸溜吸溜。

    裵文野将平板放到一边,“你不妨有话直说。”

    她的下巴颏抵在交叠的手臂上,手臂纤细白皙,受力处渐渐晕着红,她乖乖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下两颊映上毛茸茸的阴影,阴影微微颤动着,暴露了她的惴惴不安。

    突然间,她抬起头,眼神执拗,认真地看他,说:“作为朋友,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满意吗?”

    她一开始便有话直说的,是裵文野逮着她绕圈子。

    真是狡猾。

    “可我不是很明白。”裵文野胳膊肘后搭,抵着沙发,“你口中的朋友,具体意思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狡猾,狡猾,好狡猾。

    楸楸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

    她该怎么说,其实她根本不想做朋友,至少是不想只是做朋友。

    她后悔了,想回到从前的暧昧关系,可她根本无法说出口。

    天,谁来救救可怜的她?

    “或者说,作为朋友,你希望交到什么朋友?”他问。

    天。怎么被反问了!

    楸楸看着他,他自然而然与她对视,可他依然是那副夷然自若的样子,彷佛无论她回答什么,他都不以为意。

    指甲快要渗到手心里,楸楸抿着唇,紧张地快要疯了。

    作为朋友,她希望……

    “看到好看的,吃到好吃的,互相分享。”

    “嗯。”

    “遇到挫折、碰上烦恼,可以互相倾诉,帮忙。”

    “还有呢?”

    没有了。楸楸咬着唇,慢慢心想。

    她迟迟不吭声。

    “没有了?”裵文野平静看她,眼底里倒映着壁灯的光,彷佛眼底深处在燃烧熊熊烈火。

    楸楸抿着唇,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刻心脏跳得很慢,却跳得很重,呼吸也重,让她忽然摸不着头脑。

    她到底在干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起来收拾着桌面狼藉。

    “挺好。那你就多交点朋友。”他说。

    他身后的墙,立起来一个巨大的影子,顶到天花板上。

    楸楸仰着脑袋,彷佛在看一个巨人。

    “你呢?你希望交到什么样的朋友?”

    她的脖子纤细仰着,看着天花板影影绰绰,感觉一切都不真实。

    “我?随便吧,跟你一样,分享,倾诉,帮忙,都是朋友应该做的。”裵文野微弯着腰,使着筷子横扫厨余垃圾进垃圾袋。

    第80章 升级

    ◎「你没心没肺,是你的魅力。」◎

    那天的讨论无疾而终。

    今天是下葬的日子, 天公并不作美,白天温度来到负四十度,没有太阳,天空飘起毛毛雨。

    和小孩们一样, 楸楸待在小洋楼里, 没有参与下葬过程。

    只知道大早上的,殡仪馆开车来接走訾姥姥的灵柩。

    车子一开始开得很慢, 家属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洋洋洒洒跟了一路, 跟出两百米后, 灵车逐渐加速,消失在家属的视野中。

    中午骨灰盒回到半山, 然后便是下葬仪式。

    下午,雨夹着雪,天空雾蒙蒙的,都是青灰色。楸楸关上门, 回到卧室, 细细的雨水落在窗面上,淅淅沥沥, 破开水雾, 凝着雨珠。

    她靠近着玻璃窗,双手立在太阳穴两旁, 从万千雨珠拣一颗,透着雨珠望出去, 依稀能看到湿漉漉脏兮兮的人行道, 两旁的树早已枯了, 等着几个月后的万物复苏。

    一月四号, 半山突然间冷清了许多。

    楸楸一如往常去厨房那边拿早餐, 今天连早餐供应都比平时减少大半。

    问过才知道,原来好些人在昨晚上便各回各家。

    从加格达奇飞哈尔滨的乘客,包括大人小孩有两百多名。

    后天她也得走了,她还得陪邓婉回北京。

    刚来加格达奇时说好了择个好日去长白山,结果泡汤,后来根本没有人想起来这件事。

    楸楸给管菱打了个电话,她已经订好机票,从加格达奇回北京,在哈尔滨经停,不出意外的话,中午十二点的飞机,最迟傍晚六点落地北京。

    “好,航班信息发给我。”管菱说。

    挂了电话,她将航班号发过去,手机扔到一旁,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

    好烦。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她下了床,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房门,一路窜到楼梯旁的卧室门口,吸气,呼气,她抬起手,指骨节轻叩着门板。

    屋里没动静,门却开了条缝儿,走廊灯光漏进去。

    他没关上门。

    楸楸不理解,那天明明说过关于不锁门的凶杀案,他居然还能如此嚣张的不锁门。

    要知道她连续恐惧了三个晚上,闭上眼睛就觉得有人要害自己,拉开窗帘就觉得玻璃窗后有人,没办法,只好抱着枕头被子到他房间,闻着熟悉的味道,看到熟悉的人,她才能稍微汲取一点安全感。

    没有回应。

    这几天她没再夜袭裵文野的房间,头几天他在医院陪母亲,这几天是因为那天的不欢而散,楸楸认为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思路。

    可现在没时间了。

    楸楸犹豫了一下,继续敲门,这回力度大了。门内终于有了声音,沙哑慵懒,“谁?”

    在睡觉?

    “我?”楸楸喉咙干涩道。

    又没了声音。

    她杵在门外,盯着没穿鞋袜的脚丫,脚趾并齐依次排开,珠圆玉润。

    她不爱做美甲,高中时叛逆跟风过,给手脚涂上鲜艳的红色,彩绘水晶浮雕贴片光疗她都做过,扮成大人模样。长大反而厌倦这些,还不如她原本的指甲通透晶莹,上颜色后反而俗气了,也不知少年的自己是什么眼光,后来再没光顾过美甲店。

    她胡思乱想时,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上去像是在找衣,穿衣,掀开被子,下床,床垫传来弹簧放松的声响,紧接着是脚步声,门打开。

    他也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楸楸抬起眼帘,她没猜错,他果然是在睡觉,黑发凌乱,衣服穿得匆忙,衣摆皱在裤腰上,他扯下来,也不说话,眯着眼回去。

    楸楸跟了进去,转身将门虚虚掩着,留一道缝隙,让走廊的光偏斜进来。

    他躺回床上,也不管她,似乎有睡回笼觉的想法。

    楸楸保持着沉默,也不上床,就趴在床边,两手交叠,下巴颏抵着纤细的手臂,听着他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来遮着眼睛,声音恢复清晰,“找我干嘛?”

    “你继续睡吧,没关系的。”楸楸想着还有时间,既然他本来就没睡饱,她愿意等。

    “你在这儿干看着,我怎么睡?”

    “那我闭上眼睛。”她将脸埋进手臂里,光线昏沉暗弱,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早已跪红了。

    裵文野还是坐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然后打开床头柜那盏不怎么亮的台灯,摸来烟和打火机。

    烟是长白山,随处可买,还剩最后一根,他放嘴里咬着,打火机是一次性的塑料块儿,随处可见,齿轮擦着碰撞,蓦然从小孔窜出上橙下蓝的火焰,火苗微弱的光照亮他蓄着阴影的眉骨,燎着燃烧点,烟点着了,他眼底的橙蓝火焰瞬间消失,只剩白色烟雾袅袅直上。

    昏黄的台灯为他凌乱的头发渡上一层微亮的光,没了打火机,他的脸又随着脸骨而蕴藏着阴影。

    随着他吐息,昏黑中,一捧浓浓的白雾吐出来,烟雾缭绕,模糊他的轮廓。

    雾是千变万化的,犹如她此刻,如堕烟海,因为迷茫而找不到头绪。

    她支着胳膊起来,到他面前。

    裵文野垂着眼睑,看她张着嘴巴,试图吃掉这些烟雾。

    “怎么跟小狗似的,对什么好奇都先用嘴巴尝尝。”他乐得不行。

    “我本来就是小狗。”她说。

    他不笑了,咬着烟下床,楸楸这时才发现他运动裤松紧带没系,吊儿郎当地垂在前面,他拿起手机离开了房间。

    楸楸只好跟上,和他一起到一层客厅,路上他把松紧带打了个十分敷衍的结。

    后来楸楸才知道,他执意到客厅去,只因为他不想那时说着说着,俩人就稀里糊涂滚到一块儿。

    电视机打开,他在沙发坐下,随便选了一部排行榜上的热播网剧。

    楸楸来到他面前,挡着电视机。

    他抬起眼帘,看着她,“让开,你挡着我了。”

    楸楸执拗,认真地看他,“我不想只是做朋友。”

    “噢?那你想做什么?”裵文野微微仰着头,歪着脑袋,靠着沙发看她。

    “不重要。”楸楸摇了摇头,“我不想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什么语气?”

    “就是很不客气的语气。”

    “是吗。”他放下遥控器,“你还说过,我可以对你好,也可以对你坏。我到底要听哪一句?”

    “不一样!”楸楸有点慌了,她紧张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疏离我。”

    “可是朋友就是这样啊。”裵文野无辜道,“友情就是这样的,我们之前那种,叫作越界。”

    “所以我说不想做朋友了!”她拔高了音量,又觉得失礼,抿着嘴唇,“对不起。”

    裵文野不以为意,“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她咬了咬下唇,指甲刺着手心里。

    “还没想好?”

    “我想回到以前。”她骤然抬起眼帘,鼓起勇气道,“我想了很久,我没法把你当朋友,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跟你发生关系,想亲近你,想把你占为己有。偶尔做梦梦到你跟其他人离去,有任何人像我这样靠近你,我就无比的厌恶自己,为什么生病,为什么不是一个健康的人,为什么我没有爱人的权利。”

    她大声说着心里话,眼底积蓄出一点泪水,渐渐淹没瞳仁,热泪盈眶,慢慢涌上睫毛,泪珠要掉不掉,悬在眼睑边上。

    “去年,离港的第十四天,我偷偷回去找过你,想跟你说文身掉痂结束,特别漂亮,想让你看,可是到了你家门口,我突然觉得我好贱,明明先说再见的人是我,我就不敢了,马上下楼打车离开回成都。”

    离港的第二十九天,她在他家门口放了一束报纸包裹着的玫瑰花。

    玫瑰花鲜艳,报纸却褶皱不堪,打开来看,报纸报导着他们的花边新闻。

    第四十七天,她买了一张西安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好吃。”

    第五十八天,她买了一张苏州的明信片,写着《地尽头》的“无伴侣做证,也踏破苏州夜静”。

    第七十二天,南京,秦淮河的明信片。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除了明星片,还有一张照片,是他们在马里兰州边界那家中古店拍的,她说这张照片,她好像在光里。

    她在明信片上写:这是我最好看的一张照片。送给你。

    统统没寄出去。

    因为都是她自己捎带回去的,裵文野居然没取消她的指纹。

    那些明信片大约现在还在床底下,保险柜底下,某本书缝中……

    每回去一次,他就有一件衣服不见,有时是衬衫,偶尔是外套。

    有一次是西服。后来她上网一查,这件西装六十八万,她吓一跳,心想要是裵文野报警,她得吃多少年牢饭?只得偷偷还回去……再顺走其他便宜的。

    倘若不是还有那么一点理智,她甚至想在屋里装监控。

    因此除去那束玫瑰花,他大概什么都没发现。

    “你不敢?”裵文野的声音略带困惑,“那你是怎么敢进我家的?”

    楸楸狠狠一个怔愣,眼里的泪水凝成珠,掉落一颗在脸上,她分明没想哭了,大脑疯狂凌乱,只剩尴尬。

    “你,你都知道啦?”她嗫嗫嚅嚅道。

    “我看你胆子肥得很。”他说。

    “我只是想你了。”她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敢见你。”

    “一共十八万五千,你猜你会被判多久?”裵文野慢条斯理恐吓她,“十年以上。”

    “不要。”她膝盖一软,作势扑到他腿上,声音软软地撒娇,“我只是太想你了。”

    “好好说话。”裵文野啧了一声,坐起来一些,手掌撑着她额头,让她离自己远一些。

    楸楸抬着脸,看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裵文野说:“那你何必当初?”

    “你就原谅我吧。”楸楸装腔作势呜呜两声,“这次打死我都不会再说离开你的话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裵文野补充,“曾经。”

    怎么又翻旧账。楸楸脸色痛苦难堪。

    他说:“你说你想实现几把自由,怎么,没找到好的?想吃回头草了?”

    “不是,绝对不是。”她摇摇头,一脸僝僽,“我根本没找过其他的,我是骗你的,我没想过要找。”

    “你这么不诚实,我分不清你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说着,裵文野作势推开她。

    楸楸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声音如此平静轻松,却让她惊慌失措。

    楸楸后知后觉地,从他刚才“曾经”那两个字里,察觉出了山雨欲来的平静。

    现在才慢慢狂风大作。

    “现在是真话。”楸楸揽着他腰,不让他推开自己,埋脸拱他,呜咽着忏悔,“那时候只是气话。你说得对,我没心没肺,对不起,我那时候只是想快刀斩乱麻,否则我肯定会忍不住的,你知道的,我忍耐力很差,再说两句,我肯定走不掉了。”

    “别这么说,你没心没肺,是你的魅力。”

    “呜。”楸楸欲哭无泪。这种魅力才不想要。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确定你接下来会说真话?”裵文野盯着她的发旋,十几天过去,发顶已经冒出新的黑发。

    “嗯嗯。”她连连点头,怎么都行,给她一个痛快。

    “行。”他不慌不忙摸起她埋在自己腰腹的脸,抬着她的下巴,“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是最后一次,错过可就没了,你得想清楚了再说。”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楸楸感觉自己已经知道,裵文野想让她招供除什么。

    她脸上掠过一丝踌躇不决,裵文野盯着她,自然没错过。

    “不愿意说?那算了。”裵文野松开手。

    “不不不,愿意说的。”她慌神儿道。

    “如果我发现你在说谎。”

    “不会的。”她立刻摇头,“我发誓,如果我骗你,我天打雷劈,被五雷轰顶,活着回去被你做标本。”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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