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抬眸,对上云晃的视线。
片刻后,桑白叹息一声,视线不动声色扫过云晃手中的璇玑剑,然后抬起手握住云晃另一只的手腕。
触感微冷,带来莫名的心悸与震颤,云晃垂眸,下意识动动手腕。
桑白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一样,神色平静,扫他一眼,雪白的手指强硬地落在云晃的侧腕脉搏上。
云晃低头。
桑白的手指细细长长,像是能够被轻易折断的春枝,指尖是料峭寒枝上开出的花苞,却比花苞更柔嫩。
可云晃知道,这双手蕴藏着多么毁天灭地的力量,对待外敌,是冰冷强势的锋利剑刃,对内,却是探出白袍,折下桃枝的芳菲春色。
这双手,曾把他从烈火中抱起,也曾为他锻造出第一把剑。
此时此刻,源源不断的青色光芒从指尖氤氲而出,顺着相触的肌理,流动进云晃的四肢百骸。
云晃下意识闭上眼睛,感受灵力的交融。
修仙者自愈能力本就逆天,加上强大的灵力修复,云晃紊乱的脉象逐渐平稳下来。
五脏六腑在灵力的洗涤下,疼痛逐渐被温暖所取代,师尊总是这样……云晃睁开眼睛,一双凌厉张扬的凤眸里,满是信任与喜悦:“师尊,最好了。”
在云晃毫不掩饰的视线中,桑白轻咳一声,和天命之子对着干这么久,颇有些不自然地问小九:“年少时的云晃,这么粘人吗?”
不久前还气势骇人提剑而来说要取你命的血衣剑修,眨眼间变成如今恣意潇洒风华正茂,却满眼都是你的乖徒弟。
桑白怎么看,就怎么不适应。
小九从记忆片段中抬起头,严肃着脸,万分肯定道:“是的。”
桑白抿唇,迎着云晃的目光,思考片刻后,手指轻轻一压云晃脉搏,轻问:“身体可还有不适?”
云晃摇摇头道:“无碍。可师尊,这是哪?”
“不知道是哪来的秘境,为师一睁眼,就见你将守护秘境的大妖斩杀,大妖一死,不出意料,秘境将踏,到时候离开即可,权当一次意外的历练。”
云晃顺着桑白的话,向四周看去,只间一头杂色的巨蛇血肉模糊,蜷缩着倒于红土之上。
通过弥漫的红雾,云晃能清晰地看到一道巨大的开口于蛇肚处,从上往下被直直劈开,血液与脏器从里面纷纷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那道开口截面平整,仍残留着锋利的冷光。
剑修再熟悉不过,那是璇玑剑的剑光。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这段记忆?
云晃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奇怪。
见云晃苍白的脸染上不明显的红润,桑白收回手,负于身后。
微凉的触感像是一阵不经意的风,骤然离体,将云晃的思绪唤回。
云晃把目光从啼蛇的尸/体转移到自己的手腕上,腕侧上还残留着淡色氤氲的灵气,依依不舍地消散于红雾中。
云晃压下心绪,唤出啼蛇尸身的内丹,内丹拳头大小,深红色,外周泛着柔和的粉色光芒,轻轻落到云晃带着血渍的手心中。
云晃利落收剑进鞘,将丹药递到桑白面前,眼中含笑:“听闻啼蛇内丹能成仙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师尊多道同修,或许可以试试。”
桑白接过内丹,突然两人身形一晃,红土自脚下开始一寸寸龟裂,裸/露出深红色的内里沟壑。
桑白抬头,被红雾包裹的天空开始张裂,黑色裂口像蛛网一般布满整个天穹。
整个秘境开始剧烈地晃荡起来,浓烈的红雾渐浓,遮蔽住所有视线。
秘境将倾。
小九适时担忧出声:“这秘境要是踏了,咱们不就是重回天门?天命之子这么精,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比如自己的师弟一夜白头,曾经的天门小弟子摇身一变中年真君,连敬爱的师尊都成了什么鲁国公府嫡幼子……未免也太破灭了点吧?
小九没忍住抖了抖不存在的肩膀。
“傻。不回天门,不就行了?”桑白抬手,袖袍甩动,一道精妙的传送阵便从脚底生出,黑白符文从下至上流动滚出,暗含磅礴的力量。
桑白向前一步,拉着云晃手腕踏入阵法之中。
四月,人间芳菲浓,晨光熹微中,河流溪水解冻,夹着浮冰的水流汩汩蜿蜒到水间镇的画舫之下,澄澈碧水倒映出岸边绿柳和人间繁华。
水间镇是一座凡间小镇,位于鲁国边野交通要塞,据说东南山上有修仙宗门,酒肆茶馆林立,想要求道的修士,来往江湖的侠客,上镇赶集的村民……人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云晃一身白色劲装,马尾高束,将璇玑剑竖靠在窗边,坐在客栈中,他微微舒展身姿,看着楼下小贩吆喝,孩童追逐,好不热闹。
楼上的客人时不时看来几眼,就见此人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茶盏,对座仍空,显然是在等人。
是谁能让这等犀渠玉剑少年郎君等这么久?
水间镇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就比如现在,视野之中,一个身材矮瘦如猴的黑衣男人经过正在给小孙女买糖葫芦的老奶奶,动作熟练,手指一动,老奶奶装铜板的旧鸳鸯荷包就落入手中。
付钱时,老奶奶才发现带的二十铜板丢了,无助惶恐,急地直跺脚,颤抖着手上下翻找口袋。
而那人掂了掂,洋洋得意,左顾右盼,显然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云晃伸出手,记着师尊说过不准对凡人使用灵力的告诫,一枚铜板从指间飞出,铜板比箭矢更快,咻得一声,击中小偷的腿腕。
小偷膝盖一弯,瞬间摔了个七仰八叉,好几个钱袋便从袖中摔出,迎来众人围观,行人们下意识检查自己的钱袋,才发现自己钱包不见了,才后知后觉指出他的身份:“有小偷!这人是小偷!”
云晃神色懒懒,心满意足收回目光,此时店小二取来一套崭新的茶具,放到桌上。
挥腿店小二,云晃按着昨天特意学的法子,手持茶具,开始点茶,但是显然,一向学什么都无往不利的剑修在茶道上没有什么天赋。
云晃垂头丧气看着浮沫散乱的茶盏,曲指愤愤一弹杯口,“给点面子啊!”
话音刚落,旁边厢房的门便从内打开,搂内挂着的彩色飘带和铃铛在穿堂风中晃动,清脆的银铃声中,一抹月色轻飘飘落座至靠坐床边的少年人对面。
偷偷朝这边观望的客人小厮们皆是一惊。
水间镇何时来了两位这等天上仙人?
云晃不满皱眉,抬手抓住藻绿隔帘一拉,就遮挡住所有窥探过来的视线,就没有注意到,一个衣着古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影从楼下上来。
桑白扫云晃一眼,视线移到茶盏中乱糟糟的浮沫,手指轻轻一点玉白茶杯,发出清脆一声响,问:“怎么?给我点的茶?”
云晃顺着他的动作看向自己失败的作品,眼神飘忽,本来觉得没什么,怎么被师尊提出来,就觉得这么丢脸呢?
云晃的耳廓,立马就静悄悄地红了大半。
桑白清笑一声,执起云晃点的茶,手指盛玉色三分,淡唇微抿,茶水入喉。
桑白放下茶盏,做出评价:“技艺欠佳啊小云朵。”
看着云晃点漆似的眸色暗淡下来,桑白才拉长语调补充道:“不过,比青雀第一次酿的酒好多了。”
云晃眨眨眼,才反应过来桑白是在逗他,语气无奈道:“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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