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爆炒 > 80-90
    第81章 小狗

    ◎「生物与食物、空气和阳光的关系」◎

    正如她所想。

    话题还是要回到香港电话离别那天。

    楸楸万念俱灰。

    他体贴关心道:“无所谓, 你可以不说,我也不是非要听。”

    楸楸觉得他好狡猾,明明方才才着重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我没有不想说。”她摇摇头, “我只是, ”欲哭无泪,“过了太久, 没想好怎么说。”

    “要我帮你记忆重现么?”

    “……不要。”她小声道。

    楸楸目光垂落, 酝酿着情绪, 才鼓起勇气,将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披露。

    她可从没答应过那个老头子, 她会离开裵文野,只是因为她那时候就想着离开,她离开只是不想霍霍裵文野。

    现在说她自私也罢,楸楸无所谓了。

    她一边缓慢说着, 视线将他的脸孔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想要从他脸上得到什么情绪,失望也好, 生气也好。

    可楸楸知道, 他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否则就不是他了。

    裵文野耐心地听完。

    “其实我知道。”

    楸楸眼里霎时涌入不可置信。

    他说:“后来我查监控, 发现老头来过家里,不过他没我屋指纹密码。猜也猜到了。”

    楸楸:“那你还要我说完!”

    “你不该说完么?”他不咸不淡道。

    楸楸噤声。

    他继续说:“你是他人一句两句就能动摇的人?”

    楸楸闭上眼睛, 装傻充愣。

    “不想说就算了。”他说, “我向来不爱强迫人。”

    胡说八道!楸楸心里暗骂。

    这就是她为之着迷的人。

    “我没有不想说。”她声音闷闷道, “可是说话是需要时间的!你想要的话是需要在脑海里找的!”

    “说明你也不放在心上嘛。”裵文野轻声道。

    “……”

    救命。她怎么刚从坑里出来, 又掉进一个洞。

    “我只是觉得它们需要封存起来!”楸楸斩钉截铁道, “因为很宝贵。”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裵文野,他嘴唇动了动,眼底有揶揄,似想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点了下头,“行,你想,给你两分钟。”

    两分钟一到,楸楸不再犹疑。

    她说:“那时候我情绪不太稳定。”

    她直觉裵文野连这个也能猜到,他只是需要她说出来,而不是什么都不说,大家相处沟通全靠猜测。

    “我觉得大事不妙,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吵架,无休止的争吵,就算不走,最后我们也会相看两相厌的,我不愿意这样,不想被你讨厌。”她说着,讨好似的,蹭了蹭他摆在旁边的手心。

    “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么?”裵文野任她蹭着,似叹了一口气。

    也是。自信的人,又怎么会说出厌恶自己的话,她对自己有病这件事,心底里有一个疙瘩,无论怎么都去不掉,她始终是自卑的,认为自己没有爱人的权力,亦不配被爱。

    “因为是你啊。”她叹气道,“你太好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对我滤镜太大了。”他缓缓道,又说,“你还没有说完,没法当朋友,所以呢?”

    楸楸抬起头,真挚地看他。

    “我的意思是,除了朋友,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陌生人也行?”

    “不行!”她眉眼染上愤怒凶狠。

    “那我听不懂。”他忍着笑,小声道。

    好玩儿。他心想。

    “你怎么这样。”楸楸喃喃道。

    看穿他此刻一肚子坏水。

    “你仔细展开说说?”他说,“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好嘛。”楸楸难为情,松开双臂,不再抱他腰,趴在沙发上捂着脸。

    可她实在是太难乎为情,方才好些话趁着情绪上头,一轱辘碾过去,才吐出大半。

    现在冷静下来,居然要她仔细地展开说说,这怎么好意思?

    “喝点儿?”裵文野忽然说。

    楸楸捧着脸,抬起头,视线穿过手指裂缝去看他,须臾点点头。

    小洋楼没有酒,裵文野穿上防寒服去隔壁拿。

    他离开时是什么样子,回来就是什么样子。

    楸楸依然鸭子坐在地上,趴着捂脸,有点生无可恋的意思。

    原本打算拿两罐啤的,结果凑巧那边在煮红酒。裵文野便顺了一养生玻璃烧壶回来,插上电恒温,俩个大号陶瓷杯,一人倒一杯,两片橙片点缀。

    电视机还在播放,楸楸抱着杯子闷喝着,被热红酒弥漫一脸水雾气。

    裵文野卸了防寒服,半躺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在回复邮件。

    坐到他这个位置,其实每天的工作大部分都被打电话,视频电话和会议,和各个顾问等聊天,回复邮件所占据。

    “你什么时候走?”楸楸问。

    杯子遮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伺机而动的眼睛,像极了幼崽捕猎,纯真,稚嫩,不知天高地厚。

    “明天。”

    “明天!?”楸楸瞪大眼睛,杯子放下,小脸全露出来,“几点?”

    “下午三点去机场。”裵文野好整以暇看她一眼,“你呢?”

    “我后天中午。”

    “差不多。”

    差的可多了好吗!那双眼睛晕染着委委屈屈的情绪。

    裵文野回复完邮件,坐起喝了口温热的红酒,不紧不慢道:“现在来聊聊刚才的话题。”

    如果不是知道他明天就走,楸楸也许还想着耍赖,能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现在可不行了。

    她只好老老实实说心里话。

    “我之前说过了,看到好看的,吃到好吃的,遇到挫折,碰上烦恼,是可以互相分享倾诉帮忙的关系。”她说,“这是朋友。”

    “可你说了,不想只是当朋友。”

    “是啊,”她点点头,“我对你有占有欲,我不想,不想……”她目光垂落,小声道,“不想看到你跟别人接吻,不想看到你跟别人亲近,那样我会难过伤心,嫉妒,不想你的注意力会落在别人身上,男的女的都不行,宠物也不行。”话音一顿,她问,“这可以用什么关系来概括?”

    裵文野也在思考。

    片刻,他说:“这是一种心理现象、行为意图,不是什么关系。”

    楸楸没劲儿地‘噢’一声。

    她继续说:“想要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除了家政阿姨,谁也不能进去。”

    裵文野默念:有领地意识,但不是很强。

    “想随时知道你在干嘛,吃饭也行,开会也行,我不需要你说太多,只要你说就行了。”楸楸开始掰着手指头,她想要的实在是太多,太贪心,多到霎时间都说不完全。

    “还有呢?”

    “想成为你情感与献身的投射对象。”她说,“你不能跟其他朋友分享你的早午晚餐,生活琐事。”

    “……会有谁在乎啊?”

    “我啊,我。”她不高兴道,“你的挫折烦恼,也只能有我知道,其他人不行。”

    “你盼着我点好吧。”

    楸楸立刻补充:“还有快乐,开心的事情。”

    裵文野说:“还有呢?”

    “好多。”她想不起来,沮丧道,“想要被你疼爱,像父母对小孩,主人对宠物那样,完全地相信你,不会被背叛,不会被辜负,永远被珍视,我们之间有关心、责任、尊重、了解和排他。”

    “就像……生物与食物、空气和阳光的关系,钢铁与矿石,米饭与稻谷的关系。”

    “这是附属关系。”他说。

    附属关系存在一定隶属关系,或合作关系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位。

    “差不多。”楸楸似懂非懂道,“想做你的小狗,每天无忧无虑。”

    “楸楸。”

    陶瓷杯与桌面轻磕,他凝着眉,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出口。

    “嗯?”

    楸楸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犹如被架上断头台,看不到的背后,悬着反光的梯形刀刃,随时松绳降落。

    “上面这些话,你是想实现,还是说说而已。”他问。

    楸楸打了个怔愣,睖睁着眼睛看他,弱弱道:“当然是想实现。”

    “你要怎么实现?”裵文野心平气和地问她。

    “我……”

    楸楸刚要脱口而出,可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她狠狠愣了一下,是啊,她要怎么实现?

    明天,裵文野回香港地。后天,她随邓婉回北京大院,过生日,过年。她还订了二月份回纽约的机票,继续都市隶人的生活。

    放弃纽约的工作?回国来找一份新的?也不是不行。

    为了幸福,看来只能背叛老大了……

    “你是这么想的?”裵文野说。

    楸楸眼巴巴看着他,点点头。

    “要不要听听我是怎么想的?”他问。

    “好。”她作出乖巧模样。

    “你回纽约上班去。”

    乖巧没保持住,楸楸的笑容僵了一下,强颜为笑,眉眼浮现出愁然,郁闷道:“然后呢?”

    然后?裵文野看着她,“该是什么生活,就是什么生活。”

    楸楸放下陶瓷杯,倏地站了起来,“我前面都白说了是吗?你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是吗?”

    “骗子。”她眼睛渐渐红了,眼里渐渐积蓄出一点泪水,眼底一半怆然一半难以置信,“还说我天上有地上无,现在白白送给你,你都不要。”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一直引导我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样很好玩吗?”她隐忍着,眼泪渐渐淹没瞳仁,“噢,我明白了,你想羞辱我。”

    视野逐渐模糊,周遭的家具陈设,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包括眼前这个人都被卷了进去,统统搅在一起,迷离惝恍,一片朦胧,浑浑沌沌。

    眼泪慢慢涌上睫毛,她啜泣道:“那你成功了。”

    这还是裵文野头一次见她哭,都不知原来竟有人能哭得梨花带雨。

    “我没这么想。”

    他付之一叹,抽出两张纸巾,是要给她擦眼泪,被楸楸躲开。

    她咚咚咚跑到沙发后,路上掉了两颗眼泪,脸颊红,眼梢也红,嘴唇更红,她迷蒙着眼,看不清人,只是觉得话还没说完,还不能走,可是眼泪太不争气,掉掉掉个没完。

    她泣不成声,吭唧道:“那你怎么想的,你说,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你就是卑鄙无耻,色厉内荏,内藏奸诈,残渣余孽,害群之马!非人哉!竖子不足与谋!”

    裵文野早知她会说话,她只会在心慌的时候语无伦次,找不到逻辑。

    生气的时候可不会。不过她也很少生气。

    “语文学得不错,还有吗?”

    “你有没有人性?还想从我这获取知识?”楸楸破口大骂,呜咽地揪起领子,擦了擦眼泪。

    还好今天没有化妆,否则丢脸死了。

    他双手撑着沙发背,一腿屈膝跪沙发上,靠近她一些,看她睁眼,乍然被自己吓一跳。

    她眼泪擦干,眼睛仍然亮晶晶地,像是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眼里仍有余惊。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么?”裵文野问。

    “什么?”她愣愣问。

    “喜欢你内心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圆融统一。”他说。

    楸楸似乎没听懂,不过她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她蹙起眉,绞尽脑汁。裵文野一直耐心地等她反馈,因而没吱声,直到她眼神豁然开朗。

    啊,想起来了。

    出自德国作家、诗人,赫尔曼·黑塞的作品《悉达多》。

    「究竟什么是智慧?不过是在生命中的每个瞬间能圆融统一地思考。」

    这本书,她很小的时候读过,到底是几岁,楸楸早已忘了。

    那时她热爱朗诵诗歌、文学,并不是多么热爱文学,她只是热爱站在空调房里,玻璃花房里,对着太阳天,下雨天朗诵的过程。

    为了培养她的词汇量和表达能力,丁裕和买了许多超出她年龄的书籍。

    这些世界闻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荣誉的作品,于一个几岁的儿童来说,通篇阅读会稍显苦涩难耐,因此丁裕和会抢先阅读一遍,摘选出有意思的片段,做成一个文学集给她。

    那时候才读小学的她,虽然能说会道,会说三门语言,可不耽误她其实是个文盲,乍一看书面文字,一段三行的话,碰上复杂的字,能磕磕绊绊好几次。

    丁裕和却很有耐心,在她磕巴时,及时告诉她每个字的准确发音。

    楸楸尤以记得,阅读《悉达多》摘选时,是一个下雨天,她与丁裕和待在玻璃花房里,感受着雨水淅淅沥沥,嘀嘀哒哒在头顶上。

    她吃着糕点和红茶,听丁裕和跟她分享赫尔曼·黑塞的理想。

    1919年1月,这位作家在《查拉图斯特拉的回归:一个德国人致德国青年的一封信》中写道:“世界不是为了被改善而存在的,你们也不是为了被改善而生存的。你们的生存是为了成为你们自己。成为你自己,世界就会变得富足和美好。”

    她那时不能完全听懂,长大后才感到震撼,中间有好几年的铺垫,带来的后劲是非常绵长的。

    她沉默着,心想原来她这种想干什么,就卖力去做的性格,原来叫内心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圆融统一?

    “那又如何?”她忿忿道,“到头来被你羞辱。”

    “我没想羞辱你。”他说,“我只是想,现阶段最好的选择就是这样。”

    “你根本就没有解决问题的态度。”楸楸摇摇头,不接受他的说法。

    “到底谁是小狗?”裵文野看着她。

    楸楸瞬间噤声,脸上的坚持执拗化为乌有,被受伤取代。

    楸楸还是无法接受。

    “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她瘪着嘴道。

    眼泪再次不受控地溢出来,她上一轮哭的眼角飞红,现在都未消散,睫毛扑簌着,隐忍着情绪,不敢爆发,看着好不可怜。

    “为什么你非要赶我走?”她委屈地问。

    他的思绪停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身坐下。

    “来。”裵文野拍拍自己的腿。

    她听话绕过沙发,分开.腿坐他腿上,搂着他脖颈,埋他颈窝里。

    他说:“就算是小狗,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对吗?”

    楸楸对这句话反应极大,摇了摇头,似乎有点崩溃,“小狗满心满眼只有主人,怎么可能会想要有自己的生活!小狗没有自己的生活!”

    裵文野:“可是主人得有自己的生活。”

    她依然摇头,不愿意接受,眼泪打湿胸膛一片,呜咽快逼近哀泣。

    裵文野拍打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换了一个说法,“这个世界上小狗那么多,为什么主人偏偏选中你?”

    他抽出纸巾,后仰着,将她脸显露出来,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她脸上的泪痕像极了倒长进化树的样子。太神奇了。裵文野的声音涌上一些笑意。

    他忍着笑,继续说:“不正是因为你比其他小狗好看,优秀,听话,懂事?”

    “你得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去上班,交朋友。”

    “小狗可以抗拒世界,但是不能抗拒主人对你的命令。”

    “你要耐心一点,等候,现在还不是领你回家的时候。好吗?”

    第82章 尾巴

    ◎「回到纽约」◎

    2023年, 纽约。

    楸楸搬家了,搬到离上班地点更近的公寓,每天上班,下楼过一条街道便是, 路上有许多咖啡店, 快餐店。

    每天七点钟,楸楸从公寓出发, 路上经过咖啡店, 等候咖啡时便登入邮箱, 处理今天的工作,早上没人打搅, 她处理晚上积压的pitchbook更快。

    她现在不像从前那样fulltime(全职),凌晨四五点还在线,心态转变后,工作时间也变得规律, 每天六点半起床, 洗漱化妆,七点上班, 下午四五点便收工。

    放工后偶尔会录vlog, 仍旧是一周的内容量制作成一个视频,每期都有个五到七分钟的时间, 分享她所接触到的金融资讯。

    在发出去之前,她会先发给裵文野观看, 如果没有出现错误, 她才会加入到vlog里。

    那时他们之间是和平有趣的来回讨论, 彼此分享金融新闻资讯。

    比如北美大厂许多科技公司都在宣布裁员, 就光是一月, 美国已经裁掉超过六万人,战线一直持续到三月未停。

    不仅是科技公司,金融也一直在裁员,楸楸复工一个多月,就送走了两位同事。

    除去拍视频,她偶尔会约慕玉窠出来小酌,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夏天快来了,今天约在一家越南餐厅。

    慕玉窠处于临近毕业的死期,还在被摁头写毕业论文,企图用ChatGPT蒙混过关,可惜带她的导师是出了名的老古董,看不得这种投机取巧的玩意儿,横批学术垃圾,让她回去重造。

    慕玉窠气得要死,到了之后大骂导师,“可不就是学术垃圾吗!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真能搞学术的大学生研究生!气死我了!本来本环保人士心不甘情不愿在被摁头制造垃圾就觉得心烦!还要被摁头的人骂,他奶奶的!”她朝服务员大喊,“beer!one!bottle!”

    还以为在找事骂人,引得周围几桌看过来,楸楸连忙做了个喝酒的动作,又比了个‘1’。

    在美国,中餐厅基本都是越南人开的,寿司店基本是中国人开的,日本人则就开一开拉面店。至于越南菜,基本上她们每去一家,老板都是不同国籍的,越南人有,中国人有,日本人有,韩国人也有。

    今天去的这家是越南人开的越南餐馆,不过谁开的都不重要,楸楸跟慕玉窠都一致赞同,最好吃的越南粉在越南人开的中餐厅,今天主要是来尝一尝其他美食。

    她们点了一份春卷;一份‘三明治’,和常规的三明治不一样,被甜甜的熟洋葱浸软的法棍,内夹软烂肥美的牛腱肉、生洋葱等;两碗招牌米粉,以及两杯听上去像是黑暗料理的河内蛋咖啡(HANOI EGG COFFEE)。

    还有一份炒粿条,但旁边一桌同胞学弟说:这叫炒贵刁。

    楸楸看着餐牌上的英文名:House Spicy Rice Noodles(家常辣米粉),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点了,证实就是炒粿条。

    后来上网一查,潮汕人确实称之为炒贵刁,吃起来很像爆炒牛河。

    河内蛋咖啡咖啡倒是很不错,品尝之前楸楸放低了所有期待,结果得到了不错的回馈。

    顶部是一层鸡蛋奶霜,顺滑且浓郁,奶霜很绵密。

    至于咖啡,就是咖啡。

    吃完饭后,俩人买了酒和小吃,回到慕玉窠的大平层小酌,慕玉窠坐在地上弹着吉他在调音,她则抱着平板在找电影。

    慕玉窠放下弹吉他的手,忽然问:“你今年年假多久?”

    慕玉窠最近又开始上班了,慕母让人介绍的工作,一家投行里做分析师,主要是做做PPT,以及各种打杂的行政相关的工作,不用经常去办公室,入职一个月了,基本在居家办公,大部分时间在写她的毕业论文。

    楸楸:“二十天带薪休假。据说工作满五年了就会多五到七天,你呢?”

    “别提了。”慕玉窠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都打算辞职了。”

    楸楸猛地抬头看她,“又辞职!?”

    慕玉窠吐槽:“我估计我妈听到了也是这句话。”

    楸楸:“我要是你妈,我也是这句话。”

    慕玉窠桌底下踢她一脚,“去你的,占我便宜。”

    楸楸傻笑两下,继续找电影,都没什么好看的,听慕玉窠继续说:“我本来就打算毕业了就回国去的,在纽约待了……”她数了数,“唉,有快十年了吧,待腻了。”

    “你不是放假了就到处旅游吗?”

    慕玉窠当没听到,低头继续说:“而且纽约竞争压力太大了你懂吗?我不干,有的是人干,最近裁员那么严重,偏偏我却托关系进去了,”听上去颇有几分自嘲,她继续说,“我感觉我长大了,我跟Sophia那群娘们说我妈让我去上班,她们都很羡慕,说这不是挺好的吗?不用回国加班生加班死,哪里好?她们以为在纽约就不用加班生加班死?”

    “金融这个行业,去哪儿都是加班生,加班死。”

    “但至少我家就在上海啊。”慕玉窠情绪低落道,“我爸妈可说了,避免我成啃老族的废物,我毕业了就必须得自力更生,他们不会再给我零花钱了,否则我怎么会那么想不开读研呢?本来还打算读博呢,但我实在受不了那个煞笔老头了。”

    “那你还是回国吧。”楸楸说,“国内也挺好的,安逸巴适,不用担心恐怖分子。”

    “你跟我一起回去吗?”慕玉窠看着她。

    “不回。”楸楸打了个呵欠,“我年薪快五十万,美金呢,你不配跟我说话。”

    “高贵,佩服。”慕玉窠朝她作揖。

    “那你问我年假干什么?”楸楸忽然想起来,“跑题了。”

    “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回国去旅游,自驾游。”

    “去哪里啊?”楸楸不找电影了,干脆啃薯条,“一线城市可不去,我都去过了。”

    “不去一线城市,去西藏,318线,此生必驾。”慕玉窠故作神秘兮兮道。

    “和你?”楸楸来了一点兴趣。

    慕玉窠:“以及我男朋友。”

    楸楸一脸黑线,“我去当电灯泡啊?”

    慕玉窠:“你也可以找男伴同行啊,女伴也行。拜托!自驾游,肯定是人越多越好玩。”

    依然脸色不虞,楸楸说:“我找谁啊?”

    “就没有一个能叫的?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一个啊?”

    “算了,我不去。”楸楸说。

    “去嘛,你那儿都快合上了吧?”慕玉窠说。

    “你上周去我家没看到我那堆拿出来消毒的玩具?”

    “你玩得挺野啊,这么大都能吃进去。”慕玉窠吐槽一句,“我就说别为男的守身如玉,苦了自己。”

    “滚滚滚,说的你没有为男的守身如玉似地?我是乐意苦了自己吗?我这叫尊重对方的游戏规则。”楸楸推她一把,“重色轻友就算了,尽往我痛点戳。”

    “我哪有?”慕玉窠无辜,直呼冤枉,“318线你听说过吧?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找个男的还能当免费苦力,做攻略,你只管享受,多好。”

    “那这个‘此生必驾’跟你有什么关系?”楸楸灵魂发问。

    “这不就是第一次去没经验,找个有经验的带带路吗?等以后有经验了,我自个儿去啊。”

    “那为什么不找导游?”

    “导游要花钱还黑心,男朋友就不了,免费的,还对你掏心掏肺,全程对你嘘寒问暖。”慕玉窠说着,边去拱她,撒娇,“去嘛去嘛,一回生二回熟,下回我俩单独去。”

    “你少给我画饼。”楸楸别开脸,但脸上已挂满了‘再说两句我就去’的欲言又止。

    “你不想当电灯泡的话,这次咱们找多点朋友一起去,一起嗨,行不行?反正不着急,安排在九月呢。”

    多点朋友,这还差不多,电灯泡可不能指着她一个人发光发亮。

    楸楸回过头看她,“为什么是九月?”

    慕玉窠:“九月我肯定已经回国了,恰逢大学生开学,你知道这群大学生最喜欢趁放假去西藏找人生意义。又是工作日,可以避开十月国庆节。”

    “我看看吧。”楸楸想了想道,仍在犹豫。

    “你可以找裵文野啊。”慕玉窠忽然说,“你俩还没试过一起去长途旅行吧?刚好,318就是你们的爱情考验。”

    “他啊,可是他……”楸楸迟疑道。

    “怎么?说来听听?”慕玉窠嗅到八卦的味道。

    “他最近越来越冷漠了!”楸楸端起酒,鼓起勇气道。

    “哦,原来你们正在经历爱情考验。”慕玉窠说。

    “别胡说。”楸楸说,“我俩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慕玉窠不意外,耸了耸肩,“到底怎么了?他不回你信息电话了?异国就这样,你得耐心一点,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在那儿摆着呢。”

    “倒也不是不回信息电话。”楸楸觉得难以启齿。

    “说啊?”慕玉窠催促。

    “就是。”楸楸把酒一杯喝尽,扭头看向好朋友。

    她说:“电话do,你跟你男朋友玩吗?”

    “不玩。”慕玉窠懂了,一脸‘你也有今天’,憋着笑摇摇头,“屈丘会来找我。”

    屈丘就是慕玉窠的男朋友。

    楸楸又黑下来脸,说:“那他这方面欲.望还挺低。”

    慕玉窠说:“这也不怪他吧?电话不过瘾啊,你觉得隔着电话能有多好玩?反正我不行,挺尴尬的,哪有见面刺激?”

    楸楸:“那你这刺激挺贵啊,几万块钱。”

    慕玉窠:“别提了,他是专门找来美国出差的机会,在纽约还好,要是他被派去加州,我就得飞去加州,要是去DC,我就坐车去DC。唉,其实这半年也就两次而已,都快长草了,否则我怎么会想回国呢?高低也得读完博士,啃这最后的一点老,要不就没机会了。”

    楸楸听完了首先沉默,而后仰头靠着沙发背,喃喃道:“真好,听上去是双向奔赴。”

    “谁让你们不确定关系?”慕玉窠说。

    “这种关系哪有那么好确定?你以为是在工作啊,签各种合同,毁约就要赔钱。”楸楸摸来一根烟,“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之前,加拿大最大的资产管理公司之一毁约了洛杉矶位于市中心的两栋写字楼,你看,白底黑字,这都能毁约,欠下7.5亿贷款。爱情这种口头说说的东西,该怎么确定?”

    “你太认真了。”慕玉窠说,“谈恋爱图的不就是个刺激热闹吗?要真像做生意这样设定规则,被条条框框限制,未免也太无趣了吧?那是结婚才需要干的事情。”

    “你谈恋爱不是奔着结婚去的?”楸楸讶然看她,被噎住,烟都忘了点,“你好渣啊。”

    “?”慕玉窠绷不住了,“你好纯情啊。现代人谁还想结婚啊?尤其是手里有点钱,有资产的,结婚是自找麻烦好吗?”

    “那为什么还要谈恋爱?”楸楸看不懂了,“我觉得我跟裵文野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需要对对方的人生负责,也不需要对方为了自己而妥协,”这句话说得迟疑,毕竟她原本打算妥协的,只是裵文野不允许,她继续说,“只要求对方不再找人,”她顿了顿,补了句,“他可能有点精神洁癖,”又说,“美中不足的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都说异国苦了,平时视频看得见摸不着,这能不苦吗?”

    慕玉窠说:“不想负责任,你们这样才叫渣好吗?”

    “我们这叫另一种默契好吗?”

    “屁的默契!”

    “呵呵。”

    她和慕玉窠凑在一起,基本上就像双方辩手进场,每次都要小吵一架,却又没有隔夜的仇,甚至十分钟后就忘却一切。

    这样的日子旷废虚度到了七月,夜晚十一点钟,楸楸再次从慕玉窠的大平层出来,往住处回,不敢一个人坐纽约地铁,那里疯子太多了,一不留神就要没命。便打开手机约了一辆车,上车之后,她看了一会儿繁华倒退的风景,摸出手机,给裵文野打电话。

    现在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多,某人应该有时间接电话吧?

    大约过了有几十秒,那边才接起电话,冷淡而磁性的一声,“hello?”空间感听上去很安静,但又有纷杂脚步声。

    楸楸问:“你在哪里?”

    “廊桥。”他说。

    噢,要坐飞机了。

    她又问:“去哪里?”

    “Hawaii。”

    楸楸一听,按捺住内心激动,“那你完事儿了来找我呗!”

    “没空。”他淡淡道。

    背景音还有一句来自空姐甜美的嗓音,欢迎乘坐本次航班。

    好冷血无情。

    楸楸立即变脸,哀哀道:“那我去找你?”

    “你来找我干嘛?”裵文野诧异道,“很闲?”

    “我有双休。”

    “千里送啊?”裵文野终于来了点兴趣。

    何止,差个两千一就是万里了,坐飞机都要十一个小时。

    楸楸算着离周五还有四天,还行,也不算太难熬。

    “那就这么说定啦?!”

    “带上那条粉色的狐狸尾巴。”

    楸楸脸一红,小声问:“什么狐狸尾巴?”

    对面顿了一秒,“挂了。”

    “好嘛。”master\'s task罢了。

    她又说:“这个戴着可过不了安检。”

    “落地了再放进去。戴上来见我。”

    第83章 正常

    ◎「这算是你开发了他的S天命吗?」◎

    如果落地才要塞狐狸尾巴, 那在出发去机场之前就得先在家做好准备工作。

    周五这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试图在家做完今日份的工作,一早上便打了好几个视频电话, 早餐随便应付, 午餐点外卖,下午开日常组会, 前半个小时听各人分享最近的金融新闻, 大胆发表自己对时势的看法, 然后才正式开会。

    结束后,楸楸跟上司汇报今天的工作, 顺带请三个小时假。三个小时后直接下班,上司允了。

    做了一周都市隶人,终于可以放飞自我,尤其是得知周六就要见到这人, 她不免得从周一就开始亢奋, 就连使用软导管的过程都不那么漫长了。

    她对这个行为并不陌生,但对于她这种一点爱情的苦都不想吃的人, 自然按捺不住给裵文野发信息。

    脑子里一片混沌, 是运转着,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的随处打转, 油流得到处都是,热烘烘的。

    【楸】:你最想要什么?

    信息发出去, 过了十几分钟才有回信。彼时她用了三包冲洗袋, 看着排出来的液体, 感觉够了, 就去洗澡, 手机震动在大理石上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

    楸楸看了一眼,裵文野回她:

    【裵】:世界和平。

    四个字,楸楸看了有半分钟,回他:你觉得会实现吗?

    这次是秒回,他说:永远不会。

    楸楸也觉得永远不会,因为狼看着羊说不会,好比流浪猫看着老鼠,鹰看着蛇肯定也是这一句,蓝鲸看着磷虾,囫囵一口说着绝对不会。所以人看着蟑螂,人看着蚊子,人看着人,也绝对不会。never。

    【你最想要什么?】

    屏幕上出现这么一句。

    楸楸看着没回,打了个句号,最终没发,先洗了澡,换了一身外出的行头,吹干头发,然后拿上行李,约了辆车前往纽约机场。

    路上,她才给裵文野回了三句:

    第一句:活在当下。

    第二句:我出发了。

    第三句是她的航班号,不出意外凌晨到。

    虽然都在美国,不过纽约和夏威夷时差五个小时,纽约下午五点钟,夏威夷才中午十二点。

    到机场后,因着不用托运,省下大部分时间,楸楸过了安检,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便接到裵文野的来电。

    刚接起,就听对方说:“吃饭没有?”

    “刚吃完。”楸楸说,“不好吃。”

    “吃的什么?”

    “烟熏三文鱼贝果,现在在吃椒盐卷饼。”

    “噢。我在吃Poke…”没记住全名。

    “Poke?”楸楸惊骇。

    “Poke Bowl。”他念全了,“不知道中文怎么说,其实就是拌生鱼块,搭配甜洋葱、酱油芝麻油和寿司饭。”

    “好吃吗?”这配料听上去能不好吃吗?楸楸觉得哈喇子都要出来了。

    “好吃。”裵文野给予了她确定的语气,又说,“Spam musubi也好吃,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学校也有这道菜。”

    “是不是那个饭团?”楸楸想起来了,“内夹鳗鱼牛油果的。”

    裵文野:“是,看着奇奇怪怪,没想到还是这里的经典美食之一。”

    “我马上就到了。”楸楸激动道。

    最多十二个小时!

    裵文野笑了,“不急,周日带你来。”

    “为什么是周日,明天不行吗?”

    “无所谓啊,你想明天就明天。”

    楸楸又反悔了,“不行不行。”

    明天她要在酒店厮混一天!做完还要筑巢。旷了一年,绝对不能潦草就度过了。纽约多的是夏威夷菜!她说服自己。

    “到底什么时候?”还要提前订位置,否则排半天队。裵文野问。

    “周六总得吃点东西吧!”楸楸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周六晚上!”

    “你起得来就行。”

    “我肯定起得来。”楸楸脸一热,自吹自擂,“我现在体力可好了,每周三天去健身房跟私教,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来一次就累了。楸楸看了眼旁人,默默地把这句咽回去。

    “是吗?现在多重了?”

    “九十八。”楸楸说,“好辛苦。”

    “不错,慢慢来吧。”

    两人就这么聊着,聊到楸楸手机快没电,去借充电宝,裵文野则要去午休,说晚上去接她,落地给他打电话,楸楸说好的,“辛苦你了。”

    通话没挂,那边似乎说了什么,楸楸只听到了两个字,“你才”说得含糊,不清不楚,就没有下文了,大约是把脱口而出的话硬咽回了肚子里,变成了“嗯。挂了。”

    楸楸看着手机桌面,心里顿时跟放烟花一样。

    迫不及待地打开慕玉窠的窗口,“我跟裵文野越来越有默契了!”

    三个小时后,终于逃离教授魔爪的慕玉窠,给她回了问号。

    【慕】:?

    【楸】:嘿嘿!

    【慕】:??

    楸楸挑挑拣拣,把两个小时前,她与裵文野的通话结尾说给慕玉窠听,最后下了定论。

    【慕】:好嘛,搞半天,你俩在玩这种情趣。

    【楸】:调皮.jpg

    【慕】:这算是你开发了他的S天命吗?

    【楸】:他可能本来就有,如果没有怎么开发?

    【慕】:你有没有问过?

    【楸】:问什么?

    【慕】:他是主吗?

    【楸】:他是如来佛祖。

    【慕】:?

    【楸】:我是观音菩萨。

    【慕】:滚,我认真的呢。

    楸楸终于老实,回了一句没问过,又说:

    【楸楸】:有什么所谓,我们又不玩那些,我对被打鞭子没兴趣呢。

    【慕玉窠】:真没有吗?

    【楸楸】:真没有。

    真没有那种兴趣。楸楸心里又默念一遍。

    她去看心理医生,曾探讨过这个问题,心理医生认为她现在这么‘欠管教’,都是因为缺失父母陪伴,落下的童年心理问题,所以长大后潜意识里就乐意被人管着,被骂也好,只要出发点是好的,她就不会生气。

    慕玉窠听完她的分享,感到唏嘘。

    【慕】:有道理哎。感觉跟那些恋父恋母的男人女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楸楸想了想,似乎是的。

    只是因为她双缺失,父母从小就不在身边,所以她不恋父恋母,也不恋大叔,恋的是能管得住她的人。

    【楸】:果然儿童和青少年问题很多,值得重视。

    【慕】:但这个例子……很难传出去,都不一定能过审,但凡传出去了,绝对是热议。

    【慕】:#年纪轻轻年收三百万女士竟私底下做puppy,真相竟然是……!的程度。

    【楸】:不会的。传出去,焦点只会是“年收三百万,到底是什么工作?求求开个栏目,教教我……”,现在这个社会,谁还没有一点心理问题啊?谁有会管你心理有没有问题啊?

    【慕】:真实。哈哈哈哈哈,还是钱重要,其他都是浮云。

    【楸】:正是因为道德感低,才能赚大钱,要不然怎么最赚钱的方法都在刑法里呢?ps我的工资是合法的!

    俩人聊了一会儿,空姐推着餐车走过,楸楸要了一杯咖啡。

    慕玉窠去吃晚饭,楸楸觉得无聊,她把刚才和慕玉窠的聊天记录,截掉慕玉窠的头像,发到微博小号去。

    这个微博小号是去年夏天注册的,和她在P站的昵称是一样的,平时用以关注一些国内新闻,然后在微博里发一些牢骚,偶尔要生要死,偶尔解放天性。

    因为被慕玉窠几万粉的小号关注,转发了一条她写的矫情厌世却又很有道理的文字微博,又被其他十几万、几百万粉丝的文字博主给予了很大的认同感,并转发,于是她的小号微博也有了上万个粉丝。

    然后她恳求慕玉窠,绝对不能暴露这个号是她的。慕玉窠反过来要求她,俩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竟也相安无事了。

    她的这些粉丝中,有她厌世的忠实粉丝,有她doi视频的忠实粉丝,还有一些看热闹长见识的路人。

    这张图发出去不久,她就收到几条回复,一些人震惊,一些人怀疑,这个#里的年收三百万女士是谁?是博主吗?puppy是我想象中的那个puppy吗?

    睡了一觉再醒来,居然还真有人要求她开栏目,但也有说话不好听的。

    譬如:救命,能不能把好才华留给正常女人?天天舔男人,真他妈的烦死了!

    楼中楼有一些网友附和。

    :确实,无语了!

    :赞同,取关了。

    也有一些反对。

    :你们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太正常,所以平庸。

    :不如先思考一下,为什么才华基本都在不正常的人身上?

    楸楸看完了很惊讶,她这个小号哪里展示了好的才华?

    不过她觉得这个话题挺有意思的,于是截图一张,把ID能马赛克的都涂了,发给裵文野。

    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要么就是脖子麻了,要么就是腿麻了,起来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偶尔回两条信息,然后再度入睡。

    再次醒来,飞机已在夏威夷上空,只是还没有到火奴鲁鲁(Honolulu)。

    她揭开黑色眼罩,扒着窗户看,几个小时过去,天还是黑的,宛若原地打转。

    拔掉手机充电线,通知栏提示她收到微信。

    点开来看,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和裵文野聊了好几条微信。

    【楸】:正常是什么意思?

    半个小时后。

    【裵】:符合一般规律和情况。by字典。

    四十分钟后。

    【楸】:啊?

    十分钟后。

    【裵】:伪命题,随环境而潜移默化。

    一个小时后。

    【楸】:是吗?

    又半个小时后。

    【裵】:那个人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跟她口中的群体脱离了。

    又五十分钟后。

    【楸】:我也是吗?

    一分钟后。

    【裵】:没事干的话,你就睡觉吧。

    ……

    她是煞笔吗?

    第84章 月亮

    ◎「火山灰,猫猫摆烂,箭头指着的世界」◎

    落地欧胡岛火奴鲁鲁, 已是午夜。她看着那句“到了没”,并没给裵文野回消息,她背着挎包出来,先到行李传送带区域的卫生间。

    进了隔间关上门, 隔壁、对面都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唯独她这个隔间发出了滋啦一声,拉开链条的声音。

    念在要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 她今天穿得随意, 白T破洞牛仔裤, 解皮带的时候,隔壁已经上完厕所冲水离开。她咬着衣服下摆, 怕弄脏了衣服,慢吞吞地先涂油,才摸出来狐狸尾巴,冷冰冰的。一门之隔, 等的人不耐烦了, 拍了拍门板。楸楸没理她,椭圆球头部捂热了一点, 她才扶着墙推进去。对面的人也开门走了, 那个人似乎去了对面。左手都是油,楸楸只能单手系皮带, 把拉链一卡一卡地拉回去,门口还有人等着, 她打开门, 不着痕迹地把左手往后藏, 那人着急上厕所, 等她出去后立刻踏进小隔间, 嘣的一声关上门。

    楸楸拎着包带,头一歪,将挎包背好,到洗手台洗手,这里挤了几个正在补妆的女生,她将手洗净擦干,涂上护手霜,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寻思着要不她也补一下妆?

    想想又算了,那样未免显得太精致,她更想在裵文野面前表露出可怜兮兮招人疼的一面,如果可以的话,在外玩得脏兮兮就更好了,然后让裵文野捡回去,洗干净。

    她这么想着,脑海里就有了画面。

    然而一句话就把她拉回神,隔壁手挽手经过的两个小女生说:“走走走,Coral说外面有个长得很帅的亚洲面孔!”

    俩小女生一样高,一样矮她一个头。

    “有多帅啊?她每次都这么说。”

    “这回是真的帅!”那人让出手机,“喏,看!”

    “卧槽,还真的是哎,她这次终于看点好的了。”

    楸楸走在她们斜后方,伸长脖子一看。果不其然,裵文野。

    她掏出手机,亦步亦趋跟在俩个小女生身后,给裵文野回复。

    【楸楸】:你被人偷拍了!

    【楸楸】:愤怒.jpg

    其实也没有愤怒,只是觉得应该不开心。但她打从心底里还是开心的,整个人有点飘浮不着地,楸楸有点搞不懂自己,人类好复杂。

    【裵】:?

    到了出口,她从俩小女生头顶看过去,一眼便看到裵文野。

    他看着手机,一身白衣黑裤,一手揣兜,揣兜的手微弯着,戴着一枚表,肤色只比中袖白衣黄一点点,站在栏杆人群外,身高拔群,不仅她一眼看到,前面俩小女生也看到了。

    她们保持着体面姿势,小声交流。

    “卧槽,真的好帅!”

    “哇绝了,好高!”

    “你说他会有女朋友吗?”

    “应该有了吧,长这么帅没有,没天理啊!”

    “万一没有呢?还是问问吧,不然错过了上哪儿说理去?”

    “你问。”

    “你问。”

    “哎呀你问。”

    俩人小动作推推搡搡。

    正当她俩讨论猜拳,谁输了谁去,一个白T破洞牛仔裤女生经过她们,朝男人走去。同时男人揣着兜的手抽出来,朝女生微抬着,直到女生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同时男人低头吻了吻女生的额角,俩人亲昵地一同走出航站楼。

    俩人面面相觑,一声低声但粗壮的“卧槽”脱口而出,这也太尴尬了!人女朋友刚才就在她们后面一路跟着!

    车上回酒店时,她把刚才那一路发生的事情说给裵文野听,然这人听了,握着方向盘,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说了句“是吗”,紧接着又说,“干嘛一路偏着身体,不舒服?”

    楸楸看了他一眼,眼里写着明知故问,然后换了边侧重坐着,看向窗外,夜色正浓,一路昏黄的路灯,一路的棕榈树。

    她在美国待了那么久,还没有来过夏威夷,倘若不是时间太紧,还真想好好游玩,据说夏威夷处于整片太平洋的中心地带。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楸楸回头看他。

    “周一走。”

    “啊。”有点失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她周日也得回纽约去。

    过了会儿,裵文野伸过右手,摸摸她的脑袋,“工作累不累?”

    她眼睛向上抬,高抬起两只手,覆盖了裵文野的手,摁了几秒钟,拉下来,才小声回答:“我感觉,年薪三百万,已经是我的舒适区。”

    尽管目前经济说低迷就低迷,说衰退就衰退,没有年底分红,还真不一定有年薪三百万,但去年休息大半年,心态调整好了,如今回头再看,从前的担心焦虑简直是庸人自扰。

    到了酒店,楸楸慢吞吞下了车,有点担忧地看着屁股,怕油把牛仔裤给洇湿,毕竟她穿得丁字裤,好在没有,干干净净。

    助理订的是海滨套房,方便在客厅汇报工作,如今进了屋,四下无人,楸楸想先洗个澡,于是就变成了现在,什么都没穿,站在镜子前,她捏着左耳耳环摘下来,从镜子里看到,裵文野就站在她身后,靠着门框,脱了上衣,皮带裤子倒是还完好穿着,目光就放在镜子中,与她对视,看她摘完耳环,要摘狐狸尾巴,看她迟迟不用力,看她脸红,耳垂发烫,看她小声说,“你不要看我。”

    还是看她,过了一小会儿,人终于离开,随之离去的是那种空间被压缩,抽离空气的感觉,楸楸松一口气。

    迅速洗了个澡,又重复了早前在机场隔间的操作。

    出来的时候,卧室都是黑的,窗帘没拉,有月光照进来,裵文野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赏月,开了一罐啤的,听到声响逼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白皙的肌肤使得她在黑暗中很轻易就描出人形来,尾巴微垂着吊儿郎当,他又盯着窗外的月亮,“前两天没有风的时候,大岛的火山灰都飘了过来,一片雾霾,月亮都不出来。”

    月光直扑他身,锁骨上锁着银白的光辉,影子在白皙的大床上拉长,楸楸听着发笑,她爬上床,先是拥抱了影子,才慢吞吞爬到裵文野身后,搂着他脖颈。

    “那是我带来了月亮吗?”

    “是啊。”他说,“明天你就能看到明亮艳丽裹着热浪的夏威夷。”

    有吻落在他的耳后,有手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罐。

    裵文野没给,他转过身,将她摁在枕头上,啤酒罐压到嘴边,是要喂她的意思。

    喂着喂着,太满了,酒液从嘴角流出来,险些被呛到,干咳几声,嘴角的酒液被人舔掉,脸颊嘴角还余留着湿热的温度。

    与此同时,尾巴也被扯动,他直起身,眼睛直勾畩澕獨傢勾地,炙热地,看着安静垂躺在床上的粉色尾巴。

    明明不是在看她,但楸楸依然浑身发热,不禁瑟缩着,就好像这人在看的,就是她自己。

    裵文野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你现在真的很像猫猫躺着。”

    “什么猫猫躺着?”

    “没见过吗?猫猫摆烂,躺着主人的枕头,尾巴就垂在床上。”

    她此刻就像猫猫一样,慵懒得很,又乖又可爱。彷佛尾巴还会动一动,尾巴尖抬一抬。

    楸楸幻想着那个画面,被拉起一条腿,这人还她自己抱着,压在肩膀前。

    忍一忍。他说。好吧。楸楸心里默念。从花儿里流出来的水,使得床布洇出水的花纹来,比原来的白色多了一点暗色调的影子。他伸手去刮露出来的东西,月光下,纯棉贡缎更暗了,水花纹快要漫延到床边。腕骨被人攥住,很用力,但又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指骨泛白,乏力,很迷茫。他没去理会,继续刮着,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瀑布一样的高山流水,两指进入了帘后世界,他直起身,另一手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被汗浸湿的头发一绺绺地成了背头,他才好整以暇地道,“怎么感觉要有五十度了,有这么热吗?”

    说着,他离开水帘后的世界,又去研磨上面的字,距离上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些精心设计过的字体,已过去快一年,比刚刻上去那会儿,多了一些色泽明亮,彷佛引诱着人去观摩。他仔细去抚摸着每一个,他亲手刺下去的字,而这些字泛着微红,宛若在皮下给了他回馈地反应,紧接着,他弓着背俯身去亲吻那些字体,吻到省略号时,楸楸倒吸一口气,原来是牙齿磨着字体咬了一口,还没缓过神来呼疼抱怨,他已揩磨到了箭头指着的地方。

    第85章 显灵

    ◎「我还不知道海水不能喝吗」◎

    箭头指着的地方, 被亲吻,被探索,被不同方式的探索,被□□, 被恐吓, 终被抵达,变得潮红, 泥泞, 姹紫嫣红, 再输入养分。

    雨下了一整晚,通道堵塞, 到次日才被疏通。

    “居然真的放晴了!”

    楸楸跪趴在窗玻璃面上,看到了裵文野口中的明亮艳丽裹着热浪的夏威夷,马路边一排排棕榈树对着种植。

    什么居然放晴,你都没有看到前两天的火山灰霾, 裵文野提着纸袋子进来, 里面新买了一套女式衣服和女士用品,他叫人来穿上, 又觉得她这副样子新鲜, 彷佛看什么都新奇,看空气都生机勃勃, 就没出声,挨着桌子虚坐着, 看她隔着窗玻璃看海, 看路, 看天空, 然后回过神, 看他。

    她脸泛红,眼周也有点红,没休息好,浑身上下都分布着局部的红痕,几个小时过去皮下更清晰了,还有肩膀上的牙印,他让楸楸给他咬一口。

    这人像是不懂得什么叫拒绝,只是哀哀拜托,“轻一点吧。”

    那就轻一点吧,破了皮,洗澡用沐浴露都避开这个地方,她却好像挺喜欢的,咬下去的瞬间,裵文野感觉自己像是被热水淋了,然后就交代在水里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呼吸不畅,想抽烟,可惜这酒店禁烟。

    “看我做什么?”裵文野说,“看风景。”来回共一万七八的机票呢。

    “看你开心。”楸楸忽然笑着说。

    “是吗。”

    大鱼际后撑着桌面,他心情难得地放松,竟也觉得楸楸说得对,居然真的放晴了。

    隔着玻璃窗看腻了只能被框住的风景,楸楸涂完防晒霜,换上新衣服,夏威夷一年四季温差不大,常年都是二三十度,夏天早晚差个十度左右,白天有三十度,裵文野早上让助理买东西,尤其是穿着上描述了样式,要至少能遮住肩膀和大腿,要休闲凉爽,要浅色调不能吸热,助理送了两条裙子过来,他选了一条大差不差的吊带裙,吊带和领子做了设计有两厘米宽,依然遮不住肩膀,不过可以加一件开衫披着。

    楸楸毫无怨言地穿了,她虽宁可被看到牙印吻痕,也不愿意中暑热死,却也接受不了紫外线无差别扫射,好在开衫很薄,她没精打采地跟着裵文野下楼。

    腿还软着,没什么力气,昨天那个自己勾腿的动作,实在是有点难为她了。

    几个小时过去,到现在小腿肚大腿内侧的筋还是紧绷着的,然而偏偏只有一条腿受此折磨,另一条则是好好的,顶多有点低血糖,饿得整个人飘浮在火奴鲁鲁的土地上,走路颇有点一瘸一拐的姿态。

    “想要极致的享受,也需花尽全身力气。”

    在电梯里的时候,楸楸发了这么一条微博,在小号。

    路上买了一杯夏威夷冰咖啡消暑,结果巨甜无比。楸楸拿出相机拍了一段沿途的风景,能清楚看到屏幕里翻涌着热浪,像是透明丝滑地巧克力,太夸张了,她心想着,可海岛风吹过,却又不闷热,站到阴影下,甚至感到一阵凉风拂过,这种感觉也太奇妙了。

    夏威夷遍地日式餐馆,烤肉店,俩人瞅着都觉得没什么新奇的,转悠了好一会儿,楸楸在路边买了副墨镜,扭头发现对面有卖贝果,买了一个俩人分着吃,楸楸吃出了一点香芋味。

    有了一点东西垫肚子,不那么饿了,裵文野弄来了一辆跑车,复古红,开上环岛公路兜风,夏天很热,风却很凉,车子一路向北,去了欧胡岛北边的植物园,进园便被鸟吟烘托着心灵,俩人改成了徒步,呼吸着植物湿润的空气。

    不知何时,裵文野从她手里接过了相机,去拍她观察周围的树。

    “好像动画片里看到的原始森林。就是好多树根垂下来,像猿人泰山荡秋千的感觉。”

    有些小树上还爬满了大叶子枝柳,放眼过去像好多不同科、不同族的树种在并排野蛮生长。

    这片土地枕山襟海,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路上忍不住哼歌,彷佛进行了一番有氧运动,然后听到比较明显的瀑布声,又走了十来分钟,发现瀑布并不大,有白人在瀑布湖里扑腾着游泳。

    俩人在上面看了会儿,楸楸打了个呵欠。刚才的贝果已经消耗完,她又开始饿了,拖着裵文野去觅食,找到一辆白色餐车,车后像是拖出来一个巨大的黑色烤盘,里面一串串在旋转的烤鸡,看上去色香味俱全,俩人选了特价的半鸡plate lunch,不贵,七十块钱,配有一个米饭和一个菠萝卷心菜沙拉,俩人分拨着吃完,又回到路上徘徊,路过一块玻璃,楸楸举着相机拍到俩人的身影,裵文野感觉他们就像是徘徊在路上的饿死鬼。

    这回是看到了一家招牌是蒜茸虾(Garlic Shrimp)的餐车,餐车周身涂鸦。裵文野说这是当地特色,但虾不是来自大海,而是附近的池塘。于是pass。

    从植物园出来,顺着环岛公路开,一路都是海滩,有的人很多,有的人很少。

    纹身之后,遗憾她再也没法穿比基尼去晒太阳,原本可以穿普通的泳衣,可昨晚经历的一切,注定她要告别夏威夷的浮潜和日光浴活动。

    裵文野听完她这么说,略微思索道:“也不是。”

    紧接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过来,嘴唇因着吃过刨冰而冻得鲜红水光潋滟,偏偏嘴唇还舔着下唇,手上动作停顿,满脸满眼写着期待他的下文。

    “浮潜和日光浴肯定是没了。”他慢条斯理道。

    “嗯嗯。”

    没了就没了。楸楸心想,继续期待着裵文野接下来的话。

    “如果你只是想离海近一点,还有个地方可以玩。”

    “那走着。”楸楸不假思索道。

    这个地方离北边的植物园不远,在整个岛的东部,科科角附近,距离恐龙湾大约五分钟车程。

    下了车后过来,人并不多,有白人老太太在看台上吃冰激凌,风很大,冰激凌的尖儿都吹歪了,楸楸抱着头发跑过去,扒着栏杆,下面是漆黑的岩石海岸,远处一片碧蓝的海,掀起的大浪拍打在海岸上,打出了好几米宽的海沫儿,偶尔有雾飘上来,扑在脸上,像个天然的加湿器。

    在她张大口准备吃雾之前,裵文野从后伸过手来,捂住了她的嘴。

    他手很大,又有劲儿,必要时速度也很快,楸楸领略的次数足够让她深刻地领会到其中厉害。

    “唔唔”两声,她举手投降,作出举白旗的动作,保证不会再吃雾,求他放手。

    骗子。裵文野看她转身奔下海滩去的时候,低着头,悄悄张了嘴巴。以为她头发垂在脸边,他就看不见?

    沙滩上有不少人在晒日光浴,躺着的,趴着的,都是古铜色、牛奶巧克力色的皮肤。

    他们俩个常年在办公室里待着的,反而白的异常。

    

    楸楸下到那个会喷射出浪的黑色洞口,一开始没敢离得太近,每当大浪拍过来,冲击着黑色的嶙峋巨石,汇入下方的洞穴,这个洞口先是喷射出一点水雾,水滴,紧接着轰然喷射出水柱浪花,就像是火山的间歇泉一样。

    然裵文野跟她说,这也的确是火山熔岩造成的,数千年前因火山爆发而形成的水中溶岩洞,受海水侵蚀而造成的岩石细缝,如今像是一个黑色喷泉。

    沙滩上晒太阳的那些人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黑色的嶙峋巨石上,只有他们俩在等待着一个巨浪。

    “待会浪来了不能张开嘴巴。”裵文野手里拿着她的相机。

    “绝对不会。浪而已,哪里没有?”楸楸一脸正色地跟他保证,又觉得不可置信,看着他,可怜兮兮地,“你为什么要这样看待我?在你心里,我是这种形象吗?我还不知道海水不能喝吗?”

    “?”裵文野看着她。

    “你这样想,我真的很受伤。”她捂着自己的心口。

    “浪来了。”

    “什么狼来了?”楸楸听岔了,没注意到身后拍打过来了的风浪,好在脚下的洞口会先翻涌出小浪,紧接着是……“芜湖!”

    与她等身的水柱浪花。

    当下一刻是很刺激的,然而回看相机的时候,却有点失望,不怎么大,她刚才在网上查,这个洞口可以翻出五米的巨浪水柱。

    “换你来。”楸楸拿着相机,指使着裵文野站到她刚才的位置。

    好玩的东西就得一起玩才行。

    裵文野虽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揣着兜过去了,三十度的天,他还是穿着长衣长裤,不过是白T和牛仔裤,彷佛回到少年大学时期,蓝天白云下,海风吹过,他没打理的头发随着风被胡乱地吹往一个方向。

    楸楸清一清嗓子,握起小拳头,到下巴颏,俨然小记者模样。

    “请问,裵文野先生,在这个,火伞高张,烁玉流金,烈日炎炎,的七月,你的梦想是什么?”

    宛若小学生棒读,偏偏还字正腔圆地一口普通话。

    海风送来了他带点笑意的回答,“世界和平?”

    楸楸还想说什么,注意到他脚边的洞穴撞击出海水,又回去,只余出那么一点海水在洞穴口蒸发,爆发前大约沉默了两秒钟,紧接着一滔天巨浪冲了出来。

    裵文野仰头看着高出自己一米多的巨浪,回过头看向楸楸,发现她已经惊呆了,目瞪口呆在原地,手里捧着相机举在心口,也不知道拍到没有,裵文野湿了半边衣服,走回去看相机,还行,他和巨浪都入镜了。

    “你说是不是,”楸楸指了指天,按捺着激动,“是不是听到,显灵了?”

    “但愿吧。”裵文野说,“换你去。”

    楸楸立刻跑过去,嘴上振振有词,“我的心愿是今天吃到好吃的晚餐。”

    那你何必求天,你求我就行。裵文野摸着滚烫的相机,腹诽。

    大约是楸楸胡乱许愿,天不显灵了,后来她等来的都是一些小浪,不过当他们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天空下了一场雷阵雨,十几分钟便停,紧接着就出了彩虹。

    这不知是裵文野来到这里看到的第几条彩虹,估计靠着环岛公路,每三个小时就能看到一次彩虹。

    这次楸楸倒没再许愿,她看了一会儿彩虹,才戴上墨镜,两手服帖地摸着肚子,回头看向裵文野。

    他在喝水,捏着矿泉水瓶子,微微仰着头,小口喝着,似乎不渴。

    傍晚的余晖倒映在他的脸上,泛着些许熠熠金辉。不穿西装时,他不怎么穿衬衫,然而无论穿什么衫,只要稍稍松懈,都盖不住他骨子里的性感和慵懒。

    第86章 菠萝

    ◎「我说你俩,别太会了!」◎

    晚上, 楸楸吃到了裵文野昨天通话时提到的poke。

    裵文野说,后来助理告诉他,poke在夏威夷语是‘切块’的意思,说得就是切块的鱼生, 大约读作‘pou, ki’,不是什么英文的poke。

    除了poke, 还吃到了Laulau, 也是取自夏威夷语, 意思是捞捞菜,一种把切碎的肉、鱼、芋叶等包在叶中蒸或烘熟的菜。

    这几样东西分开来, 楸楸都能吃得下去,混在一起,她就吃不惯了,皱着一张脸推到裵文野面前, 而后老神在在地去吸拉面。

    吃到一半, 接到慕玉窠的来电。她好久没摸出来手机,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竟还有这么一件东西。发现的时候, 慕玉窠已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

    怕是出什么事, 她瞥裵文野一眼,接起来。

    结果并没有, 慕玉窠打来电话,是要揶揄她发的微博。

    “是什么极致的享受, 需要花尽全身力气啊?”

    楸楸早已忘记这件事, 经她一提起, 脸瞬间燥热,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犯浑的时候, 如果清醒着,就不叫犯浑。

    她现在只想登上微博,将那些微博全部清光。

    共八十九条微博,记录着她犯浑至少八十九次,顶多有时糊涂的时间长,一次能发好几条。

    “切,现在晓得害臊了?”慕玉窠笑起来,又说,“老实交代,是什么让你发出如此切身的感叹。”

    “喂喂喂?信号不好,听不清,挂了。”

    楸楸挂了电话,放到一旁,慕玉窠犹如嗅到瓜味的猹,坚持不懈继续来电,她不声不响继续进食,任慕玉窠再打来几个都不接,最后实在是快没电,受不了了,发回一条信息,承诺回去全招出来,对方才善罢甘休。

    楸楸登上微博,想把那条微博给删了,然而打开,底下多了许多回复,她没忍住点开看,热评第一条就是:“在?视频甩出来。”“你P站密码还记得吗?”“玛德,好想体验一下视频里的那位的厉害。”

    楸楸黑下来,拇指轻点这条评论。

    下滑,删除。

    沉默两秒,还是决定删掉这条微博。

    她反悔了,裵文野这没有感情,全是技术的一面,她能霸占多久是多久。

    回酒店前,楸楸在楼下买了菠萝。

    裵文野没让她这么吃,免得口腔溃疡。

    他让人先去洗澡,拿着菠萝切块,买来盐巴加水浸泡。

    记忆中,阿奶买来的菠萝果都先浸泡盐水,说是这么吃才不会热气。

    也不知有没有用。

    这样还有用吗?

    楸楸裹着浴袍出来时,看着碗里盛满盐水的菠萝,满脸狐疑,眉眼挂着问号。

    “有没有用,试试不就明了了?”裵文野从后经过。

    “说不定除去甜,还能尝出咸来。”他又说。

    “本来就是咸的。”楸楸心一惊,倏地转身看他,眉眼里蕴藏着彷徨。

    裵文野说:“原来不是腥的?”

    楸楸看着这碗盐水菠萝。

    “你自己的东西,你没吃过?”

    裵文野说:“谁会吃自己的东西?”

    楸楸羞愤,“那你怎么还让我尝我自己的东西?”

    “你的东西我尝过了,没有味道。”

    这什么鬼对话。楸楸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的头发,神情些许崩溃,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离心理防线还远着。

    还是试试吧。她想。

    生命贵在实验。

    俩人分食半个菠萝的量,裵文野主张没用,且说你要试的话,就少不了要吃苦头。

    楸楸不信。比起那些有的没的,此人更喜欢这个。

    “是吗?”裵文野很淡笑了下。

    楸楸:“难道不是?”

    裵文野嘴角仍衔着笑,那种漫不经心地,没有什么情绪的笑,右手搭在柜子上,看着前面的桌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几秒种,他一点头,轻易承认了。

    “确实是最好的前菜。”

    于是她大放厥词。

    裵文野还是笑,微微低着头,眼角阴晴难辨,说行,既然puppy都放话了,肯定十分钟结束。

    puppy。

    小狗;幼犬;傲慢小子;自负无礼的青年;

    似乎每个词都与她息息相关。

    酒店房间灯光都暗,何止那是前菜,楸楸看着他,心想,对话都像前菜。

    正常情况下,裵文野情绪稳定,做这事亦人如其名。除却被咬时总能激发他骨子里残暴基因。犹如夜里打灯,恐怖的黑影高到天花板,逼仄的空间急剧缩小,被抽离氧气,真空,呼吸困难,那不怒而威地形象,令人发指,也不知怪谁心思不端,邪念瞧着缝儿,立马张牙舞爪,嚣张疯狂。修长均瘦的食指,嘴角最后的可乘之隙,堵上便严丝合缝,瞧着也顺眼多了。他这么看着,这么想着,额角一跳,皮下青筋激凸着。

    他也只有这种时候才瞧着反应大,楸楸心想。不知过去多久,或许仍在十分钟内?裵文野向来说话算话的。除却一些不切实际、没有生理物理支撑的话,其他还是算话的,也许。楸楸这次没被呛到,因着没有抵喉头,全在梨形结构上,全为让她去品尝,她眼底茫茫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影响,还是味蕾残留,她居然真尝到一星半点的菠萝味,一瞬间错愕。

    后来她把这个实验过程分享给慕玉窠听,已在回纽约的飞机上。

    她起了个大早,只为不当面跟裵文野告别。对方似乎也明白她用心良苦,当她满屋子找笔时,此人阖眼一声不吭,窸窸窣窣一阵,她关上房门,再贴门板上,遗憾这酒店隔音效果很不错,一点微乎其微地声响都捕捉不到。

    纸上写着:这个航班很冷,拿走你一件外套。

    一件黑色夹克,此时披在她半边肩膀,楸楸侧着身体,头抵飞机窗,捧着手机与慕玉窠聊天。这个玩法的弊端,除嘴角仍处于隐隐约约裂开的痛,似乎也没什么雷点。

    慕玉窠回她:我说你俩,别太会了!

    楸楸窃笑,哪儿是她会玩?都是裵文野日记里的东西。

    这话当然不能随便外说,否则说来话长。

    回到纽约,她恢复以往生物钟,每天九点上班,开会,开会,一群傻逼;十一点半休息,尝试每天下厨,到放弃只需两天;无数个视频会议在等着,五点下班;一群傻逼;经济好似有回升的假象;不愧是假的;十几杯咖啡蹉跎到了八月。

    这天下班,她灵魂出窍,在一家烤肉店等慕玉窠。

    六月时慕玉窠顺利毕业,约莫是去意已决,事到临头才开始舍不得,对这片土地多愁善感,美其名曰“无论怎么说,我迄今为止的人生,有一半都是在纽约”,于是决定在纽约多逗留一段时间,与一些狐朋狗友美国自驾游,去了很多地方。

    时间飞逝,下周就要回国,行李已陆陆续续分批次地寄回去,其他都已追忆,除了楸楸,她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席间,慕玉窠再度提到九月旅行的事情,只不过这次她是取消的行程。

    “我跟那个渣男分手了。”

    “啊?”楸楸抬头看她,说意外不意外,说不意外的话,还是有些许的对未知事物的小惊讶。

    “fuck!”慕玉窠大骂一句,“他根本就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原来是回国在即,他们的爱情面临了新一轮的考验。

    比如同居的房子。

    慕玉窠生来住惯大平层大别野,长这么大除去楸楸在纽约租的公寓,这辈子都没住过小于九十平米的房子,更没用过二平方米的洗手间。ps:楸楸亦没用过。

    然而这就是屈丘在上海购房的能力。

    慕玉窠撸着串,囫囵吞道:“他想让我搬去跟他住,可是实际面积才八十多,这怎么住两个人?”

    实际面积八十平,顶多两个房间两个卫生间(二平米),一个厨房和客厅。然而慕玉窠的试衣间就有十平米。

    “这确实很为难你。”楸楸忙给她夹菜,“息怒息怒。”

    “一定非同居不可吗?”又问。

    “他想要同居的。”慕玉窠委屈极了,“我说不要,然后就吵起来了。他一定是本来就想着分手,所以在我回国前就这么说。我之前就不太喜欢他那房子,还是一个二手房。”

    “二手房有什么啊,”楸楸嗐了一声,“又不是二手床。你用的也是二手男人呢。”

    “靠,你说得对。”慕玉窠支着串尖儿指着她,“还真是一针见血。”

    “那然后呢?你们就没有一点解决方案?”楸楸问。

    “有啊怎么没有?”慕玉窠使着筷子,将竹签上的韭菜扫下来,“我让他搬来浦东跟我住,我那房子好啊,我爸妈全款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就在陆家嘴边上,两面环水隔江,西面隔江与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相望,北面隔江眺望北外滩,还是金融中心,我也好找工作。”

    “结果呢?”楸楸支着夹子烤肉。

    慕玉窠:“他说那怎么行?要是被人知道他搬来跟我一起住,会被人说闲话,造谣他吃软饭的。”

    “……无语。”

    “是吧。”慕玉窠呵呵两声,“反正这么一吵就不可开交了,他开始揭我短,翻旧账,说我生活习惯多么差,私生活多么乱。说我不过是投胎找了个好人家,无论做什么都有父母兜底,我承认他说得对,但是他作为我男朋友,能这么跟我说话吗?”

    “……狗男人。”楸楸摇摇头,满脸嫌弃,除了谩骂无话可说。

    “我眼光真特么的差。”慕玉窠忿忿不平道。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这顿我请。”楸楸给她夹肉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说不定更好呢。”她说着,又问,“那怎么办,你还要回国吗?”

    慕玉窠:“……”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玉窠决定读博,继续啃老。

    为留在美国,她哀求着母亲给她找了一份工作,拿工作签证,在美国逗留,为考博做准备。

    一年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慕玉窠在哥大上岸了。

    楸楸拿着相机记录她的上岸感言。

    慕玉窠一脸认真地看着镜头:“为了待在舒适区,人还真是无所不尽其极。”

    第87章 雪崩

    ◎「西藏八宿」◎

    两年后, 八宿。

    楸楸躺在狭窄的病床上,似灵魂脱壳般轻飘飘的,身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一声汽车的喇叭鸣笛, 却像一个开关似的,鸣笛声至此此起彼伏, 混乱中有人嘶声呐喊与尖叫, “快跑!”“别管他了!”“快掉头, 掉头!”“快!雪下来了。”

    楸楸愣了一下,抬头看去, 远处出现冰山轮廓,两边绿意盎然的,中间的峡谷有一道一两米宽的“雪道”,可见此处是雪崩频发地带。

    ……

    雪崩!

    快跑!

    楸楸猛地睁开眼睛, 满头大汗, 气喘吁吁的,然而那些呐喊快跑的声音, 依然没有停止。

    “她醒了!”耳侧传来一道女声,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楸楸反映了好一会儿,想起这是慕玉窠的声音, 外面的日光猛烈,灿的视野依然模糊, 她揉揉眼睛, 过了好半天, 才回过神来。

    这时呐喊尖叫的声音戛然而止。

    楸楸抬起头, 乍然看到杵在床边的男人, 迟钝一愣,“你怎么在这里?”没等他回答,又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裵文野静音,在看她们遭遇雪崩时的近距离录像。

    楸楸惊魂未定,环顾周围,发现她身处医院里的大厅过道边上,周围有好些人,有的躺在床上醒了,有的没醒。周围围着零零散散的家属,有些没家属守在身边的,前台护士忙得焦头烂额,在试图联系他们远在平原或盆地地区的家属。

    楸楸想起来了,前天她与慕玉窠一行人在邦达吃过午餐后,前往八宿的路上突发雪崩,不计其数的雪花向山下席卷而来,时间很短,大约三十几秒,过程里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嘶吼,有神经病下车拍摄。

    裵文野看的这个视频,就是神经病发的,他上传后不久,就被派出所拘留,理由是他妨碍交通堵塞,涉及危害他人安全等。

    因为他下车拍摄,连人带车堵在路中间,导致后面的车子无法动弹,亦没人敢下车。

    后来这条路上的车,大约前后十几辆车被冲下山坡,其中还有她们的同伴。

    她们的车比较幸运,误打误撞正了过来。

    不过随后便被雪花席卷,压在下方,四面窗玻璃在翻下山坡时碎了,打正过来还没庆幸一秒钟,便有雪埋进来。

    楸楸彼时坐在副驾,雪冲进来时先埋她,好在安全气囊弹了出来,挡掉一部分雪的袭击,避免更多的雪冲进来。

    车子翻下山坡前,她怕被甩出去,手下意识拽住了车顶前扶手,车窗玻璃碎掉时,不同程度地擦过她的手臂,脖子,随后小臂被雪撞压出骨折,以及车子翻下山被撞出来的轻微脑震荡,些许冻伤。

    慕玉窠的情况比她好一些,没有骨折,不过本来就有高反,这么被车子晃了几圈,便歇菜吐了。

    虽然车里的四十罐氧气瓶在翻车过程中都白给了,不过经过楸楸坚持不懈地反手扒雪,最后还是在后座狼藉里找到一瓶。

    俩人就这么分食着氧气,录音留遗言,互相牵着手哭泣着,最后终于等到318线上的道路养护车和救援。

    楸楸忽然有一点尴尬,她不知道裵文野有没有看到她留的遗言。

    医生来了,先后问了她几个问题,确定各方面都没问题后,便对家属说,可以办理出院了。

    慕玉窠抱着她,“呜呜呜幸好你没事,我不该让你陪我来的,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呜呜呜……”

    “不是没事吗?别哭了,没事了。”楸楸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其他人呢?”

    裵文野自从刚才那句话后,便保持着沉默,见她想起来,碍于右手还打着石膏,起来的艰难,他才帮着把床支高,然后去办理出院。

    “其他人没什么事,你放心吧。”慕玉窠抹抹眼泪,松开她,“我们的车正着打侧,可窗玻璃刚好对着雪。她们虽然翻车了,撞出脑震荡来,可是车屁股对着雪,窗玻璃还完好。”慕玉窠喜极而泣,“只能说万幸,大家没有出事。”

    “是啊,死神可能无聊了,想调戏一下我们。”

    “你手痛不痛啊?”慕玉窠又问。

    “有一点,还行,不痛的话问题更大吧?”楸楸低头看了一眼,她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可刚才起来时动弹了下右手,只觉得一股子钻心的痛,宛若刀割的剧烈刺痛感席卷全身。

    她觉得自己应该脸色都白了,或是青的,不过也可能本来就是青的,所以慕玉窠没察觉到。

    裵文野倒是看到了,然而他不声不响的,眼角阴晴难辨,楸楸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出院手续办好后,三人走出医院,慕玉窠存心想给他们二人世界,早已叫人来接她自己,给裵文野民宿地址,便嘻嘻哈哈地走了。

    裵文野领着她到一辆斯巴鲁森林人面前,这辆车是他临时租的,这两天跑昌都八宿的人太多,车源不足,只能租到一辆墨绿色的。

    车子底盘太高,好在她骨折的不是腿,堪堪坐好后,裵文野关上车门。

    她低头打量自己昏迷中被塑上的白色石膏,裵文野上了车,开始导航。

    “饿吗?”他问。

    楸楸连连点头,边看他,“饿死了。”

    好在这一路有裵文野扶着,否则她浑身无力晕乎乎地,头昏脑胀,根本走不过来。

    裵文野从后座箱子里拿出一瓶水,扭开了递给她,说:“想吃什么?”

    慕玉窠她们订的酒店就在附近,八宿是318线上其中一个适合休息的地点。毕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前开个九十公里是然乌,海拔3900,退后个九十五公里到邦达,海拔4300,相比之下3200的八宿好多了。

    “吃面吧。”楸楸想了想,“今天早上……前两天早上出发之前,我们还讨论过八宿的物价,这里的资源都是车运上来的,比较贵,所以大家决定晚上吃泡面……我猜他们都没吃。”她边碎碎念边摇头,小声道,“但我想吃。”

    裵文野终于听乐了,紧绷的情绪舒缓一些,过来帮她调整着座位角度,降低一些,坐得舒坦,“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吃点清淡的泡面,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我两天没洗澡了。”她避开一点,“有没有臭?”

    “嗯。”他模棱两可应了一声。

    “真的?”楸楸心一惊,闻闻自己,“……骗人。”

    虽说不香,却也没有到滂臭的地步,不过身上这件短袖她穿了快三天,洗衣液的清香味,与她早前喷的香水,经过时间的挥发,早消失殆尽。

    也不知该不该说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当地九月平均气温仍在二十度,最低晚上十几度,紫外线强烈,车里开车时她会套着手袖物理防晒,下车摘了手套穿薄外套,到这儿一周了没怎么出过汗,亦乐得自在。

    雪崩那天她跟慕玉窠商量好,早上中午赶路,俩人先后开一段,由于她车技比较好,所以怒江七十二拐那段路由她来开,在那之前由慕玉窠开一段,结果还没到就出事了,她在车里穿着短袖,遇难之前根本没想过穿上外套这件事,更多的是猝不及防和求生,最后确定还是待在这里最安全。后来送到医院,倒也方便医生护士检查打石膏,出院亦很方便,之前怎么来的,今天就怎么走。

    咔嚓一声,安全带系好。见她想东西想的出神,裵文野便打算开车,先到酒店。

    短袖过渡到雪崩,后知后觉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点点爬上来。

    人就是这样,刚才明明不怎么害怕,醒来后见到裵文野,开心都来不及,紧接着是短暂地意识回笼和医生检查,再是慕玉窠的愧疚,她当然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慕玉窠哭泣,思绪又被慰悦朋友而占据。

    等一桩一桩紧要的事情结束,脑子空了出来,她才想起来,那天亲眼看着雪浪席卷而来的冲击,恐惧先一步密不透风地将她淹没,每一根骨头都酸软,反而是车身节节败退滚落山坡,积雪破入车窗,或多或少埋在身上,脚上。她不知道车顶的雪埋得有多高,随时有可能会因为缺氧而死。人在极度高压情况下,精神容易崩溃,视线也因恐惧而变得模糊,她趴在安全气囊上,哭着用手机留了遗言。

    对了。恐惧瞬间被疑问取代,她问:“我手机呢?”丢了吗?让大雪给埋了吗?

    好在裵文野告诉她,没被埋,她们和车是被‘挖’出来的,据说她被送到医院时仍紧紧攥着手机不撒手,好一阵才自动松了手,医院里人多,行李等珍贵物品不好寄存,她的东西都被慕玉窠拿回酒店放着。

    她吁一口气,又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到邦达机场。”

    “玉窠给你打电话吗?”

    “不是,慕玉窠也是今儿早上才醒。”裵文野没看她,全神贯注盯着前方路段。

    他说:“你紧急联系人填了我的号码,护士给我打的。你们没人缴费。”

    “啊。”楸楸恍然,些许愧疚,暗骂那群损友,一个两个不见人影就算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帮她和慕玉窠缴费的吗?

    酒店就在客运站旁边,说是酒店,其实是个宾馆,有停车位和空调,已经算是好的了。一路上餐馆非常多,几乎全是川渝菜。

    最后还是吃了泡面。

    香菇炖肉的桶装面,和海鲜味的炒面王,这两种泡面真是全国随处可见。

    楸楸吃饱后,坐在床沿打瞌睡,裵文野靠在窗边打电话。

    单人间很小,除了一个卫生间一张床一个被当桌子使用的床头柜之外,什么都没有。

    裵文野说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大约是和助理交代工作。

    原本他们想把单人间换成双人间,然而没办法,他们来得太迟,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和套房都被订完,群体旅游的人多,家属也多。

    没过多久,他结束通话,看了会儿手机,便说:“累的话就睡会儿吧。”

    “我想洗澡。”楸楸摇摇头,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倘若不是这屋没其他地方可以坐,她不会脏兮兮地坐在床上。方才艰难洗漱的时候,她就在想着洗澡的事情,然而她没法脱衣,洗澡大约也很困难。

    “那你再等等。”裵文野说。

    再等等?等什么?身后不就有一个浴室?

    很快,楸楸就知道在等什么了。

    大约一小时后,两点午后时分,裵文野的朋友来了,还带来一车东西,他新租了一台陆地巡洋舰,兰德酷路泽,黑色车漆,特别酷。

    趁着朋友跟楸楸打招呼,裵文野检查了他托朋友买的东西,楸楸带来的行李箱牺牲了,衣服捡回来一些,不过都沾了雪,湿的湿,脏的脏。托朋友买了两个空行李箱,一张毯子,两个保温杯,一些暖宝宝,电热毯,一箱水,一些零食,一些感冒药退烧药,等等等等。

    不过这一切,最为重要的还是,后座那台制氧机,以及一堆氧气瓶。

    告别朋友上车时,楸楸惊呆了,

    “我们去哪儿?”她问。

    “波密。”裵文野看着她的手臂石膏,也不知道是怎么撞的,上臂没事,下臂折了。

    “波密海拔2700,我在那儿订了一家带泳池的观景套房,出去就是湖景,远处是喜马拉雅山脉。”他继续说,顺便斜了一眼她身后的宾馆,缓缓道,“傻子才住这里的单人间,两百多什么都没有。”

    “……那你订的这间多少。”

    “四千多。”裵文野静了一会儿,从后座拿来两罐氧气瓶给她,“要跟你的好朋友慕玉窠道别吗?”

    他给的,楸楸下意识接过。

    她懵然问:“玉窠不是你的朋友吗?”

    裵文野说:“很快就不是了。”

    “好他个裵文野!订到这么好的酒店不捎带我一个!绝交!绝交!!”餐厅里,慕玉窠接过她递来的两罐氧气瓶,破口大骂。

    “息怒息怒。”楸楸摸摸她的胸口,“待会高反更严重了。”

    下午三点从八宿出发,途径然乌镇时,楸楸原本想去看一眼传说中的然乌湖,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加之楸楸微妙地发现,自从听说她出车祸遇上雪崩后,裵文野开车时比以往要小心许多,以前开跑车都是单手控方向盘的人,追崇剧烈的推背感。现在起步踩油门都是缓缓地,路上遇到大货车离得远远的,原本三个小时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他开了四小时十多分钟才到酒店。

    一路上她偶尔说会儿话,不过她觉得裵文野应该都没在听她说话。

    赶上日落时分,遗憾今日没有天气不好,太阳躲在灰白云层后。

    楸楸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依然骨头酥麻,没有力气,瘫软地靠着裵文野去确定入住。

    这家酒店落座在帕隆藏布河边一处开阔的林间坡地上,周围层峦叠嶂的连绵群山,漫山遍野,近处是一汪湖水,最远高处是喜马拉雅山脉。

    不同于底下山水的钟灵毓秀,波光粼粼,清风环绕,远处错综横亘的山高万仞,只消一眼,时间彷佛凝固了,巨大安静笼罩着的山脉,白昼与黑夜的交锋时刻,那些深的近乎发黑的岩石,终年积雪的连绵山峰,宛若在沉默地呼啸,令人生畏。

    尽管这一路走来,经过折多山,看过仙乃日,海子山姊妹海,甚至经历了小雪崩,凉了半截,可再次看到雪山,她依然会为之动容。

    第88章 血崩

    ◎「生理期」◎

    “好看吗?”裵文野手里拿着俩人的身份证和门卡, 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

    “嗯。”楸楸坚定的点头,“你来过这里吗?”

    “朋友开的,说还行。”

    “哇,真凡尔赛。”楸楸扑哧一声笑出来。

    “走, 瞧瞧客房去。”裵文野也笑。

    客房在距离确认入住的迎宾处, 有四个高坡,看上去相差个十米的高度, 要走几步台阶。

    “你背我吧, 好不好?”楸楸不愿走了, 她杵在原地,踢了一脚空气。

    裵文野不知从哪儿直接来的, 身上还穿着西服白衬。楸楸在上一级台阶跳到他背部时,他连忙兜住她大腿,滑至膝盖窝,让她慢一点, 手骨折了不满意, 想再送一条腿是不是?

    楸楸趴在他背上吃笑,打着石膏的右手抻直了, 垂在他胸膛前, 石膏打的并不厚,她跟裵文野吐槽这石膏打的马马虎虎, 一点都不漂亮。

    裵文野说是的,告诉她, 帮她打石膏的那位医生, 后面还有半个医院的病人, 这次雪崩送来一小半, 另外车祸送来一小半。318线上车祸很常见, 尤其是怒江七十二拐这一段路,尤以能为当地医疗作出贡献经验。另外一半则是高反送来吸氧的。这位医生当然急得很,今天就他一个骨科医生值班。

    “你早上醒过,不清醒,医生问你哪里疼,你说手臂疼,然后就去照X线了。”

    楸楸并不在乎这些,她凑到他耳畔,低声问:“我重吗?”

    “你觉得我背的很吃力?”裵文野不疾不徐反问。

    当然,不。他背的很从容,每上一步台阶都相当稳健。楸楸左手虚虚抱着他脖颈,从她的角度,可以看清裵文野解了两颗纽扣下的春光,锁骨下的紧致皮肤。

    进门穿过一条短廊,视野瞬间开阔,迎面便是一张双人大床,右手边是客厅,客厅有迷你吧台等,右边拐角是洗手间与浴室,客厅出去带一个阳台,出去便可看见玻璃泳池、湖景与雪山。房间总体以浅木色的基调打底,基础上点缀着绿色白色,与窗外的风景做了一个过渡的衔接。

    尽管大脑被强制性关机两天,可楸楸仍然没有恢复精力,除去期间被裵文野的出现与雪山刺激,持续亢奋了一会儿,其余时候,只要裵文野不出声,她都提不起劲儿,一路恹恹歪着头看风景,要么埋头睡觉。

    晚餐简单吃完,楸楸坚持要洗澡,发出小猫一般的哼哼,“我都臭了。”

    楸楸上半身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与冻伤,冻伤这两天涂过冻疮膏,好了许多,擦伤亦是一些小口,目前也已经愈合,然而脱了衣服,撩开头发去看,仍然触目惊心,一道道红色的口子撇在她肤如凝脂的锁骨,肩膀,脖颈……

    她坐在浴缸边上,温热的水没过小腿肚,受伤的手搭在一旁的窗台,望出去便是连绵雪山,白雪覆盖的巍峨群山。

    “真想在这里待到下雪,看树枝、屋顶、路灯上都积满厚厚地一层雪。”

    “那就待到下雪。”他说。

    闻言,她回头看裵文野,看他将毛巾浸湿,扭到半干,擦拭着自己的皮肤,绕过那些红色口子,又仔细地擦擦周围。

    “我有时候觉得你像雪山。”她小声道,目光专注地描绘着他的脸孔轮廓线条,近乎于痴迷。

    “为什么?”他附和。

    “意志如黑色岩石刚硬,心像终年积雪的山峰柔软。”

    “……”他抬起眼帘,看她一眼,又撇开,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用沐浴露。

    “脸也是。”楸楸又说,“不说话的时候,放松的时候,也总是蓄着阴影,像错综横亘的雪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令人望而生畏,只需要在那里,就在那里,就在眼前,就让人想要不断地靠近。”

    “是吗。”裵文野笑笑,理解不了她这番话,至少没法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但也知道她积攒着无限爱意,再不表达就要泄出来了。

    最后还是用了沐浴露,清洗小腹以下。

    洗下身就简单多了,平时是怎么洗的,现在就怎么洗。洗完楸楸脸都红了,紧紧抿着唇,绷着脸颊下巴,目光闪烁,盯着地上被剪开的T恤和剪刀。

    因着石膏打的不太厚,穿衣也轻松,在裵文野的帮助下,右手顺畅穿过浴袍。

    楸楸习惯裸睡,如此才能休息好,否则会睡得断断续续,两三个小时醒一次。

    套上浴袍,意味着裵文野没让她休息,她便踱步去了客厅,翻找出手机,电脑和相机,相机摔的妈都不认识,好在卡没事,手机裂了几道缝儿,电脑外表倒是毫发无伤,因为是在行李箱里头,行李箱因着过重的碰撞而弹开,衣服都甩了一地,电脑在行李箱的夹层里,逃过一劫。

    这次陪慕玉窠出来旅行,楸楸请了二十天年假,今天是第八天。

    在成都休整了一天,看了半天大熊猫,等全员到齐,一共四辆车,都是慕玉窠的朋友,也有楸楸在纽大认识的同学,居然已经结婚,孩子都三岁了,此行携家带口,丈夫没来,她带了母亲弟弟和小孩,全程三个大人轮流开车。

    原本以为带小孩会有很多麻烦,其余两辆车最初不同意,觉得这一家真是个狠人。然而小孩可爱讨喜,会说话,讨得一行人的欢心,倒也任劳任怨,后来几天居然帮着带起了小孩。

    第二天,一行人在成都吃饱喝足,向着第一天的目的地康定浩浩荡荡的出发,楸楸和慕玉窠开的丰田打头阵,全程二百多公里。第一站是雨城雅安,藏地的门户,从这里开始逐渐驶离平原,进入山区,沿着山谷一路攀升,到了二郎山,穿过隧道,进入大渡河的峡谷之中,这里的地貌已经截然不同,进入了横断山区。原本打算在泸定找个可以看到铁索桥的餐厅吃饭,不过不凑巧,八月底跑318川藏段的游客依然很多,最后她们在桥面上走一圈,感受一番气势磅礴的泸定桥,便离开前往康定吃午饭。

    当晚她们去了跑马山下的溜溜城,游客非常多,古城三山环抱,折多河贯穿城中,富有民族风格的各式建筑错落有致地散布于此。

    次日离开康定后,正式入藏。

    迎面第一座雪山,车子盘旋而上至折多山,经过这一段又长又弯的盘山公路,因着这段是慕玉窠开的车,她不免得有点埋怨,“难怪叫折多山,这也太曲折离奇了。”

    不同于她的烦躁,副驾游手好闲的楸楸得以欣赏感受沿路的风景、用无人机拍摄了一段折多山垭口的地貌,此地遍布着大量古冰川遗留的堆积物,实在令人振奋。

    过了折多山,便进入康巴地区,一行人哼唱起了康定情歌前行,顺着河谷一路平缓西去到新都桥,到传闻中的摄影师的天堂,同行有一辆车是摄影爱好者,在此处不声不响地脱离了大队伍。

    最开始没人发现,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三辆车的踪影了,导致她们后程很是担心,以为是路上抛锚,各种打电话,没人接,就差报警,两个小时后才联系上人,得知这对情侣停在了新都桥。

    其他三辆车人都傻了,收拾收拾继续前往理塘。

    需要翻过三座高山一条大河,这一程比较艰辛,由楸楸来开车,原本打算通高尔寺老路去云上观景台,那里可以一览无余川西群峰,可惜老路封了,在低海拔的雅江严重堵塞了一段,又顺着山势盘旋而上,越过山路十八弯和剪子弯山垭口后,便是一路高海拔山顶平坦的卡子拉山,据说此处夏季时常云雾缭绕,她们来的时间不对,错过最好看的天上草原,便到了世界高城,理塘,在这里她们用了几罐氧气瓶,休息了一晚。

    第四天,从理塘出发,越过一段平缓的山谷,便迎面而来一个平坦的盆地,毛娅草原,据说夏季是一片美不胜收的花海,依然是错过的美景,随后便到达她们第一天最期待的景点,海子山,赏着古冰川遗迹,一路吸氧,到了姊妹湖,宛若两颗蓝宝石一般镶嵌在海子山脚下。

    之后她们一路震撼到了金沙江畔,长江的上游,经过千万年的冲刷,才冲出青藏高原东流入海,过了金沙江大桥,越过海通沟,才看到西藏境内的第一座山,宗巴拉山,到达芒康,第四天的休息地,也是滇藏线和川藏线的交汇点,此处游客巨多。

    第五天,一行人起了个大早,继续顺着山势爬升,到达拉乌山,此段路是慕玉窠来开,一路急剧下降两千米海拔到达竹卡,然后换楸楸驾驶,经过一座极高海拔的垭口,也是全程最险路段之一,觉巴山,全程挂在异常陡峭山坡上的路,公路外侧便是深渊,如此陡峭的上坡下坡,刹车,经过一段漫长的山谷,不断爬升,到达5000海拔以上的东达山垭口,一路吸氧,后面便是慕玉窠来开车,平安到达3750海拔的左贡县,进行休息。

    第六天,她们就遇上雪崩了。

    第七天,在医院躺了一天。

    第八天,早中午转醒。

    裵文野洗完澡出来,便给她上药,浴袍卸下半身,药膏涂涂抹抹。

    她还以为裵文野至少会说些什么,然而并没有,他沉默着,目光专注着。

    客房里开了好多灯,可每一盏都是暗黄的,楸楸盯着他锁骨上停留的一小撮灯光,想象着自己如果是一条金鱼,就可以在他锁骨窝里存活。

    这样的幻想以前也不是,假使自己是一只小猫,就可以揣在他的口袋里,跟他一起上班,随时被摸摸脑袋。

    想到这里,楸楸不免得沮丧,不是因为这些都不可能实现,而是再过不久,她还是得回到纽约去,回到再次忍耐的日子。

    她甚至不敢问裵文野什么时候走,他这次的到来是个意外,不像她有充足的计划,提前一个月拿到批准的年假,慕玉窠置办俩人的行李,从文字编辑到落实购买,也花了近一个月时间。

    然而他呢,几乎什么都没带,一台手机,一张身份证,一张驾驶证,一张回乡证,过了深圳便飞到西藏,落地办了一张边防证。几乎都是证件。

    药膏涂抹完毕,晚上睡觉定会蹭的哪里都是,虽然客房提供开夜床服务,不过裵文野还是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或许是到了低海拔,环境舒适,又或许是因为别的,总之这一晚楸楸睡得很好,她的轻微脑震荡得到充足的休息,美中不足的是,次日疼痛意识先回笼,手臂开始钻心的刺痛。

    她龇牙咧嘴地躺了会儿,待那阵痛意麻木,才感觉到下身湿湿地,宛若尿床。

    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骤然撩开被子,一滩红色映入眼帘。

    楸楸:“……”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楸楸傻眼。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震撼的景象了。

    上一次大约是高中?或是大学。

    反正自毕业后,到了年纪,每一次真正来月经前一周,她都会先感到隐约地腰酸腹坠胸涨,彷佛是生理期在告诉她:老娘来啦!

    每当这时,楸楸会拿出早有准备的生理期垫,垫在床上,以防凌晨或夜晚血崩,脏了被子被单和床垫,这些都是初中时期血的教训和经验。

    在芒康停留的那天,楸楸已经感觉到生理期快来了,□□隐隐不适,尾巴骨亦比平时要累,伴随着胸涨。她也有所准备,白天换上护垫,晚上用生理期垫,内裤就不用说了,一路都是一次性的,不用清洗。

    然而后来的灾难,让她全然忘记了生理期前带来的不适,在骨折带来的钻心疼痛、脑震荡引起的浑身无力,以及多处冒血的口子面前,其他不适根本不值一提,她的思绪也被其他事物占满,根本没想起来生理期这一茬。

    窗外间或一两声婉转啁啾的鸟鸣,楸楸在屋内呆若木鸡一阵,才深呼吸一口气,拿来旁边的浴巾潦草套上,爬起来,掀开被子一看,简直不堪入目,她的血量一如既往地多,更别说被棉麻柔软的被单全然吸收分摊开,足足有半米的面积,不单止被单,被子上也有,大约床垫也无法幸免。

    两秒钟后,楸楸两眼一抹黑,体感平躺了一晚上、在宫口腔内堵塞许久的积血即将要喷发式地涌出,她紧张地缩着和下半身,憋住憋住,直奔卫生间去,要流出来了,要流出来了……她一路内心呐喊着。

    进入卫生间时,眼看着黎明即将到来,一时疏忽大意,右手撞在了门框上。

    彷佛伤口上电钻,她‘唔’地一声痛吟,喉咙险些发出嗝屁了的一口白雾,脸都白了,僵在原地,额角青筋血管都快爆出,蜿蜒着凸显,随着一呼一吸,腹部没绷紧,奇怪地一声,地上涌现一滩血迹。

    “fuck。”她一边痛,一边喃喃。

    第89章 红色

    ◎「红的刺眼」◎

    几分钟后, 裵文野从外面回来,手上提着几个袋子,进门来把多出的门卡放到桌上,往里一看, 床上没有人, 被子凌乱堆在一边,一滩红色明晃晃地映现在眼前, 床头柜留了一杯水和一张纸条, 离开前是什么样子, 现在仍然什么样子,没被人拿起看过。

    “楸楸?”他将几个袋子放到一边, 听到浴室的方向传来动静。

    “我在这里。”隔着磨砂玻璃门,楸楸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能进去吗?”裵文野站在门口,透过玻璃门下的门缝,看到一些红色。

    “不要!不许进来!”她紧张地大喊。

    楸楸坐在马桶上, 捂着脸, 欲哭无泪,天哪, 天哪!人怎么会丢脸到这个地步, 这和失禁有什么区别?

    虽然她也不是没在裵文野面前失禁过,偶尔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可有些事情随着频发而提高阈值, 但凡是初次,羞耻心环节必不可少。

    裵文野看了眼时间, 决定给她五分钟做心理准备, 让她坐着, 不要动, 不准洗。

    楸楸听完, 不知所措。然而磨砂玻璃门上的人影还在,她只好讷讷地‘噢’了一声,以示回应,心里依然疯狂呐喊着,这也太糗了吧!做梦在梦里裸奔都没这么难堪。

    人影离开了,短暂的。

    裵文野脱了防寒服,去拆那几个购物袋。

    早晨起来,裵文野才感觉到不对劲。被子里一阵溽热,楸楸的身体温度亦比平时要高,原本以为她在发烧,然而摸着额头,和平常温度无异,后来才发现她生理期来了。

    楸楸此程就没带内裤,她的一次性内裤亦在雪崩时遭殃,昨晚没有内裤可穿,他也没有,这种事也不好让友人去买,酒店只提供清洗服务,没有一次性内裤,他把楸楸的衣服交给酒店,便穿上昨天的衬衫西裤,新买的防寒服,留了纸条离开酒店,到县里去买东西。

    当地没有楸楸常用的那种卫生巾和棉条,他估算着量,在货架上取下几包安心裤,和加长版的卫生巾。

    除了生理用品,衣服,他还顺路买了两副偏光墨镜,防紫外线和雪盲,一些护肤品和防晒,替换牺牲在雪崩里的。

    五分钟后,他拿着拆开的安心裤到门边,屈起指骨节,轻叩着磨砂玻璃门。

    “进。”很小一声。

    没等他推门进入,外面门铃声先传来。

    “稍等下。”他把安心裤放到一旁,过去开门。

    门打开,他叫的客房服务到了。

    服务员推着车,上面摆了一些他需要的东西。

    “先生,这是干净的毛巾和……”服务员报完后,又问,“需要准备早餐送到房间里吗?你们有订早餐服务的。”

    “二十分钟后送来。”裵文野说着,将东西一件一件移到室内。

    “卫生间需要打扫吗?”服务员又问。

    “不用,暂时这么多,”裵文野礼貌性地说,“有任何需要我会在电话里说清楚的。”

    关上门后,他拿着几卷干净的毛巾和浴巾到浴室去,这回没再敲门,径自打开了门。

    地上一滩血迹半干,也不知是多久前流下来的。

    大约是突如其来的门铃惊动了她,刚平复下来的羞耻心再度爬上来。楸楸已经躲在淋浴区的角落里。

    玻璃门关着,横在俩人中间,隔着透明玻璃清晰可见,她抱着浴袍半遮半掩,红着脸缩脖子,全身不同程度泛红,不敢看他。

    大腿上有血在蜿蜒往下流,红的刺眼。她的心跳很快,从胸前起伏可以明显看出。

    “没事,不要怕,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你这样。”裵文野不再看她。将干净的毛巾卷放到抽屉里,浴巾放到边上挂着,“几点醒的?”

    “没来得及看时间。”楸楸小声道,仍心有余悸,“吓我一跳!”拍拍胸口,眉心蹙着,又问,“你去哪里了?我醒来见不到你。”

    “你也吓我一跳。”裵文野解了衬衫扣子,卷到胳膊肘上,随后把放在外面的安心裤拿进来,“买这个,酒店不提供。”

    “噢。”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楸楸没有方才那么抵触了,不过肢体语言依然娇羞的难乎为情,因为裵文野方才一句,不准她洗,这不就意味着,他来洗?且他会看个正着,关于血是怎么流出来的。想到这个,楸楸的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的眼神仿佛聚焦在宇宙之外,直到外面的磨砂玻璃门关上,发出的动静将她神游到宇宙的思绪给拉回来。

    喉咙痒痒的,忍不住咽口水,她微茫地看着眼前玻璃门被打开,比逼仄空间低几度的风拂进来,忍不住打个寒蝉,感觉到血依然在哗啦啦往下流。

    她依然觉得自己很狼狈,不过她在裵文野面前出过很多次糗,譬如在同学家的庄园里被灌木丛缠绕解不开的绑带,哭的眼线液横飞、在脸上张牙舞爪,很多次因为水喝太多了,求饶也不行,被眼睁睁看着失禁,还有这次。

    不知道在裵文野眼中,她是不是落得一个‘总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狈的女人’的称号。

    楸楸手里的浴袍被他拿走,挂在边上,他进来后,关上玻璃门,本就不大的淋浴间,显得更加逼仄了。

    楸楸彷佛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传递过来,热热的。

    “手抬起来。”裵文野轻声道,拿下架在上门的花洒,点了下旁边放沐浴露洗发水的木架子。

    楸楸照做,手搭在架子上。看他朝着墙壁开了花洒,哗啦啦的水声作响。底下不知何时滴溜下几颗血珠,瞬间又被清水冲走。

    直到温热的水柔和细腻地喷洒在腿间,比水温度更热的手擦拭摩挲着

    滞留在肌肤上的血迹,从膝盖一路揾到腿中,楸楸腿软的就快站不稳,左手扶着墙,才恍恍惚惚地心想,假使裵文野不帮她清洗,就她一个人,可能还真的难以做到。花洒架在上方,那么她的石膏无法幸免。花洒拿下来,究竟是左手拿着更方便,还是右手拿着更方便?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可以使用浴缸,可以让服务员送来一个盆。

    地上不时出现血水,像拨开花瓣那样被一瓣一瓣地清洗。他简直耐心极了。每次清洗她的时候,裵文野都显露出极罕见的耐心,无论前还是后。

    他的指腹粗砺,与她的肤如凝脂形成对比,渐渐地,她扶着墙的手,攀在他的脖颈上,他不得已,手绕到她尾巴骨,换一处清洗。

    再怎么耐心,五分钟也足够从里到外都洗干净了。花洒架回去,裵文野拿来干净的毛巾,揩拭她身上的水分,拿来刚买来的,像宝宝纸尿裤一样的东西,据店员说,量大的那几天最好用这个。

    楸楸自记事以来,还没穿过这样的东西,一时间难以接受,如鲠在喉,不过扶着墙,脚尖传进去时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然后在裵文野的帮助下穿好浴袍,打了个漂亮的结。

    “出去吧。”裵文野说,“待会早餐送来,放在门口,记得不要让人进来。”

    “那……”楸楸看着地面的一滩红色,声音忽然降了个分贝,“这个怎么办?”

    她战战兢兢地样子,裵文野感觉有点好笑。

    “擦个地是有多难?”

    “那外面的床单被子怎么办……”

    “赔啊。”裵文野抽出几张面纸,湿了水,去擦拭地上的血迹。

    楸楸也跟着蹲了下来,小声道:“对不起。”

    他轻声道:“没关系,照顾好你也是我的乐趣。”

    楸楸抱着膝盖,咕哝道:“可是好脏。”这种事就算是她自己来做,也得要隔着好多好多层纸巾才行。

    “没关系,不是还有更脏的时候吗?”裵文野好整以暇看她,将沾了血的纸团扔到垃圾桶,“而且这是从你宫口出来的。”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彷佛这一切都不是事儿。楸楸惯性的换位思考,觉得如果自己的性格轴一点儿,说不定会和他杠上,因为他的不以为意显得自己方才心情上的大起大落像极了小题大做。

    可惜没有如果,虽然她给旁人带来的印象是外柔内刚,但本质上她温顺听话,带点儿童年缺陷问题带来的讨好型人格。

    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聪明,至少她现在清醒地明白,自己这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行为有多么疯狂,多么愚蠢,她居然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可她不在乎。楸楸心想。和裵文野相处,她从来没感觉到被背叛的不安。

    说到宫口。楸楸抱着膝盖,看着地面的血痕被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消失不见,“你想要孩子吗?”

    有时候上头会口无遮拦,受孕成功这些话也不是没有说过,不过都是她在说,因此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裵文野喜不喜欢孩子。

    他扔纸团的顿了下,好在纸团还是成功进入了垃圾桶。

    “你喜欢?”他问。

    他有见过楸楸与两三岁小孩相处,比平时更娇,说话更夹。

    “我,”楸楸想了下,“还行。”至少是不讨厌的,但要说喜欢,谈不上,也许自己的会喜欢?

    “我也还行。”裵文野说。他离开浴室,往床的方向走去。

    “还行是什么意思?”楸楸亦步亦趋跟随在他的身后。

    “你说呢?”他反问着,把床上的被子撤下来,放在地上。

    楸楸如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差不多。”裵文野又去卸床单,这回倒是没直接复制她的答案,“如果是你生的,也许我会多给一点耐心,陪玩什么的。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小孩,你会吗?”

    “……我不会。”楸楸为难道。

    换位思考,代入她本人,也许她不会想要一个自己这样的母亲。像管菱那样的就很好,可是管菱亦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像丁裕和这样的就更是绝佳,他没有心理疾病,除了爱熬夜打麻将,没有其他怪癖,平时身心健康,三观正,不过他不会有后代。

    除去丁裕和,楸楸认为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完美的人是眼前这位,不过他说他不会育人。

    “所以我也可能没有耐心。说不好,我不确定。”裵文野给出了答案,“搞不好,这个小孩会很惨。”

    “那我还是不要了。”楸楸气馁。

    “没关系,你还小,再想想,过了三十如果还犹豫,我们就放弃。”裵文野撤下了床单,果然看到床垫上洇出了花儿的血迹。

    孩子的话题到此为止。门铃响了,楸楸看着床垫上的血,顿时后脑警铃大作。

    裵文野睨她一眼,揪了揪她红红的耳朵尖,“到阳台上看会儿风景吧,待会叫你进来。”

    第90章 颜料

    ◎「被你发现了」◎

    楸楸听话地从他身边溜走, 临走前摸走桌面上的手机,手机屏幕裂了几条缝儿,不过不影响使用。

    阳台门虚掩着,楸楸在藤椅坐下, 今天有灿眼的太阳, 她坐在晒不到的阴影处,摸出手机打发时间。

    裵文野开了门, 客房服务员送来早餐, 他移着餐盘进屋, 看到屋里景象,愣住, 而后飞快地询问客人,“裵先生,需要帮忙吗?”

    “嗯。”裵文野将餐桌上的物品挪开,“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客房服务员忙道。

    客房人员对床垫上沾到血的事情大约是见怪不怪了, 打开对讲机让人准备与这个客房配套的床垫来, 说血渍问题是很好清理的,这个面积虽然大, 但也没到减少布草寿命, 让洗涤公司特殊处理的程度。所以最后清洗费亦不用额外掏。

    他最初订房时勾了加早,一百五一人, 订了一份中式,一份西式。

    中式是牦牛肉汤底的藏面, 泡萝卜配菜和甜茶, 以及牛肉饼和凉粉。

    西式就常规多了, 一根烤香肠, 一份牛柳, 一些蔬菜色拉,一个煎鸡蛋,一片吐司,一杯果汁。

    裵文野端了一些到阳台小桌子上,像往常一样,俩人分拨着吃,赏着湖景与雪山,说着悄悄话。

    屋里,几个客房人员在换床垫被单,清理浴室,替换上干净的浴巾毛巾,活儿干得干脆利索,室内很快恢复清净。

    “玉窠她们现在朝着波密出发。”楸楸吃着外焦里嫩的牛肉饼,顶得腮帮子鼓鼓的。

    “住这里吗?”裵文野夹起一筷子藏面。

    “住县里。”楸楸含糊道,“她们觉得这里太贵了,而且她们明天就出发到林芝。”

    咽下这口面条,裵文野慢条斯理道:“这家酒店我订了三天。”

    “那我们三天后再走。”楸楸立即道。

    “剩下两天。”

    “那就两天。”楸楸立刻改口。

    楸楸的轻微脑震荡需要足够充分的卧床休息,虽然是轻微的,可毕竟是颅内损伤,医生说休息个一周,差不多就可以恢复正常。

    吃完早午餐后,楸楸便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进入了睡眠。

    再睁开眼,已是傍晚。这一觉大约持续在深度睡眠里,灵魂脑子都得到深度充分的休息,醒来时不像平时会有个读条的时间、意识回笼的过程,她几乎是在意识回到脑子的一瞬间睁开了眼,下意识去看时间。

    下午五点多钟,屋里没开灯,正对面的客厅与阳台只拉上了窗帘,没有拉遮光帘,因此屋内光线昏沉暗弱,却还是有微弱的日光。

    她慢腾腾支着左手起来,立即看到裵文野在阳台。

    秋风拂过,垂荡的窗帘遮了他半边身影,透过布料不那么厚实的窗帘,与中间设计的蕾丝间隔,楸楸看到他面前的桌子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烟灰缸,他手里扦着烟,时不时抽一口,右手敲击键盘,他手很大,能覆盖半边键盘,打字也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

    过了会儿,他终于发现屋里的异样,往里瞅了一眼,只见楸楸头发睡得凌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恬静地与他对视。

    俩人虽是在一条直线上,可中间隔着三件套沙发,一张办公桌和电脑,一道栏杆,下了台阶,才是那张双人大床。

    他扦烟的手合上电脑盖儿,站起来时抽了最后一口,摁灭在烟灰缸里。

    “睡得还好吗?”

    楸楸原本聚焦的目光,随着他走到室内,背着光而艰难凝注,变得模糊。

    她点点头,换了个姿势跪坐起来,双臂朝他张开,被子滑落下来,视觉上一览无余。

    “有做梦吗?”裵文野在床边坐下,倒没把她捞起来,而是抬着她手,又把她摁回床上,连同自己一起。

    持续工作一下午,他的注意力早已不那么集中,大脑也累了。他抱着楸楸闭上眼睛,歇息片刻。

    “没有哦,我闭上眼睛就拉灯,睁开眼的时候就醒了。”楸楸小声道,“你累了吗?”

    他换了一件当地买的卫衣,下午洗过烘干,布料散逸着洗涤烘干的香味,混杂着些许淡淡的烟味,以及在室外呆久了的冷气,丝丝缕缕地传递到楸楸身上,使楸楸将他抱得更紧。

    “一点。”他早上起得太早,“饿不饿?”

    裵文野用过下午茶,补充脑消耗,这会儿也已消耗的干干净净。

    “我给你按摩。”楸楸兴致盎然爬起来。

    “……怎么按?”

    “我是手臂折了,又不是手指折了。”她在被窝里蛄蛹蛄蛹,骑到他胯部上。

    “行。”裵文野倒是要看看她能怎么给自己按摩。

    他一手固定在楸楸腰上,免得她稍有不慎就摔下床。

    偏偏他躺的位置就在床边,倘若楸楸摔下去,定会下意识用右手撑地,裵文野不敢想,她这一摔,会不会摔出骨裂,令本就不健康的手臂雪上加霜。

    楸楸微微伏在他上方,右手胳膊肘不能用,重心只能偏移到左边的胳膊肘,支在软绵绵的枕头上。紧接着,四根手指贴着他的头部,两只大拇指施压在太阳穴上,十指协作着,温柔地揉着他的头皮和额角,力度适中。

    “怎么样?”她洋洋得意地问。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人按摩,她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指沦陷在他的黑发里,指骨节若隐若现地。

    “不错。”

    就是没费什么力度,不像是按摩,更像是在抚摸,揩摸,丝毫不让人放松,反而勾起些别的,泛起涟漪。

    他在呼吸紊乱之前,先攥住她的左手手腕,“行了,等你手好了再说。”

    楸楸被他放回床上,有些怏怏不乐,“我希望我的手永远也不要好。”

    “为什么?”裵文野掀开被子来,去拿备在房间的菜牌。

    “没有为什么。”她缓缓摇头,嘀咕道。

    没有肌肤相贴的加持,仅有的人格羞耻心让她无法说出那些违反人性的话,可她还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因为想做你的小狗,主人永远不会背叛小狗。

    小狗或许会有自己的朋友,可小狗的朋友都很单纯,没有人性复杂,她厌恶尔虞我诈的生活。

    正逢松茸季节,晚餐吃墨脱石锅鸡,番茄扎木鱼和凉拌牦牛肉。

    就像大湾区的人迷之迷恋落地窗一样,他们喝鸡汤也不怎么吃鸡肉。这是楸楸的不解。

    好在鸡只要了小半边,以炖汤为主,没多少块肉,她吃到最后,就着凉拌牛肉的酱汁吃完,裵文野倒是慢条斯理解决了那条鱼,偶尔给她夹几块挑了刺的鱼肉,凉拌牦牛肉也就着米饭吃完了,再一次光盘行动。

    晚饭后,裵文野帮她擦完身体和香香后,换他去洗澡,她在阳台瘫坐着,和慕玉窠打电话。

    慕玉窠在电话里抱怨,她不在,今天全程由她一个人开车,无聊的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抱歉抱歉。”楸楸说,“这次算我重色轻友,下次一定补偿你。”

    “怎么补偿啊?”慕玉窠坏笑道,“跟我说闺房秘话吗?”

    “这个不行。”楸楸为难道,“我答应过裵文野啦,以后这些事情不能跟外人分享。”

    “他管你还真严。”慕玉窠吐槽。

    酒店里很静,这里的客房都是随着坡度错开的,几乎都是一户一房。

    白天不见太阳冒头,晚上竟出了月亮,半边躲在云层后,从云隙间氤氲出银白色的柔光。

    楸楸感叹道:“没想到我先成了那个不以你为中心的人。”

    慕玉窠静了下,说:“迟早的事情啦,我俩谁先谁后,有计较的必要吗?”

    很久以前,大约是高四要做电影作业,她们看了一部关于少女探索爱情、亲情、友情的电影,最后发现无论自己有多么糟糕,父母虽然一路嫌弃你不争气,却永远是你窝囊的港湾。

    那时候她们都很认同这部电影,不过也因此扩展开了讨论,关于她们的以后。

    慕玉窠认为,她需要从长计议,需要两年时间谈恋爱,考验这个人到底适不适合与她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做她孩子的父亲。

    “你一定要结婚吗?”楸楸问。

    “我想啊。”慕玉窠说,“我妈妈说,不出意外,父母走的会比我早,孩子始终会长大,有自己的世界和在乎的人。至于朋友,朋友也会有很多朋友,总不能要求朋友只能有自己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那样太自私,而且朋友有了家庭有了孩子,自然而然重心都会在家庭,毕竟绝大一部分人,会下意识把好的东西分享给漫长生活中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而爱情,不出意外的话,是一生当中陪伴自己最久的感情。”

    “我还是很渴望有这种感情的。”慕玉窠得出结论,“你呢?”

    “我?”楸楸觉得茫然,“不知道哎。”

    她从来不是不婚主义者,亦不是丁克,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原则,因此她也没什么底线要坚持的。

    于是她说:“如果我遇到了那个人,想结婚的话,大脑会控制我这么做的。我现在不必想。”

    俩人的观点不同,慕玉窠认为楸楸这样太过冒险,冲动,她认为还是自己的‘两年考验’要靠谱一些。

    不过她没有反对楸楸,而是被其他的情绪笼罩,郁闷道:“以后我们互相有了更爱的人,那我们是不是就不像现在这样,可以随时见面,遇到好事看到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对方,以后也没办法随时一起出去玩了?”

    “大概吧。”楸楸思忖着,“就算没有更爱的人,不是也有工作么?”

    慕玉窠哦哦两声,“那换个说法,你的下班时间也不是我的了。”

    “你觉得这个阶段在什么时候?”楸楸问。

    “至少也是大学毕业后,工作的时候吧。”慕玉窠不假思索道,紧接着严肃道,“楸楸,我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了,以后无论谁先找到要分走对方更多精力的人,都不要太难过低落,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如果你先找到了,我会为你开心的。”

    九年过去,尽管当初话是这么说的,可如今再想起,慕玉窠只觉得心头微微泛酸。

    两年前她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人,然而到头来被耍了。听母亲说,裵文野的事业重心逐渐转移到上海,大约再过不久,楸楸就要结束纽约生活,回国去。而她,还得在纽约读博,漫长的博士生生涯,遥遥无期。

    通话结束后,楸楸无事可做,又不困,便找了一部电影。

    刚播放几分钟,裵文野洗完澡出来,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浴袍,袍带系得十分敷衍,头发擦得半干。

    “裵文野,裵文野,老公。”她雀跃地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跟拍摄像头,随着他走到哪里,就跟随到哪里。

    “干嘛?”他将脏衣服扔到边上的脏衣篓,顺便去倒水喝。

    “帮帮我,帮帮我。”她手里拿着一把大号的防水纤维刷。

    他先仰头喝了一杯水,然后给楸楸倒一杯,高原干燥,不喝水不行。

    过去一看,楸楸鸭子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桌子摊开了一盒丙烯颜料。

    其中有两管旋开了盖子,局部干瘪,被挤出一部分。大红色和柠檬黄。

    她将两种颜色调在一起,变成明亮的橘色。

    “噢,被你发现了。”裵文野让她喝水。

    早上经过一家文具店,想起楸楸似乎不太喜欢右臂的石膏,头几次吐槽了敷衍和丑陋,后来多次看着石膏绷带欲言又止。

    他想着换个颜色也许能改变心情,便进去买了防水的丙烯颜料,不过文具店提供的牌子很便宜,不知质量如何。质量差也没办法了,他没时间去找美术用品店。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