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表里
舟向月手肘一动,碰到了什么软烂冰凉的东西,发出轻轻的“噗”的一声。
他微微倾身,目光沿着红盖头的下摆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新郎服,深红衣袍上沾染了大片大片浊褐色液体,衣袖里伸出一只肿胀变形的手,灰褐色的指甲脱落,肿胀的手指青黑发紫,手背上满是一块块尸斑。
刺鼻的腐臭味从尸体身上传来,熏得人几乎要窒息。
舟向月:“……”
行了,他知道这是在干嘛了。冥婚啊。
人家是被抢宾客,他直接被抢来当新娘。
就知道魇境看他不顺眼,呵呵。
透过红盖头,舟向月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不远处的烛光。
这么说,这口棺材并不是完全密闭的?
凭着透过红盖头的模糊视线,加上双手摸索,他大概弄清了这口棺材的构造。
浅色楠木的棺材沉重结实,在棺材腰部一圈刻有镂空的雕纹,外面的火光也正是从这些镂空花纹中漏入棺材中。
然而,这些镂刻部分也坚硬沉重,根本抠不开。头顶的棺材板也盖得死死的,舟向月估摸着,如果不是班主那样力大无穷的怪物,光凭普通人的力量肯定是打不开的,何况是纤弱的年轻女子。
舟向月垂眼,沿着红盖头的下摆端详棺材雕纹上深深浅浅的棕褐色污渍。
都是血痕。
原本躺在这里的新娘或许和他一样从昏迷中醒来,然后惊恐地发现身边是一具尸体。
她看到了外面透进来的火光,稀薄窒闷的空气从花纹里透进来,于是开始疯狂地试图掰断雕纹或打开棺材盖,却直到最后活活渴死饿死,也没能从棺材里出去。
花纹上留下了她绝望抓挠的血迹。
【话说,我记得老婆是纯新人吧,还没有从魇境里换到过道具,那估计是逃不出来了】
【有道具也没用,这个棺材盖上贴了镇魇符,魇里产的道具都是失效的,只能靠他们自己的灵赋和法器,或者天生神力也可以(笑)】
【卧槽,那完了,老婆这病弱小美人,直接开头绝杀啊】
【没错,下面请欣赏婚礼必杀局经典剧目之《绝望等死》】
红盖头蒙在少年的身上,观众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穿着红嫁衣的少年摸索了一会儿,细白的指尖时不时从棺材边镂空的花纹里伸出一小截。
然后缩了回去。
这画面镜头给得很是刁钻,可以看见少年在棺材里努力地往避开新郎尸体的方向挤了挤,然后缩在角落里,不动了。
【???】
【不会吧不会吧,这就放弃了?】
【就算你是个新人,就算你是个弱鸡,这也未免放弃得太快了吧!!差评!!!】
【@魇境,你看看你都招了些什么新人,能不能搞点更有效的奖惩机制?】
一阵叮叮当当的差评提示音传来。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
轰!
只见原本纹丝不动的棺材盖猛然炸裂飞起,腾起一阵木屑灰尘的烟雾!
【卧槽卧槽发生什么了?!】
【吓我一跳!!】
【这是什么爆炸道具吗?老婆什么时候搞到手的,我怎么不知道?!】
【?楼上,他要是用爆炸道具,自己也在棺材这个密闭小空间里岂不是先把自己炸死了!】
等到烟雾散去,只见室内中央的棺材里,坐着一尊灰白色的石刻水月观音像。神像的衣袍褶皱上落满了木屑,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是哪来的神像?!】
【草,我知道了!你们记不记得系统刚出bug的时候,就是小船把一尊观音像收进包袱,然后自己扮成了神像蒙混过关!】
【?】
【??】
【???竟有此事】
【……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小船直播的在线观众还没几个,我就是其中之一!可把我牛逼坏了,叉会儿腰】
【是哦!棺材不是木头的嘛,那神像是石头的,石头肯定比木头硬啊,这是生生给顶炸了】
【物理消灭】
【卧槽!对我想起来了,之前看到过他的包袱,当时我还说一尊破烂神像能干啥,拿来砸人吗?】
【不仅能拿来砸人,还能做棺材起子,格局打开(手势)】
【我宣布观音像是本场MVP!】
【观音像:你礼貌吗?】
屋里的灰尘依然在漫天乱舞,只见端坐在棺材里的神像旁边,缓缓坐起一个戴着红盖头、穿着一身红嫁衣的人影。
舟向月双手抱拳,盖着红盖头的脑袋朝着观音像一礼:“得罪得罪,多谢多谢。”
话说得客气,把观音像收回境客包袱的动作可是半点没有迟疑。
下次还能用。
他小心翼翼地拎起嫁衣的裙摆,跨出棺材。
刚走出一步,他发现炸裂成几块的其中一片棺材盖上贴着一张白色的符,红色符咒的笔画很简单,寥寥几笔,就像是一张抽象的狐面。
可能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白色符纸只是微微泛黄,上面的红色符咒也仅仅稍微褪色。
他拿起了那张符咒。
“是否要将镇魇符收入包袱?”
“是。”
收进境客包袱后,镇魇符上出现了注释。
[说明:魇是怨气、恐惧、绝望、仇恨等等负面情绪形成的戾气与煞气,也就是所谓厉鬼的力量来源。镇魇符,顾名思义,当然就是镇压魇的符。]
哦,知道了,好东西。
舟向月站直身子,继续往外走。
随着他直起身来,眼前晃动的红盖头底下,缓缓露出一双悬空的穿着红绣鞋的小脚,灰青的脚脖子上露出块块尸斑,在昏暗的火光之中微微摇晃。
舟向月绕开那双悬在空中的小脚,刚往旁边走了一步,就撞到一个同样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尸体上。
一双同样穿着红绣鞋的脚悬在空中,被他撞得晃荡起来。
“叮铃。”
清脆的铜铃声在他头顶上几寸处响起,空灵而瘆人。
看来,这个新娘手腕上也系着铜铃。
“得罪。”舟向月连忙又一拱手,一闪身避开晃荡回来的尸体。
红盖头在他头上摇来晃去。
【?枣生:没见你对我这么礼貌】
【让我们荡~起双~脚~】
知道身边有至少两具和自己穿着一样的新娘尸体,舟向月再往旁边走时就小心了许多。
很快,他发现围着中央的棺材,周围悬挂了一圈穿着大红嫁衣和红绣鞋的新娘尸体。
腰部以上的位置因为盖着盖头看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这些新娘尸体也都盖着红盖头,被细细的绳子挂在墓室顶上,在空中微微晃动。
一具具尸体身上的嫁衣材质如出一辙,腰部以下的裙摆上有着精美的刺绣。
不过,每一具尸体的脚上虽然都穿着红绣鞋,但刺绣花纹并不相同,有的是鸳鸯,有的是梅花,有的是牡丹,有的是鲤鱼等等。
这些新娘尸体的间隙中放了一张黑檀木圆桌,桌上摆了大大小小十几生着铜绿的古铜色大圆盘,盘子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缠枝莲掐丝珐琅嵌纹,镶嵌着鲜红或翠绿的玛瑙珠。
盘子里则堆满了生着霉斑的红枣、花生、桂圆,以及长着一坨坨绿毛的喜饼和喜馍。
两支巨大的红烛幽幽地立在两侧墙壁上,火光昏暗闪烁,将一具具新娘尸体的阴影投在对面墙上,黑影随着火光跳跃而闪动。
忽明,忽暗。
一股油炸糍粑的香甜味道突然从胃里翻涌上来。
舟向月猝不及防地打了个饱嗝。
他由衷地叹了口气,幸福又后怕:“幸好来之前吃饱了。”
【……?】
【不然呢?你还想在这里加餐吗?】
【???我以为这里的保留节目是看境客:呕——】
【一个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往好处想,他至少不会当着你们的面去吃那些发霉腐烂的东西……】
桌上的食物都发霉了没法吃,舟向月兴趣缺缺地一一看过去,随后在桌子中央发现了一封红漆木的婚书。
婚书上金色的大字熠熠闪光,和他之前在那张红纸上看到的一样,新人名字写的便是陆平遥和宋莺时。
看来,这便是宋班主女儿的那场婚礼了。
宋莺时变成厉鬼,也就十分好理解了。
一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子,就这样配了冥婚,死得这么凄惨,怎么可能不想报复那些人?
看来,那个她念叨着会来救她的人食言了。
是谁答应了要救他?
另外,一个看起来还拥有些田产家业的戏班班主,居然会把尚未及豆蔻之年的唯一的女儿嫁了个死人?
还有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舟向月又在桌子上找了半天,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就向墙边摸索。
他爬出来的棺材就在这间圆形的墓室中央,这沉闷逼仄的昏暗墓室是一个圆形,墙壁围了一圈。
因为红盖头遮挡视线,他走得很慢。
忽然,他注意到粉刷得灰白的墙上深深浅浅,满是暗红色的细小痕迹,就像是写了什么字。
他脚步一顿,凑近去看。
一道一道暗红色的血指印高高低低地凌乱散落在墙上,全部都写的是同一个词。
“救命”
“救命”
“救命”……
无数个“救命”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整个墙面,淋淋漓漓的全是凝固的鲜血。
舟向月想起了自己被班主追杀到枣生的院子里时,在那间戏服间木栏杆上看到的仿佛指甲划出的字。
……不是一个人的字迹。
这个佛心镇曾经一片热闹繁华,却有不止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留下最绝望的求救。
砰。
一个分神,他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舟向月一低头,在红盖头的间隙之间,看到一只腐烂了一半的手,豆蔻红的指甲清晰可见。
【草,吓死我了!】
【小船在干嘛,看着这只手不动?】
【卧槽,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幸好他吃饱了……】
【???你是魔鬼吗?】
舟向月对着那只手沉思了片刻,毫不嫌弃地伸出手去,把那只手拿起来,僵硬青黑的手指勾起面前的红盖头往上一掀——
熟悉的心悸感骤然袭来,和他自己掀红盖头时一模一样。
好吧,果然还是不行。
舟向月很是遗憾地拿着那只手晃了晃:“啧,你不行啊。”
【他在干什么?!】
【我好像看懂了……大概是感觉到不能自己掀开红盖头,想尝试用别人的手行不行吧】
【手:你礼貌吗?】
【勇气可嘉,容我先吐为敬……】
随着他继续沿着墙角往前走,很快又看到了大大小小或新鲜或腐烂的尸块。
穿着大红马甲的上半身。
发髻上戴着红绒花的脑袋。
穿着大红棉裤的两条腿。
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红色。
到此时,舟向月终于确定,整个墓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半个活人。
“看来身上穿红果真会出事啊,”舟向月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似乎是部分穿红就砍下那部分扔进来,全身穿红就直接变成了新娘。不知道我现在脱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老婆快脱!】
【?你不对劲】
【哈哈哈哈哈楼上笑死我了,虽然我也很想说老婆快脱……但是真的已经来不及了,摊手】
【是的,进入冥婚墓室就是个必杀局啊】
【等下,我突然想起来,刚才他不是向小楚要了个带红穗子的桃木符吗?难道他那时候就猜到身上有红色会出事,所以为了保护小楚才这么做?】
【你脑补过度了兄dei】
【……虽然这么解读很感人,但你看看这像是这家伙能干出来的事吗摔!】
【附议,我觉得这黑心骗子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会让小楚跟他换身衣服】
舟向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嫁衣,马上就放弃了脱衣服的念头:“不行,这衣服料子这么好,刺绣一看就很值钱,穿出去说不定还能卖掉。”
【???】
【从刚才开始就是,为什么你的关注点一直在嫁衣很贵上啊摔!】
【你就没有想过这是死人衣吗!(没有对各位不尊敬的意思,毕竟我也是死人,摊手)】
【我都有点可怜小船了,天地银行给你转点账吧,日行一善了】
“叮!当前围观鬼数1633,兑换163魇币。372人为你打赏共998魇币,当前魇币余额2430。”
就在这时,舟向月耳朵动了动。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咚,咚。
沉闷的,缓慢的,有节奏的撞击声。
远远的听不清楚,仿佛隔了几层墙壁,如果不是这里是个密闭的地下墓室,他估计根本就听不见。
咚,咚。
静静地听了片刻之后,舟向月嘴角一勾,在红盖头下轻轻微笑起来。
***
楚千酩和祝凉被那群阴森森没有脸的仪仗裹挟着,走过了好几个街区。
音调扭曲的唢呐和喧天锣鼓在耳边咚咚响着,没有脸的宾客胸前挂着红花,高高的纸幡、马的笼头和马车车辕上挂着的红布条飘飘扬扬。
最后,他们被人潮裹挟着涌进了一座门槛极高的院子,远远看见一座高大的堂屋,堂屋上高高悬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一对没有脸的门童站在堂屋左右两侧门口,弯腰躬身地迎接他们。
他们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走进了堂屋中,随后楚千酩便感觉身上无形的束缚一松。
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到祝凉身边一屁股坐下,被本来要坐那里的一个无脸人用不存在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嘟嘟哝哝地走了。
“我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跑掉!小兄弟太不够义气了!”薛大哥一边抱怨,一边也在楚千酩身边坐下了。
楚千酩长出一口气。
左边是祝凉,右边是虽然没有脸但好歹有点人气儿的npc薛大哥,他感觉好多了。
“叮铃叮铃!叮铃!”
先前在外面时唢呐和锣鼓太吵,加上楚千酩太过紧张无暇他顾,直到此时才发现,周围所有其他人手腕上都系着挂了只铜铃的手链,举手投足间,“叮铃”声响成一片。
他顿时想起梨园之中每逢有鬼出现就会无风自动的铜铃,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再一低头,他发现薛大哥的手上并没有铜铃,顿时大感亲切。
他不由得凑近问道:“薛大哥,这手上戴铜铃……是咱们这儿的风俗吗?”
一听他这话,薛大哥都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
他把楚千酩的耳朵摁到自己没有五官的脸上嘴巴原本所在的位置,压低了声音:“确实是风俗没错,铜铃辟邪……但这铜铃都是死人下葬时系在手上的,不然啊,老是诈尸!”
楚千酩的冷汗一下从背上冒了出来。
就在刚才,坐在他左边的那个人,系着铜铃的冰凉胳膊还擦过了他的手……
薛大哥拍拍楚千酩僵硬的肩膀,“这是场从新人到宾客都是死人的婚礼啊,所以我们镇民才那么害怕。老乡们都知道身上没穿红的过来吃个席不会有大碍,但也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噻。”
“花轿到——”一个声音忽然拖长了声调唱道。
原本人声鼎沸的堂屋猛地陷入一片死寂。
楚千酩的心尖尖不由得颤了一下。
如果这里坐的是活人,就算大家都闭嘴不说话,也一定会有各种声音:高高低低的呼吸声,咳嗽声,总不好好守规矩的人的交头接耳声……
而现在这里却是一片死寂。
如果闭上眼,会觉得这里空无一人。
咚。
从他的角度,可以依稀看见一顶破旧的大红花轿停在了门口。
没有脸的门童蹦跳着去掀开了花轿门口的红帘,一个穿着红布马褂的人上前去,背出了新娘子来。
新娘子穿金戴银,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也遮不住纤瘦身形。
她盖着红盖头的脑袋向一边耷拉着,整个人像是昏迷一般一动不动地歪在红马褂的背上,垂下的一只苍白手腕上戴着两只金手镯,另一只上则是一串铜铃。
随着红马褂抬腿往堂屋里走,在一片死寂中,新娘手上铜铃的清脆响声格外突兀。
“叮铃。”
“一条红丝绸,两人牵绣球。无邪君见证,牵手到白头!”*
背着新娘的红马褂继续往前走,有一个胸前绑着大红花、带着红色瓜皮帽的无脸小厮跑上前,把一朵大红绣球挂在了新娘耷拉的手腕上。
“叮铃。”
“借来君身火,燃成火一盆。新人火上过,日子红火火!”
一个熊熊燃烧的暗红色火盆放置在过道中央,红马褂直接背着新娘跳了过去。
楚千酩战战兢兢地用屁股尖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地看着这场诡异无比的冥婚。
看着看着,他皱起眉头,随后神色越来越惊恐。
“凉哥凉哥,”他悄悄地往祝凉身边凑了凑,压低的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
“你觉不觉得,那个新娘……好像是传兄?”
第32章 表里
咚,咚。
钝物沉闷的撞击声,很有规律。
舟向月凝神听着传来的声音,无声地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的手触碰到了一面冰凉泛着潮气的墙壁,发出空洞的一声“咚”。
这面墙背后有空洞。
冥婚墓里的一面墙壁,摸起来有些湿意……
舟向月若有所思地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发现大概在手边的位置,有一个小洞。
他一手把遮在眼前的红盖头撩起一个角,弯下腰朝小洞里看去。
看到洞里的那一刻,舟向月瞳孔骤缩。
小洞里赫然堵着一只血红的眼睛!
红血丝爆炸一样密密麻麻地包裹了整只白眼球,疯狂地通过小洞盯着他。
【卧槽!!!】
【救命啊,魇境你赔我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间,舟向月迅速抄起手上染着豆蔻指甲的死人手 ,把僵硬的手指往小洞里一插!
墙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舟向月抽出死人手,又朝小洞里看了看,“也不知道戳到没。”
此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只能看到一片虚空的漆黑。
他自言自语:“大概没有吧,不然被戳到眼珠应该会忍不住惨叫才对。”
接着,他再次弯下腰,稍微凑近了点小洞,一开口嗓音柔软又温和:“墙那边的朋友,我这里有很好玩的东西,你确定不来看看?”
【???】
【手:我谢谢你眼睛:我谢谢你】
【墙那边的朋友:谢谢你不需要再见】
【老婆也太6了吧,我以为他敢碰死人手已经是极限了,然后他就拿了死人手;以为用死人手掀盖头是极限了,然后他就把死人手当打地鼠的锤子用……】
【有点意思,搞不好他真能从冥婚墓逃出去哎,一把子关注了】
【呵呵,这才到哪?不过是出了个棺材,摸了个尸块而已,这就膨胀到要出冥婚墓了?实话跟你们说吧,冥婚墓之所以被称为必杀局,就是因为这里完全是有来无回,进来就别想出去了】
【这不科学啊,一般来说应该不会有百分百的必杀局吧,总会有一线转机的】
【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慢慢看吧,我就不剧透了呵呵】
舟向月守在小洞口,正循循善诱地想办法把那只鬼眼睛再骗出来,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阴风吹来。
就像有人对着他的红盖头吹了冷冰冰的一口气。
“上刀山,上刀山……”
一道幽幽的尖细戏腔从背后响起。
“哟,枣生!”舟向月惊喜地一转身,抬起手拍了下枣生的脑袋,“你总算来了!”
【嗨呀,自带BGM的小鬼就是好认】
【看到那只眼睛后,我竟然开始觉得小鬼头和死人手都有点眉清目秀的样子】
【毕竟严格说来,他们死的都没有新娘惨……死得越惨自然越会化成厉鬼了】
舟向月手上一捞,把枣生给拉到了墙上的小洞边,“你看看那边是不是你的朋友?能不能把他叫出来?师父给你们糖吃。”
枣生噔噔噔连退几步,远离那个小洞。
他撇着嘴抱住了舟向月的腿,小脑袋委屈巴巴地拱到嫁衣衣摆上,不说话。
枣生这么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看来是个厉害的鬼。
莫非就是这个墓主新娘,宋莺时?
枣生是宋班主的弟子,宋莺时是班主的千金,他怕新娘也说得过去。
舟向月一边想,一边安慰地摸了摸枣生的头。
被他这么一摸,小鬼的脑袋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咕咚滚下肩头,结果被舟向月眼疾手快地一把给摁回了脖子上。
舟向月忽然“咦”了一声。
他的手指碰到了枣生肉嘟嘟的脸颊。
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戳了一下。
冰冷,滑腻,Q弹,就像一块冰镇果冻。
手感好极了。
于是忍不住又一下。
枣生被他戳得左摇右晃,跟个摇头娃娃似的。
表情十分疑惑。
“我现在能碰到你了,”舟向月在枣生肉嘟嘟的脸上戳来戳去,若有所思,“难道说……我现在已经死了?”
“不过这是魇境,就算真死了,只要还有意识,就还有转机。或者说,我现在只有魂魄?”
“那……直接逃出这个墓恐怕不行,还得先找回我的身体?”
枣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卧槽!原来是这样吗!】
【刚从隔壁过来,我好像明白了!这个冥婚墓真的好多陷阱啊,如果一开始没有法器,恐怕很多人直接就死在棺材里了。就算出来,也得找到出去的路,但找到路直接逃走的话,其实只是魂魄逃走,身体还在堂屋里成婚,成婚之后就会被带下来关进这里!魂魄离体太久的话,估计就凉凉了!!】
【妈呀好阴险!】
下一刻,血泪突兀地从枣生的眼角和鼻子里流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眉眼一皱,好像要哭出来了。
舟向月连忙用袖子给他擦鼻血,一边擦一边哄:“吹吹,不痛啊枣生!”
枣生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舟向月好像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枣生回应了他的疑问,给他提供了线索,所以遭到了魇境的反噬。
好在并不严重,小鬼掉个脑袋都不是事,流点鼻血也不算什么。
他想了想,又对枣生微笑起来:“枣生,你来掀掀这块红布试试呢?”
枣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脑袋就掉了下来。
小鬼脑袋正好掉在他抱着舟向月大腿的胳膊上,被他一伸手拢到了怀里,开始缩着发抖。
舟向月:“……对不起。”
他真没想到看一眼上面就会掉脑袋。
其实他透过盖头也可以看到上面,只是只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红色轮廓。
这么说,如果没有透过盖头往上看,就会掉脑袋?
怪不得他要掀盖头,心头就会涌上极为危险的预感呢。
“所以,上面究竟有什么?”他弯下腰,把枣生也罩在垂下的红盖头里,两人像在说悄悄话。
被枣生抱在怀里的脑袋脸朝上,正好仰面对着垂头从红盖头里往下看的舟向月,一双全是黑色瞳仁的眼睛一下子涌出泪水来。
下一刻,枣生像害怕似的小手一拨拉,把脸转得朝下,不看舟向月。
啪嗒,眼泪珠子就掉地上了。
舟向月:“……”
他一直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有这么可怕吗?
“……上面,上面那些新娘子,”枣生声音含含糊糊,“都和你一样,从红盖头里低头看着我,咧开嘴笑……”
一阵风吹过,冥婚墓里的影子明暗浮动。
屋顶上悬吊着的那些新娘尸体,也微微摇晃起来。起伏的一块块红盖头底下,是一张张咧到耳根的红唇笑脸。
“啊,这样啊……”舟向月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他那双桃花眼忽然眼尾往下一弯,勾起一汪浅淡微笑,“枣生乖,你能不能帮为师一个忙?”
他的声音温柔得仿佛三月拂过湖面的春风,诱哄道:“反正你已经死了,不是吗?”
【……画风怎么突然变了】
【来了来了!居然真的切了新郎掀盖头视角!他在对我笑诶!】
【老婆笑得好好看……我被蛊惑了】
【但是我突然惊醒,这可是魇境啊!魇境无善茬!】
【如果魇境里的鬼对你笑,那你快要凉凉了。如果你对魇境里的鬼笑,____________?(请填空)】
【那你也快凉凉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凉……哦原来我没有后背啊那没事了!】
【哇,你终于回来了,灵魂笑话君!】
枣生看着舟向月越发和煦的微笑,不知为何一个激灵,差点又掉了脑袋。
舟向月十分温柔地托住他的脑袋:“这样,你慢一点抬头往上看,对,别太快,先试试看到新娘尸体的时候会不会死。”
“……哦,没事,那我们继续,再往上看那块红盖头。”
“……不错,还是没事!再来,看看姐姐的脸——哟,还没事呢。”
话音未落,枣生的脑袋“咚”一声——没有掉到地上,掉到了舟向月早有准备的手里。
枣生的大眼睛里眼泪汪汪。
“明白了,是和新娘子对视才会死,对不对?”
舟向月托着小孩的脑袋,心满意足地给他安回脖子上,鼓励地拍拍脑袋,“枣生你真棒!这件事除了你,别人都做不到!”
“呜……”枣生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却忍不住挺起了小胸膛,死人白的脸色上居然泛了红。
【枣生:你是魔鬼吗?】
【控制变量,对照实验,排除干扰,可以可以,为小船的严谨点赞】
【等等,我怎么看枣生竟然好像还有点骄傲的样子?醒醒,你是梨园里最凶的鬼啊!凶一个给他看啊!】
下一刻,舟向月捧起小孩儿的脸颊,笑得更加温柔:“枣生,你是不是有很多把刀?”
“那些刀,挖土应该很好用吧?”
***
婚礼进行时。
楚千酩紧张地盯着新娘:“凉哥,你觉不觉得那个新娘越看越像传兄?”
那新娘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动作,身上的嫁衣沉沉坠着,只能看到胸口微弱的起伏,显然处于昏迷之中,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
祝凉目不转睛地看向新娘的方向,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眼下看来,他们需要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但却有一个同伴处于众人目光焦点之下,而且没有意识。
楚千酩一咬牙,“……我们一起来的,不能抛下他不管。凉哥你觉得呢?”
祝凉没有多话,只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座巨大宽敞的堂屋里乌泱泱全都是人,大门在婚礼开始后已经关闭,还有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伙计站在门口,恐怕想要先救下小道士,再从大门出去的成功几率实在不大。
他们需要想个办法。
楚千酩正在凝神思索,祝凉忽然凑到了他耳边。
“我们分头行动,各自发挥特长。”
祝凉平时并不轻易出主意,一旦出主意都是十分靠谱的,因此楚千酩下意识地点头:“好……等下,发挥特长?我的特长是什么?”
祝凉眼眸深沉地看着他。
楚千酩哽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等等,到底要他干什么?
片刻之后。
司仪拖长了声调在唱词:“……香炉果子俱摆好,单等新人拜地天!”
按照仪式流程,接下来便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后就送入洞房了。
此时,不仅是新娘,新郎也已经出现在堂屋之中。
和新娘一样,他也是被一名红马褂伙计背在背上的。他同样没有脸,红色袖口里垂下的手上涂了厚厚的白色脂粉,却依然遮不住若隐若现的尸斑。
一对新人分别被两个无脸的丫鬟和小厮从两位红马褂背上扶下来,浑身耷拉着被几人搀扶到了堂屋中央前端的蒲团上,正要被按跪下去。
满屋子都是穿得十分喜庆的宾客,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齐齐对着这对无比诡异的新人,仿佛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在满脸喜悦地看着甜甜蜜蜜的小两口。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宾客席上传来,“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拿起手中的酒盏一晃。
顿时打破了整个堂屋里的肃静。
司仪顿时愣住了。
失去了司仪的指挥,那一堆搀扶着新郎新娘的丫鬟伙计也呆在了那里。
原本坐在楚千酩身边的薛大哥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的头一寸寸转过去,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蓝衣少年,然后默默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挤了挤。
一张没有脸的五官透出一股嫌弃的气息。
整个堂屋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一时间,无数张没有五官的脸直直冲着鹤立鸡群的楚千酩,像是一个阴冷的噩梦。
“呃,”楚千酩不由得磕巴了一下,另一只手也微微颤抖着扶到酒盏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各位……相逢即是缘,昨天我们来自天涯海角,今天我们齐聚一堂,为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你们看,这场美妙的婚礼,像极了我们美好的新人和他们的爱情……今天,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大家交流共勉,你们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救命啊这是什么奇行种的婚礼社交牛逼症!】
【幻视婚礼上不请自来发表重要讲话的隔壁大爷】
【祝宝果然了解楚宝,满嘴跑火车就是他的特长没错了】
【你们看到他的腿了吗?在疯狂发抖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楚的嘴:我想救人 小楚的腿:不你不想】
【啊啊啊我的楚宝啊!!!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啊!!!】
第33章 表里
“总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我想,爱情是一个哲学问题,需要用一生来回答……”
楚千酩微带颤音的声音在礼堂中穿梭,而祝凉使用了带进魇境的隐身道具,无声无息地迅速跑到新郎新娘的身边。
不知道这些人脸上光滑得没五官没褶,是不是连大脑都没有褶皱,所以搀扶着新娘的左右两个丫鬟都呆头呆脑的样子,愣愣地看着正在宾客席上做公众演讲的楚千酩,没有人注意到新娘的盖头微微一动,仿佛被风吹起了一角。
祝凉掀起盖头的第一眼就确认了,是红衣小道士没错。
他凝神看向小道士的右手腕,那里坠着一串铜铃,但刚好被丫鬟握在手里,没法取下来。
他袖口微动,从道具栏里拿出一块浸透了□□的纱布,二话不说捂上了丫鬟的脸。
结果等捂上,他才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丫鬟好像没有口鼻!
“嗯?”那丫鬟疑惑了一声,随即瘫软下去。
另一个丫鬟转过头来。
祝凉当机立断,一把另一名丫鬟推搡出去,转身背起小道士就跑!
叮铃!
小道士手腕上的铜铃发出了清脆的碎响。
“新娘!”一个尖锐得仿佛要撕破人耳膜的尖叫声在堂屋中炸开,“新娘跑了!”
“什么!”
堂屋里顿时炸开了锅。
“快追!”“别让她跑了!”“在哪里?跑哪里去了?!”
“有鬼!有鬼抢走了新娘!跟着铃声追!”
祝凉咬牙背着小道士飞跑,耳边响起隐身道具冰冷的倒计时:“3,2,1,隐身失效。”
他和背上的小道士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在那里!快追!”
砰!哐当!咚咚咚!各种杂乱的物品倒地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整个堂屋里一片混乱。
追赶的声音迅速逼近。
祝凉拔腿从堂屋后的小门冲出了堂屋,眼前赫然是一片阴沉沉的回廊,墙壁是诡异的深红褐色。
奇怪的土腥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背后沉重的脚步依然交错,但又多了许多嘶嘶嘶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与墙壁摩擦。
跑过第一个拐弯的时候,祝凉用余光瞥了一眼后面。
这一眼让他头皮一紧。
原本坐了一屋的宾客虽然没有脸,身形看起来都与常人无异。
但现在,他们乌压压地追过来时,身子就像是抻长了的面条越拉越长,许多人被挤到墙上,细长柔软的身子贴着四面八方的墙壁扭动着向前波浪般蠕动,一颗颗没有脸的头混杂在其中,密密麻麻地向他涌来。
长长走廊里反复回荡着高高低低的声音,扭曲而诡异:“站住……”
“留下新娘……”
“少爷的新娘……”
“小郎君,你也留下做我们的新娘吧……”
祝凉跑得气喘吁吁,喉咙里泛上干涩的血腥气。
背上昏迷的人不断地往下滑落,他只得边跑边时不时把人往上托一托,很快就感觉胳膊酸麻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凉哥!这边!”楚千酩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祝凉往前几步便跑到了这处岔路口,楚千酩一把将他扯进那条走廊,然后二话不说把小道士从他背上接了过来:“我来背!”
两人配合默契,几乎是转眼之间,穿着嫁衣的昏迷小道士就从祝凉背上移到了楚千酩背上。
“咦!”楚千酩惊道,“虽然确实看着瘦,但他竟然这么轻!”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就算是境中人,就算是个职业道士,人家毕竟比自己还小一岁,而且一看就十分病弱的样子。
他这个在学校一直保持着短跑记录的健康人居然还总指望着人家保护他!
嘶嘶嘶……追赶的面条人从后面探出头来,迅速逼近。
“妈呀这什么玩意!”楚千酩简直吓疯了。
“跑!”祝凉根本没时间跟他废话,一扯他就又玩命地狂奔起来。
这条走廊和之前的走廊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两边是诡异的深红褐色墙壁,浓郁的土腥气和越来越明显的腐臭味充满了鼻腔。
楚千酩的心脏怦怦狂跳,小道士一只冰凉的手从他的肩膀上垂下,手腕上的铜铃就在他胸前“叮铃”“叮铃”地响着,叫他忍不住心惊肉跳。
这条走廊很快又跑到了底,眼前不远处就是一个岔路。
两人正要咬牙冲过去,眼前的岔路口忽然冒出一颗惨白的头颅!
那颗惨白的头颅连着长长的身子,就像是一根细长的豆芽。
两人瞳孔骤缩,猛地停下脚步!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头颅也从走廊尽头探了出来,向他们蠕动过来。
“留下……”“留下……”“埋进去……”
四面八方阴冷的嘶嘶声在他们的四周反复回荡。那些面条似的身子贴着墙面飞速涌来,转眼间就已经逼到眼前。
“凉凉凉哥怎么办……”楚千酩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还没说完,一个声音猛然打断了他:“右转,跳下去!”
楚千酩下意识往右一看,猛然发现那里墙壁和地面相接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个洞。
“快跳!”眼看那些面条鬼密密麻麻地沿着墙壁涌动过来了,楚千酩心一横,一闭眼就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他掉在了一片潮湿松软的泥土上。
祝凉随即落在他身边。
他们下意识正要抬头去看跳下来的洞口,那里却突然不知被什么给堵上了,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嘶嘶嘶的声音牢牢地被一层泥土挡在了外面。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他们急促的喘息声。
“等等,”祝凉忽然说,“刚才是谁在对我们说话?”
楚千酩身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凉哥不是你吗?!”
叮铃。
黑暗中忽然响起铜铃的脆响。
楚千酩一个激灵,忽然想起刚才他不管不顾地跳下来,巨大的冲力把他背上的小道士都给甩到了一边,自己或许碰到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伸手摸索过去,惊魂未定地说:“对了凉哥你知道吗,薛爷说这里的死人手上才会系铜铃……”
叮铃。
铜铃声响起,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你说的是这个吗?”
楚千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心里的尖叫都要冲破脑壳了,但那只手猛然捂在他的嘴上,没让他叫出来。
噗的一声轻响,柔和的火光照亮了这片狭窄的土室。
捂住楚千酩嘴的是一只惨白的手,细瘦伶仃的手腕上赫然是拴在红绳上的一串铜铃。
随后,拿着蜡烛的另一只手在旁边出现,照亮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笑得弯弯,正是红衣小道士。
楚千酩:“……”他看起来快昏厥了。
“你醒了。”祝凉说。
“嗯。谢谢你们救了我,抱歉好像吓到楚兄了,”舟向月满怀歉意地拍拍楚千酩的肩膀,“开玩笑的。不过我说真的,劝你们去弄个铃铛系上。”
“那不是招鬼吗?”
舟向月微笑起来,漆黑的瞳仁在火光中微微闪烁:“谁知道呢……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哦。”
“你们跟我来,”他拿着蜡烛站起身来,“整个陆家大院是一个法阵,从地面建筑里大概率是出不去的,得从地下的冥婚墓出去。”
“等等。”祝凉冷冷地打断他,“你刚才一直昏迷,现在突然醒过来,就说要从地下出去。我们怎么知道你还是你,而不是鸠占鹊巢的鬼?”
舟向月闻言,挑起眉毛看了祝凉一眼。
这冷冰冰的师兄警惕心倒是挺高的,观察也敏锐,有前途。
只可惜过于直来直去了些,在这么个逼仄的小空间里戳破了窗户纸。倘若他真是鬼,这俩小孩还有活路么。
“哦对,祝兄不说,小道差点忘了。多亏了枣生的刀山,才能把你们从那些鬼玩意手底下救下来。他的刀用来挖土,恐怕会缩减使用寿命的。”
舟向月仰起头,笑眯眯地对着空中叫了声:“枣生,跟师父走啦。”
“哎!”小孩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砰地掉在了他们身边。
然后脑袋、躯干和四肢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
三人:“……”
楚千酩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们默默地弯下腰,一个个把枣生的身体部件拼起来。
同时,舟向月也简要说了自己醒来后在冥婚墓里的经历。
“……之后我拿走了从个冥婚墓里的一支蜡烛,挖了一个洞,结果新娘忽然就都动起来了。再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可以从那个小洞穿墙到这个土坑里,刚钻进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
“接着,我一睁眼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大约魂魄和身体相见的时候就会自动融合吧,我猜?”
“原来是这样……”楚千酩一阵后怕,“要不是传兄要走了我的桃木符,我现在岂不是已经从腰上被砍成两截了!传兄你是不是猜到了所以才保护我的?”
舟向月连连摆手:“楚兄想多了,我哪有那么神。要是想到了,我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衣服换掉呢?”
楚千酩一想,也是。
如果已经发现了不能穿红的禁忌,那穿红就是纯纯作死的行为了,谁会这么干哪。
“就算是这样,你也是我的福星!”楚千酩说,“我在传兄身边好像总有好运。”
舟向月眨眨眼,看着他笑出了一对甜甜的梨涡。
楚千酩:“……传兄有什么事要说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背上忽然有点冒冷汗。
这熟悉的不祥的感觉……好可怕啊!!!
第34章 表里
“咳,”小道士轻咳一声,“等下我们会进入我醒来时的那个冥婚墓。你们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千万不要抬头看。”
“为什么不能抬头看?”
“哦,墓室顶上挂了一圈新娘尸体。”小道士笑眯眯地说,“枣生当时抬头看了,然后脑袋就掉了。他说,那些新娘都在红盖头底下低头直勾勾地看着你笑。”
楚千酩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阵恶寒。
“之后我们试验了,其实还好,只要不要和新娘裸眼直接对视就没问题,隔着红盖头也是可以的。”舟向月接着说。
只可惜他头上的红盖头早就已经在两个少年背着跑的路上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来来说回正题。进了墓室之后,需要,麻烦楚兄做一件事——跳起来,把其中唯一真正的新娘的红盖头扯下来。可千万别扯错了,不然我们大概都会死在里面。”
楚千酩:“……?!”
为什么这活儿听起来这么危险!
看着他惊恐地瞪大的眼睛,舟向月摸了摸鼻子:“楚兄你看,我们几人里面,小道病歪歪的,楚兄一看就是少年英杰,人中龙凤,一身腱子肉,还有谁比你更合适担当此重任呢!”
楚千酩被说得很有些晕乎:“好像,好像有道理……好吧。”
片刻之后,枣生幽幽的戏腔在土室中响起:“上刀山,上刀山……”
随着戏词往下唱去,寒光凛冽的刀刃就像凌空结出的冰花一样显现出来,旋转着剜开了松软的土墙。
“哇,好神奇!”楚千酩啧啧惊叹,“这就是枣生的能力?每唱一个字,刀山都会往上长一点?好像西游记里说金箍棒长长长啊,跟电钻一样好使,就是挺费刀的感觉。”
“是啊。”舟向月笑眯眯地摸了摸枣生的头,“枣生最棒了!”
小鬼一顿。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小肚子一鼓一鼓地唱得更加卖力了。
哗啦一声,许多土块从土墙上掀落下来,裂开了一个头颅大小的洞。
浓重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扑面而来。
舟向月率先凑了过去,“等到了里面不必紧张,刚进去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的,等楚兄掀了盖头之后才要小心……”
“呕!!!”激烈的呕吐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舟向月:“?”
他疑惑地回过头,就见两个少年各站在左右两边,扶着墙捂着嘴一脸痛苦的表情:“呕——”
舟向月皱眉看了他们片刻,神色变得凝重:“难道还有什么我忽略的线索?莫非这个法阵还能改造人的身体……那个,你们两位感觉怎么样,是同时怀上的吗?”
楚千酩和祝凉虚弱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
【我满足了!我就说嘛,看这货在这里出现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差点以为这次宋莺时偷工减料不好好干活!现在看来小楚和小祝才是正常的,小船那反应TM根本不是人啊!】
“可能传兄在这里待久了,习惯了吧。”楚千酩吐得眼泪汪汪,他感觉刚才吃的油炸糍粑全翻江倒海给吐出来了,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这么冲鼻子的味道,实在是有点太刺激了……”
舟向月摸了摸鼻子:“啊,可能是我鼻子不太好使。”
他背着手绕着两个少年踱了两圈,看他们虽然一脸菜色的样子,但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于是放心地又回到了洞口,探头过去。
他随即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楚千酩刚擦干净嘴,一脸心有余悸。
“有个新娘趴在洞口和我脸对脸了。”红衣小道士言简意赅,“当然,是透过红盖头。不然我现在已经死了。”
楚千酩一阵毛骨悚然:“她她她看见我们了吗?”
几人齐齐向洞口望去——只见那破开的洞口里一片暗红色,看不清有什么。
紧接着,那里突然伸出一只染着猩红指甲的手!
胳膊扭曲着从洞口伸进来,在空中乱抓。丝绸衣料与土块摩擦的声音簌簌哆哆,一线浓稠的暗红色液体从洞口淌下,坠出一丝长长的血线。
恶臭扑鼻。
楚千酩一惊,上前一步挡在了舟向月和祝凉前面:“小心!”
他抽出了一把银光闪烁的剑,手心里满是汗。
生活在现代社会,他拔剑的时刻真的不多……
“楚兄,你真的没问题吗?”舟向月在他背后轻声问,“你的腿在抖哎。”
祝凉也平淡地接话:“对。就平时表现看来,你的腿部神经和肌肉都发育良好,没有抽动症也没有帕金森,现在抖腿只能说明你在害怕。”
楚千酩:“……”
他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霉遇上这两个祖宗?!
“过来过来,”舟向月对他招招手,“这边安全,楚兄你站那儿很快就会被鬼抓到。”
楚千酩肚子都快抽筋了,他一哆嗦就溜回了小道士身边。
……呜,虽然传兄这么瘦小,但在他身边真的有安全感。
“啊对,说起来,刚才我在这里就听见那边有声音了,原来是新娘都从顶上下来了,”舟向月若有所思。
“可刚刚她们似乎并没有想往这边爬啊……奇怪。”
扑通,扑通扑通。
越来越多的土块下雨似的从洞口滚落下来,那新娘子似乎铆足了劲儿想要钻进来,而且力气还出奇的大。
眼看着洞口不断扩大,恐怕撑不了一时半刻,那恐怖的新娘尸体就要钻进来了!
楚千酩忍不住抓住小道士的胳膊,腿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传传传兄!她要进来了啊啊啊啊啊!”他紧张得快要窒息,“你知道怎么办吗啊啊啊啊啊!”
红衣小道士一手托腮在看疯狂钻洞的新娘:“嗯,好像知道。”
楚千酩:“?!”
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动弹啊!!
哗啦!又一片湿软的泥土猛地被新娘拱开,翻落下来。
楚千酩惊恐万分地看着那只红指甲的青灰色胳膊一挣,连带着后面的肩膀、盖着红盖头的头颅都钻了进来!
噗,小道士吹熄了手上的蜡烛。
土坑里顿时陷入漆黑的死寂。
就连新娘的动作都停下了。
怦怦,怦怦。
楚千酩心脏狂跳,大气都不敢喘。
一秒。
两秒。
三秒。
扑簌簌。
泥土摩擦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丝昏暗的光亮落入土坑中。
半人大的洞口空空荡荡,新娘似乎离开了。
舟向月看了看楚千酩,笑嘻嘻道:“楚兄你还掐吗?不掐了我就过去看看。”
楚千酩一脸懵:“啊?”
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吓得一直紧紧掐着小道士的胳膊,白生生的手腕都给掐青了。
他条件反射地放开手,羞惭得恨不得以头抢地:“对不起传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舟向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不怕痛。”
楚千酩:呜,传兄一定是在逞强安慰他。
他要愧疚一整天了。
两个少年还缩在原地没敢动,舟向月率先凑到洞口,“咦”了一声。
楚千酩:“?”
随后,他身旁一空,祝凉竟也凑了过去,“咦?”
楚千酩:“……”这俩人什么毛病,就不能说说看见了什么吗?
刺啦!刺啦!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扯声隐约从洞口那边传来,像是在撕扯布料,又好像扯开了什么厚重软烂的肉块。
楚千酩:“……”
那边都是一堆新娘尸体,她们在干嘛?总不能在撕扇子扯头花吧。
他腿软地扶着墙站起身,壮着胆子凑过去,“怎么了?”
舟向月和祝凉分别往旁边让让,给他腾出一点地方:“你看。”
楚千酩屏住呼吸,朝洞口里看去。
然后“咦”了一声。
十来具新娘尸体围着墓室另一端墙壁上的红烛伸出手去,但因为红烛镶嵌在墙上,位置太高,没有人够得到。
一条条包裹着红色绸缎的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抓着彼此的身体想往上爬。
就像水族箱里踩着彼此往外爬的螃蟹。
唯一的不同是,这些新娘长着尖利指甲的手一抓,便是绸缎开裂、血肉横飞。
场面十分残暴。
楚千酩挠了挠头,喃喃道:“这些新娘难道是趋光的吗?她们这样子,好像飞蛾扑火一样。所以你知道吹熄蜡烛,她就不会再往这边钻了?”
他很是钦佩地看向小道士:“传兄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新娘子都是枉死在墓室里的,死前最渴望的就是出去,所以大概会趋光吧。”
“而且刚才没点蜡烛的时候,我在这边挖洞,她们也没有往这儿爬,你们来了之后点上蜡烛了,就开始爬了,”舟向月耸耸肩,“所以我瞎猜是这样。”
“可是,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来了之后有了生人气啊,传兄你之前在这里不是只有魂魄吗?”楚千酩心有余悸,“要是刚才吹熄了蜡烛也没用,怎么办啊?”
舟向月笑眯眯:“那就只能凉了呗。”
楚千酩:“……!”
这么侥幸的吗!
“等等!所以,传兄你刚才就发现新娘尸体在追着光跑了?那你怎么不早点吹熄蜡烛!”
新娘钻进来那一瞬间,把他魂都吓飞了。
小道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自己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枣生的刀山可以钻土,但是费刀啊。新娘这挖起来嘚嘚嘚的,不比刀山好用多了。”
“嗯!”枣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抱住了小道士的腿,骄傲地抬起了小下巴。
【新娘:你礼貌吗……算了我知道你是个大流氓了。】
【热泪盈眶的枣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欣慰】
【枣生枣生你醒醒!你被GPA了!】
【枣生:只要有人比我惨,我就是师父最幸福的徒弟!】
第35章 表里
“坏消息,现在新娘没有挂在房顶上,都在地上活蹦乱跳。”舟向月说。
“好消息,她们聚在一起,可比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好躲多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我们逃生的出口,就在她们现在爬满的那面墙上。”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们有三个人。哦,可惜只有一根蜡烛,所以需要极限操作一下……”
很快,极限操作开始实施。
片刻之后,楚千酩和祝凉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冥婚墓室。
那一堆层层叠叠的新娘尸体没注意到他们,还在互相撕扯踩踏着去够墙上的烛光。
两人各自走到了距离尸堆最远的两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那堆尸体趴着的墙面。
浓稠的暗红色令人恶心,似乎和别的墙面没什么区别。
他们真的要从那里逃生吗?
楚千酩看向祝凉,与他视线相交。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下一秒,楚千酩嚓地引燃了手里的蜡烛。
比墙上的烛光微弱一点的火光瞬间燃起,整个墓室里被照得影影幢幢。
同一时间,祝凉无声无息地出手,指间银光一闪。
只见新娘尸体堆上方原本昏昏惨惨跳动的黯淡烛光噗的熄灭了,只留下一股黑烟。
堆叠的新娘愣了片刻。
随后,一个个红盖头遮住的脑袋僵硬地转过来。
楚千酩一时感觉数道阴冷怨毒至极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扑通几声,堆起来的新娘尸体纷纷落地,然后开始以扭曲而诡异的姿势四肢着地,僵硬地向楚千酩的方向爬来!
祝凉像一道迅捷的影子一样,迅速蹿到新娘潮刚刚退去的墙角,一伸手取下了墙上的那根蜡烛。
爬动的沙沙声在墓室内回响,舟向月也带着枣生一起,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来到了新娘们原本聚集的墙边。
枣生气沉丹田,唱起戏来。
开始钻井扰民作业。
“凉哥凉哥快啊啊啊啊啊不然我就要凉了!!!”
楚千酩龇牙咧嘴地踮起脚把蜡烛高高举过头顶,拼命往后靠在墙上,恨不得和墙融为一体。
他看着那一只只像蜘蛛一样朝他爬过来的红衣新娘,头皮都要炸了——枣生开口唱戏之后,她们好像速度瞬间快了不少!
眼看最前面的那个新娘朝他伸出青灰色腐烂的手来,那长长的尖尖的血红指甲径直朝他的眼珠插来!
“凉哥!!!”楚千酩撕心裂肺地惨叫,两个眼珠瞪着鼻尖前方的指甲,都快斗鸡眼了。
嚓!
更为明亮的火光在墓室另一端亮起。
楚千酩用尽全力,手腕一翻将蜡烛摁在了湿软的土墙上!
嘶——
这边的火光灭了。
新娘们迅速转身,再次四肢并用地向祝凉的方向爬去。
楚千酩虚脱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定了定心神,朝祝凉望去,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祝凉淡定地端着那只蜡烛站在对面:“你刚才的姿势,挺像自由女神像的。”
楚千酩:“……”
友尽了!就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小楚刚才的姿势真的很像,小祝一针见血】
【就喜欢看小楚跳脚的样子】
【???居然还可以这么操作?】
【居然真的让他们走到这一步了!!】
女尸们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转着圈儿进行复健训练,楚千酩慢慢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开始仔细地观察她们之间的区别。
红衣小道士说,这么多具女尸,只有一个是真新娘,其他的都是被这个鬼新娘给抓来的假新娘。
……他长这么大,玩找不同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可是楚千酩瞪大眼睛看了好久,也没看出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一个个新娘盖着红盖头又看不到脸,她们身上的嫁衣从面料到图案如出一辙,唯有盖头和红绣鞋上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刺绣图案。但他哪里知道哪个是真新娘的图案啊?
【女尸:今天步数可以登顶朋友圈了】
【已知女尸爬行速度为每秒50厘米,小楚和小祝初始位置直线距离为20米,两人以每秒10厘米的速度相向而行,女尸每次即将碰到其中一人时就马上折返爬向另一人,问最终两人相遇被女尸撕烂时,女尸爬行的总路程是多少?】
【这是那个来回奔跑的狗的奥数题?好怀念】
【???楼上的你们是魔鬼吗?!】
【是鬼,不敢自称魔(抱拳)敢称魔的只有那两位吧,害怕缩头.jpg】
【你在无邪君的魇境里还怕个der的魔啊!你清醒一点!】
舟向月同样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娘的身影。
滴嗒,滴嗒。
忽然有水滴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方向传来。
到了!
此时,新娘们刚刚掉头向祝凉爬去。
“祝兄,跑!”舟向月朝他一挥手。
祝凉蓄势即发,身形极为敏捷轻灵。
随后,舟向月一个箭步朝楚千酩冲过去,“左手边第一个!掀!”
“啊?”楚千酩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你怎么知道是这个……”
指尖碰到盖头的刹那,耳边响起声音。
“叮!你的无知取悦了神明,他送给你一个梦境。“
纷纷乱乱的光影刹那间涌入他的脑海,走马灯一般穿梭而过。
佛心镇的梨园梨花盛放,淡香飘散。
梳着总角的小姑娘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痣,脸上飞着红晕,偷偷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一树梨花纷纷扬扬,落英如雪。梨花雪中站着一个白净的小少年,粉雕玉琢、清俊秀气,如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一片梨花打着旋儿落在小少年的肩头,他回过头,看到她怔了怔。
随即微笑起来。
画面一闪,掠过的场景里能看见闪烁的刀光、熊熊的火堆。
混乱的画面,被扯破的衣服。
漫天飞舞的红幡和纸钱,犹如漫天飞舞的蝴蝶。
女孩抓着少年的袖子哭哑了嗓子:“救救我,带我走……”
少年看起来比她还小几岁,却镇定地对她说:“别怕,莺时,我会带你走。”
画面轰然变得疯狂而阴冷。
有人在尖叫。当危险真正来临时,他抛下她逃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逃走了。
逃离了班主的魔爪,抛下他们所有人。
女孩最终穿上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埋在深深的地底。
地底很黑,很冷,她很害怕。
歌声如黄莺的小姑娘有一个秘密。
她怦怦的心跳如捂不住的小鸟,扑棱翅膀想要飞向心头画一般的少年。
他曾答应她,要带她走。
可她嫁人那一天,他没有来。
她死在地底的那一天,他也没有来。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宋莺时的红盖头】!”
清脆的魇境通报声在楚千酩耳边响起。
“咦?!”楚千酩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我竟然找到了境灵碎片……”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阴冷怨毒至极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
他目眦尽裂,仿佛被什么无形的诅咒定死在原地,只能感受着死亡的气息一寸寸逼近,动弹不得。
狰狞癫狂的血红色从天而降,他的视野猛地陷入一片昏黑。
一只手从背后狠推了他一把:“跳!”
扑通!哗啦哗啦!
楚千酩一头栽进了冰凉彻骨的水中,骤然清醒过来。
他呛了一口水,猛地浮上水面,眼前却依然是一片血红:“天哪,刚才那……”
“别废话,快游!”一只冰冷的手一把从他头上抽走那块遮挡视线的红盖头,小道士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女鬼在后头呢!”
转瞬之间,有什么柔软的、丝丝缕缕的东西拂过了他的腿肚子。
楚千酩: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噼里啪啦地疯狂游动起来。
舟向月也在玩命地游,还拽着一个吓得哭唧唧的枣生。
他并不怕水,但这地下水实在是凉的彻骨,而眼下他用的这副身子骨也实在是不中用,没扑腾几下竟然就开始痉挛,转眼就没入水面呛了好几口水。
他手上忽然一轻,枣生被人一把薅了过去。
舟向月一抬头,发现是一脸冷漠的祝凉。
祝凉原本游在最后,三两下便冲到前面去。枣生被他拉着,被迅疾的水流冲得浮浮沉沉,活像一只系在少年腰上的跟屁虫。
游到前面后,祝凉猛拽了一把楚千酩:“你拉一把传兄!”
楚千酩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刚才他恐怕差一点点就要看到女鬼的眼睛一命呜呼了,是小道士飞身扑过来,一把将红盖头扣在他脸上,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后又推了他一把,让他跳进水里之后赶紧游。
但他那副小身板,一看就不像是能凫水的主啊!
第36章 表里
楚千酩回头的这一眼,差点让他呛了一大口水。
漆黑的地下河里,红衣小道士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苍白的脸颊在水中一起一伏,艰难地呼吸着。
而在小道士身后几乎咫尺之遥,原本墨黑色的河水泛起了黏腻冰冷的红色,仿佛血水一样飞速渗透过来。
在那血红的水面上,水藻一般的黑发随着波浪层层叠叠地朝他们涌过来,不远处的水面翻滚起一层层的泡沫,一颗湿漉漉的头颅从水中缓缓浮现,露出水草般缠绕纠结在一起的湿黏黑发,阴白肿胀的额头……
“别看!楚千酩!”小道士一声怒喝让楚千酩瞬间恢复清醒。
千钧一发之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死死闭上眼睛往后一扑,抓住了小道士瘦骨伶仃的冰凉手腕。
然后开始加倍玩命地往前游。
哗啦哗啦!地下河的水冰凉刺骨,水流和他们前行的方向一致,推着他们飞快地向前方冲去。
楚千酩闭着眼咬着牙疯狂游泳,耳边全是水花四溅的哗啦声和水底泡沫破裂的沉闷碎响。
直到这令人窒息的沉闷背景音中,一个有节奏的钝物敲击声逐渐浮现。
咚,咚。
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慢慢地、呆滞地敲击着空洞的石头。
楚千酩下意识地睁眼,然后看到了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四周是湿滑阴森的溶洞石壁,一具穿着嫁衣的腐烂尸体腰带被一块中间凹陷的钟乳石柱挂住,卡在了水流半中央。
随着激烈的水流冲击,那具尸体拦腰弓起,肿胀腐烂得露出森白颅骨的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石壁。
咚,咚。
转眼间,楚千酩就被水流冲到了那尸体的跟前。
尸体被水流拍打,脖颈一歪,脸便朝着他这边转过来——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楚千酩的腿。
楚千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天光遽然大亮,刺得他下意识一闭眼。
前一秒那种令人脊椎生寒的阴冷与恐怖骤然消失,仿佛他突然离开了某个无形的结界。
脚脖子上残留着冰冷的触感,但那只手已经消失无踪。
咚!他狠狠撞上了坚硬的石壁,撞得七荤八素。
他被鲸鱼须一样纵横密布的栅栏拦住了,旁边一块块坚硬的石砖摸上去粗糙又黏腻,像是摸到了一手的湿软青苔。
好半晌,等楚千酩终于气喘吁吁地恢复了视线,才看清面前是又湿又冷的青黑色石砖,圆形的石壁上一块块砖旋转着垒上去,高处落下一小团光亮。
楚千酩在黑暗中待久了,被那光刺得睁不开眼。
这似乎是一口井。
女鬼没有追来。
【啊啊啊啊啊总算没事了,紧张死我了】
【居然真的逃出了冥婚必杀局!牛逼!!!破纪录了吧?】
【我看这魇境是不是快结束了啊】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都放松了,知道冥婚必杀局为什么叫必杀局吗?就是因为最后一击最致命的危险,往往出现在人最松懈的那一瞬间】
【卧槽你在说啥?!等下会发生什么吗?有点害怕】
【等下你就知道了】
此时,楚千酩总算勉强适应了头顶的光线,伸手挡在额前,皱着眉抬头往上看去。
【来了来了!等着他抬头的那一刻吧!高能预警!】
【雾草谢谢高能君!】
【3】
【2】
【1】
【弹幕护体弹幕护体!!】
楚千酩看到了头顶远处一小片圆形的天空。
天空中翻卷着暗红色的云层,诡异地低低垂下,惨淡天光落入井底。
……魇境里的时间流速好像加快了不少。
他才到地下多久,下去之前感觉天才亮,怎么这就要天黑了?
“咳,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楚千酩闻声转头,只见红衣小道士虚弱地倚靠在井壁上,咳得撕心裂肺。
血红嫁衣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显得那一把腰身细瘦得惊人。嫁衣领口凌乱地散开,长长青丝也在刚才的折腾中散落了一身,湿漉漉地缠绕在格外突出的莹白锁骨上。
楚千酩赶紧给他拍拍背:“传兄,你还好吗?”
舟向月抬头,勉强摆摆手。
他咳得眼里满是泪水,低垂的睫毛上凝满晶莹水珠,眼眶一片嫣红。
【敲敲楼上,说好的高能呢?】
【u1s1,老婆湿身是挺高能的,我要流鼻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我没有鼻子也没有血耶】
【战损的破碎美人!嘶哈嘶哈】
【呜呜呜那脸,那腰,那锁骨,那湿漉漉的嫁衣……我心愿已了,可以去投胎了!】
看着脑海里亮起来的新标签,舟向月:“……?”
他猛地呛了一口,咳得更厉害了。
不说了,那些词是会被晋江口口的程度。
舟向月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眼泪汪汪地把两串铜铃递给两个少年:“铜铃只能从死人手上薅了,凑合用吧。别耍小孩子脾气啊。”
楚千酩和祝凉:“……”
你顶着一张比我们俩都嫩的脸,这话让人怎么接。
两人勉强抬手接过了铜铃,犹豫地戴在手上。
【话说,你们觉不觉得这口井有点眼熟,莫非……】
【+1】
【+1】
【哦吼,世界线收束了】
【!!!】
【什么鬼,冥婚必杀局的终点鬼去哪里了?!我这井里那么大一个鬼呢?!】
【emmmmm你是说榆生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不要打哑谜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剧透了就没劲了,你说的嘛】
舟向月:“对了楚兄,你拿到那块红盖头的时候看到什么了吗?”
他从楚千酩手中拿过红盖头的时候没有看到,或许只有第一个碰到的人才能看到提示?类似奖励的线索。
楚千酩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去:“太恶心了,看到了几个人渣。”
舟向月:“啊?”
楚千酩:“那个班主,宋莺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的养女!然后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把那种龌龊主意打到了宋莺时身上!她还是个小孩啊救命!”
祝凉冷冷道:“人渣。”
舟向月:“那他为什么还会把女儿嫁出去?”
楚千酩:“好问题,这就涉及另一个人渣了。”
舟向月:“?”
“他们的事情被一个男孩子发现了,那个兔崽子长得倒是人模鬼样的,看着好像是戏班子里的学徒。班主大概是怕走漏消息,才主动把女儿卖给那个刚刚死了儿子的陆家配冥婚!”
“宋莺时很相信那个学徒,因为镇上其他人都和她爹同流合污,她害怕自己逃不出去,就找那个学徒求助。他跟人家小姑娘说他逃到乡里就会报案,带官府的人回来救她,结果小姑娘帮他逃走了,然后他就一去不回了!!”
楚千酩说得义愤填膺:“所以我就说,长得好看的男的不可信!”
舟向月打断他:“那个学徒长得很好看?他大概多大?叫什么名字?”
楚千酩一愣:“年纪倒是不大,看着比宋莺时还小一点,估计七八岁的样子,小小年纪就长一副骗姑娘的脸了,真是从小就是坏坯……名字还真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名字。
舟向月心想,这就是境眼的屏蔽作用吗?
楚千酩还在继续感叹:“那小姑娘真是太惨了……她被埋进地底下的时候还没死,在棺材里怎么都出不去,把指甲都扒拉掉了,棺材里全都是血痕……”
“……过了很久之后,有一年佛心镇下大雨,雨水漏进冥婚墓里把那个墓室给冲垮了,棺材也泡烂了,小姑娘的尸体就被水流冲进了刚才那条地下河,可马上就要飘到这边井里的时候,雨停了,水位退了,她就卡在了洞穴上边……太惨了太惨了……”
“可能她自己也不想飘到这口井里。”舟向月说。
“啊?”楚千酩懵了,“为啥?”
“因为这口井在梨园里。要是在这口井里被班主发现了,保不齐把她的尸骨拿去做什么。在地下勉强也算入土为安了。”
楚千酩和祝凉:“???”
所以他们这是绕了一大圈,绕回来了?
此时,弹幕的围观鬼们也终于都意识到这就是榆生院子里的那口井,到处都在问本该待在井底的榆生到底去哪里了。
【好啦好啦,菩萨来了,指路隔壁刁辛刹视角,快退十五分钟,满足你的好奇心】
舟向月在井水里洗洗手,甩掉手上的水珠:“行了,缓过来了吧?缓过来了就振作起来,咱们要上井干活儿了。”
楚千酩:“啊?干什么活?”
这么快的吗?毫无缓冲。
他还在为宋莺时的悲惨命运难过呢,传兄好冷漠,呜呜。
“报复人渣的活。”只听红衣小道士说,“喏,拿着。”
楚千酩和祝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样东西塞进他们手里,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火柴、蜡块、爆竹、烟花。
等等,这特么是要去炸魇境???
第37章 表里
十五分钟前。
刁辛刹几人在井边等着,却见地下没了动静。往下看去,井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却莫名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眼看着时间流速越来越快,短短一会儿过去,太阳都开始西斜,大傩的夜晚就快要加速到来,刁辛刹终于坐不住了。
他把小眼镜往前一搡:“四眼,你也下去看看!”
于是,片刻之后,小眼镜“扑通”一声栽到了井底的凉水中。
水溅了舟向月一身。
舟向月:“……”
他白拧衣服了。
他从井底水面上的那圈砖沿上坐起来,打了个招呼:“哟,镜兄。”
小眼镜:“……”
他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把满是水珠的眼镜拿下来,手哆哆嗦嗦地用尚未弄湿的一点衣服勉强把眼睛擦干。
舟向月也不说话,继续假寐。
小眼镜局促不安地在井底四周转了两圈,中间求助似的看了舟向月好多眼,奈何少年怡然自得,根本没看他。
最后,小眼镜终于不得不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小兄弟,你是不是有办法能干掉刁辛刹他们?”
舟向月睁开眼。
啧,看这位文文静静,玩得够野的。
他笑着看向小眼镜:“镜兄,原来你可以说话啊。”
说好的没舌头了呢?
小眼镜一个哆嗦:“我,我刚才吞了炭火,说话不利索了……跟在他们身边,我一直不敢说话,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敢插嘴……”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点,看舟向月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继续说,“我,我什么也不会,但如果你可以,我可以帮忙的!”
“哦,那就好。”舟向月笑眯眯道,“我正好也欠你一个情。”
小眼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没敢问。
舟向月心想,自己刚醒来的时候,正是小眼镜在翻他的衣服。
要不是这个蠢货,他恐怕连装死都装不过去,更别说偷东西。
他当然会投桃报李啦。
“我会上去找他们的麻烦,你和我一起去,”舟向月说,“别怕,就交给你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
“扮尸体。”
小眼镜愣住:“……啊?”
***
刁辛刹和贾师爷从井口拉上来了小眼镜湿漉漉的尸体。
还未等他们仔细查看,井口爬出来了一个血红长袍、瞬身湿透的陌生人。
两人迅速倒退几步,戒备地看着他。
“你是谁?”师爷问道。
“我是傩堂的守灵人。”那人垂着头,幽幽地答道。
他披散的黑色长发湿透了,一绺一绺地覆满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低垂的漆黑眼眸,黑得瘆人,更衬得那半边脸颊瓷一般僵硬的死白。
湿漉漉的水珠沿着发梢滚落,又从红色的衣摆滴滴坠落,染上一分浑浊的血色。
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沉沉的死气,根本不像活人。
“刁爷……”师爷面色凝重地凑到了刁辛刹身边,“您记得不记得,之前那人说他看见万岳洞天那俩小子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境中人在一起,那人很厉害的样子……”
“是啊!”刁辛刹恍然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个吧?前面那小子呢?”
就在这时,咚!
守灵人把一具白骨从井口扯出,被甩在了面前的地上,把几人吓了一跳。
这白森森的骷髅也是湿淋淋的,从骨架上淌下来的水转眼就在地上洇湿了一片水渍。
幽深天光之下,白骨的阴影落在地面上,水渍与黑影交错,仿佛那里趴着一个湿漉漉的人。
守灵人那一只黑漆漆的眼睛缓缓扫过他们,“前面下井那人是你们的同伴吗?还给你们。”
师爷毛骨悚然:“这,这才多久……这骷髅死了很久的样子啊!”
那个新人就这么死了?连肉都腐烂得干干净净了?
守灵人灰青色的嘴唇缓缓勾起,阴恻恻地低笑几声:“无视邪神的诅咒下井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师爷脸上顿时少了几分血色,就连刁辛刹都下意识咬了咬牙。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下井不过半晌便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森森白骨。
还有之前遇上的极为罕见的鬼茧……
这个魇境也太邪门了。
“刁,刁爷……”师爷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们这是死于非命吗……”
在魇境里死于非命的鬼本身就有着浓重的怨气,加上魇境的影响,可能会有超乎寻常的新死鬼的力量。
“那也怨不得旁人。”刁辛刹磨了磨牙。
要知道所有的魇境都杀机四伏,这个梨园魇境更是处处透着邪门。他们自己蠢,竟轻易信任境中人,要是真的因此死于非命,就算变成鬼,那也和他们没关系。
【骷髅:???我不是小吴!】
【绝了绝了,骷髅和小眼镜演死人,小船演坏人?算是物尽其用了这是】
【你别说,那骷髅太恐怖了,一扔出来我都吓一跳】
【哈哈哈哈,刁辛刹和师爷输在化学知识不够,要不他们就能看出这骷髅已经死了很久了,安详.jpg】
【我宣布骷髅演技最佳!】
“你们听,”守灵人忽然抬起头,“天要黑了,大傩开始了。”
两人一惊。
一看天色,竟然真的已经太阳西沉。
远处昏沉的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号角声。
神秘悠远的号角声中混杂着模糊的鼓点,仿佛脉搏一样,沿着苍茫的大地从远方震颤着蔓延过来,将大地深处的血液搏动至四面八方。
声音在缓缓逼近。
“大傩开始了,”守灵人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阴沉,“可无邪君神像的面具,却被恶毒的异端偷走了!”
“所以……”他缓缓转头,用阴冷怨毒的目光看向几人,“交出无邪君的面具。”
“我们没看到过。”师爷马上说。
可他被那只阴森的眼睛一盯,头顶一凉,浑身寒毛倒竖。
作为一个在魇境中杀过无数人也直面过无数厉鬼的人,他太清楚那种眼神所散发的恶毒恨意。
他知道,那就是魇境的“魇”的来源,是这世间最恐怖的力量。
“呵,呵呵呵。”守灵人语调怪异地笑了几声,向他们走了一步。
“你他妈别过来!”刁辛刹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守灵人顿了顿,微微歪过头打量他,漆黑的眸中满是漠然。
片刻之后,他低低笑起来:“没见过,是吗?你敢以无邪君的名义发誓吗?”
“我他妈……”刁辛刹正要发作,师爷却拉住了他的手腕。
“刁爷!”师爷压低声音说,“这守灵人的气息实在古怪,混合着生人、死人和厉鬼的气息,看不出深浅,恐怕力量不小。这个魇境邪气的很,大傩又开始了,此时和他对上恐怕危险性很高……”
“你,敢以无邪君的名义发誓吗?”守灵人又冰冷地重复了一遍,再次往前走了一步。
“操,发誓就发誓!”刁辛刹恨恨地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我要是说了假话,就叫无邪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好家伙,刚才这刁辛刹是不是还在安利无邪君?说他是邪神钦点的掌教使来着】
【楼上,还不是掌教使,是掌教使候选人】
【无邪君:信徒的嘴,骗人的鬼】
【邪神遇人不淑啊!扼腕叹息】
听了他这番话,守灵人阴恻恻地笑了。
下一刻,他惨白的面色骤然炸裂成血红,身上湿透的长袍霍然散开,仿佛一只展开双翼的巨鸟般奔袭过来!
师爷惊恐地往旁边一闪,失声叫道:“刁爷!”
“操!”刁辛刹一鞭子抽了过去。
没想到,鞭子甩到守灵人身上,竟然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反而向袭来!
刁辛刹脸色大变,眼看自己手上的鞭子仿佛一条嘶嘶袭来的毒蛇径直朝他窜来,他迅速翻身躲闪。
轰!!!鞭梢甩在厢房的土墙上,一时砖石飞溅。
刁辛刹脱口而出:“这鬼竟然他妈这么强?!”
他神色一凛,是时候动用境灵碎片了。
不然,恐怕他都没命破境离开了!
他从包袱取出无邪君的面具,一张狰狞的大傩狐面具凭空出现在手中。
“果然在你这里。”守灵人嘶哑阴沉的声音骤然在他背后响起。
刁辛刹又朝守灵人甩去一鞭。
他猛地转身,仿佛要捏碎那张面具:“我要使用境灵碎片,点满罗刹鞭的攻击!!!”
轰!!!
那鞭子依然打不中守灵人,再次抡圆了甩回来。若不是刁辛刹闪避及时,现在恐怕已经被鞭子抽成了两半。
“操操怎么回事?!”刁辛刹满头大汗,“使用境灵碎片!使用境灵!!!操啊啊啊啊啊!!!”
手上的邪神面具毫无反应,可它本来应该变成武器加成的!
“你在做什么?”守灵人一步步逼近,“难道你以为这面具有灵?大傩上的那张面具才有灵,这张没有。”
“你说什么?!”刁辛刹猛地转过头,眼珠上血管贲张,一片血红,“还有另一张面具?!”
“邪神像上有两张面具。外面的那张是圣物,放在大傩仪仗的最高处。里面的这张和外面那张一模一样,为的是在取走圣物面具进行大傩时,神像脸上依然戴着面具。”
守灵人说着,黑漆漆的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刁辛刹。
“我已杀了偷走圣物的贼,圣物此时正在大傩仪仗之中。”
守灵人微微歪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嘶哑声音里竟有一丝幸灾乐祸:“莫非……你把这个替代品当成了圣物?”
【我不理解,小船这是在下一盘大棋?】
【大棋个鬼,他不过就是利用榆生的能力虚张声势一下,刁辛刹但凡再多试探一下就露馅了,他死定了!】
【可是不对啊,你们没看刁辛刹没法用那个境灵碎片吗!那个难道真是假货?】
【???等一下,我记得刚才刁辛刹把面具拿到手的时候,魇境确实提示获得境灵碎片了啊!系统提示总不可能假吧!】
【怎么回事?系统又出bug了吗?@魇境怎么回事,还能不能行了,那个弱鸡是你爹吗??】
刁辛刹脸色铁青。
“老贾,指灵匣!”他咬牙切齿地对师爷说。
师爷手都有些哆嗦,拿着他们带进来的最灵敏的指灵仪凑到刁辛刹手中的面具上——毫无反应。
刁辛刹一把将面具按在师爷手里,情绪失控地大吼:“老贾你听到通知了吗?得到境灵的提示音!”
师爷颤抖地摇摇头。
咣!刁辛刹猛地一脚踹倒了旁边的一口大缸。
这么说,他竟然又被那个家伙耍了?!
他不傻,此时当然已经反应过来,那人当时恐怕是使用了什么混淆视听的道具或法器,竟让他误把这个假的面具当成了真的境灵碎片。
若被他抓住活的,他必定要将那人的皮活剥下来,把他的血放尽,叫他活生生地痛死……
可那个兔崽子已经死了,都变成骷髅了,草!
“刁爷刁爷!”师爷忽然惊叫起来,“指灵仪动了!”
“什么?”刁辛刹立刻扑过去。
“它,它指的是……”师爷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指灵仪罗盘的方位,指针摇摇晃晃,最后精准地指向了守灵人身后地上的那具骷髅。
“那也是个境灵碎片!”师爷意外地说,“奇怪,境客的尸骨竟然会承载境灵碎片,从来没见过啊……”
他不确定地说:“难道说,他刚才在井下发现了新的境灵碎片,但被守灵人杀了,所以境灵碎片就和他的尸骨融为了一体?”
境灵碎片是可以融合的,两个境灵碎片的容器相遇,境客可以选择把碎片融合到同一个容器上,另一个物品容器也就会变成普通的魇境物品。
按照这个规律来推断,境灵碎片和境客的尸体融合,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这个魇境格外邪门。
“你!”刁辛刹猛地回过身,看向守灵人,“我把邪神的面具还给你。”
“哦?”守灵人阴沉的黑眸打量着他,“好啊。”
“但有一个条件,”刁辛刹咬着牙说,“我们要带走同伴的那具骷髅。”
守灵人轻蔑地一抿唇,威胁地往前走了一步。
刁辛刹猛地举起手中的面具怒吼:“不然,我他妈就把这个面具毁掉!”
“……”守灵人盯着他的目光极尽阴沉怨毒,而刁辛刹死死攥着手中的面具,豁出去地死死瞪回去。
老子他妈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草!
僵持半晌之后,守灵人终于转过身,从地上拖起了那具骷髅。
哐啷,哐啷。骷髅被他在地上磕磕绊绊地拖行,两只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地朝着刁辛刹几人,骷髅的双腿后留下两滩黏腻湿迹。
他停下脚步,右手拖着骷髅,左手则朝刁辛刹伸去:“给我。”
刁辛刹心一横,将面具扔到了他手中。
守灵人接住面具,随后往前一步,将骷髅塞到了刁辛刹手里。
“叮!恭喜你获得境灵1/4【榆生的尸骨】!”
耳边清晰的提示音响起,刁辛刹恶狠狠地听着,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刻进耳朵里。
指灵仪的指针也微微摇晃地指向这个方向,发出微光。
这次绝对没错了!
他一挥手:“老贾,我们去大傩!”
骗他的人已经死了,虽然晦气,但也已经了结。
可他没忘,另外那张真正的境灵面具,就在大傩上。他一定要拿到!
大傩的鼓点声越来越近,几乎是转瞬之间,两人已经逃也是的离开了这个四合院。
院子里一时又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唯有两排刀梯上的片片寒刃闪烁着阴冷的光。
“叮!您已获得身份:井里爬出的守灵人,生命倒计时:一小时。”
“已融合1/4境灵碎片【无邪君的面具】及1/4境灵碎片【榆生的尸骨】,境灵收集进度1/2,请再接再厉!”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境灵碎片不是给刁辛刹了吗?】
【刚才我就没搞明白,小船明明给了刁辛刹两个碎片,怎么到头来两个碎片都还在他自己手上?】
【卧槽!!!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其实刚才我就奇怪,小船明明已经把无邪君面具用掉了变成这个马甲,为啥还能给刁辛刹?现在想想,刚才他给面具的时候,是不是碰到刁辛刹的手了?】
【……???淦,该不会提示音是刁辛刹碰到他的手的提示音吧!!所以刁辛刹得到提示的境灵碎片其实是这个马甲,而不是面具!】
【卧槽有道理,境灵碎片单独用来生成物品的话,碰到了确实还会有提示,绝了】
【头好痒,难道要长脑子了……那榆生的尸骨又是怎么回事?我刚才仔仔细细看着,他们的手根本没碰到啊】
【傻孩子,当然不能碰到啊,不然要是刁辛刹再听到一次“获得了无邪君的面具”,岂不是露馅了!】
【啊啊啊我懂了!他是不是先把尸骨递给刁辛刹,让他听到提示音,然后在松手前选择把骷髅的1/4碎片和这个马甲的1/4碎片融合了!】
【狠狠排了!老婆竟然真的在下一盘大棋!】
【妈惹刁爷好惨一男的,那他现在岂不是背着恶鬼的尸骨,朝着大傩上的假冒伪劣产品进发了……】
【救命,我说小船为什么在刁辛刹身边做小伏低了这么久,该不会一直在动坏脑筋吧?妈妈这里有坏人TAT】
【好看的男人果然都不可信!】
眼看刁辛刹两人跑远了,舟向月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一撩遮住半边脸的发丝,微笑起来。
他伸手擦了擦厢房积满灰尘的窗台,舒舒服服坐了上去,一下一下地把邪神面具抛起来玩。
从刚才开始,耳边的打赏声就接连不断。
“当前围观鬼数1967,兑换196魇币。共收到打赏1344魇币,当前魇币余额3819。”
舟向月满足地清点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资产,颇有坐拥千万家产的豪气。
直到他看到自己脑海里“守灵人”的标签旁边,还有更大更亮的几个标签。
“境灵碎片二道贩子”
“诡计多端的弱鸡”
舟向月:“……”
“诡计多端的弱鸡”是什么鬼?!
“大佬,您真厉害……”小眼镜走过来,谄媚地笑着。
刁辛刹两人走了,小眼镜在原地继续装死了一会儿,也爬了起来。
这时,只听“哗啦”一声,一只青黑色的手爬上了井沿。
随后是一张肿胀腐烂的面庞,泡烂了的灰白长袍下裹着扭曲的肢体。
一只湿漉漉的鬼从井里爬了上来,脖颈咔咔地转动,缓缓向他看来。
“哟,榆生兄弟!你来啦!”
舟向月从窗户上,跳下来往那边走了两步,笑嘻嘻地冲他晃了晃面具,“你看,面具我这不就给你拿来了?”
“所以说嘛,咱们抢东西要文明礼貌地智取,不要动不动就吓唬人,多不好。”
第38章 表里
榆生鬼顿了顿,爬上了井沿,然后朝他伸出手:“面具给我。”
“来来来,我把面具给你。”舟向月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起来马上就要把面具塞到榆生手里时,忽然胳膊一缩,把面具藏到了身后。
“等一下,咱们可说好了,我把面具给你,让人把你的尸骨带上舍身刀顶,你就要告诉我你的经历。”
他嘻嘻一笑,弯弯眉眼下是一对梨涡:“来吧,说出你的故事!”
榆生湿淋淋地站在原地,眼神幽幽地望着他许久。
随后终于开口,嗓音滞涩如同生锈一般。
“我是……班主买来的孩子。”
他来到梨园那一天,春日明媚,梨花纷纷如雪。
可他死的那一天,梨花燃成了火海。
***
许多年前。
初来乍到的少年站在漫天挥洒的梨花雪下,看见翩飞的碧窗纱帘之后,眉心点着朱砂痣的小小女孩。
她眉眼小小,鼻尖小小,紧抿的嘴唇如同樱桃,精致得仿佛画里走出来的娃娃,羞涩回首的刹那,盈盈笑眼就像蜻蜓点过了他心中的春湖。
从那一天起,她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
她还是个小女孩,他也不过比她大三岁。
没关系,他会拼命努力,等她长大。
佛心镇戏班所有的孩子们都知道,向傩堂里供着的那位狐面的神明许愿,有可能被听见。
越虔诚,离神越近,越可能被听见。
其中离神最近的机会,莫过于大傩的舍身刀顶端,那张无邪君面具。
所有人都知道,拿到那张面具的人,愿望一定会成真。
因为那是神的圣物。
可是大傩一年只有一次,能够登上刀山顶的,只有最优秀的学徒,师父的掌坛弟子。
榆生是整个戏班子最努力的学徒,每天第一个早起练功,最后一个归来就寝。
……很久以后。
他果然成为了师父的掌坛弟子。
可是他曾捧在手心的姑娘,画了红妆,戴上金镯,穿上亲手绣制的红嫁衣,嫁了旁人。
那一天的傍晚便是大傩。
鼓点喧嚣之中,少年爬上了舍身刀。
傩技上刀山,不同刀数有不同的名称。上十二把刀叫“渡关”,二十四把刀叫“过关”,三十六把刀叫“犯关”,七十二把刀叫“秦愿刀”,最高的一百二十把刀,便是“舍身刀”。*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铁鞋砍断就是脚,心愿不还拿命还……”
傩戏迎神的唱诵中,一片片刀锋反射着夕阳的红光。
他无畏地向上攀登,闯过一道又一道鬼门关,朝着他的梦往上,再往上。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人们都说,无邪君有求必应。
哪怕再荒唐的梦,哪怕是改变命运……
他也可以做到。
榆生不顾一切地攀爬于刀尖之上,胸中心跳声如雷鸣轰响,终于在如血残阳坠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来到了舍身刀的倒数第二把刀上。
最高的雪亮刀刃上,悬挂着那面他魂牵梦萦的面具。
无邪君的面具。
榆生的心情太过激动,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夕阳的光芒似乎持续了太久,太过炽热了,甚至越来越亮。
原本神秘悠远的鼓点声,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爆炸。
他只是向着那只面具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胸口骤然穿透彻骨寒意,他的视野里炸开一片血色!
浓烈的、鲜艳的血,溅满了他头顶的邪神面具,从血红的双瞳蜿蜒而下,仿佛两道血泪。
他哆嗦着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深深没入一只尾羽漆黑的箭。
一箭穿心。
他的视野模糊一片,眼前最后的景象,是血红得刺眼的尖尖刀刃。
红得浓烈,如同他的小女孩,那一日眉心的朱砂痣。
***
榆生直到死才知道,人是争不过命的。
他想娶他的小女孩,想成为掌坛弟子,想要赚钱、出名,都建立在一个他以为理所当然的前提下——他生活的地方一切如常。
佛心镇虽然偏僻,但一直平静祥和,然而这平静祥和并不是永远存在的。那个年代,妖魔四起,战火纷飞,流民逃窜,其实多的是地方水深火热。
他十五岁爬上大傩舍身刀的那一天,佛心镇被一群不知何处而来的妖魔洗劫了。
不仅洗劫财物,还一把火烧掉了整个佛心镇。
那一天是一年一度的大傩,镇民们全都聚集在梨园前的空地上,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站在整个大傩仪式最高处的他,则第一个被一箭穿心。
他在呼啸风声中,从一百二十把刀顶跌落。
舍身一百二十刀,数不尽红颜与枯骨。
【卧槽卧槽,榆生和宋莺时果然是一对,之前的预言家跳了】
【之前那么多蛛丝马迹,猜到他们是一对的也不少吧?】
【比起他们这一对,我更关心那境主是不是大概率是他们俩之一?到底是榆生还是宋莺时?】
【我赌五魇币是宋莺时,主要是她几乎没有弱点,如果没有碾压的法力或道具的话,比榆生难杀多了】
【妈呀,第一次听到榆生这么完整的背景故事,我觉得以后我看这个魇境都无法直视那个吓得别人哇哇乱叫的大鬼脸了……】
【你觉得你以后还会再看这个魇境吗?这新人真的牛啊,剧情背景挖掘得这么完整了,看这势头,难道真的能找出境主?】
【+1 一把子在这儿蹲住了,说不定能看到梨园梦首次破境!】
【想多了,你看看宋莺时和榆生这俩厉鬼,再看看他那包袱空空还细胳膊细腿的可怜样儿,就算确定了境主,他能杀得了吗?不被杀就谢天谢地了】
“……真是个好故事啊。”舟向月啧啧感叹道,“编的不错。”
一股冷风忽的穿过院子。
榆生惨白的脸色猛然阴沉下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注视着少年的目光变得格外阴森怨毒:“你在说什么?”
舟向月身上的衣服还湿得往下滴水,冷风一吹凉得刺骨。
但他却头也不抬地把玩着手中的狐面具,声音散漫而随意,就像是在唠家常:“其实破绽挺多的,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也没时间和你细说了。”
“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的井底连着地下河,就通往你心爱的姑娘的冥婚墓。你为什么从来不敢去见她?是因为买不起车票吗?”
“还是因为,你心爱的姑娘是她,但她中意的少年并不是你……”
舟向月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嘲讽的微笑,“而是,你曾经的师弟?”
【师弟是哪位???】
【脑中空空,瞎扯的吧?我看这个魇境好多次了,从来没听说过榆生哪个师弟是剧情关键角色啊?】
【可是你们看榆生的表情!好恐怖!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么愤怒过,难道是真的?!】
【草,该不会是境幻里那个小男孩多劫?其实我之前就觉得他很有问题了,但他真的只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在魇境里从来没出现过啊!】
刚才浑身湿透、滞涩地站在井边的榆生猛地一掀衣袍,朝舟向月冲了过来!
他刹那间便袭到跟前,狰狞细长的手只差几分便能抓住少年随风飘起的发丝,阴湿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舟向月的笑意扩大了。
细长的手指微微一动。
嚓。
一缕火光瞬间在他面前亮起,正烧到榆生的指尖。
“啊!!!!!”
榆生在一瞬间发出了凄惨得仿佛来自地狱的尖叫声。
他猛地缩回手,看向那火光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为恐怖的东西。
他仓惶转身,几乎是一瞬间就闪现到了井口。
就在这时,井里突然探出了三只燃烧的火把,正怼在他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
榆生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扭曲变形的双手捂在脸上,却依然挡不住脸上肿胀灰白的皮肤一寸寸皲裂剥离,就像泡涨的树皮一样啪嗒啪嗒地落下来,露出了底下一块块焦黑翻卷的皮肉。
在他惨叫翻滚的同时,两个身影矫健地翻出井口,迅速拿着火把从不同方向包围了过来,还各自还拎着一只桶,把什么液体哗啦一泼,围着榆生洒了一圈。
最后那个红衣服的出来得倒是很悠闲,还抱出了个小孩儿。
守灵人则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手指轻轻一弹。
一簇小小的火苗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精准地落到那一圈液体上。
轰!
熊熊烈焰霎时窜入半空,转眼便燃成了一小片火海。
此时,厉鬼身上的衣服也一片片地炭化成灰黑色脱落下来,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焦黑腐烂的血肉,恶臭扑鼻。
“啊啊啊!啊啊啊!”他凄厉的惨叫在四面墙壁中回荡。
舟向月往后一步,拍了拍落到身上的黑灰,遗憾道:“其实我是很想温柔一点的,毕竟你也不容易,但谁叫你要作死呢……”
他第一次拿着望远镜,坐在屋顶上往井边看时,就看到了一个烧焦的厉鬼。
那个厉鬼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而井里的尸骨和井中的榆生鬼,也有六根手指。
榆生一直缩在井里,几乎不出来。
他在井里时,是真的不能下到井底接触井水,这也与他自己所讲的经历吻合。他还说自己出不了井——但他后来明明冲出来想要杀舟向月。
那么,明明可以出来,却总是缩在井里不上不下,哪怕只能待在逼仄的井壁中央,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怕火。
榆生的弱点,是火。
找到弱点并不算太难,难的是他总是躲在井里,里面潮湿阴凉,几乎没法用火威胁他,必须想办法把他引出井口,并且堵住他逃回井里的路,才能威胁到他。
【!!!这么刺激的吗,仿佛突然快进,这就要干掉境主破境了?!】
【合影留念,我好像要见证梨园梦第一次破境了】
【小船冲啊!!!】
“卧槽卧槽,这鬼看得人好掉san啊!”楚千酩看着火圈中的鬼,惊恐地瞪大眼睛,“他就是境主吗?”
是就好了。只要杀掉他,就可以破境了!
火圈里的榆生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咬牙切齿。
守灵人却没看他,而是看了看旁边的小眼镜。
小眼镜湿漉漉的额发沾在脸颊上,眼镜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露出一双清秀的眼睛,正嫌恶地看着火里的恶鬼。
守灵人微笑起来,重新看向楚千酩。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映着火光,透出一股诡异的暗红色,语气却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一时竟让楚千酩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是。”
第39章 表里
火光熊熊地映亮了光线昏沉的四面墙壁,燃烧的火圈将厉鬼禁锢在里面,无法出来,但也不会杀死他。
“榆生,你还不说吗?”
舟向月站在火圈外面,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出他怜悯一般的微笑,“你那位师弟呢?”
“他妈的关我屁事!!”榆生猛然放下双手,露出满脸鲜血淋漓的焦烂皮肉。
他崩溃地大吼道,“为什么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东西,就为了逼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拿火来烧我?!”
他在大傩上中箭摔落在地的时候,原本是没有死的。
肢体折断、骨骼碎裂、肠穿肚烂、血沫呛进气管的痛,他都经受了。
妖魔肆虐,周围的人群尖叫着四散逃亡,没有人管他。
熊熊烈火灼烧过他的四肢,他却动弹不得。
之后,他被扔进了井里。冰凉刺骨的井水漫过头顶,无数透明的泡沫怜悯地环绕着他上升。
他就那样沉在最深最黑的井底,缓慢地腐烂、腐烂。
直到最后,成为一具白骨。
而当他的魂魄第一次离开白骨,沿着井壁向上爬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向上、向上,爬向远离黑暗的地面,就像他当初那样拼命地向舍身刀顶爬去——
然后,他回过了头。
垂直的井壁如同那日高耸入云的刀梯,寒刃旋转着坠落,割开他的血肉与灵魂,痛得他浑身颤抖。
他再也不能下到井底,再也无法容忍那冰凉彻骨的井水。
可他也无法远离这口淹死他的深井,因为他深入骨髓的对烧灼烈焰的恐惧。他不能离开水。
他日日彷徨于人间与地狱之间,不得安息。
作为恶鬼,他深深惧怕自己死前最深的恐惧——他怕火、怕水、怕箭矢,世间还有比他更凄惨的死亡吗?!
榆生整个鬼已经崩溃了:“我要杀人,我总是藏在井里,没有人下井的时候能发现我,哈哈哈哈哈!因为做了鬼,我最厉害的能力还是降低存在感……混淆别人的认知,让他们弄错我的位置……”
“就是因为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存在感!都是因为他!!”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张脸好看点,人人都喜欢他!都觉得我不如他!我做什么事都要被他压一头!”
“我天天鸡鸣两遍就起床练功,天黑了还要再练一会儿才回房,我那么努力,也比不上他那张脸对人笑一笑!”
“是啊……”榆生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浸透了深深的怨毒,“我知道我没他好看,没他聪明,就算我比他刻苦又怎么样?就连我喜欢的姑娘,他也要抢走!他明明对莺时根本没有意思,为什么还要对她笑?”
“而他还假惺惺地装成是我的好兄弟一样照顾我……你知道吗?最难堪的事不是身为师父最大的弟子却不敢爬最高的舍身刀,而是你不敢爬,比你小的师弟却轻轻松松爬上去。但他却还假情假意地说要帮你克服恐惧,说你一定可以成为掌坛弟子!”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莺时根本不喜欢我,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在他面前,我的一切就像个笑话!我就像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傻子!我还得装作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听着别人夸他,打落牙齿咽进肚子里,也得赔着笑跟着一起夸他天资聪颖!”
“凭什么!凭什么啊,明明他也不过是班主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下贱坯子!谁又比谁高贵?!”
“他还嘲讽我,我想要拿到无邪君的面具,因为我想要实现愿望!而他,他居然说他不信神会实现愿望……他怎么可以不信?!我们所有人都信!混账!骗子!他既然不信,为什么还要显摆他可以轻轻松松爬上舍身刀?他既然不信,为什么不把他的机会让给我?!”
榆生嚎啕大哭,四面墙中反复回荡着他尖利的嚎哭声,仿佛尖尖的指甲撕扯着人的耳膜,楚千酩和祝凉忍无可忍地半捂住了耳朵。
舟向月挑起眉:“所以你害了他。”
他有点失望,榆生这么叫嚷了一大堆,却连那个师弟的名字都没说出来。
境眼对鬼的威慑力这么大吗?
“没有!我没有!”榆生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嗓音扯得越发尖细,“他,他是我的兄弟……我怎么会害他?是他害了我!他就是最卑鄙无耻的小偷,杀人犯!那天大傩,表演上刀山的本来应该是他的——每次都是他,因为只有他从来不出错!”
“可最后却是我上去了,然后,我就在那上面见到了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噩梦……永远……永远……”
“我就那样从一百二十把刀上摔下来,惨死在烈火之中,我痛啊!”
“你们知道被火活活烧死有多痛吗?!你的每一寸血肉都像被铁钎挑起、翻搅,你听到自己的人皮发出焦烂开裂的噼啪声,闻到自己的骨肉烤熟的焦臭味,周围鬼影幢幢,天上地下,尽是地狱……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命,都是因为他!!他害了我,他那个下场真是活该……他妈的活该!!!”
楚千酩和祝凉听懂了,无语了。
怎么鬼这么不讲理的,前面还说师弟不把机会让给他,这下机会给他了,又觉得噩运本来该是师弟的,他都是因为师弟才会倒霉。
“所以,你对他做了什么?”舟向月礼貌地追问,以免榆生太过激动继续跑题。
“我只是……”榆生浑浑噩噩,开始语无伦次,“我只是……我向无邪君祈梦,无邪君入了我的梦,指点了我……”
“邪神居然真的会入梦?!”楚千酩大惊失色,“他不是已经死了一千年了吗?!难道复活了?”
所有人都知道,邪神一千年前死于玄学界所有热爱正义的力量的围攻之中。
邪神的香火从此一蹶不振,唯有在一些极其偏远的穷乡僻壤中还有些许残留,直到魇境现于人间,厉鬼猖狂,造成了越来越多的恐慌,这支信仰才有了死灰复燃的征兆。
“哦?”舟向月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无邪君指点了你什么?”
“无邪君……无邪君……”榆生眼神空洞地喃喃道。
那天夜里,他在梦中醒来,走到窗边。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屋里浮动着微微摇曳的烛火,窗外是纷纷扬扬的雪白梨花,如同一场无声的大雪。梦境幽冷空寂,诡异又唯美。
一瓣梨花拂过他的面颊,淡香浮动,温柔得仿佛佳人的手。
那一瞬间,他耳中仿佛拂过一声低柔叹息——
“你瞧,命运多不公平,他明明比你还小,却总是在大傩上挑大梁的傩师,而你,师父的大弟子,永远都是他的阴影……如果没有他,你便是班主唯一的掌坛弟子,是未来的掌坛师。你不恨吗?不觉得不甘吗?”
“……什么,他是你的朋友,你不愿意害人?不必害人,你只是给他制造一点点小麻烦罢了。他夺走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也没有想过让你一次。你既然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说,便让他还给你一次吧。”
“你又哪里比他差呢?你差的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这样,班主才会看到你,人们才会看到你,你心爱的姑娘才会看到你……”
“不然,人们记住的永远只有他,永远注意不到你……你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名字,都只会是他身边的……那个平庸师兄。”
榆生在镇上王麻子的药铺里,偷偷抓了一点药。
当然不是致命的药,他绝没有胆量害人。那种药只会让师弟小小的病几天,让他无法在大傩上亮相,登上最高的舍身刀,取下邪神的圣物面具而已。
师弟病了,替代他的人,只能是自己。
“可我没有……我最后也没有对他下药……”榆生自言自语,“他是我的兄弟……我……没有……没有……啊!啊啊啊!”
眼看榆生开始语无伦次地哀嚎着揪自己的头发,楚千酩和祝凉面面相觑——这,还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舟向月叹了口气,用一种像诱哄流浪小狗一样的语气温柔开口:“那莺时呢?你又为什么不去救她呢?”
榆生听到这话,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抬头,露出了怨毒至极的目光:“莺时……!呵呵,我想起来了,她甚至为他做了荷包……好啊!她一边对我爱答不理,一边却向师弟献殷勤。贱人!不知羞耻!”
荷包?
舟向月觉得似曾相识。
楚千酩插嘴:“等等,荷包不是很私密的东西吗?何况还是送给心上人的荷包!肯定不会随便扔在外面。你怎么会看到它?”
舟向月若有所思,“让我猜一下……难道说,你是在进入师弟的房间想去下药的时候,发现了莺时送给他地荷包,然后把它偷走了?”
“谁要偷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榆生的脸扭曲了,“那个……那个脏东西,我才不想碰!莺时自己那么愚蠢,做了那个荷包……才害死了她自己!害死了我!无邪君保佑,让我看到了这天底下恶心至极的事,我才知道,她就是个婊子!根本不值得我的喜欢!!”
楚千酩气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个荷包害死了她?她爹还把她嫁出去了呢,肯定不会大肆宣扬这种事情。难不成是因为你,班主才发现了这个荷包?”
舟向月惊叹:“哇,楚兄好机智。”
“……”榆生猛地住了口,满脸怨毒地透过火光死死盯着几人。
喉咙里涌上熟悉的血沫的味道,和大口喘息干燥灼热空气的痛感。
正如那一日。
那一日,他发现了这世上最恶心的事情。
他敬畏又崇拜的师父,竟然对自己的女儿有那种龌龊心思。
震惊之后,则是骤然席卷脑海的恐惧。
如果师父知道他发现了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让他活下去?
他早就知道梨园里死过不少年纪不大的弟子,多数是因为练习危险的傩技丧命,因为都是班主买来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更恐怖的是,他惊慌之中,似乎被师父发现了。
“谁!”压低的恼怒男声从屋内传来。
榆生转身逃跑,绊到什么上跌了一跤,又爬起来没命地跑,跑得喉咙里涌上腥甜血沫,干燥的空气撕裂他的咽喉。
而在那个窗脚,魁梧的中年男人在十几秒后冲到跟前,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他神色阴沉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红色的绣荷包,针脚细密精美。
噼啪燃烧声中,榆生突然不说话了。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幽幽的火光鬼魅般跳跃。
“你刚刚不是问我,我那好师弟去哪儿了吗?”
榆生扯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他逃走了啊!”
“他逃走了,我就住到了原本他的院子里。我最讨厌狗了,狼也一样……而那只又脏又臭的毛畜生居然还总是咬破绳子偷偷跑来院子里,好像还要找我师弟似的……它弄脏了我的衣服,要不是还需要它钻火圈,看我不打断它的腿!”
他不知道在看哪里,痴痴地笑起来:“嘿,嘿嘿嘿……畜生,滚回你的阴沟烂旮旯吧!”
他癫狂地笑着,鲜血从他的眼窝中爆裂出来,飞溅到熊熊燃烧的火圈上。
轰的一声,火舌猛地窜高,一瞬间火光大盛,逼得几人下意识避开目光,再回过神时,火光里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的血是什么成分,”祝凉皱紧眉头,“居然能助燃?”
楚千酩:“……喂,现在最该问的难道不是他去哪里了吗?!”
昏暗下来的火光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个癫狂可怖的鬼的影子。
红衣小道士:“说不定在你背后呢。”
楚千酩:“!!!”
他大惊失色地跳转过身,惊魂未定地转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半个鬼影,回过头再看见笑眯眯看着他的小道士,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楚千酩:“……喂,传兄!”这里这么恐怖,别开这种玩笑好么!
守灵人淡淡地接话,“谁知道呢。或许跟着自己的尸骨去上刀山了吧。”
几人都看了过去。
楚千酩腹诽,这位仁兄虽然刚才就与他们默契合作,但看起来挺吓人的……
就在这时,站在红衣小道士身边不远的小眼镜突然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迅疾扑向了小道士,手中银光毫不犹豫地划向他细白的脖颈!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楚千酩和祝凉大惊失色,转身救人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小眼镜转瞬间就扑到小道士面前,身形扭曲如鬼魅。
枣生惊恐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张开双手挡在小道士面前,可他实在太矮了,根本没法拦住那道银光。
红色衣袍被风吹起,小道士隔着面具与小眼镜对视。
下一刻,他伸出手“啪”地将一张白色的符咒贴在了小眼镜额头上。
是他从冥婚墓棺材上揭下来的镇魇符。
同一时间,轰!!!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小眼镜被突然凭空出现的一尊观音像给重重砸到了地上,额头上还贴着那张画着红色狐面的符咒,狼狈地动弹不得。
随后猛扑过来的楚千酩和祝凉刹不住车,差点来了个踩踏事故。
【卧槽卧槽??这观音像都被用过多少次了??】
【观音像:我不是真的人,你真的不是人!!】
【老婆牛逼,榨干最后一滴可用的资源】
【惊!一男子竟多次深夜携带神像外出,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小眼镜拼命挣扎,原本正常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全黑的瞳仁,看着极为瘆人。
“这这这……”楚千酩从地上爬起来,“我见过他,他不是境客吗?这是感染了丧尸病毒?”
祝凉:“……你能不能有点医学常识?这显然是被鬼附身了。活人还没死就能附身,这个魇境里的鬼……够厉害的。”
楚千酩翻白眼:“你才知道我没有啊?”
舟向月安抚地拍了拍被吓懵的枣生,拉着他的手把他往身后一带,然后在小眼镜身边蹲下来。
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小眼镜的脸:“这位施主,你不会以为只有你聪明吧?你一直那么努力地把我们往死路上带,早就发现你不对了。”
他和楚千酩、祝凉三人离开梨园,结果差点在陆家大院丧命,起因是看到了小眼镜“不小心”落在他们藏身之处外面的婚礼函。
他跟在刁辛刹身边时,小眼镜“看到了什么”,将他们带去了被鬼茧占据的榆生的屋子。
最后,又是小眼镜“发现”了榆生这口井的异常,将他们引导到井边,甚至下井探索。
舟向月若有所思:“你好像平等地给每一个鬼送人头,还平等地憎恨每一个外来者,想让我们全部死掉。”
“真有意思啊……”他笑起来,“所以,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
就在刚才,舟向月的两个马甲拿到三个境灵碎片后,耳边响起了提示音。
“叮!恭喜您已获得境灵碎片3/4(无邪君的面具、榆生的尸骨、宋莺时的红盖头),现为您指引最后1/4境灵碎片的方位!”
“注:本魇境最后1/4境灵碎片散落多处,将其聚齐方可获得最后1/4境灵碎片。”
在他的视野里,几个地方同时亮起了淡金的光芒,如同暗夜里的火炬。
一个是远处挂满了铜铃的傩堂。
一个是身边这位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小眼镜,头上飘着一行称号一样的文字,还有两个被屏蔽了。
[██的魄(不完整)]
还有一个,是他牵着的小鬼枣生。
[██的魂(不完整)]
第40章 表里
舟向月询问名字之后,小眼镜忽然就不再挣扎了。
他定定地看着舟向月,“想让我告诉你?做梦。”
他开始笑了起来。
一开始是嘲讽的冷笑,随后笑出了声,越笑越厉害,笑得两行血泪从黑漆漆的眼睛里流下来,染得满脸血污。
他笑得那么讽刺又绝望,像是要把所有人拖入地狱。
小眼镜那边一直笑个不停,神秘的鼓角与吟唱声则在梨园上空盘桓,越发沉重响亮。
“虽是寻常人……能文能武能鬼神……”
清晰可闻的颂唱声传来。
祝凉神色一凛:“要加快速度了。”
这个梨园魇境里强调了这么多次大傩,就意味着大傩大概率是衡量时间流逝的一个重要线索,甚至可能是魇境的终点本身。
现在大傩已经开始,那么很有可能在大傩结束的时候,魇境也会结束。
到那时如果没有破境,要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楚千酩惊恐道:“可是我们还是不能确定境主是谁啊!他是境主吗?”
“你们找不到境主的。”小眼镜忽然说。
楚千酩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等一下,这个附身鬼是npc吧?他怎么会知道“境主”是什么?
这明明是境客之间的说法!
楚千酩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这个魇境里的这个npc,知道他们和他自己并不属于一个世界……
小眼镜阴恻恻地笑着:“我知道你们要找到境主,不然就会死。”
“放心,你们找不到他。你们都会死的。”
“这……”楚千酩被他的表情和话语吓得后退了半步。
舟向月朝小眼镜伸出手去。
小眼镜转向他:“还有你……虽然我看不透你,但我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你能骗过别人,但你骗不了我。”
“你以为你最后会有好下场吗?”
“我有没有好下场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舟向月一点不生气,笑眯眯地拍拍小眼镜的脸,“但你肯定是没有了。”
他迅速地一撕、一贴,把那张镇魇符直接贴在了小眼镜嘴上。
这下小眼镜只能“唔唔”说不出话来了。
舟向月一点没闲着,接着就开始摸小眼镜的身上。
小眼镜弹动挣扎起来:“唔唔唔???”
“放心,不贪图你的美色。”舟向月面不改色接着摸,“谁知道你有没有私藏什么线索,或者其它的什么凶器,不搜一下怎么放心?”
结果,果然从小眼镜的口袋里搜出了一张陈旧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画面粗糙还有模糊的水渍,看着很有年头了。上面是班主和两排孩子,孩子们一个个板寸头、穿着学徒短衫,神情迷茫,似乎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舟向月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枣生,站在第二排的左数第三个。
照片上的枣生看着比小鬼枣生年纪大一点,也长开了些,站在一群懵懵的孩子中间,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漂亮。
楚千酩翻到照片背面:“咦!这后面有写名字——还有枣生的名字!”
照片背面用清秀的小楷写着两排名字,看起来正对应着照片里的两排孩子。
舟向月也看到了,不过随即皱起了眉:“不对啊。”
“怎么不对?”
舟向月又把照片翻到正面,指着第一排的左数第二个孩子说:“标着‘枣生’名字的是这个孩子,但他不是枣生啊。这边这个才是。”
楚千酩两人也凑过去看。
照片背后标着“枣生”的孩子看着格外幼小,长得圆头圆脑胖乎乎的,一脸福相。
另外那个小道士说是枣生的孩子则大一点,在照片背面的名字被水渍浸染得看不清了。
楚千酩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懵懵地拉着小道士的手的枣生:“那个,传兄,你确定吗……?”
这小鬼眼睛黑漆漆的,满脸血泪,标准的小鬼长相,吓人得很,他是没看出像照片上哪个孩子……
“枣生,你看,哪个是你?”小道士直接指着照片问枣生。
枣生却疑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茫然道:“我不知道……”
几人:“……”
唉,这小鬼脑瓜子不太聪明的亚子。
再看小眼镜,此时一副冷笑看戏的模样,更不会告诉他们了。
“算了,时间紧张,”舟向月收起照片,对楚千酩和祝凉指了指小眼镜,“捆上,带走。”
“啊?”楚千酩疑惑道,“带去哪里?”
“去一个好地方。”
此时此刻,在舟向月的视野中,远方一幢高大的堂屋鹤立鸡群地亮起,在鳞次栉比的灰暗院落中一眼就能看见。
重重叠叠的屋檐间,一道道挂满铜铃的丝线汇聚在那幢堂屋的顶点,暗金色的铜铃熠熠闪光,正是供着无邪君神像的傩堂。
无数道温柔的淡金色光芒从那里散射向四面八方,就像里面藏着一轮月亮。
***
“这就是大傩的刀山?”
刁辛刹来到大傩之中,看向昏沉天幕下那座高耸的刀梯。
从中央往外,四面八方无形的丝线上悬挂着绘满诡异符咒的三角形纸幡,五颜六色的纸幡在风中猎猎飞舞,宛如一大片扯碎的蝴蝶翅膀在风中旋转。
一片片闪烁寒光的长刀刃沿着中央的粗木塔旋转上升,每一把刀都刀刃朝上,宛如一座钢铁铸成的巨大细长的松果。
整整一百二十把刀,刀刀皆是鬼门关。
一百二十刀山顶,便是舍身与神谈。
鼓角声应和着粗犷空灵的吟唱声,在苍茫天穹之下回荡,幽深而诡谲,仿佛自地狱深处传来。
鼓点声中,刁辛刹目不转睛地看着刀山之顶。
在那寒光闪闪的刀山最高处,他看见了——仿佛神圣雪山之巅的一点金芒,无邪君的面具悬挂于刀山顶点,狰狞又慈悲地俯视着世间众生。
他痴痴地看着那张面具。
咚咚,咚咚。
慢慢的,他胸腔深处的心跳声仿佛也和上了苍茫鼓点的震颤声。
怦怦,怦怦。
一个无比强烈的愿望像花藤一样从他心底深处疯狂生长,沿着浑身血肉蔓延,开出鲜血一般的花。
爬上去……爬上去!
登上一百二十把刀,越过一百二十道鬼门关,到达舍身刀顶,就能获得无邪君留在世间的宝物!
“刁爷!”师爷的惊叫被他抛在身后。
刁辛刹登上刀梯的姿势平稳而轻盈,轻松得如履平地,他本就不是魇境里的凡人。
一道道刀刃被他踩在脚下,呼啸的风声中能听见破碎的纸幡猎猎作响。
一个陌生人登上了刀梯,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却没有惊讶哗然。
他们只是齐齐抬起了头——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追随着他的身影,向上、再向上。
迎神傩舞的颂词从他们不存在的嘴中传出。
“上刀山,上刀山,肉身难过鬼门关……”
“……心愿不还拿命还……”
刁辛刹在刀山顶抬起头来,在凛冽寒风中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即将登顶。
头顶几寸高的位置,便是那近在咫尺的邪神面具。粗犷狰狞的木刻雕出古神狐面,面具旁系着四面纸幡的尽头。
呼啸的风掀起惨白与暗红的纸幡,无邪君的狐面就在这片虚幻森莽的斑斓光影之中,看着他微笑。
刁辛刹向面具伸出手去。三寸,两寸,一寸……
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下意识一转头,直直地对上了身后背着的骷髅头颅。
惨白的骷髅脸上,是一个诡异的微笑。
下一刻,骷髅只剩白骨的手插进了刁辛刹的胸腔!
温热的鲜血溅了骷髅一身。
刁辛刹在那瞬间看见,他的魇境界面灰了。
界面变灰只有一种情况——境客死亡。
不,他还不想死……
巨大的恐惧在心中炸开,他还没有死,他不想死,他马上就能拿到无邪君的圣物了!
对了!无邪君的面具!
拿到面具,他就可以向无邪君许愿。我主无邪,有求必应!
刁辛刹忍着胸口炸开的剧痛,哆嗦着回头向面具伸出手去。
周围亮起猩红色光芒,空气变得灼热,身旁的刀尖几乎被烤化。
刁辛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的皮肤正在灼烫的风中成片地开裂剥落,就像是架在火堆上的烧猪。
手指碰到面具的瞬间就被烧出了一片血红水泡。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面具拽了下来。
然后猛地愣住了。
面具后面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脸,带着悲悯又恶意的微笑,俯视着他。
而他不久前,刚刚杀死了这张脸的主人……
“你……原来你就是……”
刁辛刹眼前天旋地转,乌紫的嘴唇发抖,说不下去。
心中一个声音在尖叫,这不可能!!!
那张脸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还未等刁辛刹开口,骷髅插在他胸腔里的手狠狠一抽,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就这样生生被挖出了胸腔。
刁辛刹猛然栽倒,直直从高空坠落。
天旋地转的视野里,他看到了他此生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是满街泼溅的鲜血,堆叠如山的尸骨,以及熊熊燃烧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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