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手指抚过方匣锁扣,“咔嚓”一声,灿色的刺眼白光从方匣中溢出,待方盒打开,一条润白无瑕的断尾静静躺于盒中。
断面难得整洁利落,显然是被一剑斩断。
百年过去,上面仍有璇玑剑气隐隐流转,在触碰到桑白灵气那一刻,贪婪地缠上他的指腹,然后彻底烟消云散。
火光映出桑白没有表情的脸。
断尾化做一道流光,顺着手腕窜入桑白四肢百骸,在尾骨处汇聚,断尾再生的疼痛不亚于斩尾,钻心的疼,桑白咬牙,蓄集灵气强制镇压这恐怖的疼痛感。
一滴冷汗从桑白额际滑落到脸颊,摇摇欲坠顺着脸颊,滑入脖颈。
霜婴上前一步,眉头微皱,正要说什么,就被桑白咬着牙冷声打断:“你想,和我合作?”
他并不觉得霜婴单纯是为了帮他,或者是为了什么决战。
百年前,霜婴在仙魔大战中惨败,险些被云鹤仙尊剥去魔丹,仙魔大战后,魔族元气大伤,百年间魔族在九渊忍辱负重,隐忍蛰伏,连人间都不敢踏足,稍有现行就会被修士赶尽杀绝,整个九州四海都难见一只魔族。
整个魔族都对云晃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碎其骨食其肉饮其血,可除怨恨之外,面对独断专行的云鹤仙尊,他们无能为力。
但桑白复活了。
所有人都知道,云鹤仙尊亲手斩杀清逍境主,即使再多师徒情深,也抵不过血海深仇。
霜婴失笑,俊美妖异的脸颊上隐隐约约有金色纹路浮现,显得越发邪恶疯魔。
霜婴问道:“你知道百年前,九州四海曾流传着一个谣言吗?”
他似乎本就不奢求桑白知道,自顾自地哑着声音回答:“有人说,仙魔大战,是高高在上的云鹤仙尊,迁怒的产物。”
迁谁的怒,不言而喻。
那日,璇玑神剑剑至霜婴魔丹之时,云晃低头,冷冰冰对他说了一句话。
“师尊提起过的魔族天骄,也不过如此。”
霜婴恍惚的眼神逐渐汇聚,落到桑白身上,一双红眸深处,藏着桑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桑白握紧手中的枯枝,思考着所谓“迁怒”的真实含义,按照天道轨迹,事情本不该如此发展,即使这个世界的反派人格再不甘,桑白也不用重返该世界。
在原有的世界脉络中,云晃心性坚韧,历经坎坷,一剑斩因果,断爱嗔,息和仙魔两界,执璇玑,求仙途,修成灵台神心,身合天道,神入九霄,受万人敬仰。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偏执成性,屡种苦果,所谓仙姿玉容,只有一身白衣是真。
这五百年间,无论是青雀,霜婴,还是云晃,仿佛都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模样。
而这所有的原因,居然都殊途同归地,可以纷纷归咎于桑白的死亡。
桑白叹息,天命之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既然这一切都与我有关,那就由我来结束,不就好了?”压着断尾再生的疼痛,桑白难得勾唇一笑,像一朵昙花在无尽夜色中缓缓绽放,发出幽幽皎洁的光辉。
而另一边,被包裹在重重业火中的云晃从被唤醒的痛苦回忆中惊醒,沉着脸后退几步,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树叶转瞬间化为灰烬,只留下仍在燃烧的枝干,火焰跳动,明亮滚烫。
细密的被蒸腾而出汗水从脸上渗出,泛出热意。
云晃压着剑眉,没记错的话,这是专属于魔族的业火,永不熄灭,能够燃烧一切。
奇异的是,这样业火并没有试图攻击他,仿佛畏惧一般,离他颇远,于他四周形成一道火墙,让人不能出去。
云晃唤了几声师尊,都没有得到答复,不由得心急,几次试图离开火墙失败后,轻轻蹙起眉头。
突然,脊骨处爆发出一阵撕裂搬的疼痛,仿佛有人拿着巨大的铁锤,一下一下,寸寸敲碎他的骨头,然后又往骨头里灌入铅水,开始轻轻敲打碎骨。
“啊——”
云晃急忙抬手咬住手腕,牙齿深陷进骨肉,刺目的血迹从肉里渗出,他才克制住脱口而出的痛苦嘶叫。
豆大的汗珠从崩起的眉弓落到卷翘的睫毛上。
云晃眨眨眼。
汗珠被睫毛细分,像一滴滴滚落的热泪。
视野模糊中,突如其来的令人恐怖的疼痛被无限放大,云晃放下手臂,咬着牙,带血的手缓缓从背后抽出璇玑剑,眸色冰冷。
云晃近乎暴戾地抬手一辉,凌厉的剑气瞬间抬起整片业火!
整片火海开始剧烈摇晃,仿如重重鬼影掠动,无尽的剑气排山倒海滚动而来,生生把业火拔地而起,悬于半空之中。
浓烈的火色似要将整个天空燃烧殆尽。
霜婴抬头,视野中一道白影若隐若现。
霜婴眉头一皱,最后不甘地看桑白一眼,额间血色红莲浮现,黑袍甩动,眨眼便消失在密林之间。
业火消退。
离开前,霜婴传音给桑白最后一句话,声音冷冷。
“最后一条断尾,唯有云晃知道在何处。”
短短的一句话,却暗含着无数的信息,云晃将他复活一事,知道的人能有多少?断他三尾的事情,又有多少?为何霜婴又偏偏挑这个时候,寻得断尾?
桑白突然唤道:“小九。”
小九眨眨眼:“怎么了白白?”
桑白轻轻勾唇:“你说,如果一开始,渊薮灵泽就是为云晃而准备的呢?”
青雀将药瓶给他时,由于云晃突然打断,来不及交代过多,可现在……一切好像都说通了。
小九一点就通,不可置信道:“所以青雀和霜婴是一伙的?都是在帮你?!”
桑白不置可否地点头,手中枯枝一松,“咔嚓”一声,身后云晃踩碎枯枝,紧接着,璇玑剑“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桑白腰身一紧,被云晃从后环抱进湿热宽阔的胸膛里。
桑白低头,那双常年握剑的手环着他,青色的血管在手上浮现,克制着收紧,云晃手腕间的血液顺着手心,在交握处汇合,染脏桑白的白衣。
桑白轻轻皱起眉头,断尾再生的疼痛虽被灵力压制,但仍未彻底散去,脊背骤然触碰骇人的热意,像是在快要愈合的伤口上撒盐,火辣辣的疼,他几乎是要立马挣开。
云晃感受到他的动作,把脑袋埋进桑白的后颈,脊背的疼痛让他几欲昏死过去,只有嗅到师尊发间的清香,才恢复些许神志。
云晃苍白着脸,盯着桑白黑发间那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突然鼻间一酸,没忍住道:“师尊,我好疼——”
疼得,想死。
桑白动作一顿,下意识以为是业火灼烧到云晃,可转念一想,现在的云晃毕竟不是真正的少年,区区业火怎可伤得了云晃。
要是可以,他还何须恢复实力,直接去魔界找霜婴要一把业火不就好了?
桑白疑惑,终是压低声音轻声问:“哪疼?”
云晃半阖着眼睛,语气虚弱:“后背……”
桑白皱眉,隐约间意识到不对劲。
他问:“后背哪?”
“……脊骨,像是活生生被敲碎一般,好疼——”
疼痛突然在一瞬间达至顶峰。
云晃环抱着桑白的手臂颤抖着,迅速收紧,似乎是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云晃脖颈一扬,紧接着闷哼一声,热气拍打在桑白的颈侧。
云晃脑袋一垂,手臂力量跟着一松。
桑白只觉后背一空,云晃从他身上豁然滑倒,脸色苍白如纸,剑眉紧皱,近乎打结,彻底痛晕过去,即使云晃晕过去,身体却仍然由于疼痛,控制不住地痉挛。
小九也是一愣:“天命之子这是怎么了??”
第一次,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桑白蹲下/身,问小九:“能检测出原因吗?”
“应该可以。”小九道:“不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毕竟辅助系统的权限不高,白白你可能要等一会。”
“没事。”桑白摇摇头,近距离观察下,他才发现,云晃身为天命亲儿子,真真是夺天地光辉,生就一张璀璨光华好皮囊。
眉若刀裁,凤眸凌厉,处处棱角如削,如寒光乍现于鞘,与桑白艳若春色桃花脸不同的是,云晃生就一张无情脸,可奇怪的是,当他睁眼时,无人觉得他无情。
年少时,那双眼敛进山河日月,是花团锦簇,是阳光明媚,是白马金羁侠少年。
再后来,眼中便压制着汹涌的恨与爱,要让人在那两涡深水中深陷。
桑白垂眸,想着云晃这么痛苦,感觉自己心里好受了不止一点半点,或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脊骨处的疼痛都减轻不少。
“白白!有结果了!”片刻后,小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激动:“云晃被下了通感咒!”
通感咒,上古时代的大能从双生子的心感中,钻研出的一种通感疼痛的诅咒,被下咒的人,当通感者受伤时,会感受到一模一样的通感。
桑白闭了闭眼,一瞬间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被下咒?
这天地间有多少人多道同修?
有几个人懂通感咒?
又有谁敢给云鹤仙尊下咒?
如果有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人。
他自己。
从百年前开始,剖心滴血,每一刀都是惩罚,每一滴血都是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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