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老赖
这一次可着实让仲维他们吃了一顿明亏, 下朝时,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们一个个面色黑沉如水,连一丝笑容都勉强不起来, 荒诞、荒唐、可笑至极, 大祁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离经叛道的改革。
萧靖轩瞧着这些老顽固们神清气爽, 嘴角上扬,神色漫步经心撇过宣平侯,眸色寒芒一闪。
侯府一片狼藉,梁上的红绸可笑的挂着, 地上到处是鸡鸭鱼肉的残骸,以及混淆着奇怪的味道, 宣平侯站在门口, 大公子正在招呼着家仆收拾,林嵩不知跑到了何处, 好好的大喜日子就被毁了去。
萧枝雪翘着脚探出头去看外面的情景, 被小梨拉了回来,瞧着她皱眉警惕的模样, 萧枝雪忽得有些庆幸, 又想起方才的噩梦,打了个寒噤,闭了闭眼,晃了晃脑袋, 不去想。
她起身想出门去瞧瞧姝姝,却被祝夫人拦了住, 现在他们歇身的客栈大部分都是从侯府出来的勋贵夫人们, 人倒是颇为杂乱祝夫人摇了摇头:“还是莫去了,出了这等事, 对她名声有损,现在最好任谁都避而不见,到时候被侯府的直接接回去。”
萧枝雪失望了一瞬,随即问:“可是今日之事分明是那老头子的错,与姝姝无关啊。”
这话实在孩子气十足,萧枝雪自然不知那宣平侯府上下岂会真的觉得是家主的错,最推卸的说法便是今日日子不好,新妇不幸,都是沾了她的气运遇上了这些倒霉事,恐怕沈家姑娘后面的日子不好过。
祝夫人怜爱的笑了笑,抚着她的头安慰:“自然是与姝姝无关的,只是侯爵深宅的事儿谁能知道,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没多久就有各家的侍婢嬷嬷来敲门,各自坐着马车回了府,萧枝雪趴在马车上,有些帐然若失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后面的那一袭绿衣瞧,她小幅度的挥了挥手,直到越来越远。
她被护着回了府上,是太子身边的亲卫兵,许多穿着黑色玄甲的士兵拿着长戟,甚是严肃,祝钦饶为首坐在高头大马上,满满的安全感,他回头朝萧枝雪咧嘴一笑,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
大哥已然归了家,正被萧闲训斥,萧枝雪差点出了事儿,萧闲说什么也不许她去国子监了,好好的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休息几日,若是有漏网之鱼要来寻仇可如何搜索好。
萧靖轩不知她出了这种事儿,抓着她胳膊上上下下查看:“有没有伤着。”
萧枝雪老实摇摇头:“阿兄你不知情况有多惊险,那贼人差点就把我与昭昭欺负了,幸好太子来的及时,也不知此番会不会对姝姝的名声有影响。”说完她暗暗瞧着萧靖轩。
却见萧靖轩有一瞬愣神,抓着她的胳膊不由得收紧,疼得她呲牙咧嘴,萧靖轩还恍若未知。
“大公子,太子殿下前来寻访。”一命小厮解救了萧枝雪,她揉着胳膊抽出手来暗暗撇嘴,锯嘴葫芦,叫你嘴硬,我就瞧着你怎么后悔。
萧靖轩散着的眼神蓦地聚焦起来,稳了揾心神淡淡说:“知道了。”随即转身向萧枝雪说:“你与我一同去,此次多亏了太子你才能全身而退。”
萧枝雪不情不愿“喔”了一声。
段知珩正敲着指节有些烦躁的等着,今日侯府那一幕险些让他失了分寸当场活剐了那几名贼人,他不想让那场景脏了萧枝雪的眼睛,把那贼人提到开封府后为了防止他们的嘴乱讲话,段知珩命人割了他们的舌头与眼睛,失血而死。
萧靖轩带着萧枝雪来的时候,萧闲正与段知珩攀谈,离着老远就能瞧见他虽句句有回应,眼神却是散着的,有些心不在焉,他们二人来后,段知珩好似眼睛一亮,频频扫过萧枝雪。
“孤此次来,是要与萧兄商量统计世族土地的事儿,顺便瞧瞧萧姑娘如何了。”未等萧靖轩开口,段知珩就主动自己递台阶。
萧靖轩心神一动,刚要开口打发走萧枝雪,却见她盈盈一笑,眸中散发出清辉,故意道:“既是要说公事,那枝雪就先退下了。”果然,段知珩顺坡下:“就算是公事听一听也无妨,毕竟今日牵扯到了萧姑娘,好安心些。”
“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萧枝雪达到了目的,无辜对上萧靖轩的眸子,适时的露出了些愤恨,两世萧枝雪都知道,家中最难以蒙骗的当属萧靖轩。
老爹年纪大了,撒撒娇,含含糊糊的许多事总是能模糊过去,但兄长不一样,心思敏锐,萧枝雪总是怕他们瞧出些端倪,虽没有人会相信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但心中还是不上不下的。
太子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段知珩开口:“明日孤便安排些人手,去各家登记,写了契书,按了指印,布行施粥全权交给萧兄,随后再行安排,陛下已经知会了户部。”那些老油条便由他来解决。
“我也去我也去。”段知珩刚说完,萧枝雪便迫不及待开口,萧闲瞧她凑热闹便低声道:“嘘,你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
萧枝雪:“爹爹,只是施粥罢了,我也想去。”自她上次在北巷瞧了那个场景还有昨日,都让她产生了很大的怜悯之情,萧靖轩听她这样说倒是有些意外,萧枝雪这性子,昨日受了那般委屈,不叫嚷着把他们杀光就是好的了,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萧闲说什么也不同意,那是什么地方,人多杂乱的,哪是一个姑娘家能去,若是再有害人之心的贼人混在里面,可不是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何况太子要上门世族家里与他们周旋,官兵人手还不定能有空余。
萧靖轩却说:“你为何要去,昨日他们险些伤了你,你不恨他们吗?”
萧枝雪耷拉着眼睛:“恨的,不若这样可好,把流民分成妇孺老人和年轻汉子,这样我就安全些。”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段知珩与萧靖轩未想到,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认同,萧闲却皱着眉,坚决不同意。
萧靖轩劝说:“爹,你放心,届时我叫九钰去看着她,互相有个照应,她想去就让天去罢。”萧闲沉默,后怕的劲儿到现在还未缓过来,可面对闺女的请求他还是狠不下心拒绝,半响,他一咬牙:“若是你妹妹再出什么事,我就拿你好看。”
萧靖轩笑了笑:“是。”
萧枝雪讨好的笑了笑,一旁的段知珩听闻孟九钰陪同一起,心中不愿,却也无法说些什么,他有公务在身,确实无法陪着看着她,段知珩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烦躁。
朝廷虽然依旧下达了命令,着手实施却还要一两天,期间要搭建棚户,分置流民,还要通知世族勋贵叫他们好做准备。
祝夫人递了帖子给萧枝雪,说要去太平观祈福,为这些流民求个顺利平安、吃饱喝足,身体康顺的符,萧枝雪兴冲冲的也随着一道前去。
观中人来人往,段知珩静静的隐在她身后,派出去的人告诉他今日萧枝雪出门他便马不停蹄的跟了过来,叫亲卫护着他实在有些不放心,他便把事务堆在幕僚和祝钦饶身上,叫祝钦饶替他先跑着腿。
而他来安安心心的护着萧枝雪,瞧着前面那一道可爱的、活泼的身影,左瞧瞧右瞧瞧,时不时鼓一鼓脸颊,像只小金鱼似的,烟蓝色的衣衫如水雾般飘散,为显庄重,萧枝雪今日盘起了发。
小巧的发包上插着一只玉簪,额发俏皮的贴在脸颊两侧,瞧着段知珩嘴角的笑意就未收敛过,这般的有生命力,他想起自己上辈子做的蠢事就心头一阵堵得慌。
萧枝雪认认真真的跪在道像前,闭着眼睛许愿,愿所有流民可以吃饱穿暖,不对,是那些好的流民,坏的还是算了。
随后又磕了头,上了香,祝夫人恰巧遇到了别家的夫人在一旁唠着磕,互相笑着,萧枝雪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就去了太平观的后面,走走停停的瞧。
段知珩蹙眉,昨日才刚遇见了贼人今日就敢心大的独自出来,他一刻也不敢眨眼的紧盯着萧枝雪,索性她并未去什么犄角旮旯瞧蚂蚁搬家,只是被一个树上的松鼠吸引了住,拿着掉落的松子逗弄了半天。
真是什么事都能引起她旺盛的好奇心。
最后被祝夫人安全的拎走了,段知珩松了口气,瞧着他们下山去,吩咐了亲卫仔细护送着便翻身上马去办正事,萧枝雪意有所感的掉头瞅了瞅。
两日过后的清晨,这日休沐,段知珩带着一些人手上了世族的门,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周家,萧靖轩闻言吃了一惊,皇后的母家,太子居然这般的铁面无私。
周府
厅内气氛焦灼,周仲维与太子对立而坐,双方皆神色莫辨,隐隐有对峙之感,似是都在等对方开口,谁开口谁就先输人一等。
段知珩悠闲喝茶,周仲维面色有些扭曲,半响他笑了笑:“殿下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长大了。”
“周大人说的是,人都是会变的。”一声疏离的周大人,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殿下何必逼迫至此,这样罢,城郊的庄子,乃先帝赏赐给臣的,臣就给了殿下,如此可好?”
段知珩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周大人可真是说笑,您家财万贯,区区一个庄子说的好似割了您的肉一般,这庄子起码五个以上才行。”
周仲维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原想着,这太子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且怎么说他也是他的舅舅,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不必真的出地,谁料这太子油盐不进,竟是来真的。
“殿下如此不怕寒了老臣的心,且殿下羽翼未丰,未来还需老臣们铺路……”周仲维侃侃而谈,一副老赖做派,还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周大人不必说了,孤说过,百姓为先。”段知珩打断了周仲维的话头,微微一笑说。
一顿拉扯,周仲维不情不愿的把契书拍在了段知珩面前,一番举动可谓是大不敬,段知珩没有说什么,淡淡的笑了笑,不想跟他一般计较,达到目的就好。
开了个好头,其余的便顺畅了些许,各家神色莫辨,段知珩进门后,非常刻意在朝臣面前抖落着周仲维的契书,朝臣们也乖乖的搜罗出家底,充公抵押。
这边萧靖轩他们施粥也不算顺利,先是有地痞流氓强行耍无赖,躬着身子在妇孺的队伍里假装,或是拿捏着孩子让妇孺们打来饭食以此交换。
妇孺老人这边稠粥无限续,年轻汉子那边却只得一碗,不能太饱,太饱会生惰性,觉着不必劳作便能获得免费的食物。
一早上,他们就抓了好几个投机取巧的汉子,巡防营摁在地上,他们神色扭曲,不甘的挣扎:“不公平,凭什么我们吃不饱,而这些婆娘们就能吃饱,我们还要劳作,吃不饱如何去做。”
巡防营统领冷硬的说:“还未到劳作时,到时候自然会让你们吃饱,一个大男人与妇孺计较,脸呢,把他捆起来,饿两顿。”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着鞭子吼:“今日我便放话在这里,来领粥的如若不老实,敢与妇孺孩子老人抢夺食物,一经发现,捆起来吃一顿鞭子,发配到后勤扫茅厕。”凌厉吼声震慑全场,蠢蠢欲动的汉子们顿时烟息息鼓,老实的排起了队。
萧枝雪挽起袖子,带着襻膊挥着细瘦的胳膊,拿着比脸还大的勺子打着粥,小巧的鼻头沾惹了一丝灰尘,眼睛却闪着细碎的光。
“慢些,一个一个来。”后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无数妇孺和小孩面上闪过期冀的、幸福的神色,孟九钰在一旁扶着一些老人找座位,他们大多席地而坐,有些抱着孩子的,一手拿不住碗,就得官兵上前去帮扶。
“活菩萨啊,都是活菩萨,感谢感谢。”面对百姓的一声声道谢,萧枝雪眼眶泛起了湿润,有些不好意的。
第52章 嫉妒
一大桶一大桶的淡黄色米粥见底, 勺子很重,打到最后萧枝雪的胳膊都酸的抬不起来了,勺子颤颤巍巍的, 所有流民都端着碗在喝热粥、吃着粗面馒头后他们才饥肠辘辘的去吃饭。
后勤为萧靖轩他们做的饭食与流民大同小异, 这也是太子吩咐的, 一则彰显与民同食,二则在这般吃香的喝辣的实属过分。
萧靖轩他们表示理解,吃饭时也未搞特殊,与下属一道排队打饭, 萧枝雪扒在萧靖轩肩膀上前后瞅瞅,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好饿, 肚子瘪得能炫下一头牛。
但是她还是乖乖的等着,没撒娇给他阿兄添麻烦, 到了她后, 因着她穿着很朴素,后勤大娘只当她是被派来帮扶的小厨娘, 且瞧着她分外可爱, 小小一只乖乖巧巧的捧着一个和脸一样大的碗等着打饭,后期大娘的心瞬间软和了下来。
“哎哟,这是哪来的小囡囡,瞧着就秀气, 多吃点,长得高。”后勤大娘大手一挥, 热气腾腾的粥落在了碗里, 一天未吃饭的萧枝雪闻着香味儿都快馋死了,随后在一旁领了个粗面馍馍探头探脑找到萧靖轩, 缩在他身旁吃饭。
条件有限,没有筷子没有勺子,只能将就着低头喝,米粥闻着香,喝起来却有些糊味,没甚味道,粗面馒头更是,不如白面馒头精细软和,还有些粗粝,干的很。
馒头太大了,她配着米粥,才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但是剩余的量又很大,她有些为难,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她自然是知道的,更何况还是在安置流民的现场,可是真的有些吃不下了。
她想求助一旁的阿兄,可阿兄与那些官兵们一通谈笑说着这几日的事务,轮不到她插话,她只好在一旁等着。
“可是吃不下了?”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萧枝雪转头看去,孟九钰端着碗在她旁边坐下,萧枝雪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小幅度的点了点:“馒头太大了。”
“还有些吃不惯?”孟九钰又问,萧枝雪:“有一点点。”但是不想浪费。
“无事,我替你吃。”在萧枝雪惊愕的神色中孟九钰毫不在意的拿过她碗中的粥倒在自己碗里,还把她咬过的粗面馒头吃了起来,就着粥,几下就吃了干净。
萧枝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原本想让阿兄替她解决了的,而且这是她咬过的唉,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吃下去的,孟九钰替她解决了剩饭,她该松口气才对,怎么感觉心中极其不适应,总觉得有些过于亲近了。
她父亲和兄长都未这样过,萧枝雪为难的想。
但是已经发生了她只好说:“多谢先生。”
孟九钰笑笑,好看柔和点面庞也沾染了一些灰尘,少了些君子气多了一些不羁感。
“下次吃不了时就与徐大娘说一声,少打一些就行。”
萧枝雪点点头,她吃饱后开始发饭晕,坐在一旁松懈下来有些困,没一会儿就靠着墙睡着了,孟九钰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一天中除了要分食还有给一些小孩子老人瞧病,以免感染什么不明不白的疫病,一觉醒来,士兵们已经开始忙碌,太子特意从别的地方调来一些婢女来帮忙,到底某些时候男子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萧枝雪睡得有些沉,她从未这般累过,但是也未这样充实过,她醒时身上的衣衫厚厚的裹着她,萧枝雪认出这是孟九钰身上的衣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抓着过来的士兵问:“孟先生去了何处。”
“在那边。”士兵指了一下,萧枝雪跑着寻了过去,瞧着一个他正扶着一个老人,原是老人肠胃不好,一下子吃的有些多了,吐了出来,孟九钰不顾脏污为他擦拭,耐心抚慰,还喂他喝药。
萧枝雪在一旁静静的瞧着,突然有些疑惑孟九钰为何不去做官,反而待在国子监中安心当教书先生。
孟九钰忙完后转身瞧见萧枝雪在一旁等着他,伸了伸手说:“身上脏污,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洗漱一下。”
待他回来后,萧枝雪把外衫递给他:“麻烦先生了。”孟九钰:“你不必这般见外,何时不叫我孟大哥了?”
萧枝雪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却听他叹息一声:“你可是在怨我,觉得我撺掇你的兄长来做这事?”
萧枝雪不说话,却是默认的意思,孟九钰:“我知道你如何想,但是就算我不去说,你的阿兄也会做,先生觉得你能来就已经可以理解了你阿兄的立场,容容很聪明,也很善良。”
孟九钰抬起手自然的摸了摸她的头,萧枝雪有些懊恼,觉着自己先前不该那么想孟九钰,他说的对,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自己不能总是怨别人,也得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
随即今日的事叫她有些感动,萧枝雪不太好意思的说:“我知道了先生,啊不,孟大哥。”二人相视一笑,若有似无的氛围在二人间展开。
解开心结的萧枝雪变得话多了起来,许是有些孤独,阿兄又顾不得她,她便围着孟九钰话唠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孟九钰也很耐心的听她说,时不时笑着回应,二人一同忙前忙后,渐渐的萧枝雪跟个小尾巴似的,孟九钰做甚,她就做甚。
等待萧靖轩想起萧枝雪来时,发现她早就跟在别人身后,萧靖轩掐人中,自己一时不看顾就随别人走了去,是三岁幼童么,幸而是孟九钰在照看她,萧靖轩也放心些,便随她去了。
萧枝雪正忙着,忽得觉着腿边被一个小团子碰了一下,她转头瞧去,一个三四岁的娃娃坐在脚边一脸懵的瞧着她,脏兮兮的脸蛋上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嘴巴很小,肉肉的手上抓着一块脏了的馒头,瞧着萧枝雪,吮着手指。
萧枝雪蹲下身,试探着想拿走她手上的馒头给她换个新的,却不想那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顿时慌了神色,求助似的转头,孟九钰听到了声音,蹲下身抱起娃娃,让她趴在自己背上,温柔的抚摸着,轻轻拍打。
那娃娃抽抽噎噎的停止了哭泣,嗦着指头依旧紧紧抓着馒头,萧枝雪有些委屈道:“我只是想给她换个干净些的馒头。”
孟九钰安慰道:“我知道,没事我来。”随即轻声对着小孩商量,奇迹般的小孩松开了手把脏掉的馒头交给孟九钰,萧枝雪瞧了开心起来,问徐大娘要了一块干净的馒头给小孩吃,还喂了一些水喝,在萧枝雪逗弄下,小孩终于露出了笑脸。
萧枝雪:“她父母呢?为何只有她一人。”
孟九钰:“她娘病了,没人看顾小孩子,一时跑了出来。”
萧枝雪若有所思的想,又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原以为小孩不会理她,却见她含糊的说:“二丫。”萧枝雪乐了,一个劲的喊她,二丫在孟九钰怀中咯咯的笑个不停,还躲着萧枝雪挠她痒痒。
三人在一起好不养眼,墙角暗处一双阴暗的视线紧紧盯着三人,萧枝雪忽得觉得背后怪怪的,她转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孟九钰关心问:“怎么了?”
萧枝雪摇摇头:“没事。”复而又逗弄着二丫。
周府
周芸汐跪在地上,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周父在前面踱步,茶盏摔在周芸汐身旁,瓷片四溅,有些碎片划过了周芸汐的手背,周父视而不见。
“谁教你去寻那萧氏女的不快,你明知她是何性子,还要去明面上与她叫板,她不要脸面,毫无贵女之样,你也学她不要脸面了吗?周家的人都被你丢尽了。”周仲维一改往日沉稳儒雅的形象,在屋内大喊大叫。
家仆婢女都吓得跪磕在地上,不敢抬头。
“父亲,女儿知道错了,求父亲救救女儿,女儿真的不想嫁给影王殿下。”周芸汐伸出双手紧紧攥着周父的衣摆,满含哭腔的说。
周仲维冷笑,拂开她的手:“你不想嫁便不嫁了么,影王已经去求陛下下旨,更何况那日京中所有的贵女夫人都听到了那话,就是你姑母也保不了你。”
周芸汐跌坐在地上,泪眼愁眉,同时眼中夹杂着彻骨的恨意。
周仲维失望的说:“为父本以为你是个通透的,没想到你竟这般沉不住气,你觉得嘴上占了上风便是厉害了吗?过瘾了?结果呢?这事就当给你个教训,圣旨一下,你便嫁吧。”
周芸汐不可置信摇摇头:“父亲,您真的不管女儿了么。”
周仲维冷下脸:“要怪就怪你自己罢。”说完拂袖而去,再也没看周芸汐一眼。
周芸汐怔怔的坐着,末了,哀声大哭。
赐婚圣旨来的很快,第二日便下来了,阵仗颇大,为百姓所议论,萧枝雪离着虽远,但是也瞧见了,自然认得那阵仗,赐婚的内侍也如上一世一般一模一样。
但定然不是给太子赐婚了,瞧着方向是周府,萧枝雪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笑的意味深长,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但是又想了想,叫她嫁个影王简直的便宜了她,若是能与姝姝换一换就好了,叫那林嵩配那恶女,绝配呀。
赐婚内侍站在周府的院子里诵读了圣旨,周府上下强撑着虚假的笑意,像是被塞了一口难以消化的面饼,不上不下哽在胸前。
末了那内侍还面带喜意的朝周仲维拱手:“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恭喜影王妃了。”他朝着周芸汐说。
影王妃三字叫周芸汐面色一变,到底还是勉强笑笑,叫侍婢给了一袋金瓜子,那内侍高兴极了,一高兴各种恭喜的话一溜串的说了好些,叫周仲维面上险些挂不住笑。
一旁的周芸汐已经眼眶泛了红,低下头掩饰,内侍却以为这周家嫡女是喜极而泣,互相对视一眼,暗想传言果然没错,得回去禀报陛下才是。
“得嘞,大人姑娘好好高兴着,奴婢这就回宫复命去了,您就好好在府上备婚就好。”内侍也兴高采烈的跑走了。
这内侍如此高兴皆是因为影王在宫婢口中名声颇好,他为人憨厚仁善,倒是把当今陛下的性子遗传了十成十,但是就是太过憨厚,导致一根筋,十分单纯,听风就是雨雨,极为被撺掇。
且他的母亲只是陛下的一个昭仪,母家颇弱,但是因着性子与祁帝想象,倒也很得宠爱,与兄弟们关系也很好,且与宫婢内侍们打成一片,赏赐什么的从不吝啬,但是这也导致了许多心眼儿多的完全不怕他,背地里给他使绊子。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放在心上,周芸汐一直知道这影王心仪她,此前对她示了不少好,每次她都委婉相拒,但许是他的脑子太过单纯,竟每次都听不出她的意思,叫她好生生气。
周仲维待内侍走后便冷下脸拂袖而去,周母抚着她的手:“你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了周家好,肩负一族之兴,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罢。”连周母也这般说,周芸汐失落的低下头,难道她生来只是个棋子被摆布么。
骤然间,父母的失望压的她喘不过气。
这边萧枝雪哼着歌干劲十足,眉眼间都是掩盖不住的愉悦,孟九钰很是好奇,过去给她擦了擦额头的灰尘问:“何事叫容妹如此开心。”
萧枝雪擦了擦额头,感觉有些痒:“很明显吗?”
孟九钰闷笑:“嗯。”这个嗯字叫萧枝雪一愣,脑中似是想起了什么,走了一下神,随即晃晃脑袋,神秘的说:“孟大哥可知,陛下给周家赐婚了。”
孟九钰眼中闪过光,明知故问:“你很讨厌她?”
萧枝雪点头:“唔,非常讨厌。”直白且不掩饰,坦荡的告诉孟九钰,这样直接可爱的萧枝雪叫孟九钰很是心动,他本是一切的旁观者与推动者,只是想让未做成的事向正轨发展,却未想到动了心。
他煞有其事的做出惊讶的表情:“可是周姑娘瞧着端庄守礼,德容工佳,你为何会讨厌她呢?”
萧枝雪脸一垮,听着明显夸周芸汐的话不甚高兴,低下了头:“没什么,就是讨厌。”
孟九钰点点头:“那就讨厌罢,定是她的问题,才让容妹讨厌。”
萧枝雪蓦地抬起头,复而不太好意思的弯起眼睛,发出了小小声的清脆的笑意,如同玉珠落盘,玉石泠音,落在孟九钰耳中,甚是愉悦。
在二人不远处的转角里,灰尘仆仆的段知珩瞧着二人亲密的神色,胸口仿佛被重重一击,神色失落不已,他喘着气,因刚结束了一日的政务而急着想见她,所以急匆匆的驾着马回来,路上甚至还跌了一下。
见到这般让他心梗的场面,段知珩阴鸷的眸子盯着孟九钰,瞧着萧枝雪咧开嘴笑的那么开心,心中艰涩不已,明明那个笑容以前是他的。
第53章 加更
“孟先生, 萧大人唤您过去一趟。”一名士兵打破了二人的谈话,孟九钰淡声:“就来。”随即转身叮嘱萧枝雪:“莫乱跑,待在原地, 有事找周围的士兵。”
萧枝雪乖巧点头, 目送孟九钰走远, 她一人有些百无聊赖,蓦地后颈处裹上一层温热的气息,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温暖的棉花中,沉重又熟悉。
段知珩从后方环抱了上来, 胸膛贴着她的背,下颌搁在她的颈窝里, 鼻尖嗅着甜甜的气息, 萧枝雪身上的味道一如前世一般,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桃香中夹杂着茶香, 很甜又清雅, 萧枝雪愣在原地,段知珩趁机侧面脸, 鼻尖抵在细瘦白皙的脖子处, 嘴唇若有似无的清浅蹭过。
他撩起眼皮,叹息一声。
萧枝雪霎时反应了过来,脸色几变,随后红白交加, 甚是难看,身躯挣脱开来, 手一挥, “啪”的一声扇在段知珩脸上。
她气急败坏,哆嗦着说:“你…你无耻, 谁让你碰我的。”说完她抬手在脖子处狠狠擦了擦,眼睛瞪着慢慢泛起了红意。
段知珩舌头抵了抵侧脸,眼中一派淡然,也直白道:“我嫉妒,我瞧着你与孟九钰说笑,我不高兴。”
萧枝雪震惊于他的无耻,不理解他是如何理直气壮说出没错,我就是嫉妒这种话,他有什么资格,她一时不知该骂些什么,只是生气,气到都忘了用脑袋撞人。
段知珩却眼底浮上淡淡笑意,随即又掩了下去,不由有些悲哀的想,如今得不到她的笑意,生气也是好的,总归比死气沉沉淡漠来的好。
“我…我告诉你,你少管我,再这样像…像方才那样,我就…”萧枝雪急得也说不出所以然,不知用何种方式威胁他。
“就如何?”段知珩好整以暇,劳累一天,与那些八百个心眼儿的人打一通交道整个人都累的想好好睡一觉,他眼底浮上淡淡疲色,发丝也凌乱了一些,整个人透露着我很累的气息。
萧枝雪一愣,冷静下来:“不如何,您是太子殿下,你想如何萧枝雪自是做不了主。”她一瞬间就从鲜活的、气急败坏的变成冷静的、淡然的样子。
果然这副样子成功拿捏住了某人,段知珩收敛了神色,低声说:“不要这样好不好,若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他的模样好似受了伤一般。
萧枝雪别过脸:“我与谁说话、交往都是我自己的事,与太子殿下无关,方才那样让我很恶心,我并不觉得我们是那样做的关系。”一边往段知珩心窝子上戳一边露出厌恶的神情,果然段知珩先前冷静的神色碎裂开来。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累。”段知珩手无足措的解释着。
萧枝雪看他一眼,不想多言,就打算离开。
段知珩却急着说:“你想…谁都可以,就孟九钰不行,他没安好心,你离他远些。”
萧枝雪差点气笑了:“我看没安好心的是你才是。”
段知珩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
萧枝雪懒得理他,不耐烦的甩开他转身就走,段知珩垂下手,也是,自己前科累累,比起温润的孟九钰,谁都不会信他的。
已是傍晚,天色如同暗蓝色的玉石,晕染着蓝墨,带着暖意的微风吹过他的脸颊,抚过被萧枝雪打了一巴掌的脸颊,麻意变得愈发明显,他抬手摸了摸,想留一些温度。
今日是第一日施粥,萧靖轩为了防止有突发事情,干脆住在了这里,萧枝雪也要住,却被萧闲勒令回府,萧枝雪跟个树袋熊一般坐抱着萧靖轩的右腿,死活不回府的决心显而易见。
萧靖轩拿她没办法,只好说:“那夜晚不准出门,房门拴好,谁敲也不许开,除了我。”
萧枝雪乖乖点头:“好的,阿兄。”她脸颊靠在萧靖轩腿上,一侧颊肉被挤得团了起来。
萧枝雪到了晚上却睡得有些难受,周遭环境不大好,有些简陋,她今日虽忙了一天,早已累的恨不得一觉睡过去,只是那床板有些潮旧,味道丝丝缕缕的飘在她鼻尖,叫她心神难安。
窗外,段知珩端着一个大的香炉,悄无声息的放在萧枝雪的窗下,席地而坐,单条腿屈了起来,一手拿着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淡灰色的烟雾随着扇起的风,分散的飘入房内。
夜,极静,周遭没有一丝光亮,黑暗中他就如同石塑一般坐在那里,如若不是手中扇子起起伏伏,就如同隐匿在暗中一般,叫人无法发现。
房内翻来覆去,紧皱着眉头的萧枝雪慢慢松开了眉头,皱了皱鼻子,困意席卷而来,不过几息便陷入了沉睡,窗外的人还在持续的扇着,频率温和,左右手换着来。
一直扇,从未停过,似是过了很久,直到天际微微亮起,坐着的人才微微抬了抬僵硬的肩膀,正是寒意最重时,他踉跄起身,弯下腰抱起香炉,迈着僵硬的步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已经起身的小梨正巧出了门,看到了段知珩的背影,有些奇怪,这太子殿下,大早上的为何在这里,随即她嗅了嗅空中残余的味道,似是与自家姑娘房中的安神香很像。
有一丝淡淡的白桃的味道,她晃了晃头,觉着自己没睡醒似的,这地方如何能有安神香的味道。
萧枝雪醒时身子酸的要死,像是扛了十桶水后的感觉,她的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尤其是胳膊,酸软无力,轻轻一捏,酸痛格外明显。
萧枝雪仰躺在床上,说来奇怪,昨日那潮闷的味道竟散了些许,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散着熟悉的味道,叫她心生安稳和困意,加之身子有些酸痛便产生了赖床的感觉。
小梨端着水进来:“姑娘可不能赖床,大公子已经与孟先生在外面开始施粥了,姑娘也早些起,免得被别人说些不好的话。”
萧枝雪懒懒的笑:“你姑娘我自抛头露面起这不好的话便没有停过,无所谓,叫他们说去好了,我也不会少块肉。”
小梨有时感叹自家姑娘这好心态,别的姑娘怕是早就哭天抹泪的投湖了事,自己姑娘反而迎面而上。
若是萧枝雪知道她心中这般想,也会轻叹一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怎知她又没做过。
今日的早膳丰富了些,两个小的玉米面窝窝头,还有小半碗白粥,玉米面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没有昨日的馒头粗粝,至少好下嘴了些。
萧枝雪吃着很香,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松鼠,且她吃饭很安静,周遭士兵均发出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她特意与后勤徐大娘说了一声,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今日的饭食刚好,但还是有些撑着了。
她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又嘶了一声,方才端着碗时候有些长了,胳膊又有些酸软,她无力着互相垂着企图缓解些。
蓦地她两只胳膊被一只温厚的大掌拿了过来,掌心被塞入一瓶药油,萧枝雪抬头瞧着孟九钰。
他温和道:“你往日未干过这种活儿,肌肉定有些受不住,这是药油,你在胳膊上擦一些,再打圈按摩一下。”
因着男女不便,他不能直接上手,也不能直视,只是在外面背身等着,萧枝雪在房内自己擦,她食指沾了一些药油笨拙的涂抹,至于按摩她只是捶打了几下。
便放下衣服出了门,孟九钰听到动静转身说:“我猜你并未按摩。”
萧枝雪小声说:“我不知如何按,有些疼,晚些我去寻阿兄。”
孟九钰:“不必晚上,现在我隔着衣衫给你按按可好?”这举动属实有些唐突了,毕竟未婚男女随意接触也算是不合适的。
萧枝雪有些犹豫,段知道在自己胳膊上演示:“就这般。”他五指指头指头触碰胳膊,掌心并未挨着,萧枝雪见此也只好答应了下来,毕竟今日还有一日的事务,若是胳膊影响了事务可就不太好了。
她伸出手,悬空在孟九钰面前,孟九钰面不改色的依照方才的方法给她按,力道适中,却仍旧有些疼,萧枝雪皱着眉头不敢喊出来,孟九钰却格外细心,一旦萧枝雪皱眉,哪怕他未抬眼也知道萧枝雪的神色,故而手下力道也会放轻些。
萧枝雪微微垂下头,发丝拂在孟九钰掌背,有些痒,难掩少女微红的耳朵。
拐角处的段知珩握着手中的瓶子,慢慢攥紧了手。
棚内萧枝雪甩着胳膊,觉着确实好了些,两只胳膊在发着热,还有些淡淡的酸涩感,但痛意已经好了大半。
忽得她觉着裙子被扯了下,她低头顺着瞧去,只见二丫眨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她,萧枝雪乐了,蹲下身摸着她的头问:“是二丫啊,是不是饿了,姐姐给你带吃的。”
二丫却摇了摇头,扯着她的裙子要往那边走,萧枝雪心生疑惑:“怎么了,二丫要带姐姐去何处?”
二丫奶声奶气的说:“内里,有猫猫。”小孩子的话自然是不会被人怀疑的,萧枝雪果然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是猫猫吗?在哪里我随你去。”
二丫拉着她往偏僻处去,萧枝雪跟着她,一点点往暗处走,越走越偏,她也未产生怀疑,毕竟一些小动物就特别喜爱待在偏僻阴暗,又无人能寻得到的地方。
可她却未发现,一旦跑出了既定的环境,周遭一切就变得危险起来。
第54章 出事儿了
二丫拉着萧枝雪越跑越偏僻, 甚至萧枝雪都有些怀疑,这么大点孩子是如何找到那么偏僻的地方的,她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二丫是怎么找到那里的呀, 这地方这么远。”
二丫却不说话, 只是拉着她往前走, 走到一个破庙前停了下来,那破庙摇摇欲坠,已经破烂不已,二丫嗦着手指指了指里面:“猫猫。”, 萧枝雪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在这个庙里发现了猫猫。
她有些犹豫, 这破庙瞧起来实在危险, 可又不忍无视二丫渴求的双眸。
便带着二丫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嘴巴里面小声的“喵喵”, 妄图把猫猫吸引了出了,身边的二丫却忽得挣脱了她的手, 跑了出去, 萧枝雪手中一空,瞧着二丫往外走,怕她自己一人乱跑,便想追上去。
谁知这座破庙突然开始塌一大块房梁塌了下来, 横砸在她身前,吓得萧枝雪叫了一声, 跌坐在地上, 巨大轰响声吓得二丫在外面哭喊,尘土飞扬间萧枝雪短暂的失去了视线, 剧烈的咳嗽让她一时没办法说话。
忽得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火星,周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苗四窜,在萧枝雪未反应过来时,便围住了她,萧枝雪费力睁开眼睛想遥遥安抚二丫,叫她去赶紧原路返回搬救兵去。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炽热的烈焰在周围四窜,碎屑横飞,萧枝雪在火光弥漫间瞧着大哭着小脸通红的二丫被一名蒙面黑衣人抱了起来,递给了一块糖,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萧枝雪怔愣着,一时无法反应,而黑衣人怀中的二丫,抽噎着接过那糖果,放入嘴中吮吸着,渐渐停止了哭泣,黑衣人抬起眼,冷漠至极的视线透过火光与萧枝雪遥遥对视。
霎时间,萧枝雪如梦初醒,浓烟附着在她的面庞上,叫她喘不过来气。
一时间,绝望弥漫在她心头,胸腔疼的要命,火星缭绕,她的眼睛被熏的沁出了泪水。
意识逐渐模糊,萧枝雪强撑着往后退,若是她死了,阿兄和爹爹可怎么办,他们会很伤心,都是她的错,又让他们担心难过了。
破庙起火时流民正巧爆发了矛盾,几名年轻的壮汉因眼红妇孺的待遇,越想越心态扭曲,不甘之意愈发明显,在晚饭时直接抢夺了好些老人的馒头,三下两下塞在了嘴中,并且挑衅的看着她们。
老人们被此举吓坏了,哆哆嗦嗦的不想惹事,却有妇人看不下去,直接对着那些年轻壮汉开始大骂,年轻壮汉们被骂的面红耳赤,一时怒意上头其中一人拿起一旁的碗,狠狠的砸在了妇人的头上,血意迸发,随着脸颊流了下来。
周围发出了惊恐的声音,引来了巡防营的人,统领小声对一旁的士兵说:“快去叫萧大人,弓箭手准备。”
那些壮汉红了眼,直接开始掐着老人们的脖子指着周围大喊:“别过来,谁敢过来就杀了这些老婆子。”
一个年轻人汉子看不下去了:“喂,你还是不是人来,你父母养你这么大就叫你如此对待老人的?”
为首的贼人红着眼睛:“你懂个屁,老子每天吃不饱,这些老不死的吃这这么好,凭什么,老子不甘心。”
巡防营统领皱着眉说:“待过几日分了土地,你们便可通过自己的劳动去获取食物和银钱,现在这般是怕你们吃饱后偷懒懈怠,且这顿顿让你们吃八分饱,又不是真的饿着你们俩。”
贼人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我们不管,给我们准备些银子和食物水,要…五十两,我们就放人,否则就杀了他们。”
同时,有官兵急匆匆的跑到了孟九钰所在的区域大喊:“着火了,那边着火了。”
孟九钰皱眉:“为何会着火。”
官兵喘着气:“属下不知,只是那破庙好好的就塌了,还着了火,里面似是有人被困在了庙中。”
孟九钰心里一咯噔,他不安的抬头环视周遭,抓住一个侍婢:“萧二姑娘可见她去了何处。”
侍婢摇摇头,想了一下随即急急的道:“奴婢…奴婢方才见她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拉着往那边去了。”一边说一边指着浓烟滚滚的破庙。
三四岁的姑娘许就是二丫,孟九钰心中不好的感觉愈发的重,大喊:“快,快去救火,多找些人。”说完扔了手中的东西就要奔过去。
却被一旁赶来的巡防营统领拉住了胳膊:“孟先生,那边流民暴动,杀了几个老人,萧大人被传召入宫,请您过去主持局面。”
孟九钰一听,两厢为难,半响,他脱力般闭了闭眼睛,哑着声音问:“弓箭手呢?是做什么吃的?”
巡防营统领:“那些人挟持了许多老人小孩挡在身前,围成了圈,我等不敢轻举妄动,怕伤了百姓的性命。”
孟九钰艰涩道:“你多叫些人去火场救火,萧大人的妹妹被困在了里面。”
巡防营统领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孟九钰朝他大吼:“快去啊,愣着做甚。”
巡防营统领如梦初醒,赶紧叫人去破庙救火。
人手有限,更多的队伍要守着流民暴动。
破庙里萧枝雪难过的要命,昏沉的脑中前世今生如走马观花般闪过,她还没有捶死那个大渣男,还没有看着周芸汐嫁给影王,还没有拜别姝姝,祝钦饶。
火势愈发的大,萧枝雪被炙烤的浑身冒汗,趴伏在地上,喉头痒意很重,视线也已经模糊,昏沉间她瞧着一道人影跑了进来,是谁啊?她努力想睁大眼睛。
奈何她已然坚持了许久,眼睛酸涩无比,浓烟模糊了视线,只能缓慢的看着一道黑影跑了过来,冰凉的掌心贴在了她的脸颊一侧,似远似近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却听得不甚清楚。
是谁啊,这个问题一直纠结的直到她昏迷了过去。
梁上带着火星的柱子摇摇欲坠间轰然落下,地上中间的两人避之不及,段知珩把她抱在身下,承受着木柱砸落的痛意,强大的冲击力让段知珩喉头一甜,嘴角沁出了一丝血迹。
他虚弱的强撑着站了起来,手中的力道却无比轻柔,萧枝雪昏迷着,精致的脸颊上蹭着被浓烟熏蒸的黑尘,如一个了无生气的娃娃,躺在段知珩怀中。
外边的士兵一桶接一桶的把水撒进来,扑灭了门口的火焰,段知珩走出破庙后,终于坚持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喉头咳出了一口血,昏迷前一秒把人安稳的放在了地上,闭上了眼向一旁倒去,露出了背部的砸伤和身上的烧伤,伤口狰狞,泛着黑意。
萧枝雪醒时已经过了三日,双眼费力睁开时胸口的沉闷痒意也一并袭来,她呛咳着,趴伏在窗边干呕,动静引来了小梨。
“快,大夫,姑娘醒了。”小梨激动的扔了手中的木盆,跑到床前给她倒了杯水,抚着她的后背,眼眶含泪:“姑娘,您这遭可实在吓坏老爷和大公子了。”
这几日萧闲就歇在偏院中,小梨这一嗓子直接把他喝了过来,萧闲湿着眼眶,在床前抹泪,直呼真是要了他老命了,自己就这一个宝贝疙瘩,怎的如此多灾多难。
小梨趁着萧闲与大夫交谈,偷偷说:“姑娘您不知道,老爷发了好大的火,直接请了家法,打了大公子一顿,还跪了一夜祠堂。”
萧枝雪虚弱不已:“阿兄可没事?”
小梨摇头:“没事。”
萧枝雪抓着她的手问:“那日是何人把我送了回来?”
“多亏了孟先生,大公子从宫中出来后便遇上了孟先生抱着姑娘匆匆回来,那时姑娘虽吸入了些许浓烟,但救治及时便无大碍。”
萧枝雪闻言点头:“那孟大哥可有事?”
小梨摇摇头:“无事。”
说话间,萧靖轩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疾步跑入屋内,瞧着萧枝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言语间有一丝哽咽,萧闲哼一声,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都是阿兄的错,阿兄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了苦。”一个长身玉立的大男人,站在萧枝雪床前红了眼睛,想抬起手扇自己一巴掌,被萧闲阻拦了下来。
“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晦气。”
萧枝雪拉着萧闲的手:“爹爹,你莫怪阿兄,此次是人为,那贼人叫一三四岁的小孩子以寻猫的理由引着我去破庙中,然后放火企图杀害我。”
萧闲闻言:“什么人如此歹毒,竟以小儿为诱导,那小孩子也是可恨,定是灌了什么蜜糖才叫三岁小儿做出如此之事。”他一边说着一边痛骂。
“查,到底是何人。”萧闲对着萧靖轩下了死命令。
萧枝雪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是啊,只是一个三岁小儿,她知道些什么,对人不分好坏,给糖就是娘,可若是说真的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重活一世,她最是明白性命如何珍贵。
在庙中的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一世又要死的不明不白了,幸而孟大哥救了她,她想起昏迷前的那一道黑影,心中暖意上涌,无限庆幸散在心间。
又过了两日,萧枝雪身子又恢复了一些后坐在床上喝着药,小梨进来说:“姑娘,孟先生来访,说瞧瞧您身体如何了。”
萧枝雪蹭的坐起身,还牵扯到了胸间的伤嘶了一声,随即就想起自己还不能挪动,犹豫着说:“我今日不便…”
“孟先生说了,他在外间隔着帘子与您说一说话就好。”
萧枝雪应下:“好。”
第55章 你的婚事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 夹杂着不甚明显的白桃味,正门大敞,孟九钰坐在紫檀圆桌前, 桌上摆着一盏热茶, 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他的左手边是丁香色的丝帘,把外间与内间隔开。
内间的床幔也放了下来,围得严实的很。
二人相距甚远,萧枝雪身子还未好, 见不了风,外男再怎么样也实在不方便窥见姑娘家卧床的病容。
小梨就站在外面守着, 天色大亮, 澄澈阳光洒进屋内地毯上,萧枝雪虚弱着真心实意的对他说:“孟大哥, 谢谢你救了我。”
孟九钰端茶的手一顿, 随即道:“应该的,是那日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应当随你一道去, 这样也不会给了贼人可乘之机。”他的声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音。
孟九钰装作不适的样子咳了咳,萧枝雪笑笑:“谁能想到贼人会用这种法子骗人,那…小孩。”她的声音显而易见的低落了下去。
孟九钰明白了过来:“没有找到,我差人翻遍了安置流民的地方, 没有发现她去了何处,许是那贼人直接把她带走了。”
萧枝雪不知说什么:“罢了。”随即想到了什么:“孟大哥, 那日你进庙中救我可有受伤?”
孟九钰一僵随即摇头:“不碍事, 只是吸入些烟尘,况且…我也未起什么作用, 当时你已然昏迷,我与救火的士兵一同把你救了出来,火已经灭了大半。”
萧枝雪脑中回忆起那一道人影,有些疑惑,是这样吗,莫不是自己看岔了。
“那便好。”孟九钰随即匆匆说:“你…好生休养,我还有课,先行一步,改日再来瞧你。”
萧枝雪素手轻抬,掀开床幔的一角,露出了清亮的眼眸,隔着丝帘瞧得隐隐绰绰:“好。”她轻轻的说。
孟九钰与她视线一对,仿佛受到了什么般移开视线,匆匆的走了。
萧枝雪放下床幔,困倦之意袭来,她陷入柔软的被子里,睡了过去。
听闻度支使的亲妹出了这等事,好些同僚都上门安慰看望,当然一律都由萧靖轩应对,难免有些夫人们打着关怀的态度非要不看眼色的敲病人的屋门,大呼小叫的。
均被萧父非常客气的请了回去。
包括祝钦饶,想偷偷趴房顶与萧枝雪说几句话,被萧靖轩用杆儿撬了回去。
小梨提着大包小包的进屋:“姑娘,姝含姑娘说她人暂时来不了,给您送来了好些东西。”言罢把手中千奇百怪的药材往桌子上一放。
萧枝雪指着桌子上一小盆长得像蘑菇的东西:“那是何物?”
小梨:“这是灵芝,不知道能不能吃,让您养着玩儿解个闷。”
萧枝雪的心情好了很多,果然还是姝姝最懂她,给她淘来一些奇怪的东西解闷子。
她正百无聊赖时萧靖轩在屋外敲了敲门:“容容,我进来了。”说完待萧枝雪应承后推开门走了进来,瞧着满桌子的东西他一愣,萧枝雪解释都是沈姝含送来的。
萧靖轩手指拨弄桌子上的一个木偶,垂下头看不清神色:“那她为何没来瞧你。”
萧枝雪摇头:“我也不知,她未说,想来是走不开罢。”
“找我何事。”萧枝雪一边问着一边拿起一旁的橘子剥了起来,空气中充斥着橘子的酸甜气息,安抚了萧靖轩有些阴郁的心情。
萧靖轩收回手:“那日放火的元凶找到了。”
萧枝雪一愣:“受何人指使。”她倒是不关心是谁,出来受人唆使办事的喽啰而已,知道了也没什么用途,她只想知道背后唆使之人是谁。
“也不知道那贼人是蠢的还是如何,把孩子抱走留了她一命,不过想来是自作主张,主顾应是让他解决了才是,偷偷留一个孩子想瞒天过海自然容易,可采购记录不会出错,起初我也不确定,便找人留意了城外各处乱葬岗,或是死了孩子的人家,均未发现线索。”
“后来便开始蹲点,城内每一家卖小孩子用品的铺子,还有吃食,确实发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顺藤摸瓜发现他私下里与周府的嫡姑娘有交易。”萧靖轩皱着眉头。
萧枝雪一愣,复而脸色一变,手掌攥紧,橘子被捏至变形,汁水顺着手指缝隙滴滴答答的落在了桌子上,浓重的清甜香在空气中爆开。
萧靖轩犹豫一番问:“你们二人可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为何费心思要杀你。”幸而只是个掀不起风浪的闺阁姑娘,想来是第一次□□,不晓得做的精细些,也未想到被雇佣者是这么容易出意外。
萧枝雪淡淡一笑:“阻了她的春秋大梦而已。”
萧靖轩:“就算是发现了幕后之人,也暂时拿她没有办法,那贼人是个是个江湖人士,行踪诡谲,变数太大,想拿到证据不易,且我搜寻几日也未曾发现那孩子被藏在哪里,若是打草惊蛇,他…”萧靖轩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
萧枝雪心中恨意滔天,她料想到周芸汐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没想到动作倒是挺快,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前世的仇今生的债,皇后身边的煽风点火,临死前的居高临下的讥讽。
萧靖轩瞧着萧枝雪鬼精鬼精的眼睛闪着丝丝的亮光,顿觉不好:“你又要做什么幺蛾子,这事让你阿兄我去解决就好,你不必添乱。”
萧枝雪:“怎么就叫添乱呢,生死之仇自是阿兄来寻找证据,最好把她一锤子敲死,可叫我知道了真相还坐以待毙那不能够。”她拨弄着桌子上的花盆。
“周家与影王的婚期何时?”萧枝雪问。
萧靖轩警惕:“大概三月后。”
萧枝雪若有所思,三个月啊,那还早的很。
翌日,祝钦饶从隔壁墙角直接翻了过来,翻到了花园中,今日天气真好,阳光晒得人很是暖和舒适,萧枝雪摇着扇子坐在花园的小亭中,喝茶赏花。
“瞧着你身子大好,萧大哥也不知怎的回事,我好几次都想来寻你被他给赶了出去。”祝钦饶一屁股坐在她对面,不客气的告状。
萧枝雪乐了:“谁叫你不走正门老来翻墙,还趴我屋顶,我阿兄肯定看你不顺眼。”
祝钦饶讪讪:“你寻我来有何事情?不会是单纯数落吧?”
萧枝雪扇子捂着嘴,露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的瞧着她:“确实有。”
祝钦饶转头想跑。
“站住。”萧枝雪颇为漫不经心道。
祝钦饶又慢慢挪了回来,他一瞧见那熟悉的眼神就觉着不好,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他们小一些时在祝府二人双双掉入水池子里,被捞起来后萧枝雪把锅扣在他脑袋上的神情。
“跑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萧枝雪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知道影王殿下平日里常去何处吗?”萧枝雪问。
祝钦饶摸不着头脑:“你打听这个做甚?”莫不是又移情别恋了?
萧枝雪瞧着他的表情就知道想歪了,扇子敲在他脑袋上,眼睛一瞪:“叫你说就说,我自有别的用途。”
祝钦饶委屈道:“哦,他平日里倒是常去一些园子游山玩水,或是乘坐画舫游湖,不喜热闹,喜欢些人迹罕至的地方。”
“就这么多了,我不在他身边当值知道的也不多。”
萧枝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光,对着他的招了招手,祝钦饶耳朵凑过去,萧枝雪拢在嘴前低声说了几句。
祝钦饶慢慢的瞪大了眼睛,摆手:“我不行。”对上萧枝雪的眸子,气焰弱了下来,呐呐:“行叭。”
萧枝雪满意,随即又想起些什么:“近日太子在做什么?”问起这话来神色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和不自然。
祝钦饶瞧着她的表情,没瞧出什么来,说:“说来奇怪,我也好几日未见到殿下了,听旁人说好像是受伤了。”
萧枝雪一愣:“受伤?遇上刺客了?”
祝钦饶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具体陛下那边瞒得很紧,不让任何人透露口风。”储君受伤怎能大肆宣扬。
萧枝雪点点头,难怪,自她生病以来,第一次没有动静,倒是谈不上什么,她早已放下自然不会对他的行为做出什么想法。
“我等你的好消息。”萧枝雪勾着唇角拍了拍祝钦饶的肩膀,以示鼓励。
祝钦饶苦着脸,又是他。
过了几日,刚下过雨,一男子漫步在太平观的后山上,男子相貌清秀,身形看似孱弱,身着一袭棕色窄袖衣袍领着一侍从走过,山间云雾,缭绕变幻,茂密树冠遮天蔽日,台阶上下,湿润青苔遍布。
踏过淙淙溪流,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影王段知故赞叹又痴迷的欣赏这美景。
突然一声“啊”的惊叫响起,惊飞了山间的林鸟,叫声慌然无措,夹杂着柔弱不堪。
素来好管闲事的影王被这么明显的“事儿”勾起了好奇担忧之心,步履匆匆的向惊叫声处赶去。
坑洼的丛林溪边跌坐着一名女子,一头墨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只用一支木簪在脖颈处挽着,鬓角散落着头发,身着月白色衣裙,面容冷白,一双上挑的眼睛妩媚勾人,神情无辜而委屈着抚着右脚,她抬眼蓦然瞧见突然蹦出来的影王。
更加红着眼睛无措的很,段知故一下子愣在原地,脸红着,眼睛撇开,吞吞吐吐:“姑娘没事罢?”
那姑娘摇了摇头,不说话,段知故大着胆子上前:“姑娘莫不是伤到了脚?此处偏僻无人,不如让在下搭一把手,扶姑娘回去?”
那姑娘听闻更加惊慌:“我…我本是逃婚出来的,在这观中躲着,不能回家,还请公子当作没有遇到我。”
这话果然勾起了段知故的怜爱之心,当即说:“你莫怕,我乃当今影王,我帮你,你的家人不会寻到你的。”
那姑娘似是在迷茫,如初生幼鹿一般,不知所措,直瞧着段知故心猿意马。
最终那姑娘点点头,段知故跑过去,克己复礼扶着姑娘往山下走,时不时还红着耳朵瞧她一眼,无他,这姑娘长的实在太好看了,精准的戳在了段知故的心坎上,侧脸还有三分神似周芸汐。
山林暗处,树冠上,祝钦饶扒着树叶见着二人下山,身形一隐,便不见了踪影。
萧枝雪正在院子里躺在竹椅上,啃着桃子悠哉晒太阳,眼前突然覆盖了一道黑影,她睁眼,祝钦饶的大脸出现在她上方。
祝钦饶大马金刀坐下:“事情办成了。”
萧枝雪眼睛一亮,坐了起来,抚掌掩饰不住笑意,虽然手段幼稚了些,但是好用就成,这皇子殿下,未婚先纳妾,金屋藏娇,无媒苟合,哪一样都是叫周芸汐丢脸不已的事。
“人靠谱吗?”萧枝雪不放心问。
祝钦饶:“靠谱,这姑娘无父无母,且与周家有大仇,她是自愿的。”
随即祝钦饶又犹豫着问:“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啊。”
萧枝雪未搭话,她没有把周芸汐买凶想害她的事告诉祝钦饶,祝钦饶有这种顾虑也是应该的。
她托着脸:“觉着不好你为何还要答应我做?”
祝钦饶闻言露出严肃神情:“你做自然有你做的道理,或许是我不知道的,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不会无故做这样的事。”
萧枝雪心下一暖,胳膊肘杵了杵祝钦饶的胸膛:“够义气。”
这一幕恰巧被进院的萧靖轩瞧见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愣在原地苦苦思索。
祝钦饶瞧见了萧靖轩,赶紧收敛神色乖乖叫人:“萧大哥。”
萧靖轩被唤回了神思,皱了皱眉走过去一记暴栗:“放着大门不走,非要翻墙,我看你是皮痒的很。”
祝钦饶连忙讨扰,躲在萧枝雪背后,萧靖轩瞧见了,轻咳两声:“你先回府,我与容容有事商议。”
祝钦饶忙不迭的又爬墙翻了回去,萧靖轩拿起一颗桃子瞅准砸了过去。
“阿兄你要说什么?”萧枝雪疑惑。
萧靖轩闻言心下复杂,百转千回,思绪万千:“此事我要与父亲和你一道商议。”
“到底是何事?”萧枝雪着急他磨磨唧唧。
“你的…婚事。”
*
律政殿内,太医来来往往,有的写方子,有的施针,人虽不少,却均在外间,殿内飘着幽然的安神香味,塌上淡黄色床幔放下来,隐隐绰绰勾勒出沉睡的人影,一动不动。
皇后站在外面,焦心着坐着,韩宫令在一旁安慰。
皇后蹙眉:“都已经四日了,怎的还未醒。”
太医拱手:“娘娘莫忧心,除了一些地方烧伤,殿下还被梁柱砸到了脊背,内脏也有些轻微受伤出血,还吸入了些烟雾,昨日才从生死攸关安稳下来,得些日子恢复。”
皇后听得心跳声咚咚,却也不敢进去守在床前,怕影响了段知珩休息和太医医治,只得守在外边。
“娘娘,您已经四日未好好休息和用膳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撑不住。”韩宫令劝慰。
皇后摆摆手:“我儿出了这等事我怎么睡得着吃得下饭。”她叹息一声,随即问:“陛下呢,今日为何还不过来?”
韩宫令为难:“陛下政务繁忙,昨日也守了好几个时辰。”
皇后面色扭曲,语气夹杂着一丝愤恨:“政务政务,政务能有他儿子重要吗?”韩宫令面色大变,低声说:“娘娘慎言,隔墙有耳。”
皇后一惊,自知失言,便闭嘴不言,抚着额头闭眼小憩。
第56章 段知珩来搅和亲事
萧靖轩一言惊到了萧枝雪, 婚事?萧枝雪愣在原地,本能的升起一股厌倦之心,前世不好的回忆又涌了上来, 她的神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
萧靖轩不察, 只是单纯以为萧枝雪有些小别扭, 有些恋家,本能羞涩而已。
“你如今已过及笄,原想着把你许给你表哥,但想了想王家离京城和兰陵都有些距离, 若是以后受人欺负了也无人撑腰。”萧靖轩语气复杂的说。
萧枝雪垂下头,低落的说:“阿兄, 我不想嫁人, 我舍不得你与爹爹。”
萧靖轩好笑,只当她是在说小孩子话:“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年岁大了小心被人笑话。”随即摸了摸她的头。
萧枝雪是真的有些恐惧, 并不止舍不得阿兄和爹爹,她嫁过人自是知道嫁人有什么要做的。
不止要学女工、账务、庶物, 还得晨昏定省, 起的比夫君早,睡得比夫君晚,打点交际,赏花品茶, 传宗接代,给夫君纳小妾, 不得吃醋嫉妒, 若是生不了小娃娃就犯了七出之罪,面临被人讥笑, 任你是皇帝的女儿也会被人瞧不起。
想到这些,萧枝雪就打了个寒噤,上辈子她怀着满心期冀嫁入东宫,吃满了苦头,喜欢一人她尚且愿意为了他去吃这些苦,可重活一世,她真的不想再遭这些罪了。
萧闲自得了这个宝贝女儿后,宠的恨不得天上的星星也给她摘下来,萧靖轩也是,寻常姑娘家应该做的他们未强迫萧枝雪,且萧枝雪很聪明,喜欢的东西都是一些就会,萧闲本身就是不在意别人碎语的爹,养出来的小泼皮也是如此。
萧靖轩:“我与父亲也提过一嘴,想着你与祝钦饶那小子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彼此熟悉,祝叔母对你也好,二老对你很是了解与包容,嫁过去也不会受罪,家门就在隔壁,随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他滔滔不绝的讲着,越发觉着这是个好的注意。
萧枝雪被惊雷劈了个正着,祝钦饶?给她当夫君?萧枝雪眼前浮现出祝钦饶挠着脑袋傻乐的模样,有些匪夷所思,可她与祝钦饶只是兄妹情,叫一个如此熟悉的人做她的夫君?
萧枝雪不行,况且祝世叔与祝叔母都对她很好,二人家世相当,越是熟悉的人萧枝雪越无法在一些事情上坚持己见,萧闲和萧靖轩除外,他们最了解萧枝雪什么性子。
萧枝雪走神的想着,祝家不是没有姨娘,只是祝叔母御下严谨,那位姨娘颇为没有存在感,祝钦饶还时常去她屋里吃点心,似是满京城的勋贵人家也都有一两个姨娘充脸面,只有他们家,爹爹无姨娘,阿兄无通房。
小时候她问爹爹为什么,她爹说今生有儿有女已足矣,有没有姨娘并不是什么打紧之事。
可她想要之人,须得一心一意对她,不纳妾是最基本的,不过这话若是说出去怕是没人敢娶她,萧枝雪讪讪的想着。
萧靖轩瞧着自家妹子脸色变幻莫测,心下拿捏不定,想着是不是应循序渐进,慢慢给她接受的时间。
萧枝雪却心下想的颇多,顾虑也很复杂。
“阿兄…我…”爹爹与阿兄操心她这么多年,到头来只是想让她嫁给一个安稳人家,离得近些,可若是她明确的表示了不想嫁人,阿兄和爹爹定然会忧思不已,故而她话并未说太绝:“我还未想好,万一祝家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呢?”她故作轻松道。
没成想萧靖轩瞧见她并未有抗拒之色,稍稍松了口气,翻过来安慰:“不必担忧,父亲那边会与他们商议,你只管好好想明白就成。”
萧枝雪眉眼弯起点点头,待萧靖轩走后,脸一垮,垂着头挪回了屋子,扑倒在床榻上,脑袋往被子里一埋,甚是忧愁。
急,家人们想把自己嫁给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萧枝雪想象一番两个甚是熟悉的人,亲如兄妹,新婚被塞到一个房间里,她尬的满地找脑袋,萧枝雪裹着被子滚来滚去。
翌日祝钦饶来时,萧枝雪避而不见,他满脑袋问号,立刻反省自己何处惹了这小祖宗不高兴,小梨神色变幻,频频瞅着祝钦饶,见他一脸呆样,咦惹,没眼看,怎的如此不开窍。
他不敢就此离去,蹲在院子外守着,过了几个时辰萧枝雪踏出了院门,与祝钦饶四目对视,顿时耳朵一红,别扭的四处看看:“你怎么还在此处。”
祝钦饶:“自是要与你说影王与那民女的二三事。”
萧枝雪:“哦,如何了?”她故作镇定的问。
说到这个祝钦饶脸色一变露出个奸笑,萧枝雪立刻抛掉了方才的尴尬,侧耳倾听。
二人凑在一处叽里咕噜的讲着,周遭的侍婢家仆们捂着嘴偷笑,甚至还有的躲在假山处偷看二人。
小梨跑过去撵走他们:“去,去,都无事可做了是不,躲在这里偷瞧主子们的事。”众人一哄而散。
萧枝雪未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顺利,那姑娘顺利的搭上了影王,并被带入了影王府上。
萧枝雪:“消息先替影王瞒着些,莫让周家知晓。”
祝钦饶一拍胸脯:“放心,早就安排好了。”
萧枝雪瞧着他,咳了咳,有些无意的问:“喂,我问你,可有心仪的姑娘?”萧枝雪期待的瞧着他。
祝钦饶脸一红,故作坦然:“自是没有的。”
谁料萧枝雪脸色瞬间失落,恹恹的,变得祝钦饶莫名其妙的,他试探凑过去的问:“怎么?你问这个做甚?”
萧枝雪单手推开他的脑袋:“你可知,我阿兄想把我们二人凑在一起做夫妻。”
祝钦饶一愣,眼睛一亮,忍着疯狂想扬起的嘴角,故作惊讶:“什么?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枝雪捧着脑袋叹气:“他昨日与我提起的。”
祝钦饶瞧着她的神色,笑意一敛,斟酌的问:“你…可是不愿?”
萧枝雪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口吐直言:“自是不愿的,你我二人亲如兄妹,从小一同长大,若是喜欢,早就喜欢了。”
祝钦饶低下头:“哦。”
复而又问:“你是不是还喜欢太子殿下。”
萧枝雪闻言神色冷淡了下来,摇了摇头:“我对他只是以前的一时好感,你也瞧见了他对我那么冷淡,现在我已经想开了,不会再纠结于他。”
二人的纠缠祝钦饶看在眼里,尤其是太子前后态度差别如此之大,他也拿不清萧枝雪是否真的口是心非。
随即他故作轻松半开玩笑:“喂,若是你日后嫁不出去了,小爷我也不是不能收了你。”他祝钦饶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夫君,都任卿差遣,这句话他偷偷的在心里说。
萧枝雪乐了,转身朝他笑的眉眼弯弯,朝气蓬勃:“你脸怎么这般大,不准乱开玩笑,我才不嫁给你。”警告玩他后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祝钦饶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眯着眼睛注视着她的背影,收敛了笑意,他与萧枝雪说的每一句话,从来都不是玩笑,只是借着玩笑说出口了罢。
律政殿
皇后端着药碗喂一勺一勺的喂段知珩喝药,受伤的段知珩身着淡黄色中医,墨发披散,半挽起来,面色苍白,少了些冷淡,周身围绕着一股淡淡的倦怠之气。
颜如丹渥,骨重神寒。他脖颈处露出白色的纱布,喝药时似是牵动了伤口,费力的咳了两声。
皇后蹙着眉头叹息:“自你与那萧氏女纠缠起,就没有一天安生下来,眼下她要与别人成亲了,你们二人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皇后素手把碗放在桌上,给他掖了掖被子。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段知珩彻底怔愣,双目神散:“母后…再说什么?”
皇后假意叹息,劝慰:“母后知道现在不应与你说这些说这些,但是珩儿,回头是岸,莫要耽溺于一段看不清前路的情爱。”
段知珩艰涩的问:“是…谁?”
“祝家的那个公子,青梅竹马的感情,也算是门当户对。”
段知珩只觉着原本闷痛的胸口被插入了一把尖刀,被柱梁砸到的伤痛抵不过此刻,浑身都在痛,骨头缝隙、经络、五脏六腑。
他忽得咳了起来,脊背颤抖,手掌捂着嘴巴,吓得皇后忙抚着他的背轻拍,叫人倒了水过来。
段知珩移开手,掌心赫然一片鲜艳的血迹,刺目可笑。
“母后满意了?”段知珩喉头滚动,气虚力短的说。
皇后一僵,扯了扯嘴角:“你我母子一场,为何非要这般剑拔弩张。”
段知珩笑了笑:“因为母后永远只想着周家,不为儿臣与父皇考量。”
皇后沉默半响,把手搭上段知珩的手背:“是母后想错了。”
段知珩侧头闭上眼,不愿多言。
皇后张了张嘴,良久她说:“你好好休息罢,母后先走了。”
待人走后,段知珩睁开了眼睛,满眼死寂,沙哑声线响起:“五百,给孤更衣。”
五百跪在地上:“殿下,皇后娘娘说了,不准您随意走动,让您好好养伤,陛下也是如此说的。”
段知珩面无表情的说:“孤说了,更衣。”字咬的有些重,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浓厚的血气。
言罢他自己掀开被子,艰难起身,行动间撕扯着身上的伤口,痛的他汗意迸发,段知珩踉跄着下床。
御书房
祁帝神色莫辩的听着内侍的禀报,良久叹气:“痴儿,让他去罢。”
*
萧枝雪坐在紫檀椅上,上方两边坐着萧父与祝父,右边下首坐着祝母,其次是祝钦饶,她坐在祝钦饶对面。
五人其乐融融,萧靖轩还在忙流民的事务,腾不出时间来商议,萧枝雪朝着祝钦饶挤眼睛。
你为何没有与叔父叔母说清楚。
祝钦饶一脸无辜,我说了也没用啊,父母之命,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萧枝雪白他一眼,祝钦饶委屈的不行。
两方父母还在闲聊,尤其是祝母夸的萧枝雪上天入地的好,萧枝雪自己都有些脸热,但也有些感动,除了她爹爹与阿兄,还是第一个如此不计较那么多,全心全意相信她很好的长辈。
萧枝雪有两个舅舅,均对她很好,很宠爱,舅母们也很是和蔼,面子上过的去,还有几位表哥表弟,哪怕是她祖父这边,同龄人不多,导致她对这样的感情生出了一些依赖之心。
正因如此,她才不舍得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未来伤了祝母的好意与慈爱。
祝母笑的眉眼都没了:“容容若是日后当了我家的媳妇,哎哟可是便宜了钦饶这小子,有人管着他,我这当娘的能过些快活日子了。”
萧枝雪也一同笑着,如此场面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不拒绝她又不想就这么草草嫁人。
萧闲与祝茴二人命人端来了棋盘要来两局,祝母笑着很有眼色的牵着萧枝雪的手往花园走,祝钦饶也紧随其后。
刚刚拔高身姿的少年身着一袭深蓝色窄袖衣袍,宽肩窄腰,高高束起的马尾利落扬甩在脑后,走姿大马金刀,双手背在身后,那身姿,仿若翱翔天际的海东青,锋利锐气,守护跟随在少女的身旁。
祝母看着周遭的花园风景,开口道:“一眨眼你们都如此大了,我记着小时候刚见着容容时你才丁点儿大,我只钦饶这一个儿子,生产之时伤了身子,要不了女儿。”
“直到那时见着你,乖乖巧巧一个小姑娘,见着我就笑,趴在我怀中不肯离开,那时钦饶瞧着你占了他的位置,还大哭大闹了一场。”
“娘,你说这些做甚。”祝钦饶脸色微红的小声抗议。
祝母怪他打断自己,嗔怪着瞧他,又说:“后来你便回了兰陵,叫我心里想念的紧,这一走就是十年,没成想你们竟倒是回来了,可把我高兴的。”祝母说着有些感慨。
萧枝雪听了却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原本的心意慢慢有些动摇,最后感慨想着,若是别无他法,嫁给祝钦饶也不错,左右祝母祝父也是向着她的,若是以后有了妾,只要不越过她去,安分守己,她也不是不能容忍。
想到这里她轻松了些,面上漾起了笑意,脑袋靠过去:“叔母,我从小没娘,您就跟我亲娘似的。”不夸张,在兰陵时她的几位姑母都嫁了出去,只有一位二叔,二叔母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似祝母这般温柔。
祝母被她的甜言蜜语哄的心花怒放,祝钦饶瞧着二人摸了摸鼻子,暗自傻乐。
祝母突然犯了嘴瘾,想吃陈记的点心,打发了祝钦饶与萧枝雪一同去买,司马昭之心,明眼人皆知,萧枝雪有些无奈,但也应了下来。
陈记离着不远,二人并未乘坐马车,并肩而行。
祝钦饶没话找话:“你大难不死,从火场里出来身子可好了?”
萧枝雪没好气:“好的差不多了,幸而孟大哥进了火场里把我救了出来,要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说完锤了一下祝钦饶。
祝钦饶闻言有些迷惑,孟先生救了萧枝雪,若他未记错,那天流民暴动,他被调去协调秩序,镇压暴动贼人,孟先生就在现场,那时远处浓烟滚滚,已然大火冲天,他也是被士兵告知后才清楚的,若他记得没错大火扑灭后流民也被镇压,孟九钰才向火场奔去。
这前后时间对不上啊?祝钦饶挠了挠脑袋。
他刚要张嘴,就见萧枝雪停下了脚步,神色冷淡了下来,他顺着视线望了过去,巷头站住一个人,长身玉立,原先宽阔挺拔的身姿瘦了一圈,可以说是病骨支离。
段知珩眼眶泛红,瞧见二人离得很近,双眸更似充了血般,他捂着胸口走了过来,离得近了,祝钦饶警惕的护在萧枝雪身前。
第57章 加更【虐】
“太子殿下怎的来了?”萧枝雪淡声问。
段知珩低低的笑了笑, 血气扑面而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嫁给了别人?”
萧枝雪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嘴角:“与你无关。”
“你不是要报复我, 利用我吗?”段知珩眸色含着期冀。
萧枝雪一怔, 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耍谁玩儿,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席卷心间她故意刺激:“腻了,不想玩儿了。”
段知珩深吸一口气, 看向祝钦饶:“孤命令你,先离开这里。”他虽撑着病体, 却气势依旧, 祝钦饶犹豫一下坚定道:“恕臣不能从命。”
“我有话要与她说。”段知珩耐着性子解释,如今他身上有伤, 不能动大怒, 否则他怕撑不到说完。
祝钦饶看了看段知珩又看了萧枝雪一眼,萧枝雪转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无事, 你去前边等我。”祝钦饶还要在宫中身边当值, 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落下把柄。
祝钦饶点点头:“有事叫我。”说完大步略过段知珩走到了前方,保证了听不到二人谈话的距离。
萧枝雪有些不耐:“太子殿下要说什么便说吧?”
段知珩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副不耐、冷漠的神色,仿佛连恨都没有,他宁愿她对自己怒目而视, 恨意满目,起码是鲜活的。
“你真的要嫁个他?”段知珩再次确认。
萧枝雪被他反复逼问后带了些赌气成分:“是又怎样?”
段知珩骤然上前握着她的双肩, 脸颊逼近:“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不要嫁给他。”神色隐隐癫狂,萧枝雪被吓了一跳, 推搡:“关你何事,放开我。”
这一推反而把段知珩推了个踉跄,他痛意浮上,捂着肩膀,脸色煞白。
“太子殿下,你既然受伤了,就赶紧回宫罢,不要管多余的事。”萧枝雪强作镇定。
“我为你而伤,你真的就一点都无动于衷吗?”段知珩终于支撑不住似的,语气卑微的问。
这话让萧枝雪彻底不解了:“你…什么意思?”
萧枝雪这番迷茫之色叫段知珩好似明白了什么,半响他低低的笑:“原来,你竟不知。”
萧枝雪似是着急着解释,她语速很快:“我…孟大哥亲口说的是他救了我,与你何干。”
段知珩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苦笑着:“他救了你?他哪儿来的脸这么说,那天破庙起火,我派的去护着你的暗卫前来告诉我,我便立刻赶去,见着你在火中。”
段知珩步步紧逼,漂亮的瑞凤眼眼眶湿润,眸中流露出一丝恳求于期冀。
萧枝雪无措着抬头看着他,却见段知珩眉头一蹙,蓦地一口血喷了出来,血点星星点点的溅到了萧枝雪的衣襟前。
段知珩踉跄几步腿一软,扑在了萧枝雪身上,下颌搁置在她的肩窝处,叹息一声,他浑身犹如脱力一般,险些站立不住,萧枝雪被迫双手支住了他,头被带的高高仰起。
段知珩已然已经神志不清,萧枝雪费力把他扶到了一旁,祝钦饶注意到了这边,头大的跑过来扶住了段知珩,萧枝雪则注意到了他背后渗出的血迹,顿了顿,睫毛轻颤:“把他扶进府里吧。”
祝钦饶欲言又止,最后未说什么,背起段知珩就返回了萧府,几位长辈听说此事后萧府当即翻了天,称为鸡飞狗跳都不为过,萧闲和祝茴招呼着去通知宫中太医和禀报皇上,祝母则打点着下人照顾段知珩。
萧枝雪站在院中,祝钦饶瞧着她似是在发愣,她腰背挺的很直,双手交叠在腹前,神色未变,萧闲来到身边试探问:“你们…发生了何事,怎么太子…”
萧闲也头大,怎么这一天天的净不省心,堂堂太子殿下晕倒在萧府前,竖着过来横着出去,可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萧枝雪还在心神不宁打断他:“爹,前几日是太子从火中把我救出,他…受伤了。”
萧闲却理解为萧枝雪怕因着自己害的段知珩出了事儿而牵连到自己,有些被吓着了,他安慰:“无事无事,爹已经去叫了太医,不必担心。”
萧枝雪想的却不是这茬,这一世纠纠缠缠的,似是一团毛线越缠越紧,她有些心悸,内耗着有些累,她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是在院外面站着,守着。
祝父与祝母对视一眼,心中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五百从屋内走出来,焦急探头:“太医怎的还不来。”
祝钦饶看了萧枝雪一眼,上前把五百拉了过来,塞了一包银子,低声问:“还请宫令告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太子殿下为何伤的这般重。”
五百叹气一下:“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之事,只是前几日殿下生死未卜,陛下不允许传出而已,这殿下去火中救人,被梁上的柱子砸中了背,内脏受损,还有多处烧伤,这不刚醒来就闹着要来见萧二姑娘,奴才们劝不住啊。”
祝钦饶匪夷所思:“陛下皇后可知,就这般…让其胡闹?”
五百又叹气:“殿下这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人都快作没了,陛下这次本下了禁足令,谁知殿下又以性命为要挟…太医来了。”言罢匆匆的引着太医进了屋。
萧枝雪站在一旁沉默的听着。
祝钦饶站在她一旁,侧目有些轻松的问:“你心软了。”
萧枝雪抬眼,祝钦饶一副了然的神色瞧着她,萧枝雪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话说的是事实,她确实有些不知道,在此之前她对他是厌烦、不耐、冷漠,哪怕知晓他前世未做那些事还是对他心存恨意,最开始恨他前世的冷淡与漠视,恨他自以为是,恨他们无法同甘共苦,恨他瞧着她满心围着他转却什么也不说,恨他让自己的父兄最后落得那般下场,恨自己瞎了眼。
可是渐渐的她也没那么恨了,许多的事情占据了她的心间,有了朋友,有了许多有趣的事,她想让段知珩渐渐淡出她的生活,可他无数次的纠缠叫她起了玩弄之心,想利用他让父兄避开前世的因果。
前世的爱意早已消磨殆尽,碎骨之痛犹如附骨之蛆般日夜都能回想起,寒风呼啸时眼前之景总能重合与前世,她不敢再爱了,她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所以她确实不知道,心软吗?可能吧,她并不想让段知珩这般豁出性命相对,因为就算如此她也无法回报什么,他们之间云树遥隔,早已无最初时的模样。
萧枝雪慢慢的走了进去,太医正给段知珩的后背上完药,后背伤口面目狰狞,覆满了脊背,萧枝雪上前淡声对着太医道:“我来吧。”
随即她接过纱布,一层一层的给包裹了起来,萧枝雪面色淡定,祝钦饶跟在她身后,一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下手很轻,最后系了个结后把被子给他盖在腰间,便出了门,萧靖轩正巧回了府,大步流星的赶来,管家已与他说了事情的起因,萧靖轩眉头能皱的夹死苍蝇。
他如何不知太子这是来阻拦容容与祝钦饶的婚事,卖惨、坦白一条龙,大庭广众下横着进了萧府。
他在拐角处碰到了往外走的萧枝雪,不动声色细细打量她的神色:“你…做什么去。”
萧枝雪看起来很正常的回答:“我去找孟先生。”
萧靖轩一时觉着不大行,怕萧枝雪找孟九钰麻烦便劝慰:“缓缓…先缓缓,太子还在里面躺着呢。”说完想去拉她。
萧枝雪笑笑,分明看起来很正常,却无端叫萧靖轩有些毛骨悚然。
“太子无甚大事,睡着呢,我去去就来,有些事想问清楚。”萧枝雪扒拉开他的手,往外走。
萧靖轩使劲朝祝钦饶挥手,做出口型:“快跟着她。”
祝钦饶忙不迭跟上,大气不敢出,萧枝雪平日里若是炸毛,无论多生气他都能顺毛捋下来,若是这般不言不语,看起来很正常却就是比平日里平静,那便是大大的不正常,此时祝钦饶也是万万不敢惹的。
孟九钰还在流民区,萧枝雪去到时,他撸起袖子帮着搬东西,见着萧枝雪,神情讶然,却欣喜之意颇为明显。
他三步跑了过来问:“你怎的来了,这边人多杂乱,身子可好了?”孟九钰脸上的关心之色不似作假。
萧枝雪未回答,单刀直入:“孟先生那日是如何救的我,为何冲入火场却丝毫未伤,还是说那日其实是在镇压流民,并未赶到,却掩下了别人的行径,干脆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她声线平稳,语气淡然,哪怕是眼睛都未眨一下。
孟九钰当场愣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蠕动着被这几句话砸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想到萧枝雪这么快就知晓了事实,他也不知怎的,那日萧枝雪弯着眼睛软着声线感谢他,孟九钰便鬼使神差的认了下来,私心里并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甚至瞧着她被蒙在鼓里满心信任的样子有些欣喜,又有些心慌。
第58章 他哭了【大虐】
“我…”孟九钰在萧枝雪淡然的视线中哑口无言, 好似是一个偷窃他人气运的窃贼一般,无所遁形。
随即他镇定了下来,连续好些日子的忙碌让他脸上原本温润俊朗之色略微沧桑, 他扯了扯嘴角:“你都知道了, 这事是我做的不对, 不该瞒着你。”孟九钰迎上她的视线,浅若琉璃般的眸色中蕴藏着捉摸不透的神色,总之在萧枝雪瞧来是没有丝毫悔过之心。
萧枝雪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给惊讶到了,她反问:“我有些不理解, 您为何要这般做?”
称呼也从前几日亲密的孟大哥再次变成了孟先生,孟九钰敛下神色, 淡淡开口:“我有私心。”
此时此刻实在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孟九钰认真道:“我不希望你因为他这样救了你而心软,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而摇摆不定, 还有…”孟九钰步步紧逼, 说一句话,往前逼近一步。
萧枝雪被逼至角落。
“我心悦你。”最后一句低不可闻, 缱绻至极。
萧枝雪原本冷然的眸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坦白而无错了一瞬, 继而出现罕见茫然之色,下耷的眼皮因着受惊而微微瞪圆。
孟九钰抬起手拨弄她的耳垂,突然凑的极近,原本无害温柔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危险之意, 若有似无要吻她,萧枝雪感受到炽热气息, 慌乱侧开脸颊, 拉开距离。
面带疑惑的直白问:“所以你的喜欢就是欺骗?”
孟九钰一僵,随即温柔的笑了笑:“这不是欺骗, 先生只是为了你考虑而已。”
眼前的姑娘、犹如这世上浮起的云絮,远观叫人想伸手触碰,握在手中,靠近后却忍不住克己复礼,叫人不敢轻易揽入怀中,这般的美好纯善,段知珩那种表里不一,懦弱无能之人如何配的起。
甚至连他都不敢在她面前撕下这一层皮,若是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孟九钰却一改方才低落缱绻之色,骤然转变,神情居高临下,眸色依旧温润缱绻,语气却颇为冷淡:“先生说的话是为你好,太子殿下救了你,若是传出去了对你名声不好,你不是不愿进宫?先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你做事莽撞,若是太子为难你,你只管推到先生头上,先生替你担着。”
“容容这么乖,先生说的话定然是相信的对吗?”孟九钰一字一句从嘴中吐露出来,唇角微勾,慢慢释放了些许压迫感,叫萧枝雪极为不适。
“相信先生,只有先生是全心全意为了你好。”孟九钰再次说,他凝视着萧枝雪,眸色中闪出微弱的光泽。
可萧枝雪瞧着眼前的脸庞略微有些出神,半响,她神色未变,犹如轻叹:“如此,萧枝雪谢过先生了。”说完她转身就走,干脆利索,孟九钰对她的行径有些措手不及。
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终于目露慌乱:“别走。”
萧枝雪细瘦如竹枝的骨腕被孟九钰捏在手中,传来微微痛意,她微微侧脸,眼皮轻轻抬起:“先生,您捏疼我了。”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事情就不用您操心了。”
她的视线犹如寒刺,刺得孟九钰直皱眉头。
似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意料中的萧枝雪应生气或是乖巧点头,甚至朝他吼几句都未出现。
不对,不该是这样。
孟九钰急切的要证明什么:“为何不操心,是因为我在意你,我才瞒着你,你就这般护着那太子,他…以前是如何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萧枝雪扯了扯嘴角,用力抽回手腕:“先生,时至今日我倒是看清楚了你,自私虚伪、你的话叫我听着恶心,本来其实你瞒着我我并未多么生气,就如你所说我不想与太子扯上任何关系。”
错就错在孟九钰那几句话,看似处处替她着想,实则想让她产生愧疚之意,若是前世的萧枝雪到说不准真的着了她的道儿。
周遭许多双眼睛,秉持着尊师重道之则,萧枝雪不想与他多纠缠,撂下话语便转身就走。
孟九钰瞧着她的背影,这一刻才犹如实质般觉着这个姑娘似乎并不是单纯的菟丝花般好掌控,产生了许久未感觉到的慌乱之意。
萧枝雪回到了萧府,侍从说祝大人与祝夫人回了府,里面大公子在守着,说太子已经醒了过来。
萧枝雪点点头,踏入屋中,引来了两双视线,段知珩支起身子,因起的太着急而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萧靖轩忙扶着他。
萧枝雪淡淡的说:“还是别乱动了,若是更严重,只怕皇后不会放过我们。”
这话说的段知珩一僵,随即略微委屈又认真道:“不会的,我没事。”
萧靖轩打圆场:“容容话糙理不糙,太子还是躺下好好休息罢,此番还是要感谢太子殿下救了舍妹,微臣感激不尽,还望殿下早日康复。”彩虹屁一箩筐的往外冒,各种恭维之语听着萧枝雪牙酸。
萧枝雪:“若是好些了,今晚还是回宫罢,轿撵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清清冷冷,却比起之前的剑拔弩张,总是冷漠着刺他的时候好了许多。
段知珩有些欣喜,鼻头发酸,不论如何,她态度软了下来便是好的,其余的他还不敢多问,怕惹了她不高兴。
听着她赶他走,便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我胸口疼,一动便疼,可容我在叨扰一晚,明日好些了便回宫。”
萧靖轩与萧枝雪哪能看不出他的把戏,倒也未戳穿,萧枝雪讽刺了两句:“是吗,一动便疼,殿下是如何从宫中来到萧府的。”
萧靖轩闻言咳了两声,有些夸张了。
段知珩神色再度委屈不已,想说自是听到你要嫁人的消息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无论是伤口崩裂还是吐血都不重要。
萧靖轩觉着这场面有些收不住了,便使了个眼色让萧枝雪离开,萧枝雪接受到后,挑了挑眉转身就走。
段知珩瞧见了却急了:“等等。”
萧枝雪顿住,萧靖轩疑惑:“怎么了?殿下。”
段知珩恳求道:“能不能让我与萧二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萧靖轩眉眼抽搐,他自是不想让太子与容容独处一室的,但面对太子的表情,他狠不下心来拒绝,毕竟他的伤是因容容而受。
萧靖轩最终只是讪讪的笑了笑:“自是可以。”言罢起身往门外走,原本微微合着的门在他出门后故意敞开的大了些。
段知珩:“……”
萧枝雪坐在桌前,提起茶壶来倒水:“殿下有什么话要说?”
段知珩瞧着她,真的话到嘴巴了却不知怎么说。
沉默的范围在二人间弥漫。
半响,段知珩沙哑的声音响起:“身子可好些了?虽然有暗卫及时传来了消息,但还是差一点就伤了你。”
萧枝雪一板一眼的回答:“无碍,还是要多谢太子殿下。”
“我担不起这个谢字。”段知珩苦笑着说。
萧枝雪便没有再说话了,这般平静的态度叫段知珩拿捏不定,他低低的说:“能不能看在这次的份儿上,原谅我一点点,就一点点。”
他的语气委屈至极,甚至称得上卑微,仿佛如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在与家人打着商量。
萧枝雪手一顿,桌上袅袅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叫人看不清神色。
“可我早已对你没了情谊,谈何原谅。”
淡漠飘渺的声音比先前任何一句刺语都来的诛心,段知珩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他闭了闭眼,往后仰起靠在床头,手臂遮着眼睛,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的狼狈之色。
滚动不停的喉结与微抽的呼吸声却暴露了他的现状,萧枝雪愣了愣,扯了扯嘴角:“你是在哭吗?”
段知珩鼻音很重很闷的回答:“没有。”
萧枝雪吹了吹茶:“知道我为何不想与你沾惹上什么关系吗?”她淡淡的问,此时是二人重生来最平和之时。
“因为你的弥补与恕罪,哪怕付出比前世的我多百倍,也许我都无法回应,这不是你伤害了我,我伤害回去就能扯平之事。”
“你答应了我替我父兄逆转前世因果,我相信你,这是你欠他们的,可是我,前世那般下场何尝没有我的原因,我也有错,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我却总是想强求。”
她的情绪特别平淡,甚至称得上温和,萧枝雪也意识到了段知珩只是自我的沉溺于只要他可以弥补可以付出便能重新挽回她。
哪是这么容易的东西,她的真心已经在前世的那一个雪夜重重的砸碎在了地上,支离破碎,血迹流了满地,再也拼不回来了。
抽噎声愈发大,段知珩像是抑制不住般的哽咽哭泣,倒还是撑着太子的面子没有放肆大哭。
萧枝雪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末了她走上前等着他哭完,段知珩蜷缩在床上,弓着背,原先宽阔紧实的脊背瘦了很多。
萧枝雪都替他感到累,放了杯热水在床榻前说:“放过自己吧,太累了,以后你有自己更广阔的天地,我亦是。”
说完便转身就走。
“可是是你给了我最信任、最热烈的爱意,我不知道该怎么放过自己,我只知道你走后,没有你的那些日子直到现在,我生不如死,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嘶哑痛切的声音响起,字字都在表达着他密不透风的后悔。
“我不懂爱,哪怕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你才能多看我一眼。”
段知珩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剖析着他的内心,萧枝雪始终背对着他,不作言语。
萧枝雪心头渐渐漫上来一股梗塞之感,犹如塞了一团沉闷的棉花,叫人透不过来气,可当她想到二人横隔的那些东西时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你是日后的新帝,有大把的姑娘适合当太子妃,当皇后,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我萧枝雪,此生绝不入宫。”决绝的声音斩断了段知珩的期冀。
她不再犹豫,出了门,躲在拐角处偷看的萧靖轩急忙闪了回去,待人走后才探出头来。
段知珩怔怔的瞧着她走的方向,复而垂下了头喃喃:“你怎知我不会为了你放弃那皇位。”
“你最重要啊。”
可惜,低语呢喃回荡在房屋里,萧枝雪没有机会听到了。
门外将要推门而入的萧靖轩脚步一顿,随即觉着自己听错了一般,心头回味了许久,面色惊骇,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萧靖轩收回推门的大掌,抬了抬眼,默然退出了院子,走的悄无声息。
萧枝雪面色不太好看,她有些累的慌,只想好好的窝在床榻上睡一觉,天昏地暗,什么都不必想。
祝钦饶却分外没有眼色的过来砰砰敲着门。
她下床捏着拳头打开门,神情不耐:“做甚。”
祝钦饶面对她张了张嘴,小声问:“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那太子有没有逼你或者威胁你,叫你以身相许什么的。”
萧枝雪嗤笑:“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还是好好想想咱们二人的事该如何吧。”
祝钦饶松了口气,随后低声嘟囔:“成亲就成亲呗。”
萧枝雪未听清:“你说什么?”
祝钦饶却跳起来甩了一句:“没什么。”
“姑娘,姑娘。”一声急匆匆的呼喊由远及近,小梨小跑着过来,喘着气:“皇…皇后娘娘来了。”
萧枝雪与祝钦饶对视一眼,倒也在意料之中:“来就来了,去见就是了。”
随即打发了祝钦饶向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阵仗极大,许多侍从侍婢站在外面,低垂着眼睛,萧枝雪进了前厅,萧闲与萧靖轩已然坐在了下首,皇后一袭赭石色厚重裙衫,仪态万千,正翘着带满玉石的手指品尝着茶。
来者不善。
“见过皇后娘娘。”萧枝雪行礼。
皇后闻言端庄的笑了笑:“平身吧,坐。”说完笑眯眯的打量着萧枝雪,打量的她心头发毛。
“及笄了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稳重了些。”言外之意就是事儿折腾的倒是少了些。
萧闲讪讪的附和着。
萧枝雪还未回话,就听到门外匆匆传来脚步声,众人抬眼望去,段知珩站在门外,极力压制着喘息之意,胸中与后背疼痛也逐渐溢了上来。
“母后怎的过来了。”他扶了一把门框问。
皇后果然露出担忧之色,赶紧叫人去扶着他:“你说你,一声不吭的来了萧府,身上还带着伤,本宫怎能不担忧。”
萧靖轩赶紧接话:“是,殿下忧心百姓,刚醒便来与臣商讨前几日流民暴动之事,臣佩服。”
皇后也无法挑刺,毕竟一国储君如此有贤名,臣子已经为其搭好了台阶,何乐而不为。
“本宫来是来接你回宫的,你身子实在伤的颇重,今日你必须跟本宫回去。”皇后说一不二道。
“还有一事…”她顿了顿,眼神看向了萧枝雪。
“本宫想着亲自来走一趟也算是有诚意,不知萧老大人家的姑娘可许了人家,若是未择婿,可给珩儿做太子妃可好。”皇后面上和煦,声音罕见的温柔,笑意盈盈的瞧着萧枝雪,丝毫没有任何的不愿。
段知珩猛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瞧着皇后。
萧枝雪也一僵,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萧闲与萧靖轩更是目瞪口呆,觉得自己怕不是耳聋了。
他们都知道,这压根不是询问,而是变相的逼迫,一句通知罢了,萧闲赶忙又要发挥擅长的四两拨千斤。
却听段知珩含着坚定语气道:“她已有未婚夫婿,不适合太子妃。”
第59章 有缘无分
皇后没想到临了段知珩竟亲手斩断了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一时间下不来台面,只是勉强着撑着镇定的仪态:“…当真如此?”
萧闲回过神儿来顺着段知珩的话装作遗憾不已道:“确实如此,午时前祝家来了府上与老臣商议了婚事, 算是纳了采, 怕是只能辜负了娘娘的好意。”
“对…对, 是如此。”萧靖轩在一旁附和。
萧枝雪好似被这突如其来大起大落的事情冲击的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一半长发如绸缎般垂落在肩颈,一般用发绳绑在脑后, 她双手无知觉地绞着。
皇后用手掩了一下嘴:“如此,那便是有缘无分了。”
随即又互相说了一些祝贺恭维的话语, 便道:“不早了, 本宫与太子先行回宫了,各位留步。”说罢, 抬了抬下颌示意内侍给太子批上衣服, 扶着他往外走去。
萧家三人弯腰拱手:“娘娘殿下慢走。”皇后虽说了留步,但他们依旧默默拿捏着距离跟随在他们身后, 瞧着上了轿撵, 往皇宫走去。
期间萧枝雪沉默不语,她微微抬头瞳孔散乱,发丝被微风吹起,拂过面颊在空中舞动, 萧靖轩又想起了他在门外听到的那两句低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最后犹豫半响还是闭了嘴。
凤辇四平八稳的回了皇宫, 段知珩被扶进了律政殿,皇后跟在后面, 太医一通检查后确认了无事便退了下去,殿内燃上了安神香,不知怎的段知珩竟有些不大适应好闻,还是萧府那股带着淡淡桃香闻着舒适。
“母后怎的又改变了主意?”他开口问。
皇后笑笑:“当父母的总是希望子女好,母后之前确实有些偏见,觉着那女子就算入了宫也没法子帮衬你,不过后来母后就想通了,左右一个太子妃而已,珩儿高兴母后也就高兴。”
段知珩暗暗嗤笑,一个太子妃而已,所以是想着也如前世一般待她坐上太子妃后好磋磨她,或是用什么法子叫萧枝雪无法生育,亦或是在他登基时给她摁个什么名头当不了皇后。
他真的累极了,脑袋疼痛不已,伤痛给他的身子带来极重的倦怠感,就算是闻着不适应的安神香也入睡得极快。
皇后心头的气松下去了一些,本想着为缓和母子关系而妥协,叫她进宫后自然有好果子吃,谁知那红颜祸水已经许了人家,也算是阴差阳错,不论如此,以后都不必祸害她的珩儿,老天保佑。
她上前给段知珩掖了掖被角便出去了。
因着太子受了伤,他的事务暂由祝钦饶代为处理,朝臣勋贵签订的租契一下子堆在一处,他带人把各处庄子田地的人都换了下去。
除去前几日引起暴动的那几个年轻壮汉,段知珩叫祝钦饶把所有的中年壮年男主归集到一处,挑选有能力者管理,经过几日的安置,好些面黄肌瘦虚弱不已的百姓已经缓了过来,他们本就不是娇气之人,听说了朝廷给他们地和粮食,自是很珍惜机会。
孟九钰带着笔墨纸张坐在棚前,祝钦饶冷着脸守在一旁,他现在对这个先生很没有好感,后面排起了一长串的百姓,均是前来报备的,忽得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动,不大不小地叫骂声响起。
带着些口音,虽听得不太明白却依稀辨别是在骂人,祝钦饶皱着眉头拍了拍桌子:“干什么呢,安静,别找事儿。”
后面一个大汉高声道:“这位大人,不是我们闹事,是这混进来一孩子,毛儿都没长齐来凑什么热闹。”
说着把那瘦弱的小孩推搡了出去,祝钦饶疾步走过去,那小孩被推搡得一踉跄,这么一瞧确实瘦的很,脸颊凹陷,神色却颇为坚韧,如同一个小兽一般瞪着推搡他的大汉。
祝钦饶上去说:“你多大了?”
小孩:“十六。”
十六不小了,已经能做工了,就是许是常年吃不饱饭,个子倒像是十二的。
祝钦饶看向大汉:“按规定,这小子能参与过来。”
那大汉不满意了,先前吃饭时后勤就瞧着这小子瘦弱次次给他打得多些,叫他们眼红不已,他去撺掇着在其他人面前有意无意地念叨,均被一笑置之。
这叫大汉的尊严被踩在地上,凭什么。
“大人,这小子身板能干什么,去了也是偷懒耍滑。”
那少年顶回去:“我能干得多了去了,起码比你这只会眼红的四肢发达屎壳郎强。”
这话气的那大汉撸起袖子就想抽他,祝钦饶横了横手中的剑,大汉悻悻地啐了一口,祝钦饶觉得这少年有点儿意思,便问:“你比他强?说说你比他强哪儿了。”
那少年挺起胸膛:“我读过书。”
这确实是稀罕事,在吃不饱饭的环境中读过书的确实少见,祝钦饶起了些兴趣:“成,那我考考你。”
说完便提了些问题,这少年对答如流不卑不亢,祝钦饶一拍他肩膀,直接对着孟九钰:“给他分到二等庄子上。”
一旁的百姓们纷纷露出嫉妒羡慕的神色,那大汉更不满意了,瞪着眼睛大喊:“凭什么啊,这按什么划分。”
祝钦饶敲敲他的肩膀,把他摁下去:“你说呢。”随即敲了敲他的脑袋,在大汉羞愤的眼神下悠哉的回到了前面。
每个庄田的环境与情况自然是不同的,好一些的还是特别少,大部分都差不多,为了防止百姓争抢,直接把好的分给了妇孺老人们,这样那些没有汉子的家庭便能松快些。
但相应的,租金也贵,到头来,还是平衡着的。
祝钦饶凑到孟九钰身边瞧他一笔一划的写着,抱臂挑眉:“孟先生字写的不错,瞧着不像揽人功劳的。”
讥讽之语让他笔下一顿,晕出了一个墨点,复而笑笑:“谬赞了,比起太子殿下还差的远。”
他抬起头瞧了瞧这个上一世的挚友,没想到这一世他依旧站在太子身边,孟九钰问出了心声:“祝大人,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这般维护太子殿下?”
哪怕总是站在暗处默默当一个爱慕者,瞧着心爱之人被太子作贱也依旧能做到不怨恨,无私奉献,忠心追随。
祝钦饶被他的反问迷茫了一瞬,似是在想二人交情并未相熟至此,随即道:“臣以君为先,这不是很正常吗?”
孟九钰一挑眉:“只是如此?”
祝钦饶越发匪夷所思:“不然呢?”
孟九钰止住了话头,像那般优柔寡断的君主本以为重活一世会有所长进,没成想比前世更为退步,满心儿女情长,身段放得倒是挺低。
祝钦饶则愈发看不懂他,眼前这个先生看起来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瞧着他总是一副悠然的模样,好似什么事都掌握在手中,说什么都不会动怒,只是笑,跟个笑面虎似的,叫祝钦饶看了很不爽。
一日的时间足够二人完成这事务,祝钦饶骑马回宫复命,乌云蹄身形流畅,奔跃在路上,孟九钰目送他而去。
萧枝雪拨弄着窗前的花枝,昨日的事犹如一场梦,匆匆闪过,具体场景叫她回忆时模糊不堪,皇后的那几句话至今叫她心惊肉跳,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段知珩竟然替她拒绝了这个旨意,这叫她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众目睽睽下被迫与祝家绑定的不适,可她原本就是做好了嫁入祝家的准备,那一瞬的心头坠落之感叫她始终难以忽视,辗转反侧。
萧枝雪烦躁的揪着树叶花朵,手指无意识碾来碾去,昨日之事祝府自然也是知道了,婚事的落定叫两家均松了一口气。
祝夫人今日便送来了帖子叫她出去逛园子,比以往都正式不少,以往都是她随意上门,或是祝夫人进来拉着萧枝雪一同出门,鲜少有这般正式时刻。
可萧枝雪却有些无法面对祝夫人,便叫人去回了祝夫人说身子不舒服,祝夫人倒是理解,琢磨着许是被那皇后吓着了,便说那就改日罢。
她呆呆的看着手上的碎枝,连祝钦饶在旁边喊她都没听到,直到脑袋上被敲了一下。
萧枝雪回过神儿来,面前放大了祝钦饶那张俊脸,她蓦地退后一步,不自然地说:“你怎么来了。”
祝钦饶:“叫你半天呢,也不理我,我来瞧我的未婚妻啊。”说完嘿嘿笑个不停。
宛如一个傻愣,萧枝雪烦躁不已:“边儿去,别烦我。”
祝钦饶却觉着二人的关系时至今日有些不一样了,便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总跟她对着干,似一只蜜蜂围着她:“有何烦恼,皇后已然打消了让你入宫的念头,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萧枝雪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关了窗户。没等祝钦饶反应过来又打开:“叫你做的事儿进展如何了?”
祝钦饶胳膊放在窗上娓娓道来。
半夜时分,萧枝雪突然惊醒,耳边传来轻轻的,微不可闻地敲击声,她嗖得钻到被子里,心跳声无限放大,突然规律地敲击声停了下来,又响起了诡异的铃铛声,忽远忽近,叫她心跳骤停了一瞬。
萧枝雪汗意浸湿了亵衣,静静等候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呼吸着凉气,汗意被蒸发,萧枝雪侧耳倾听一番,望去。
窗外一片寂静,铃铛声也散去,她寻摸着应是哪里来的野猫在玩闹,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但好奇之心总想让她开窗去瞧瞧,她犹豫挣扎了半响,最终下了床,一步步挪到了窗前,试探着敲了敲。
窗外没有声响,她便壮着胆子一点点打开窗,闪着细碎亮光的眼眸往外窥去,这一窥便怔在原地。
萧枝雪无意识的松开手,窗子随着风吱呀敞开,窗台上乃至整个院子都摆满了摇曳生姿的木梨,月色朦胧,宛如鲛纱般的月色洒到窗台上,轻轻盖上了花枝,浓烈的香气飘散在她的鼻息间。
萧枝雪彻底被这场景震在原地,她眨了眨眼睛,从窗台前离开,打开门奔至院子里,南风月生,萧枝雪站在院子里,墙面都被挂满了木梨花,花海翻涌,冰丝玉缕,异香馥郁,点点烛火映在花海里,花晨月夕下,犹如细碎星光。
她心头犹如被点燃了一小簇烟花,时亮时暗,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永远存在。
廊下挂着一张纸页,下面坠着一个铃铛,萧枝雪上前去摘下那张纸上面写了一句话:前世的花很美,还有,你最重要。
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一句句砸在萧枝雪心间,叫她的心神无限沉落,她面色沉默,手中攥着纸张,越攥越紧,最后手指一松,皱皱巴巴的纸张犹如浮萍般飘散在地上。
翌日早晨,萧闲瞪着眼前被花海埋没的院子:“啊秋!”鼻息间俱是浓香,眼睛被熏的有些睁不开。
“这是何人搞来的,这叫老夫如何下脚。”萧闲小心翼翼的踏入院中,他身后均是被挡在外面的侍婢。
萧枝雪坐在院中,石桌上摆着一摊花,她漫不经心的素手摘下来,放入一旁的竹篮里,摆在阳光下晒着。
“祝钦饶送来的。”萧枝雪回答。
“这臭小子还挺上道。”萧闲满意点点头,并为注意到萧枝雪不似往常的跳脱与兴奋。
“这木梨入茶最香,我看这院中的花放着也是放着,不若每日摘下些给爹爹和阿兄泡茶,也能做成香囊与香枕,做一些姑娘家的琐碎闲事。”萧闲颇为贤淑的提议。
萧枝雪则适应了她老爹的操心:“小梨,晒些木梨还有桃干,送去祝府给祝叔母。”
萧闲闻言喜笑颜开,自家姑娘懂事了。
萧闲并不知,前世的萧枝雪自从成为太子妃后便渐渐的开始拿起了贵女们的样子,恪谨恭顺,把她扔进贵女圈子里也是能圆滑应对。
只是重生后恢复了姑娘的身份,也懒得装面子,索性也就放飞自我,想做甚做甚,能不动脑袋便不动脑袋,随性而为,所以她能随时在两种性子间无缝切换。
萧枝雪一整个上午都坐在石凳上晒木梨,还切了一些水蜜桃,削了皮切了块,撒入糖霜腌制,最后围起了一个精巧的小炉子煮着,咕嘟咕嘟的冒出香气,萧枝雪托腮摇着扇子。
又在出神,开心不起来。
煮完后的桃瓣与木梨放在一处晾晒。
小梨一边拨弄着一边说:“姑娘瞧着不大开心奴婢猜这院子里的花不是祝公子送来的。”
萧枝雪听后一愣,随即镇定了下来:“确实不是他。”
小梨到底是从小伴着她长大的,也是最熟悉她的,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先前您心悦太子时太子那般对您,您后来性情大变也对他冷淡不已,那现在太子对您这般讨好,姑娘…当真无一点动摇?”
小梨抱着膝盖抬起头瞧着萧枝雪,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一丝情绪。
萧枝雪闻了闻半晒干的木梨,淡雅香气犹存,可晒干了的花瓣的确不如未晒的花瓣姝丽莹白,干花也无法时间倒转,变回原来的花瓣,可是干花也有干花的以后。
第60章 不求相许,只求相伴
段知珩这几日一直在发烧, 许是心有郁结再加上刚醒便不顾身体造作的下了床,导致他回了宫后那口气便松懈了下来,再次进入昏迷, 一直断断续续烧着, 睡梦中嘴里念念有词。
间歇的醒来就听祝钦饶禀报关于流民之事, 没有一刻是完全放松的,苦涩的药味充斥在殿内,就连祝钦饶这几日来去也沾惹了一些。
段知珩照旧披散着头发半躺在床上喝药,面不改色, 祝钦饶左右瞧了瞧,手潜入衣襟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太子:“殿下, 您日日喝药, 嘴里苦的很,这是给您的。”
段知珩斜着眼皱眉, 刚要拒绝, 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木梨飘了过来,手一僵, 随即狂喜之感犹如潮水般涌来, 他从祝钦饶手中拿了过来,期冀的问:“谁叫你给我的?”
祝钦饶摸摸后脑勺:“是我母亲。”
段知珩肉眼可见的焉了下去,似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打开纸包赫然是一包蜜色桃煎, 不知怎的竟有股淡淡的木梨香。
祝钦饶又说:“不过这桃煎倒是微臣的未婚妻做的。”说完竟是摸着后脑勺傻笑了起来。
未婚妻三个字刺痛了段知珩的心,一边因着这桃煎是萧枝雪所做而开心一边又因为是做给未婚夫家而难过。
段知珩犹如处在水深火热中。
怔怔的瞧着手中的纸包, 祝钦饶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尴尬不已, 也是,太子估计现在想打死自己的心都有,更别提他还上赶子的提。
真得扇自己两巴掌。
段知珩最终捻起一片桃煎放在嘴中,酸甜滋味充斥味蕾,掩盖了苦涩之味,酸味让他的腮部有些发紧,渐渐蔓延至喉部。
他把纸包放在枕边,对祝钦饶说:“退下吧。”神情冷淡了下来。
祝钦饶如临大赦:“是。”退下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段知珩轻轻捻起纸包上的木梨,放在鼻尖,修长指节衬得那一朵木梨格外娇小柔弱,思绪渐渐飘散回前世他的眸色霎时无比痛苦。
还是想要,还是舍不得,没了她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阳风微燥,嫩绿的荷叶滚过一粒粒露珠,萧枝雪拿着一枝刚摘的荷叶顶在脑袋上,在一旁玩着湿糯米,小梨和奶娘一同在洗着粽叶,今日是端午节,府里上上下下开始包起了粽子。
萧枝雪围在一旁这里摆弄一下那边玩一下,头上顶着个荷叶,没一会儿又跳起来捉蜻蜓,奶娘乐呵呵的瞧着她,前儿些日子她家中母亲生了病,有几天未回府上,没成想姑娘竟已定了亲,直叫她叹息没当场瞧见。
“晚上又能去坊市里,倒是胡商贩子多的很,我想去瞧瞧。”小梨兴奋的说。
奶娘敲她的头:“姑娘还未说话,你倒是积极的很。”
萧枝雪闻言眉眼浮上了笑意,对着小梨眨眼睛:“你与我一同去。”复而想起什么,眉眼耷拉下来,她已许久未见姝姝了,她递了两次帖子均被拒了回来,说什么府内庶物良多,暂时脱不开手。
叫她好一阵失落,莫不是成婚了他们便不是好友了吗?
她透过湿润的粽叶瞧着阳光,眯着一只眼睛,膳房里放着一口大锅,家仆们一桶一桶的粽子往里倒,因着萧枝雪虽平日里喜欢吃一些甜滋滋的东西,粽子上却喜欢吃咸的,锅中大半都是根据萧枝雪的喜好做的。
在蒸粽子过程中,萧枝雪最喜欢凑在膳房外边,闻着逐渐蒸熟的清香,嘴里啃着桃子,托着脸发呆。
一旁放着一个炭火小炉子,上边煮着一壶茶,放入晒干了的木梨、桃干、以及茶叶和一点饴糖,咕嘟咕嘟的泛起了茶色,喷香扑鼻,小梨在一旁看着火候,待粽子熟后,萧枝雪从锅边抓了一个,直径剥开。
蛋黄松沙流油,浸润了糯米,吃着满口生香,萧枝雪脸颊鼓鼓的,眯起眼睛,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被照得十分清晰。
她吃完后招呼着小梨捆一些给祝府送去,京城常吃的甜粽甚少吃蛋黄粽,送过几捆去尝尝鲜。
天色暗下来后,萧枝雪磨磨蹭蹭的穿着衣服,小梨从门外冒出的眼睛:“姑娘,您怎的这般磨蹭,胡商贩子早就吆喝上了。”
“阿兄呢?”萧枝雪问。
“不知,应是去应酬了。”小梨回答。
萧枝雪便匆匆系好了衣服带子,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到了晚上还好,不似白日里炎热,萧枝雪一袭淡蓝色绸缎衣裙,头发盘起,头上簪了一只玉簪。
小梨侧过头瞧了瞧:“姑娘,奴婢记着姑娘以前特别爱穿红色衣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见姑娘穿过。”
萧枝雪静了片刻道:“红色太张扬了,别的颜色也很好看。”
小梨赞同说:“这倒是,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萧枝雪却出神着,柜中红色的衣裙确实许久未碰了,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无法如同以前般穿着红色衣衫那般张扬,方才她心血来潮试了一试,穿在身上总感觉不伦不类的,极其不适,便脱了下来。
肩上被拍了一下,萧枝雪转头,祝钦饶扬起大大的笑脸注视着她:“叫你等我一下你怎的一个人出来了。”
“怕被你鸽。”萧枝雪实话实说。
祝钦饶撇撇嘴,陪着她四处走,萧枝雪却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他们正走着,迎面来了几位男子,瞧着祝钦饶便上来嘻嘻哈哈,要拉着祝钦饶去吃酒,祝钦饶摆手,脸色微红的瞧着一旁的萧枝雪。
几位同僚了然于心,一同邀请萧枝雪前去,萧枝雪疲于应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对祝钦饶说:“我身子不大舒服,你自己去罢。”
祝钦饶纠结万分,一边是刚结识的同僚,关系颇为不错,一边是不大有兴趣的萧枝雪,他迟疑道:“既然身体不适,我先送你回去再去寻他们。”
萧枝雪摇摇头,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祝钦饶送她回府,明日她这闲言碎语便传到了京城各处角落。
祝钦饶斩钉截铁:“那我陪你不去了。”
萧枝雪好笑,推了他一把:“不必,都是同僚,若是有正经事耽误了可就不好了。”在她的劝慰下,祝钦饶犹豫几番还是跟着同僚走了。
小梨方才身子随她走,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那胡商贩子瞧,她便打发了去。
她一人漫无目的的走着,蓦地身旁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举着一个精巧的糖人递了过来,萧枝雪一愣,顺着糖人瞧了过去,多日未见的段知珩顶着一张苍白神色滑稽的举着糖人站在一旁,眉目间俱是小心翼翼。
他总能在出奇不意的地方找到她。
萧枝雪抬眸来,语气淡淡:“殿下闲的很,又来逛坊市。”
段知珩举了举糖人,抿着嘴巴不说话。
她心头涌起些不满,推开他的手:“不吃。”越过他往前走,段知珩无错着收回手来,默默的跟在身后,宛如一个影子,暗暗护着她别被旁人磕了碰了。
萧枝雪停在一个小摊贩前,注视着摊上的芋头饼,旁边是甜香扑鼻的糯米圆子,一颗颗小巧玲珑,泡在浓稠透明的汤汁里,叫萧枝雪瞧着心痒痒。
她恶劣的勾起唇角,扬声道:“老板,一份芋头饼,两份圆子,要…荔枝口味的。”
老板很爽快的应和,麻利的包好芋头饼和圆子给她端到一旁的桌子上。
桌子灰扑扑的,还有些木屑,但萧枝雪并不介意,把另一碗圆子摆在段知珩面前,扬了扬下巴:“坐。”
段知珩默默的瞧了瞧凳子,撩开衣袍坐下,萧枝雪拿起芋头饼,咬在嘴里,酥脆分明,软糯的芋头细腻绵密,她好整以暇的瞧着段知珩。
之所以这般做,是因着她记着段知珩最讨厌甜食,还有宫外的来路不明的食物,既然他就是要撞上来,她不满足他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段知珩顿了顿,拿起勺子吃了起来,他仪态甚佳,一举一动都分外赏心悦目,面色淡定,丝毫没有不悦,萧枝雪似笑非笑。
“我记着殿下好像从来不吃宫外来路不明的食物,这不是吃的挺好吗?”她挑眉道。
段知珩面色显而易见的低落下来,为她说的话而感到一丝难过,也为她提起前世之事而无措。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低来一句:“对不起。”
萧枝雪轻嗤一声,恨恨地咬着嘴巴里的芋头饼,接下来,她走遍了江南小摊,买了好些点心吃食,不乏有糯米饼、云片糕等,买了就放在段知珩面前:“吃。”
段知珩眼睛眨也不眨,干脆的吃下去,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为难的抚了抚胃部,语气有些可怜巴巴:“吃不下了。”
萧枝雪觑了他一眼,淡淡问他:“好吃吗?”
段知珩老实摇头道:“不好吃,但是你喜欢,我愿意去吃。”
萧枝雪只是笑,看着手中的芋头饼,而后说:“你知道吗,那一夜我坐在门槛上,小梨给我买回了芋头饼,我两年未吃到的芋头饼,真的很好吃,我就咬了一口,就再也没吃了。”
段知珩脸色唰的泛白,显然他明白她说的是哪一日。
她继续残忍道:“段知珩,你欠我的那几年,拿什么还。”
蓦地段知珩紧紧的攥住她的手,好像怕她逃了一般,痛意顺着手掌漫了上来,萧枝雪一怔,似是没反应过来。
他惨笑着:“我自知罪孽深重,这一世不求相许,只求相伴。”
“哪怕放弃皇位。”掷地有声的言语淹没在繁杂的人群里,话语极轻,却犹如惊涛骇浪锤在萧枝雪心间,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费力挣出手掌,失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
段知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贪心注视:“我没疯。”
萧枝雪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不行,你…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父兄躲避前世因果…”
“你放心,在此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他温柔一笑。
萧枝雪喃喃:“我…我已经有未婚夫了,就算你放弃皇位我们也不可能。”
他闻言一顿,语气里少见的强硬:“那便退婚。”
萧枝雪深吸一口气,白皙的脸庞气的发红,顾忌到周遭都是人,她压低声音怒斥:“你有病吧,你说叫我退婚我就退?”她简直要一掌来拍裂这桌子,把他脑袋砸碎。
好不容易怀旧的悲伤氛围被萧枝雪的质问打破,段知珩勾唇一笑:“那我便去抢婚。”
萧枝雪气的掐人中,碗一推便拂袖离去,段知珩掏出钱袋放了一锭银子后急急跟上他。
疾走了一会儿,萧枝雪脚步慢了下来,冷笑着转身,段知珩不明所以,萧枝雪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往他胸口前一撞,趁他痛呼时跑走了,为了防止她跟上来,还在人群里左右躲闪,跑了一阵便回了府。
萧枝雪抱着被子窝在床上,不知不觉的竟把他放弃皇位忘在了脑后,纠结感后知后觉的浮了上来,小梨敲了敲门进来走到床前,迟疑道:“姑娘,太子殿下送来了东西,说是…赔罪的。”
萧枝雪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皱着一张圆脸,气的半死,还敢来,她大喊:“扔去出,让他滚,别来烦我。”说完把被子蒙过了头,别过身去再也不说话。
小梨为难,她可没胆子叫太子滚,这手中的东西也不敢扔出去,想了想,便放在了小厨房里,这样姑娘问起来也能及时拿来,又不用让她烦心。
段知珩站在小门外站在静静的等待,天气变凉,还有雨滴落下,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便一人偷偷的出了宫,叫五百在殿内给他撑着。
吱呀一声,小梨探出了头,为难道:“殿下您回去罢,我们姑娘睡了。”先前小梨见了太子简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觉着高不可攀,掌握杀生大权的储君啊,见了就腿软。
没成想瞧了太子对自家姑娘花式卑微后反倒没那么可怕了,也敢大着胆子替萧枝雪拒绝太子。
段知珩也没生气,只是说:“那我改日再来。”说完便手撑着头翻身上马,向宫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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