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袍于风中咧咧作响,桑白躲避啼蛇冲撞后,重新落于地上,视线落到被杀的巨蛇身上。
千年前,他发现九重秘境之后,于上古卷轴中钻研探寻数年,才寻得方法,或是灵兽间彼此通灵,最终桑白凭借神器九死一生收服啼蛇。
而如今,却被云晃一剑捅穿内脏,死于自己领域之内?
桑白看着血雾中走出的云晃,眉头越皱越深。
白衣剑修提着剑,一步步靠近,直到……一双带血的手轻柔地抚上桑白的脸。
于是鲜血也染上桑白的脸侧,宛如一抹胭脂被水晕开后,滴于玉石之上,泛出刺目的、显眼的红。
云晃靠近他,语气温柔缠绵至极:“师尊,你真坏啊。”
桑白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却发现双脚如同被灌满铅水,仿佛被施法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他看向云晃,眸光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深深的冷漠与厌恶。
云晃动作一顿,盯着桑白的眉心,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沙哑着声音慢吞吞地问:“师尊如今,怎么总是皱眉呢?”
“是因为害怕吗?原来师尊也会害怕啊,那……我这有能让师尊不害怕的方法,师尊要不要听呢?”
云晃轻轻勾唇,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般,表情似哭似笑,血红的眼眶弯出弧度,他有商有量:“师尊如果像狗一样,脱掉人该穿的衣服,跪在我的脚边,摇头摆尾痛哭流涕,取悦我,祈求我,告诉我,师尊后悔了,师尊错了,那我……就原谅师尊,好不好?”
他一口一个师尊,动作温柔,眉眼带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师徒情深的戏码,可说出的话,眼底的恨,却刻薄恶毒到了极点。
“……”桑白沉默两秒,在节操面前,即使他再天不怕地不怕,也莫名有点怀念曾经那个乖巧温润的大弟子。
取悦??
祈求??
桑白紧紧抱住自己的反派自尊,看着云晃,微微启唇,声音比冰块还冷。
“滚。”
“……师尊不听话。”云晃笑着移动手指,手掌覆盖住桑白的眼。
冰冷的手心和温热的血,桑白冷冷看着眼前一片幽暗,心中嗤笑,不知道云晃又要搞什么把戏。
带着血味的霜雪气息陡然凑近,紧紧包裹住桑白,坚硬的剑柄和握剑的手一起,抵住他后背的脊骨,整个锋利冰冷的剑身顺着后背、腰部,斜垂而下,将剑上的血珠滴到白衣上。
桑白脊背一冷。
紧接着,一个冰冷却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吻,贴上他的唇。
桑白闭眼,长睫像一把小刷子一样,在云晃的手心扇动。
云晃垂眸,他强硬而不容拒绝地撕咬着桑白的唇瓣,一点点抵开唇齿。
桑白舌尖微顶,将一颗小到几乎不计的绿色药丸推入云晃嘴里,药丸顷刻间化作青绿色液体,无声无息渗透进云晃口中。
云晃立马意识到不对劲,眉头一蹙,抬起头,目呲欲裂,翻掌狠狠掐住桑白的下颚:“师尊——”
刚出口,璇玑剑“哐当”一声脱落在地,云晃脑袋一晃,骤然昏倒在地,血水与红土融为一体。
桑白退开半步,盯着云晃倒地的身影,警惕地等了片刻,确定云晃毫无动静之后,拿着药瓶的手从袖中探出。
他对着瓶口轻轻嗅了嗅,瓶身还残留着青雀的气息,内敛、清雅,与曾经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徒弟相去甚远。
桑白涉猎广泛,也不是真正的丹修,并不知道这药的用处,情急之下,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有用。
解决麻烦后,桑白才有心情询问小九:“这是什么药?”
小九经历这一波三折,心脏跟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非常害怕自己短短统生就得心脏病,缓了缓,才扫描瓶口,语气有些惊讶:“这是……渊薮灵泽。”
上古卷宗中,一位大能为入无情道,太上忘情,却迟迟走不出爱恨一道,于是踏遍九州四海,寻得灵泽草,辅以千年灵兽内丹,为渊薮灵泽,据传,食之可忘情忘忧。
小九:“那这内丹……”
桑白垂眸:“……是青雀的内丹。”
怪不得,并为清逍境惊世骇俗的天骄之一,堂堂天门青衣白发师祖,现在,连云晃一剑都接不住。
小九懵逼,他跟不上自家宿主和天命之子的想法就不提了,怎么现在连青雀的想法也摸不透了啊?!
失去内丹,对于灵兽化形的青雀而言,无异于耗尽毕生修为,回炉重造。
说来也巧,桑白总归就收了两个亲传弟子,两个都前后自废修为,真是再亲师兄弟不过。
小九谦虚发问:“青雀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做渊薮啊?想让白白你忘记吗?忘记了,然后呢?”
“谁知道呢。”桑白不咸不淡,垂眸盯着红土之上的云晃。
剑修双目紧闭,浑身染血,璇玑侧落,像是死透了一样。
小九顺着桑白的视线看去,福至心灵,问他:“如果云晃失去记忆,那不是好事吗!他就不会想杀你,白白你也不用杀他……”
小九突然停住话头,愣愣地看着桑白的动作。
桑白弯腰,从地上捡起璇玑剑,剑柄上还残留余温和粘糊的血,分不清那个更多一点。
璇玑剑陡然被其他人握住剑柄,就要疯狂挣脱,下一秒就感受到万分熟悉的气息,冰冷又温柔,剑身立马发出讨好的剑鸣,像一条摇尾乞怜讨要宠爱的狗。
“为什么不杀他?”桑白轻笑着反问,提起剑,剑尖指向云晃的心口,“现在不杀他,什么时候杀他?”
越是紧要关头,桑白越清醒。
他完成这么多次反派任务,已经总结出一套完整的反派失败经验,莫名其妙的话多与心软,突如其来的不慎与放过,就用血与骨,为天命之子铸造一条向死而生的天道之路。
桑白再清醒不过。
璇玑剑剑身突然微颤。
剑尖上的鲜血滴落到云晃的心口处,云晃苍白的手指突然抽动一下。
小九揉揉眼睛,下意识仔细看去,却毫无动静,它担心地提醒道:“白白,云晃他手指好像、好像动了一下。”
桑白垂眸,扫过云晃落在血泊中的手,手腕上提,就朝云晃心口刺去。
“嗡——”
璇玑剑像是才反应过来,骤然发出争鸣声,便像一道银色流光,咻得一声,剑柄微转,飞离桑白的手心。
璇玑剑在空中绕一圈后,斜插进红土之中,劈开一道深深裂口。
桑白垂眸,张开手心,璇玑剑即使挣脱的时候也很轻柔,要不是手掌中斑驳的血迹,都让人怀疑桑白是否握过剑。
渊薮毕竟不是迷药,眨眼间,昏迷着的人突然晃动脑袋,神色痛苦挣扎,似要醒来。
小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睁大眼睛看着血泊中的白影。
云晃微微转动眼珠,狭窄的视野中,是漫无边际的红色,他手撑红土,带着血的衣袍擦过地面,突然的动作似乎扯动到他的伤口,嘴里发出压抑的抽气音,云晃微微皱眉,艰难地慢慢从地上坐起。
“师尊?”
血泊中的男人抬起双眸,与浑身脏污截然相反,看过来的眸光纯粹明亮,阳光飒沓。
一瞬间,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桑白经历过无数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是他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世界,于是记忆额外深刻。
千年前,那位从容自若、坚韧不拔的清逍少年,也是这样的眼神。
血海深仇并未泯灭他灵魂里的侠气,虽多有坎坷,年少时的云晃并不如幼年时一样羞怯喜静,少年时的他,天赋惊人,得天独厚,又修的是强势凛然的剑道,锋芒毕露,九州四海无人可及。
他便于花团锦簇,青云漫漫中,养出一身飞扬恣意,常常一身金羁玉剑,行于仙云十四府。
云晃眼神坦荡,光明磊落,与这脏污的染血白袍,显得格格不入。
修仙之人,本就容颜不变,如今云晃眼神和气质皆变,褪去虚伪与疯狂,恰如清风依树,像是个少年。
桑白凝眸,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云晃,想看这人又要玩什么把戏,不动声色地探寻神色中的蛛丝马迹。
云晃不解的目光从桑白转移到四周,正要起身,却被浑身疼痛逼得冷汗直流。
怎么回事?
云晃眉头微微蹙起,抬手唤回璇玑。
璇玑剑振动,刹那便直直插入云晃身前红土之中,冰冷的剑身于红雾中醒目非常,云晃咬牙,握住剑柄,撑剑而起。
云晃靠近桑白,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仔细端详着师尊的神情,见他眼眸半垂,外溢出的眸光一如既往冷淡慵懒,神色如常,虽然衣袍散乱,沾染上斑驳血迹,可一身从容的气质仍如流泻而出皎皎月华。
红色尘埃中,一缕发丝从洁白的额角散落,被风吹起,刚好是云晃的方向。
身上的疼痛都在这一缕发丝间淡了不少。
云晃垂眸,低声询问:“……师尊,我们这是在哪?”
他分明记得,师尊刚出关,说要带着他去往人间体会七情历练心性,两人御剑出青丘,为融入凡间,便装作凡人,因下山时夜色已深,两人便寻了一家客栈歇脚。
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大漠红土之中?
还有,这些伤和血迹……
桑白没回话。
云晃疑惑,抬起头,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桑白,剑眉和语调一样,轻轻扬起:“师尊?”
不解和疑问,都不似作假。
“……”
联想起之前的青绿色药丸,桑白和小九面面相觑,不由沉默。
虽然不知道是哪出了差错。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云晃好像……
小九惊疑不定,磕磕绊绊地说出答案:“失、失忆了??”
桑白麻木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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