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温柔
书燃和周砚浔约定好的, 每三天去衡古看一次小鱼。
这天,她在辅导班上课,课间休息时, 接到周砚浔的电话,问她补习几点结束, 他过去接她,一起去花鸟市场转转,家里的鱼食快空了,要补上。
昨晚周砚浔被沈伽霖拽去参加聚会,多喝了几杯,早上醒得迟,这会儿嗓子还是哑的, 低低沉沉,透过听筒钻进耳朵里,撩得人头皮发麻。
不知怎么的, 书燃脑袋里突然闪过他刚洗完澡时的样子,没有上衣,只穿一条运动裤,肋骨间的黑色刺青沾了水汽, 特别漂亮。
晃神的时间有些长,周砚浔叫了她一声:“燃燃?”
书燃离开教室,到相对僻静的地方,有些歉疚地说:“对不起啊,今晚我不能去衡古了。”
电话那端声息一顿,原本慵懒轻笑的男声骤然消失, 静得有些诡异。
书燃鼓起勇气,继续说:“你还记得宋裴裴吗?高中时跟我同班, 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明天一早的飞机到弈川,我跟小严约好了,在弈大碰头,一块去接机。”
过了好一会儿,周砚浔才开口,语气有些淡,“明早几点的飞机?我也可以送你去机场。”
没必要非和严若臻一起——这话太尖锐,在舌尖滚过一遭,被周砚浔咽了回去。
书燃跟周砚浔说过小严的事,他的身世,他的经历,以及,他们在荷叶巷一起度过的十年时光,那些岁月,有辛苦也有美好,永生花一样,恒久地留在回忆里。
周砚浔听完后,问过书燃一个问题:“对你来说,严若臻不仅仅是朋友,对吗?”
书燃不会说谎,也没办法对周砚浔说谎,她点头,坦然地告诉他:“小严是亲人。”
周砚浔一直都知道,书燃和严若臻之间有一条名为亲情的锁链,那份羁绊,既深刻,又清白。他能理解,也尊重,但很难做到不介意。
因为严若臻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凶狠而执拗,存在感过于鲜明,让他无法忽视,更难忘却。
书燃握着手机,低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莫名有些心虚。
她耐心地同他解释:“我和你在一起的事,小严和裴裴都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很重要很重要,让我先跟他们聊聊,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衡古的室温有些高,周砚浔离开客厅走进阳台,看着窗外昏沉的冬日天色,语气生硬地说了句:“不好。”
书燃有点想笑,还有点无奈,哄他:“别任性啊。”
时间有限,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书燃简单哄了周砚浔几句,匆匆断了通话。她转身要回教室,余光一瞥,看到什么,脚步顿了下,微微蹙眉:“刘经理?”
刘京为穿一套三件式的西装,头发拿发蜡抓过,一副精英扮相。他端着杯子,抿了口热咖啡,目光粘在书燃身上似的,一直盯着她看。
在室内,书燃没穿外套,连衣裙外罩一件浅色毛衣,腰带束出一截纤细柔韧的腰线,裙摆下小腿笔直。她化了妆,口红颜色偏淡,愈发显得眉眼精致,非常耐看的那一类,不浮躁。
书燃在辅导班兼职的这段时间,周砚浔经常接送她上下班,车子就停在正门入口那儿,好多同事都看见过,也都知道新来的小书老师有个气质很棒的男朋友。
周砚浔一贯惹眼,个子高,衣品好,骄矜又出色。有人旁敲侧击地和书燃打听,她男朋友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又是做什么的。书燃看上去脾气软,好说话,碰到这种问题,她却从不多谈,淡淡敷衍。
这期间,刘京为又试探着跟书燃接触过几次,要请她喝奶茶,还要送她艺术展的门票,邀她一起看展,书燃都拒绝了。刘京为以为书燃害羞,自认幽默地跟书燃说只谈一个男朋友多没意思,多谈几个,搞个雄竞争修罗场,那多好玩!
他说,肤浅的人只会乱招摇,做一些送女孩上下班之类的表面功夫,很无趣。像他这种哲学系毕业的高材生,有内涵的,才能陪她看展聊艺术,追求灵魂上的共鸣。
书燃社会经验少,头一次碰到这种奇葩,反应慢了半拍,惊怔住。
一旁的苗缈嗤笑了声,故意说:“是啊,刘经理境界高,懂艺术,曲高和寡,阳春白雪。之所以不开路虎,而是乘地铁上下班,一定是因为不喜欢那种车型和颜色吧?”
书燃立即说:“我境界没那么高,只喜欢肤浅的。”
苗缈朝她竖了竖拇指,两人相视一笑。
刘京为脸色僵住,转身出去时,摔门摔得很响。
这会儿,书燃刚挂断电话,他就冒出来,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
刘京为勾着抹笑,意味深长地说:“有钱人脾气大,怪癖多,很不好哄的,小书老师是不是有点吃不消?”
他故意咬着“有钱”两个字,听着很刺耳。
书燃收起手机,双手搁在口袋里,抬眸看他一眼,半晌,轻笑了声。
“有钱的男朋友好不好哄——刘经理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去谈一个,亲身试验过,就知道吃不吃得消了。”
说完,她从刘京为身边绕过去,进了教室。
*
补习班的课程结束,还要去唐梓玥那边做家教。
一进门,书燃就觉得唐家气氛不对劲儿,唐妈妈的眼睛有点红,唐梓玥的继父,那位姓窦的叔叔也在,眉宇间有很重的忧愁。
进了卧室,关上门,唐梓玥小声告诉书燃,窦信尧出车祸了,右腿骨折,在医院里躺着呢。司机是个酒驾的小混混,□□,没家没业,出事后直接溜了,现在还没抓到人。
书燃惊讶地眨了下眼睛。
唐梓玥和窦信尧没什么感情,也不伤心,她嚼着奶糖,跟书燃说:“昨晚窦叔叔和妈妈聊天,我偷听到一点,窦信尧好像得罪人了,对方来头不小,憋着火要弄他呢。连他那个大哥,季什么的,也保不住他,跟他闹掰了。”
书燃脑袋里冒出一个名字,顿了顿,又觉得不可能,他只是个学生,安排不了这种事。
嚼完糖,唐梓玥打开书本写了两笔,想起什么,又说:“窦叔叔说等窦信尧养好伤,就让他去外地,要打工还是要上学,随他折腾,眼不见心不烦。把烦人精送走,家里就能安生不少,好日子终于要来啦!”
书燃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补习结束,天已经黑了。书燃从唐梓玥家的小区出来,走到公交车站,拿出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微信消息,周砚浔生气的劲儿好像还没过。
晚上温度低,书燃鼻尖冻得有些红,她带上耳机,拨周砚浔的号码。通是通了,只有提示音嘟嘟地响,无人接听,一直到自动挂断。
风吹着,书燃盯着不远处的信号灯发了会儿呆,正要再拨一次,手机忽然震起来。她低头去看,是沈伽霖,发给她一个短视频。
书燃看到视频封面上的身影,连忙点开——
看环境应该是室内网球馆,周砚浔穿一身纯黑的运动装,单手带护腕,正在场地里跟人打球。即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挥拍的那股力道,重得惊人,动作也漂亮,跃起扣球时手臂和小腿肌肉绷紧,线条流畅而清晰。
视频很短,背景音也很乱,书燃还没看够就结束了。
紧接着,又有一条语音消息发过来,沈伽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嫂子,行行好,快来把我哥带走吧!他今天太凶了,俩陪练都顶不住,再打下去,我胳膊得折这儿!”
*
一局结束,周砚浔满身是汗,畅快淋漓,他单手拢着头发向后推,露出光洁的额头,不止一道视线往他身上落,观察着,也打量着,周砚浔并不理会。陪他打球的人从另一边走过来,跟他击掌,周砚浔笑了下,说几句话。
运动背包扔在场地外的条凳上,他正要走过去,有人拿着瓶纯净水递过来,周砚浔脚步一顿,顺势侧眸。
是个女孩子,穿运动短裤和白T恤,马尾垂在肩上,看上去很娇小。
今天周砚浔是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他记得这女孩叫秦若,谁谁新交的女朋友,挑眉道:“送错人了吧?你男朋友在前面。”
“别多心,我不是要跟你套近乎,”秦若笑了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认识女孩子,交个朋友。”
一边说话,一边侧了侧头。
周砚浔顺势看过去,一个跟秦若差不多身形的女生,站在靠近入口的休息区那儿。她觉察到周砚浔的视线,也没害羞,朝他笑了笑,还挥了挥手,看上去性格很开朗。
“她叫小伊,”秦若眨着眼睛,低声说,“学跳舞的,够漂亮吧?”
周砚浔目光收回来,用护腕抹了下额角处的热汗,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顿,再度扭头看向入口那边。秦若以为他动心了,眼睛亮了下,不等她多介绍几句,周砚浔竟然扔了球拍,直接走过去。
没想到一向难搞的周砚浔会怎么主动,秦若愣了瞬,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另一侧,小伊以为他是奔着自己来的,表情有些惊喜,下意识地朝他走近两步。周砚浔的目光却不在她身上,从她身边越过去,到了另一个女生面前。
很精致的女孩子,穿一件浅色羽绒服,围巾抵在下巴那儿。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质感很软,笑容也是软的,温柔细腻的感觉从骨子里透出来。
她仰头看着周砚浔,同他说了句什么。
场地里打球的人很多,不少人都在看他们,周砚浔毫不在意,女生说完那句话后,他直接伸手揽住女生的腰,将她抱在怀里,侧头在她耳朵那儿亲了下。
又温情又宠溺的小动作。
秦若和小伊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读到震惊的神色。女生对周砚浔说的那句话,秦若没听见,小伊离得近,听得很清楚。
那女生说——
“上班的时候太忙,实在匀不出时间哄你,现在下班了,就不能让男朋友继续生气了。”
小伊眨着眼睛,心口跳了下,她想,这两个人到底谁宠谁啊……
*
书燃能来,最高兴地要属沈伽霖。他就像个刚成年的哈士奇,又热情又自来熟,跟其他人介绍说:“这是书燃,浔哥女朋友,也是我嫂子!”
这话一出,周围静了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过来。
书燃不太习惯这种场面,也不太习惯这个称呼,脸有点红,微微笑了下。
周砚浔抬手,在沈伽霖的后脑上拍了一巴掌,轻斥:“就你话多!”
说完,周砚绕过一众人,挨着书燃在长凳上坐下,还拉起书燃的手,搁在脸颊边贴了贴,“手很暖,没冻着?”
“我打车来的,”书燃笑笑,“没坐公交。”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打球?”
不等书燃出声,沈伽霖隔了几个位置朝他们挥手,邀功说:“我告诉嫂子的!浔哥,我是不是超级贴心?”
周砚浔看他一眼,捞起一个滚到脚边的网球,瞄着沈伽霖的脑门砸过去,沈伽霖吓得缩了缩脖子,险险躲过。
有人笑着打趣:“小情侣谈恋爱呢,你跟着掺和什么?快闭嘴吧沈少!”
周砚浔没理会那些笑闹,眼睛只看着书燃:“补习结束直接过来的?还没吃饭吧。”
书燃摇摇头,很乖地说:“想和你一起吃。”
周砚浔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和眼神都很软。
一起打球的人有四五个,再加上几个带女朋友的,一共九个人,周砚浔问想吃什么,他请客,众人七嘴八舌地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吃烧烤。俱乐部附近有个运动主题的烤吧,是个网红店,据说环境和味道都不错。
周砚浔垂眸看书然,“烧烤行吗?”
他看她,其他人也看过来,书燃握着周砚浔的手,点头说:“都行,我不挑食。”
周砚浔伸手,在她下巴那儿捏了下。
这个时间烤吧生意不错,包厢都被占了,大堂也只剩一个空位,是一张长条桌,能容纳十多个人的那种。
周砚浔给书燃挑了个靠里侧的位置,防止服务员上菜的时候碰到她,他贴着她坐下,拿了菜单,让她选想吃什么。
书燃点了几样,递菜单的时候觉得有人在看她,抬眸的瞬间和坐在对面的一个男生视线撞上。男生似乎有些好奇,多看了她几眼,书燃礼貌地笑了下,下颚那儿忽然一紧,周砚浔勾着她的下巴,将她转过来。
“看我,”他皱着眉,不太高兴地说,“少看其他男人。”
周砚浔没刻意藏着,声音不高不低,这一桌人都听见,起哄似的笑起来。
第42章 温柔
吃的喝的七七八八点了满满一桌, 等餐的间隙,书燃拆了片湿巾擦手。周砚浔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离她很近, 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时不时地垂眸看她。书燃同他对视一眼, 笑了下,抓着他的手腕,帮他也擦了擦手。
两人的小动作被旁边的人看到,忍不住说了句:“要不是亲眼所见,估计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周砚浔谈起恋爱居然是这幅样子!”
周砚浔扫过去一眼。
那人笑了声,又说:“太宠了。”
书燃擦干净手后开始拆餐具, 动作不疾不徐。
有人拎来几罐啤酒,问周砚浔:“浔哥,喝点吗?”
周砚浔看了眼, 手指移到书燃后颈那儿捏了下,低声问她:“我能喝吗?”
书燃将两个人的餐具整理妥当,偏过头,迟疑两秒, 说:“少喝点吧,别太多,不然,容易头疼。”
“还是不喝了,”周砚浔声音里带着笑,“酒味重, 不好闻。”
拎着酒的那个人瞅着他们,也笑了下, 边笑边说:“你俩还能再甜点吗?”
书燃没说话,眼睛垂着,桌面底下,她却用手指抠了抠周砚浔的手背。
还有人要给周砚浔递烟,递到一半想起什么,在脑门上拍了下:“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浔哥为爱戒烟呢。”
“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另一个人接话,“周少最近谈恋爱呢,心思都在女朋友身上,粘得不行,心甘情愿被人管着。”
他们越说越夸张,书燃心跳发热,脸也红,小声解释:“我没有管着他。”
“不是管着,”周砚浔也笑,有点痞,看书燃一眼,声音低了些,“是惯着——”
“你惯着我。”
*
年轻人一块聚餐吃饭,话题多,气氛也热闹。这些人里书燃只认识沈伽霖,跟其他人都不熟,她又是比较温吞的性格,有点慢热,很少说话,一直专心吃东西。吃到什么觉得好吃,就分给周砚浔一些,她给什么,周砚浔吃什么,配合得倒默契。
其中有一串培根卷,书燃咬了一口,太辣,还有点硬,她吃不消,扔掉又浪费。正纠结,周砚浔明明在和其他人说话,身体却向书燃靠过来,伸手拿走那串培根,帮她吃掉了。
“是不是很辣?”书燃小声问。
周砚浔摸一下她的头发,“还好。”
书燃拿起自己的杯子抵到他唇边:“喝点水。”
周砚浔看着她,勾唇笑了下。
一口咽下去,才发现书燃杯子里装的是清水。
“怎么不喝饮料?”他问
烤吧卖的大都是碳酸饮料,书燃不太喜欢,很乖地说:“喝水就行。”
周砚浔没说什么,过了几分钟,他起身出去,再回来时,身上沾着室外的寒气。书燃愣了一瞬,不等她开口,周砚浔往她手心里塞了两盒草莓牛奶。
指尖碰到牛奶盒,温度居然是热的。书燃睁大眼睛,缓慢地眨了下,周围明明响声嘈杂,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心耳神意都被周砚浔占据。
周砚浔捏一下她的脸,“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在我这儿,你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秦若的位置跟书燃斜对着,她夹起一块剥好的虾尾肉,吃进嘴里嚼了两下,越嚼越觉得这东西麻得发苦,不好吃。
小伊没来聚餐,众人还在商量要吃什么的时候,她就走了,跟秦若道别的时候,神情里还有残存尴尬,脸色不算好看。秦若护短,觉得自己朋友吃了亏,看书燃就很不顺眼。
装乖卖纯,满肚子哄男人的小心机,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书燃将吸管戳进牛奶盒,低头喝了口,秦若看着她,忽然说:“书燃,那个牛奶能分我一盒吗?味道好像挺好的,我想尝尝。”
话音刚好卡在两个话题的间隙,桌上有一瞬间的静,几道目光落过来。
沈伽霖傻呵呵的,接话说:“再点一个不就得了,干嘛抢人家的。”一边说话一边翻了翻菜单,找了半天居然没找到,嘀咕着,“怎么没有啊……”
书燃在这时抬眸,朝秦若看了眼,温声说:“牛奶是在便利店买的,你想喝的话可以叫个外卖,或者,跑腿服务什么的,很快就能送到。”
“叫外卖还要填地址,好麻烦,”秦若撑着下巴,脸上带一点笑,“大家都是朋友,你就分我一个嘛,我也很喜欢草莓味。”
秦若拿捏着分寸,语气并不强硬,甚至有点软。一盒牛奶,如果书燃执意不给,难免显得小气,让人下不来台。
书燃被架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多少有些尴尬。
周砚浔皱眉,随手将杯子放在桌面上,他用了些力气,杯底碰到餐具,咔的一声。
轻响发生的同时,书燃开口:“牛奶是周砚浔专门给我买的,他一份心意,我不能分给你。”语气温温和和,神色也坦荡,没有半点忸怩或者不高兴的样子,她继续说,“我是恋爱脑,你不要试图跟我讲道理,在这方面,我没什么道理可讲。”
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笑,气氛也恢复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紧绷。
沈伽霖脑容量有限,没明白女生之间那点小心思,抓着头发傻乎乎地说:“恋爱脑多可爱啊,我就喜欢恋爱脑!”
周砚浔在桌面下握了握书燃的手,书燃立即翻过手心,与他十指相扣,同时,周砚浔出声警告一句:“够了啊,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众人都知道他骂的是沈伽霖,但是,在这种没有指名道姓的语境下,秦若也觉得像被打了脸,有点挂不住。
秦若的男朋友叫赵瑜,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插科打诨:“喝什么牛奶啊,啤的多好,我这杯给你,精酿黑啤,口感纯正!”
听了这话,秦若更生气了,瞪了赵瑜一眼,起身去卫生间。
服务生端来两盘海鲜,其他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周砚浔看了书燃一眼,伸手到她腰那儿,搂着她,让她往自己这边靠,笑着说:“没想到你还会跟人吵架。”
空气里都是酱料辛辣的味道,唯独周砚浔身上干净清爽,书燃贴过去,脸颊在他脖颈那儿蹭了下,小声说:“没有吵架,都是实话实说——我的确是个恋爱脑,见了你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周砚浔顿了下,手臂收紧,更加用力地把她往怀里藏了藏。
离得近,呼吸不可避免地缠在一起,有种潮湿的质感。书燃抬眸,与他深黑的眼睛正对上,忽然说:“你是不是想亲我呀?”
周砚浔喉结滚动了下,他克制着情绪,“让我亲吗?”
书燃往周围扫了眼,声音更轻:“不让亲,会被看到。”话音一顿,又笑起来,“但是,你可以一直抱着我,喜欢被你抱着。”
*
吃过饭,从烤吧出去,推开玻璃门,扑面一阵冷风。书燃侧头打了个喷嚏,刚要下台阶,羽绒服的帽子却被人拎了下,不等她回头,周砚浔已经靠过来,帮她将松散的拉链整理好,围巾也拉高一些。
“那么怕冷,”他皱着眉,“还不好好穿衣服!”
书燃抿了抿唇,笑了下,眉眼很甜。
沈伽霖是个人来疯,只吃饭觉得没意思,闹着要唱K或者去夜店。
周砚浔握着书燃的手,一并放到外套口袋里,说:“你们玩吧,我不去了。”
沈伽霖不死心,正要说什么,街道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又急又乱,还有咒骂和尖叫的声音。
这附近有条美食街,营业到很晚,经常有喝醉酒的人打架闹事。
书燃扭头看过去,几道黑色的影子从小巷里蹿出来,两个人在前头跑,四五个人跟在后面追,手里都拎着钢管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木条凳。
“古惑仔啊,搞械斗呢。”赵瑜调侃一句,“大冷天的,真他妈精力充沛!”
周砚浔目光都没往那边递,他正开车门,却发现书燃脸色惨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
“害怕吗?”
一边说话,一边把她往身边捞了捞,手指摸着她的脸颊。
书燃摇头,风吹着,她有些咳,气息不稳,眼睛里的神色无助又惊恐。
“小严——跑在前头的两个人——有一个是小严……”
她话音很轻,秦若耳朵灵,刚好听见,眼睛亮了下,声音也拔高了点,故意问:“书燃,那些人里有你认识的啊?朋友吗?”
其他人没听见书燃的声音,倒是听见秦若这句,怔了下,场面顿时怪异起来。
书燃顾不得那些,她握着周砚浔的衣袖,快哭出来似的:“能不能帮帮小严?他是好人,不会无缘无故跟人动手,我相信他!”
这话一出,气氛更静了,众人面面相觑。
周砚浔很认真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喉结微微颤动。
“好。”他说。
周砚浔拉着书燃的手臂,把她往沈伽霖身边带了下,“你看着她。”
之后,他走到车前,开门坐进主驾。
沈伽霖下意识地要跟。
周砚浔降下车窗,用眼神止住他的动作,“你们留在这,我过去看看。”说到这,他朝书燃看一眼,“我会报警,不会出事的,别担心。”
书燃同他对视,咬着唇,却说不出话。
没来由的,她心口那儿阵阵发酸,很重很烈的酸。
周砚浔开着车,迎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其他人都被留在原地。
书燃眼圈微红,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一直看一直看。
沈伽霖没处理过这种场面,有点手足无措,他抓了抓头发,“要不,去车上等着吧,外面温度低,冷风吹久了容易感冒。”
秦若躲在男朋友怀里,笑吟吟地说:“你们看,还是书燃有本事啊,把周砚浔指挥得团团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堂堂一个公子哥,都跟小流氓当街斗殴了!”
沈伽霖面色不善,扭头瞪她。
赵瑜和稀泥:“都少说几句吧!”
秦若嗤笑一声,拉着男朋友上车走了。
周砚浔走后没多久,警车的鸣笛声就响了,隔着几条街道,清晰尖利。红蓝交错的光,将夜色搅成凌乱的一团。
街道上不断有行人路过,车辆行驶,便利店的感应门开开合合。
风吹着她,围巾上似乎还有周砚浔留下的气息。
书燃无意识地握紧手指,握成拳头。
她后悔了——
不该为了小严,就让周砚浔去冒险。
不该这样。
明知道,周砚浔对她有求必应。
明知道,她要什么,他就会去做什么。
……
第43章 温柔
书燃是在派出所门口见到严若臻的。
警察来得很快, 参与斗殴的几个人统统被带走做笔录。沈伽霖接到一通电话,大概是周砚浔打来的,之后, 他带书燃去了辖区派出所。
车子停在门口的车位上,书燃解了安全带, 伸手要开车门,动作里透出急切的味道。
沈伽霖却拦住她,一贯嬉皮笑脸的人难得露出几分正色,说:“别担心,你朋友和浔哥都好好的,在做笔录呢。浔哥说里头乌烟瘴气,醉鬼好几个, 你别进去了,在车上等着,我去看看。”
书燃犹豫了一瞬, 轻轻低头:“好。”
沈伽霖拿起放在置物槽里的钱包和手机,下车前他看了书燃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感情这东西,我不太懂, 平时跟姑娘凑一起也就瞎玩,浔哥的事儿也轮不到我多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里了——”
主驾那侧的车门打开,沈伽霖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融在一起。
“他很在乎你,超过一切。”
关门声“嘭”的一下, 书燃的心跳随之重重一颤。
等待的过程特别难熬,书燃没心思看手机, 她侧着脸,盯着窗外的夜色,有些发怔。脑袋很乱,闪过许多画面,一帧一帧,都是周砚浔为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期间手机响了几声,大概是新消息,书燃没心思看,随手拨成静音。
风吹着,枯树的枝干摇摇晃晃,影子映在玻璃窗上。书燃有些哆嗦,下意识地抱紧手臂。车里明明并不冷,顿了下,她才意识到——
不是冷,而是空。
她心里发空,她想他了。
原来,想念是这种滋味啊,整颗心都空落落的。
*
过了一个多小时,事情大概处理完了,派出所入口那儿出现几道身影,书燃一眼就认出周砚浔,立即推门下车。
那些人里,严若臻也在,他警惕性高,最先听到声音,侧头看过来。
书燃身影纤细,被街灯一照,显得尤为单薄。她脚步很急,有些踉跄,朝这边跑过来,围巾被风吹得松散,也顾不得整理一下。即便看不清表情,也能感受到,此刻她眼底一定有泪水的痕迹,薄薄的湿润的光亮。
冷飕飕的夜里,长街无人,只是看到她,严若臻就觉得心口那儿烫了下。他下意识地迈步上前,朝书燃靠近,想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字,告诉她别怕。
距离拉近,视线清晰一些,严若臻忽然发现,书燃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明明他才是离她更近的那个,书燃却越过他,奔向另一个人,没有片刻的迟疑或徘徊。
风在那一瞬似乎变得大了些,夹杂细微的雪粒,冻得骨头发疼。
严若臻面无表情,没人知道,那一刻,他看似冰冷的皮囊下压抑着多少情绪,有碎裂,有惊愕,还有被抛弃的惶然。
极端之下,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意识尚未反应过来,手指已经握住书燃的腕,硬生生地截断她的去路,阻止她朝另一个人靠近。
书燃被严若臻狠狠一拽,脚下踩到一块积雪,身形摇晃着,险些摔倒。
她吃痛,下意识地叫了声:“小严!”
周砚浔正跟沈伽霖说着什么,见状,微微蹙眉,快步走过来。
严若臻与周砚浔身形相似,两人同样年轻,同样的挺拔而清隽,面对面站着,隐隐有剑拔弩张的味道。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值班民警从窗口看到他们,推门出来,语气严肃地说:“干嘛呢你们,派出所门口还想来一架?不蹲几天拘留所骨头痒痒?”
音落,一个相对瘦小的身影从旁边蹿出来,格在两人中间和稀泥:“严哥,周少,咱都自己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人开口说话,书燃才认识出来,居然是小呆明。
严若臻的同事,也是合租室友。
刚刚和严若臻一起被人追的,应该也是他。
严若臻还维持着握书燃手腕的姿势,他指腹有薄茧,用力时更显粗糙,又紧又热地箍着书燃的皮肤。
书燃被他拽着,下意识地往周砚浔那边看,见周砚浔也正瞅着她,莫名心虚,小声说:“小严,你先,你先放开我。”
严若臻像是没听见,抿着唇,施在书燃手腕上的力道更重了些。
周砚浔盯着他们扣在一起的那个动作,眼底有愠色闪过。
书燃察觉到周砚浔的视线,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严若臻的桎梏。
严若臻居然被小姑娘推得踉跄了一步,站不稳似的,他看着书燃,喉结很轻地颤,很想和她说什么,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不会说话,连清晰地表达一句挽留都做不到。
他突然恨极了自己不会说话……
挣脱之后,书燃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怯怯地抬起眼睛,“小严,我……”
不等她说完,周砚浔在这时将书燃往自己身边捞了下。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帮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低声道:“你让我救的人,我救下来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故意这样说,故意让书燃心软,甚至愧疚。
书燃立即扭头看他,眼睛有点湿,嘴唇微抿着,“你别这么说,当时我是太着急了,不是有意利用你……”
小呆明看着两人间的小动作,眼睛都睁大了,有些磕绊地说:“小燃姐,你和周少,你们,这是……”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什么,扭头去看严若臻。
严若臻的目光一直在书燃身上,他紧盯着她,一瞬不瞬,黑色的眼睛沉默而深邃,在夜色与风雪之下,隐隐有一种受伤的味道。
夜风很大,也很冷,吹得耳朵和眼睛同时变红。
一边是周砚浔,一边是严若臻,两个人的眼神都让书燃受不住,她有些不知所措,手指用力地扣着掌心。
周砚浔忽然伸手过来,牵着书燃,十指紧扣的那种姿势,声音很低很轻地说:“我让你为难了吗?”
书燃愣了瞬,反应过来后立即摇头,说:“没有,你别多想……”
她急着否认,几乎呛到,别过脸去咳了一声。
周砚浔松开书燃的手指,转而箍着她的后脑,将她往怀里藏了藏,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扑面的风雪。
这是条小路,并不繁华,但是,偶尔也有车辆和行人路过。
周砚浔并不在意那些,旁人的眼神或打量,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抱着她,叹息似的说:“燃燃,别为难。”
他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在书燃心上,几乎将她的眼泪逼出来。与此同时,她听到小呆明的声音:“严哥!严哥!你怎么走了?要去哪儿啊?”
书燃脊背僵了下。
她的视线被周砚浔刻意挡着,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些许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她读着秒,默数着,猜测严若臻走了多远,走到这条路的哪一段。
鼻尖酸得厉害,她深呼吸了一记。
周砚浔觉察到什么,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就在书燃陷入巨大的愧疚感时,耳边脚步声一重,严若臻竟然绕了回来。
风雪依旧在,天色依旧暗。
书燃下意识地侧头,视线刚好与严若臻对上。
他脸色发白,衬得眼瞳更黑,颧骨那儿一点淡淡的擦伤,有几分落寞,像失去了领地的头狼。看着书燃时的神情又是那么专注,专注得像是要把一生都放在里面。
被他这样看着,书燃觉得心跳又重又闷,一下一下,鞭笞似的,她下意识地从周砚浔怀里退出来。
三个人面对面,却又被迫沉默。
严若臻抬起手,朝书燃伸过去,动作进行到一半,想到什么,又顿住。片刻的凝滞过后,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屏幕光亮起,有些刺眼,书燃看到在严若臻从软件列表中找到备忘录,点开,指尖落在键盘上,一字一句,输入着什么。
这个小动作让书燃呼吸一紧,睫毛上像落了雪花,冰凉着,也湿润着。
手太冷,动作僵硬,严若臻输入得很慢,出现错字,他倒回去删除,折腾半晌才写完一句,他将屏幕翻过来,递到书燃面前——
【你和周砚浔在一起了,是吗?】
屏幕光太亮,不可避免的,周砚浔也看到这句话,他目光垂着,朝书燃落过来。
所有人都在看她。
书燃的呼吸有三四秒的停滞,手心湿漉,指尖却有些冷。之后,她看着严若臻的眼睛,缓慢点头:“是。”
她咬一下唇,用一种很柔软也很坚定的声音,继续说:“我们在一起了,他是我男朋友。”
风雪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
在夜晚尽情呼啸。
严若臻睫毛颤了下。
他不会说话,心意与情绪都封闭在心底,封闭得太久了,早就忘了该如何打开,又该如何表达。
更何况,他也从未想过要表达什么。
他的人生太狼藉,只有无穷无尽的暗,他的感情也是。
不必拿出来,也不该拿出来,让她看见。
藏起来,是最好的归宿。
永远地藏下去吧。
燃燃。燃燃。
那么好的燃燃,他生命中最盛大的光亮,唯一的光亮,该与更优秀的人在一起。
他不该拖累她,更不该去牵绊她。
刚见到她的那一刻,心口灼热时,情绪上涌时的那记拉扯,拽她手腕的那一下,是他所有的勇气,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亲昵,更是他能为人所窥见的全部的心伤。
如今,都耗尽了。
像大火燎原之后残存的尘灰。
灰烬冷寂,比细雪更薄,也更软。
风吹过,了无踪影。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书燃觉得很冷,脚步无意识地轻轻跺了下。
严若臻回过神,他握着手机,关节被风吹得泛白泛青,又写下一句——
【我不是因为喝醉了,故意跟人打架闹事。】
*
今天的事细说起来,还是一场见义勇为。
严若臻跟小呆明在烤吧附近的美食街吃晚饭,那是个小面馆,店面不大,但味道不错,生意也热闹。隔壁桌三个年轻男人,剃着光头,带几根真假难辨的金链子,就着花生米凉拌菜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地调戏店里新来的服务生。
服务生是个小姑娘,刚满十七,眉眼羞怯而清秀,高中毕业后离开老家到弈川打工,第一天上班就碰上这种事。
小姑娘端着托盘来上菜,三个光头男趁机揩油,一个摸人家的背,一个蹭她大腿,还有一个手往她胸口那儿伸。小姑娘吓得砸了面碗,热汤泼了三个无赖一身,烫得他们连声咒骂,其中一个一把薅住小姑娘束在脑后的长辫子,要把她拖出去,好好“教训”。
小店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报警,有人趁乱逃单,面馆老板欲哭无泪。
严若臻面无表情,拎起一张条凳,直接往那几个无赖的脑袋上砸,下手又重又稳,毫不迟疑。
那三个家伙根本不是严若臻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爬不起来,但他们叫了人,一下子叫来五六个,手上还拎着钢管,严若臻和小呆明不想把命搭上,只能跑。
周砚浔开车追过去的时候,严若臻和小呆明已经进了一条小巷,周砚浔将车停在巷子的一端,雪亮的远光对着那些人的眼睛照过去,一堆人被他晃得泪眼模糊。
严若臻警惕性高,视力也好,最先认出驾驶室里的人是周砚浔,立即闪到旁边。路虎车身硕大,撞开堆积在巷子里的建筑废料,迎面朝那些拎着钢管的家伙撞过去。
几个无赖猝不及防,被逼得连连后退,不等他们反扑,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一堆人都被带走,严若臻和小呆明的情况比较简单,很容易就说清了,几个地痞身上不止一桩案子,直接被扣下,慢慢调查。
直到进了派出所,小呆明才知道救他们的人是周砚浔,大名鼎鼎的盛原少爷,大为惊讶,眼睛都瞪圆了。
当时,周砚浔一边在笔录上签字,一边抬起眼皮,朝严若臻看了眼,淡声道:“不必谢我,燃燃让我来的。”
严若臻动作一顿,猛地抬头,与周砚浔的视线对上。
周砚浔签完字,将水笔放回去,他看着严若臻,继续说:“我跟燃燃在附近吃饭,她看到你被人追,吓得快要哭出来,拜托我救救你。”
几个地痞即便被抓了,依然很不老实,粗声粗气地骂着脏话。
周砚浔觉得烦,转身朝外走,想到什么,又看过来,眼神和声音都很淡,“我从来舍不得让她哭,你凭什么!”
话音落下的那瞬,严若臻第一次觉得他受不住一个人的眼神,想要避开。他侧头,看见窗外的夜色,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握紧。
*
用手机打字,严若臻和书燃简单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不知是冷风吹得太久,还是被吓到,书燃的眼睛一直很红,她轻声说:“我知道小严是好人,我知道。”
严若臻看一眼周砚浔,目光垂下去,片刻之后,又回到书燃身上。
他在备忘录里写:
【谢谢周砚浔帮我,也谢谢你让他帮我。】
书燃连连摇头:“我是你姐姐啊,不必道谢。”
是啊,她是姐姐,他们之间还有亲情的羁绊。
就算燃燃有了新的生活,她还是他的亲人。能保持这份关联,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除此之外,他还奢求什么呢。
他的福分就这么多了。
严若臻的脸色依旧发白,显得眼眸很深。他浅浅呼吸着,情绪稳下来,藏起不能外露的一切,然后,对书燃笑了下。
他不再用手心写字的方式,而是在备忘录里,慢慢写下——
【燃燃是姐姐,永远是姐姐。】
周砚浔看见那一句,眉梢抬了下,眸底光芒有些晦涩,不甚清晰。
第44章 温柔
同严若臻和沈伽霖告别, 书燃上了周砚浔的车。这一晚发生太多事,她有些倦,下巴埋在衣领里, 只露出一点鼻梁,形状挺秀细腻, 神色却恹恹的,靠着副驾的车窗几乎睡着。
周砚浔没有立即发动,侧头看她一眼,俯身低过来,一手扶着书燃的肩膀,另一手去调座椅旁的开关。
他身形遮挡光线,投下一片颜色浓重的阴影, 书燃不可能没觉察。她睫毛轻颤,像微风细雨中的蝴蝶翅膀,却没有将眼睛睁开。
椅背调整到舒适的角度, 周砚浔没有立即起身,他盯着书燃看了会儿,手指贴过来,在她脸颊上摩擦着。
这个姿势, 书燃几乎被他纳在身下,两人距离很近,呼吸潮热地拂过彼此,生出几分无法忽视的暧昧感。
静静地贴了一会儿,周砚浔的忽然手指下移,到她衣领那儿, 摸索着,慢慢挑开一颗纽扣, 探进去,摸到她纤细的锁骨。
他动作很轻,指尖却是冷的。书燃身形一僵,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姑娘肤色雪白,质感又细又软,周砚浔指尖触摸着,像摸到一块昂贵的羊脂玉。
车内太静,能听到外面风声呼啸。
周砚浔忽然觉得很饿,整个人都变得贪婪起来,指尖愈发向下,书燃领口那儿的纽扣,被他解开第二颗。
失去衣料的遮挡,空调的热气直接吹着皮肤,有些干燥和紧绷。书燃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却变重,胸口起伏剧烈,一些柔软的线条逐渐凸显出来。
周砚浔垂眸看过去。
时间慢慢地过,他身形更低,脑袋埋下来,呼吸和唇,同时落在书燃颈侧。热气缠绵而濡湿,沿脖颈的线条向下,向下,越过锁骨,也越过垂在那里的银色吊坠,碰到胸口处最软最软的那道曲线。
她衣领散乱,被他吻着,吻在……
书燃心跳猛地一滞,后背紧绷,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细软的手指抵住周砚浔的肩膀,像是要推开他,又舍不得施力,快哭出来似的,细细弱弱的声音——
“别,别这样……”
周砚浔手臂撑着,整个人覆在书燃上方,离她很近,声音就在她耳边,“我是燃燃的男朋友,对吗?”
书燃不太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嗯”了下,睫毛软软地眨动。
周砚浔反复吻她,吻在颈侧,吻锁骨以下那片白腻的皮肤,好一会儿,又问:“那亲情会是比爱情更稳固的存在吗?”
书燃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手指无力地抓着身下的座椅。
周砚浔看着她,眼眸又黑又深,好像藏着很多情绪,仔细去看,又好像只有温柔。
“燃燃,”他叫她,声音轻了些,“我可以嫉妒吗?”
书燃受不住这样的眼神,脑袋很乱,无法回答。
周砚浔拨开粘在她颈侧的发丝,继续说:“嫉妒你和严若臻青梅竹马的十几年,以及未来的好多好多年。”
“我永远比他晚一步,对吗?”
他眼神太深,深到让书燃不知所措,只能反复叫他的名字。
“周砚浔……”
叫到第三遍,周砚浔捏住她的下巴,很重地吻进来。嘴唇贴合时力道有些凶,甚至算得上野蛮,让书燃尝到了微弱的疼。
这种时候,不轻不重的疼,比痒更难熬。
书燃被他控着,无法躲闪,跌跌撞撞地试图跟上节奏,呼吸碎得一塌糊涂,她单手撑在车门上,另一只手勾着周砚浔的脖子,双腿难耐地磨了磨。
纠缠间,她衣领被蹭得更散,肩膀露出来,还有胸衣,干净的粉白色,沾着她的体温,以及很好闻的淡香味儿……
空调大概出问题了,温度高得受不了,书燃眼睛里蔓起水汽。
在她喘息最重的那一刻,周砚浔忽然离开她,脑袋向下,书燃的视线移过去,看到他黑色的发顶,紧接着,她锁骨那儿被他咬了一口。
痛感有些重,书燃险些叫出声,周砚浔重新过来吻她的唇,封住所有声响。
眼前的一切都跌宕,书燃恍惚想起,她也这样咬过周砚浔。
原来是这种滋味啊。
不是特别疼,却比疼更不容易忘。
“我不管什么亲情还是爱情,”周砚浔胸口起伏,压着情绪,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边,“你亲口说的,要和我在一起,你是我的人。别想抛下我,永远别想!”
*
一场混乱耗光了书燃的力气,车子启动时,她撑不住,在椅子上睡着了。周砚浔有意放慢车速,开得很平稳,时不时地侧头看她一眼。
一路霓虹流水,一路心事重重。
停车时的作用力让书燃身形微晃,她醒过来,揉着眼睛往外瞧,看见熟悉的校园建筑,还有些反应不来。
她以为周砚浔会带她回衡古。
“宋裴裴明天一早的飞机,”周砚浔的声音响起,在车厢里,显得有些淡,“不是要去接机吗?”
书燃点点头,对,还有这档事儿,差点给忘了。
周砚浔单手控着方向盘,视线没往书燃这边落,看着前面被车灯映亮的路面,跟她说了句晚安。
书燃还迷糊着,脑袋空白,动作缓慢地下了车。
外头已经不下雪,风依旧冷,吹过来,书燃清醒一些,手指拢了拢围巾,碰到锁骨,那个算不得伤口的伤口,似乎有些痛。
书燃怔了瞬,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
周砚浔的车还停在原地,前灯亮着,为她照路。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曲着,抵在窗沿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好像只有她回头,永远都可以看到他,等在那儿。
隔着车前的玻璃,书燃的视线与周砚浔的对上,悄无声息。几秒钟后,她先移开,脚步匆忙地进了宿舍楼。
这几天温度低,宿舍也不怎么暖和,书燃开门进去,没脱衣服,裹着羽绒服在书桌前坐了会儿。
今晚的一切事都在她的预料之外,让她措手不及。
比如,小严。
严若臻不会说话,无法表达,但他的悲伤那么浓,那么明显,书燃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正因为感觉到了,才会进退失据、无所适从。
书燃在不安,让她更惶恐的是,周砚浔和她同样不安。
周砚浔对她多好,人人都看得到,舍不得她受委屈,见不得她掉眼泪,她也一样啊。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那么喜欢,也是第一次恋爱,只想给他最好的一切。
明明不希望对方受委屈,可偏偏又那么委屈。
为什么会这样啊。
书燃解开围巾,趴在桌上,盯着墙壁发起了呆。
她脑袋有些乱,不知怎么的,想起宋裴裴分享在朋友圈的一首歌——
“与你听风声,观赏过夜星。立誓永不分,天空做凭证。”
……
到底该怎么办呢。
*
将书燃送到学校,回衡古的路上,周砚浔接到一通电话,是江恩佟打来的。他在星级酒店有个常包的套房,一群纨绔聚在那儿喝酒打牌,算是个小小的活动基地。
周砚浔很少参与,但今天他心情实在糟糕,回去了也是整夜睡不着,不如找个地方放肆醉一场,一醉方休。
周砚浔敲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支起了牌桌,灯光开得亮,桌面上一排高脚杯,酒瓶子凌乱放着,江恩佟喝得半醉。不知谁摸了个天胡,笑嘻嘻地嚷着收钱,气氛挺热闹。
墙壁一侧的音响开着,在播一首粤语歌,周砚浔分了下神,隐约听到些歌词——
“宁为她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这一句,唱得是真好。
套房外间烟气浓重,周砚浔戒烟久了,闻一下都觉得呛,他皱了皱眉,里头的人在这时看见他,一叠声地打着招呼,有人叫浔哥,有人叫周少,林林总总。
周砚浔随意应了下,态度很淡,反衬出那些人的殷切。
江恩佟咬着烟,招呼他赶紧过来上牌桌。周砚浔脱了外套,正要往沙发上放,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白嫩细腻,带一条银色手链,很有技巧地将衣服接过来,挽在臂间。
“还是挂起来吧,搁在沙发上容易皱,万一不小心弄脏了,走的时候没法穿。”
女孩子的声音,语气绵绵软软,却不过分糯,恰到好处。
周砚浔视线挪过去,一张淡妆精细的脸,穿一条束腰的裙子,很显身材。他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
女生性格大方,挂好衣服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又不记得我名字了吧?”
“程沫,”就连声音里也是带着笑的,“泡沫的‘沫’,我们可见过不止一次了!”
周砚浔脑袋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有八角笼擂台的club,窦信尧愿赌不服输,下作到搞偷袭,这一切也都跟另一个人有关系。
想到那个人,周砚浔心口很软,也很闷。他没说话,绕过程沫,径自走到牌桌那边。
心情不好,手气欠佳,两圈打完,周砚浔输了一年的学费。
出乎预料的是,程沫坐在了江恩佟旁边,俯身看他的牌,同他说话,江恩佟时不时地揽一下小姑娘的腰,捏她的脸,喂她吃碟子里的蜜瓜,旁若无人的亲昵。
牌桌上少不得闲聊,不知谁先提起来,梁陆东最近后院失火,那个据说非他不嫁的小青梅跟他翻脸闹掰了,吵得一塌糊涂。
有人问周砚浔,这事儿是真是假。
周砚浔掀了掀眼皮,有些冷淡地说:“非梁陆东不嫁的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
对面的人被噎了一句,也不生气,只是笑。
话题顺势拐到周砚浔身上。
有人揶揄说:“周少自从谈了恋爱,就很少出来玩了,小姑娘一定很喜欢你吧?长得好,会宠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周砚浔动作顿了下。
“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见见?我们都好奇很久了,到底什么样的姑娘啊,把周少降得服服帖帖!是不是很乖,很会哄人?”
周砚浔有片刻的分神,罕见地漏出一句:“她哄我的确要比我哄她更多。”
以书燃的性格,若不是特别特别喜欢他,怎么会由着他做尽那些过分事。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喜欢他了。
他嫉妒书燃和严若臻青梅竹马的十几年,介意严若臻眼里深邃的情谊,可书燃又做错了什么呢?这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被爱着,被念念不忘,是因为她足够好,难道善良和美好是书燃的原罪?
分神分得太厉害,周砚浔失手打错一张牌,正喂了对家,对方牌码一推——胡了。
江恩佟气得笑出来:“少爷,想什么呢?你这一晚上,千金散尽!”
其他人跟着插科打诨,说笑几句,气氛弄得挺热闹。
周砚浔没理会那些,脑袋里琢磨着什么,伸手去端盛了酒的高脚杯。与此同时,不知哪来一股力道,猛地撞了下桌子,酒杯颤颤地倒下来,里头的香槟一滴不剩,全洒在周砚浔的衣裤上。
程沫惊呼一声:“天,不要紧吧?”
酒杯掉在地毯上,周砚浔顺势起身,将位子让给别人,说:“你们玩,我去卫生间。”
卫生间在套间里面,隔音很好,关上门,几乎听不见外头的吵闹。
进去后,周砚浔没急着清理,他背倚着洗手台,拿出手机。微信上一连串的红色未读,有朋友,有叫不出名字的什么人,还有人打卡似的给他发早安晚安今天干了什么忙不忙,就算他不回复,只要没被拉黑,就可以一直坚持,挺有毅力。
周砚浔目光越过那些,找到唯一一个置顶,书燃换了头像,一个神色沮丧的小女孩,朋友圈背景图也有更新,暗黑的天空和几朵云,图片上有文字——
赶走阴云,愿你开心。
这些都是刚刚更换的,周砚浔每天都有看她消息,再清楚不过。
他今天太暴躁,情绪控制不住,是不是吓着她了?
脑袋有点乱,周砚浔握着手机,指腹在洗手台上敲了敲。之后,他登录微信,斟酌着输入几个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迟疑片刻,又删除,然后重新输入——
“咬疼你了吧?我……”
还是不对,再删。
……
纠结许久,页面上依旧空白,一条消息都没能发出去。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周砚浔心不在焉,下意识地应了句:“请进。”
他在看手机,视线垂着,于是,一双配色温柔的尖头高跟鞋先进入视线。脚面肤色雪白,隐隐可见的青色脉络,裙摆细软的面料在两腿之间流动,像清澈的山溪。
香水味钻进鼻腔,强调是橙花和柑橘。
周砚浔抬起眼睛,程沫朝他笑一下,递过来一条毛巾,周砚浔没接,反手把手机扣在洗手台上。
四周一片寂静,外间的打牌声、笑闹,还有音乐,悉数被隔绝。
程沫忽然松手,毛巾落下去,她在这一瞬贴进一步,高跟鞋的鞋尖碰到周砚浔的短靴,透出几分亲密。
“你相不相信,无论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外面都不会听到?”程沫眼妆涂得精细,很漂亮,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没关系的,我也有男朋友。”
“既然出来玩,就要玩点不一样的。”程沫语气轻悠悠的,“二十分钟,够不够?先让你尝尝味道,喜欢的话,以后,我多给你……”
“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第45章 温柔
这一夜, 书燃睡得不太安稳,频繁做梦,可能着了凉, 有点头疼,提不起精神。
下床走到卫生间, 拿出一支新牙刷挤牙膏,抬眸时,书燃透过镜子看到自己。情不自禁的,手指移过去,摸了摸锁骨,被周砚浔咬过的地方,牙印已经消了, 残余一点淡淡的红,不仔细看倒像是过敏。
洗漱完回到房间,手机安静地搁在那儿, 没有来电,也没有新消息。登录微信,周砚浔的名字在置顶,点开他的头像, 朋友圈未设置任何权限,依然只有两条文字动态——
【下次买有糖的。】
【答应她要戒烟,为她活到一百岁,说到做到。】
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会儿,书燃咬了咬唇,指腹轻触键盘, 输入几个字——
“醒了吗?”
语气是不是太轻松了?不太好。
删除重写——
“还生气吗?”
好像也不行……
思绪揪成一团,理不清楚, 折腾半天,一条消息都没发出去。
书燃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糟糕,磨蹭又拖拉,一点都不干脆。她趴下来,下巴搁在桌沿那儿,头好像更疼了。
枯坐了会让,没等来周砚浔,倒是收到了严若臻的微信。
严若臻:【八点半左右,我去学校接你。】
宋裴裴今天到弈川,他们早就约好了要去接机。
书燃看到这句,正要回复,严若臻突然撤回,上方的姓名栏那儿,变成“正在输入”的字样。
书燃意识到什么,指腹不太自然地抠了下手机壳上的装饰。、、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重新发来一条。
严若臻:【你在学校吗?今天一起去接机?】
书燃浅浅呼吸了一下,回复他:【在的,八点半来学校接我?】
严若臻:【好。】
回完这一句,“正在输入”的字样又出现,这次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书燃猜到什么,抢先发了一句。
书燃:【不用给我带早餐,我吃过了。】
严若臻:【好。】
除了一个“好”字,他好像再没立场对她说什么。
屏幕慢慢暗淡下去,不再有新消息传进来。
书燃趴回到桌面上,脸颊埋到臂弯里,很轻地叹了口气。
荷叶胡同里的两个小孩长大了,她跟小严之间,有一些东西终究被彻底打碎,再也回不到当初。
*
严若臻的车是跟汽修厂老板借的,有点旧,停在学校东侧门那儿。书燃走过去,看到严若臻面色有些憔悴,大概也没睡好。
一些话涌到嘴边,却没能说出来,两人相视一笑,表情都很淡。
天气不算好,有些阴,风很大,车子开出城区,上高速,一路沉默。
从前都是这么相处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会儿,书燃突然有点受不了这份安静,随便调了个广播频道,听主持人介绍路况。
手机偶尔响一声,书燃马上低头去看,都不是周砚浔。
说不上多失望,但是,终归有点不高兴,细微的情绪在酝酿,也在累积,像春日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一场雨。
严若臻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睫毛垂了垂,眼底光芒很暗,了无生机。
他们到机场的时候,宋裴裴已经落地。大半年没见,小姑娘愈发漂亮,穿着及膝的长风衣和烟筒靴,长发散着,带了口罩,杏眼圆润饱满,灵气十足。
一见面,宋裴裴先张开手臂给了书燃一个拥抱,说着“宝贝我好想你”之类的腻歪话,又伸手跟严若臻击掌,好哥们似的做派。
打完招呼,宋裴裴觉得哪里不对,凑近了瞧这俩人——
“你俩通宵打游戏了?怎么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书燃僵了下,背对着严若臻,解释说:“一直在做兼职,可能有点累。”
宋裴裴心大,也没深究,捏捏书燃的脸,“真是个小可怜。”
预定的酒店离弈大不远,严若臻送他们过去,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一道影子忽然凑过来,接着,书燃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她抬头,对面的人撩着半边长发,勾下鼻梁上的墨镜,笑着说:“小美女,还记得我吗?”
书燃仔细看了看,认出来,是茉莉,之前跟着窦信尧的那个女孩子。
茉莉靠在柜台那儿,伸手接过酒店前台递来的账单,一边签字一边絮絮地跟书燃讲话:“你跟周砚浔出来玩啊?小情侣甜甜蜜蜜哦!自从周砚浔把窦信尧收拾了一顿,圈子里的人要好奇死了,都在打听你的消息。要知道,按照周砚浔之前的风格,窦信尧那种地痞,他多看一眼都算输,更何况亲自下场,为了你,他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幸好姐姐头脑清醒,早早跟姓窦的撇清关系,现在单身快乐!”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可太大了,书燃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裴裴在一旁听,冷不丁地接了句:“你说谁跟谁是情侣?”
茉莉不认识裴裴,目光移过去,“你是……”
书燃差点忘了宋裴裴还什么都不知道。
场面忽然混乱起来。
书燃勾着宋裴裴的胳膊,在她手腕那儿安抚性地捏了下,低声说:“先别急,一会儿跟你解释。”
之后,她又朝茉莉看过去,“你刚刚说,窦信尧怎么了?”
茉莉将账单搁回去,眨了下眼睛,“你还不知道?”说着,她朝四周看了看,“周砚浔呢?不在吗?你俩分手了?”
“分手”两个字在书燃的神经上刺了下,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没分手。今天我是跟朋友出来玩。”
茉莉意识到什么,手指捋着长发,“窦信尧的事你去问周砚浔嘛,我都是道听途说,几句话也讲不清楚。”
说到这,她目光一偏,看到负责拎行李的严若臻。
年轻男人身形高而瘦,腿型又长又直,带着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五官看不太清,但鼻梁的弧度尤为利落,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凛冽气场。
茉莉眼睛一亮,问书燃:“这也是你朋友?”
书燃不想跟她多谈,说了句我还有事,拿了房卡转身要进电梯。
茉莉拿着手机凑过来,“咱俩也算有缘分,加个好友。我干别的不行,唯一的爱好就是泡男人,这方面,咱俩应该有的聊……”
书燃一向招架不住自来熟,稀里糊涂地跟茉莉通过了微信验证。
进了酒店房间,宋裴裴大衣都来不及脱,追着书燃让她说清楚。严若臻还在,书燃本能地不想当着他的面聊这些,
严若臻心思细,习惯性地要来抓书燃的手,动作进行到一半,又顿住,转而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
【你们聊,我去买点饮料和零食。】
无论养成一个习惯,还是改掉一个习惯,都并非容易事,看到严若臻的变化,书燃不是不难过,但她没有阻止,任由这种变化继续发生。
严若臻走后,宋裴裴拖来一张椅子,在书燃对坐下,瞪着眼睛看她。
书燃莫名心虚,投降坦白,“我跟周砚浔在一起了。”
宋裴裴眯着眼睛,“多久了?”
“没多久,”书燃小声,“寒假才开始的。”
宋裴裴想到什么,凑近她,“做了?”
书燃眨了下眼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立即摇头,“没,没有!”
“姓周的真的是高中就喜欢你?”宋裴裴想了想,“也是为你来弈大的?”
这中间有不少故事,书燃简单说了说,从公交车上的龙睛金鱼到八角笼擂台里的那场比赛。关于周絮言那部分,书燃有意避开,没有提。
听完,宋裴裴神色缓和了些,她盯着书燃,很不甘心地说:“这么漂亮一姑娘,又温柔又懂事,成绩也好,便宜了姓周的!”
书燃笑了下,贴过去,故意说:“我真有那么好啊?”
宋裴裴翻了个白眼,顿了下,忽然说:“小严知道你谈恋爱了啊?”
书燃笑意淡了些,点点头,“知道了。”
“他会难过吧?”宋裴裴小声说,“这么多年,他一直把你当宝贝,碰都不敢碰一下,就那么守着……”
书燃咬了咬唇,压下那股酸涩感,硬起心肠,“小严该有自己的人生,他困在我身边困得太久了。”
宋裴裴知道严若臻的身世,也知道书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沉默着,没做声。
“裴裴,你是不是觉得我把狠心都用在了小严身上,”书燃说,“对他不够好,有点辜负他?”
宋裴裴立即摇头,不等她开口,书燃继续说:“可是,不爱就是不爱,感情做不了假,我喜欢谁,我很清楚。”
“对不爱的人心软,困着他,让他看不开也走不掉,在无望的感情里耗光所有生命力,这才是真正的坏。小严是我的亲人,是我弟弟,不能这么对他。”
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握紧,书燃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是。
“就算小严会怪我,觉得我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我也要逼他走,走出去,彻底放开我,去认识新的人,拥有新生活。”
说到这,书燃顿了下,她轻轻呼吸着,眼圈有些热。
裴裴叫了她一声,握着她的手,“燃燃,你别难过,我都明白。”
书燃眨了下眼睛,她睫毛长,半垂着时浓密如黑色的蝶翼,“我知道我对小严很残忍,他跟着我来弈川,一直在保护我,我却不要他了。可爱情太小,小到只能容纳两个人。我给不了小严任何承诺,就必须让他看清楚,继续为我付出是不值得的。”
“我做不了救赎他的光,”书燃声音很静,也很通透,“也不能去做蒙住他眼睛的灰。”
宋裴裴看着书燃,心里忽然溢满感慨,这个女孩子,性格并不强硬,有些软,很温柔,笑起来甜得像糖果。可她又那么通透,将感情与理智都看得清晰,有自己的原则和锋芒。
周砚浔会喜欢她,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配得上很好的喜欢。
聊到这,气氛有些沉,宋裴裴握了握书燃的手,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书燃以为是小严,走到玄关,发现房间门并没落锁,敞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拉开门,看到穿着员工制服的保洁员。
保洁手上提着一个购物袋,往书燃面前递了递,说:“小姑娘,这是你们的东西吧?放在房间门口,忘记提进去了?我差点当垃圾给收了。”
书燃接过来,袋子里装着零食和饮料,高中时她和宋裴裴常吃的那几种。
严若臻回来过,大概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没有打扰她们,悄然离开。
拎着袋子回到房间,宋裴裴看一眼就明白了,沉默了会儿,忽然说:“燃燃,我觉得小严不是看不清,而是舍不得。”
书燃眨了下眼睛,没出声。
宋裴裴抱着那个购物袋,轻声说:“他命格太孤独,六亲无靠,放开你,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空落落,无牵挂,那滋味并不好受。
严若臻守着生命里仅有的一点美好,即便卑微,也不愿放手。
书燃思绪有点乱,脑袋里一时空白,一时又被各种念头填满。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通来电。书燃正走神,也没看屏幕,条件反射地接起来,不等对方说话,她先开口,下意识地叫了声:“小严……”
话音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严若臻不会说话,怎么可能打电话给她。
那头静了瞬,一声轻响过后,只剩连续不断的机械电子音。
被挂断了。
书燃连忙去翻通话记录,看到列表最上方的名字——周砚浔。
宋裴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见她一脸失魂落魄,问了句:“出什么事了?谁找你?”
书燃将通话记录拿给裴裴看——
她接了周砚浔的电话,叫了严若臻的名字。
宋裴裴抿了抿唇,半晌憋出一句:“经典渣男行为。”
书燃从最近通话里拨周砚浔的号码,对面显示已关机,打不通了。
“你知道他住哪吗?”宋裴裴抓了抓头发,帮她出主意,“要不要过去哄哄他?”
书燃想到咬在她锁骨上的那一下,胸口闷闷的,也有点赌气,抿唇说:“不哄了,都冷静一下吧。”
宋裴裴第一次来弈川,书燃总不能把好朋友撂下,只顾着哄男朋友。她先带裴裴去餐厅吃午饭,之后,又去逛了几个比较有名的景点。
天色暗下来,书燃问裴裴要不要回酒店休息,宋裴裴精力充沛,在攻略上找到一家评价很好的夜店,要书燃陪她喝一杯。
书燃看了眼夜店的名字——E.T.Club,景云路店。
脑袋里闪过几帧从前,当时,她处心积虑,为了在这里见到周砚浔。
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家叫“E.T”的店还是老样子,音乐火热,响声震颤,衣着漂亮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晃动摇摆。书燃喝了点酒,耳根发热,不受控制地想起当初的周砚浔。
他夹着烟,在看她,他喝掉那杯本该由她来喝的“惩罚酒”……
好多画面,半明半暗,时清时浑。
现在想来,他给她的偏爱,从最开始就是有迹可循的。
酒精醺得上头,脸颊热热的,书燃放下杯子,朝宋裴裴比了个手势,说要去卫生间。宋裴裴正跟隔壁散台的小帅哥玩划拳,无暇顾及,书燃独自去了。
洗手台那儿亮着暗红色的光,有种雾气氤氲的质感,书燃倚着台子站了会儿,拿出手机,忍不住再次去拨周砚浔的号码。
没通,依旧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从耳边移开,手臂颓然地垂下来,书燃抿了抿唇,眼底有细碎的委屈。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笑,有人懒懒地叫她:“书燃。”
书燃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子,穿肩带很细的吊带上衣和低腰牛仔裤,配一支金属色的臂环,上围曲线傲人,胸口那儿拢出一道白皙而深邃的沟壑。
“你是……”
“程沫,”女孩子也喝了酒,眼神里有千丝万缕的迷离,浅笑着,“泡沫的‘沫’,我们见过的,在另外一间club。”
第46章 温柔
洗手台周围一圈暗红的光, 震耳的鼓点被墙壁隔着,有些模糊,空气里浮着很重的香水味儿, 混一点烟草,闻着不太舒服。
酒精让书燃反应变慢, 再加上她对程沫实在没什么印象,想了半天,也没能从回忆里寻到痕迹,只能淡淡笑着,礼貌地问一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程沫半倚着台面,从锡盒里抖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 轻薄的烟雾碎在红光里,像一袭质感绝佳的蝉翼纱。
“书燃。”程沫又叫了她一声。
书燃点点头,“嗯。”
“今天周砚浔有联系你吗?”程沫抽着烟, 摸一下脸颊,“如果没有,那是因为他手机碎了,摔在酒店的浴室里。这事儿赖我, 我不小心拽了他一下。”
书燃领会着她话里的意思,看着她。
“你知道昨天这个时间,不对,比这再晚一点,”程沫唇色饱满,她抿了下, 手指弹着烟灰,从从容容地说, “我在干什么吗?”
书燃没做声,等她继续说。
程沫吐一口烟,勾着唇,轻飘飘的字音,“我在问你男朋友,要不要跟我上床。”
书燃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醉得太厉害,脑子不清醒。
程沫嗤笑,烟雾自她指间袅袅升起,挑衅似的问了句:“你不信?”
书燃没回答,她打开水龙头洗手,之后用纸巾将手指擦干,动作不疾不徐。做完这些,她整了下头发,拿起搁在一旁的小挎包,往出口的方向走。
“越铂酒店顶层,有个常年被人包下的套房。就在那儿,”程沫声音高了些,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其他人在听,自顾自地说,“昨晚周砚浔没回家,朋友叫他出来打牌,他来了,刚好我也在。他跟我们聊起你,说你哄他远比他哄你要多。后来,不知怎么弄的,一杯酒洒在他身上,他去卫生间,我跟他一道去。”
书燃脚步顿了下,目光隔着一段距离,朝程沫看过去。
这样的时刻,夜场凌乱的红光之中,书燃眼神依旧清透,没什么情绪,也窥不见愤怒,或者,委屈得要哭出来的那种样子。
镇定又温和,好似她周遭有着无形的强大屏障,能保护她刀枪不入。
程沫夹着烟,眯了下眼睛,同书燃对视着,声音轻了些:“你知道么,越铂的洗手台比别的酒店要高一点,就一点点,很适合弯着腰,两只手撑在上面。我们都穿着衣服,因为随时会被人发现,但这样更刺激,比其他方式都要刺激。他站在我身后,我穿高跟鞋,他穿短靴,身高特别合衬,刚刚好……”
“我信你,”书燃有些突兀地截断程沫的话音,她眼神依旧静,声音也是,“他出去打牌是真的,你见过他是真的,他被酒弄湿了衣服,你随他进了卫生间,问他要不要跟你……这些都是真的,我信。”
程沫歪了歪头,灯光暗淡,烟雾缭绕。
书燃在那样的环境下笑了笑,手指捋着垂过肩膀的头发,“但他拒绝了你,他不会跟你发生任何事。”
“周砚浔这个人,外表高傲,骨子里更傲,”书燃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他弄到手的。那些所谓的‘风情’、‘刺激’,他不喜欢,也看不上。”
程沫身形动了动,凑近书燃,压低声音:“这么笃定啊?”
香水味儿和烟味儿同时逼过来,书燃不太舒服,顾忌着仪态,很轻地咳了声。
之后,她目光温和地看着程沫:“你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可能一觉睡醒,你会后悔到我面前说这些伤不到敌人反而自损八百的难堪话。”
说完,书燃转身要走,迈步的瞬间手肘突然被人拉了下,脚步被迫顿住。
烟头被掐灭,随手丢进洗手池,一缕沧溟的雾气。
程沫目光笔直地盯着书燃,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轻蔑,缓缓说:“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没勾到他,但是,世界上不止一个‘程沫’,更不止一个‘书燃’。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你好,他好喜欢你,以后呢?他是会变的。”
“就算他不想变,这个环境,周围那些人,也会推着他改变。”程沫唇角勾得有些散漫,“他不仅仅是一个相貌很好衣品很棒的普通学生,他姓周,背后有盛原,这些光环就像一块蛋糕,奶油浓郁,滋味香甜,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凑上来,分一块,尝一尝。”
书燃不说话,也没有皱眉,瓷白的皮肤在暗调的灯光下,有一种昂贵的精致感。
她看着程沫,像看一出剧情平淡反转全无的戏。
程沫笑着,“他现在爱你,你也信他,但是,这份爱和信任又能撑多久?昨天我没有得手,说不定明天就有其他人得手,或者,现在正在得手。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心,会来告诉你——书燃,我跟你男朋友上、过、床。”
最后那三个字,她故意说得又缓又轻。
软刀子割肉,蚀骨铭心。
头顶光线坠落,照出书燃一身温婉,顺直的黑色发丝与眉目间的细腻精致相得益彰,像落了花瓣的一池清水,风吹过处,馨香满溢。
“你可以觉得我是来挑拨的,酸葡萄心理。”程沫说。
她后退一步,与书燃之间拉开空隙,烟雾与红光一并流动,仿佛伸手就可捉住。
“但是,我所说的那些话,其中有几分道理,书燃,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
图穷匕见,程沫勾唇,唇色滟滟,缓缓说出最重要的那一句——
“别太爱周砚浔,也别太信他。”
周围时不时地有人路过,程沫和书燃长久地站立着。
偶尔有目光好奇地瞥过来,程沫不理那些,她只盯着书燃,盯得很紧,一字一句,仿佛要刻进书燃的脑子里——
“爱他只要三分就够,余下的七分留给自己,是退路,也还是自保。”
书燃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宋裴裴打来的,她找不到书燃,问她去哪了,书燃低声回了几句。
通话挂断,程沫仍站在那里,又抽出一支烟,正要去点。
书燃看着她的动作,以及打火机上的那簇火苗,忽然说:“酸葡萄心理是指‘编造一些自我安慰的理由,来疗愈那些因为需求无法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挫败感’——程沫,周砚浔让你感觉到挫败了,对吗?”
烟被点燃,猩红的一点光,烟气重新飘出来。
书燃仍是那副样子,淡而静。
她穿着裙子,面料很软,长发也是软的,眼神深处却有硬骨一样的东西,撑着她,不论风声如何湍急,她都是清秀精致的模样。
“你说我是聪明人,”书燃弯唇,露出一点笑,暗红的光线下,漂亮得独树一帜,“其实,你更聪明一些,但是,聪明得过了头,所以,搞错了对象。”
程沫抿唇,神色模糊。
书燃眨了下眼睛,“上面那些话,你应该去对周砚浔说——让他少爱我一点,只爱三分,余下的七分,就是你的机会。”
*
书燃走后,洗手台这边突然涌过来好些人,大概是结伴出来玩的小姐妹,说笑着补妆,互相整理衣服和头发。
程沫咬着烟,听到她们的聊天声——
“都叫你不要买这个牌子的睫毛膏啦,不好用的!”
“很烂啊?我看好多网红都在推。”
“烂死了,都不如抹点碳灰,丢掉丢掉……”
……
很烂。
这两个字反复回荡在程沫的脑子里,抹不去,忘不掉。
周砚浔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就在昨夜。
越铂酒店的套房里,隔音极好的卫生间。故意弄掉一条毛巾后,程沫自恃风情,同周砚浔说了几句露骨的话。
她说完,房间里静了瞬。
好一会儿,周砚浔笑了声,有些无奈,“在江恩佟眼皮底下搞这种事,你是不是嫌自己寿命长?这圈里谁不知道他一贯没底线,翻起脸来什么都敢做,扒了你的皮,你还要谢他不杀之恩。”
程沫反呛一句:“你怕他?”
周砚浔笑着,眼神却冷漠,他不愿多说,抬手指了指,“趁着还没惹麻烦,出去吧。”
说完,他越过她,往浴缸那边走,想找一条干净的毛巾用。
程沫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有些凶狠地拽他。周砚浔没防备,踉跄了下,手指一松,手机摔下去,屏幕撞上大理石地面,顷刻粉碎。
周砚浔皱眉,盯着她。
程沫以同样的眼神看过来,“我知道你女朋友叫书燃,在club里,我见过她一次,很乖,很漂亮,讨人喜欢。但是,我也知道你表现得很宠她,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周砚浔没听懂,“什么?”
“我了解你,很了解,”程沫胸有成竹,看着他,“你跟父亲闹翻了,母亲偏爱幼子,鲜少给你好脸色。你选在这种时候,高调地谈一场恋爱,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过得很好,没有走投无路,没有举步维艰!”
屏幕碎得太厉害,已经没办法开机了。
周砚浔将手机放进口袋,淡淡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程沫笑了声,脚步朝他靠近,“你们这些人,或者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烂。烂人哪来的真心,不过是利用。”
“书燃那种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一味的单纯乖巧,是个合格的工具人。”程沫眸光清亮,分分寸寸,算计清楚,“你可以继续把她当女朋友,除此之外,你想不想和一个真正了解你、看透你的人喝上一杯?”
周砚浔点头,好像有了点兴趣,“还有呢?”
“江恩佟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程沫笑着,眼神妩媚,“梁陆东也不会,任何人都不会。它会变成一个秘密,一个意乱情迷的秘密。”
音落,气氛再度静下去。
灯光明晃晃地照着两个人,一切表情无可隐藏,纤毫毕现。
程沫抱着手臂,颇有几分举棋若定的气场,这番话她是精心准备过的,她料定,周砚浔必会点头。
说不清过了多久。
周砚浔忽然笑了一声:“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算得上烂,但我跟你——程小姐,我们俩烂不在一个路子上。”
程沫莫名一僵。
“聪明人想办法走捷径,这是本事。”周砚浔笑笑,“但是,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明码标价去做交换,无论男女,都是很下等的手段,这么低端的‘烂’,我看不上。”
程沫心里冒出些焦躁,脱口而出:“都是‘烂’,分什么三六九等!”
周砚浔只是笑,游刃有余,“弈川那么大,遍地都是人脉,程小姐把聪明劲儿挪去别处吧,没必要用在我身上。或者,你想想办法,让自己烂得高级一点,也许会有新机遇。”
说完,他推门出去,跟江恩佟打了声招呼,离开酒店。
程沫站在原地,竟然微微发抖。
自认是个“烂人”是一回事,听别人说自己烂,还烂得很低级,是另外一回事。被羞辱的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程沫有些失控。
她红着眼圈,牙齿咬唇,咬得很用力,几乎沁出血色。
周砚浔在她心口捅了一刀,她必须把这一刀还回去,用最痛的方式,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不然,她咽不下这口气。
在夜店碰到书燃是个意外,择日不如撞日,那么单纯的小姑娘,心思浅得一眼即可望到底,不如,给她好好上一课。
让周砚浔最爱的人变得没那么爱他,甚至不再信他——
这种招数,算不算烂得很高级?
就算书燃嘴硬,强撑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入了耳的话,总会留下些痕迹。更何况,谈恋爱这么敏感的事,小姑娘心思又细,总会多想。
烟草烧着,雾气袅袅,程沫想到什么,有些突兀地笑出一声。
站在洗手台前补妆的那几个姑娘,闻声朝她投来一记眼神,有些怪异地瞅着她。
程沫大概是真的醉了,居然对她们说:“要试试我的睫毛膏吗?一点都不烂,很高级。”
小姑娘不敢招惹醉鬼,连连摆手,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
书燃从卫生间出来,回到散台那边,去找宋裴裴。
宋裴裴仰头咽下杯子里的残酒,眼神清亮,不沾半点儿醉意,跟书燃抱怨陪她玩骰子的两个男的全是废物。
“猜点猜不准,喝酒喝不下,划拳又笨得要死,这种水平泡什么夜店嘛,回家玩看动画片多好,猪猪侠都更新四百多集了。”
书燃笑笑,心不在焉。
宋裴裴戳她一下,“你怎么了?”
书燃想讲一讲程沫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摇头说:“没什么,这里太吵了,我们回去吧。”
起身朝外走,经过一处楼梯,书燃抬眸,无意识地瞟了眼,一道身影有些狼狈地自余光里闪过去。
书燃脚步一顿,拿出手机,犹豫着拨通一个号码。
第47章 温柔
书燃拨的是谈斯宁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却无人说话,片刻后被挂断了。
信号接通的几秒钟里, 书燃注意到背景里有凌乱的电音声,她仔细听了下, 手机内外的音乐节奏是一样的。
她没认错,刚刚看到的人的确是谈斯宁。
宋裴裴走在旁边,见书燃突然停下来,有点疑惑:“怎么了?”
书燃皱了皱眉,拿着手机又拨了一次周砚浔的号码,依旧是无法接通。
楼梯往上都是私厢,光线更暗, 深渊似的,只能看见服务生端着托盘来来去去。
书燃抿了抿唇,握着宋裴裴的手, 说:“我要去楼上看一看,十五分钟,不,十分钟, 如果十分钟后我没有下来,你就报警。”顿了顿,又给她一个号码,“或者,打这个号码找周砚浔。”
“报警?”宋裴裴瞪大眼睛,“出什么事了?”
书燃没多解释, 沿着台阶走到二楼的走廊。
墙壁上贴着不少造型夸张的图形灯,借着那点光亮, 书燃看到某扇私厢的门开了下,漏出些许人影,以及细碎的说话声。
书燃听到什么,走过去伸手推开了门。
里头亮着盏旋转灯,五颜六色的光束交替闪烁,人不多,但烟味儿很重,一左一右各摆着两张金色桌台,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高脚杯和酒瓶子。
陌生人骤然闯入,气氛霎时一静,数道视线朝门口这边落过来,或探究,或是冷漠,懒洋洋地打量。
书燃一眼就看到谈斯宁,她倒在桌台旁的地毯上,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条很薄的小裙子,长发沾了水,湿淋淋盖住半边侧脸,也挡住表情。
其他人都聚在长沙发那边,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对谈斯宁的狼狈视若无睹。
书燃迅速从震惊的情绪里冷静下来,快步走过去,抖开搭在臂弯里的外套盖在谈斯宁身上,裹粽子似的将她包裹住。
与此同时,有人怪腔怪调地笑了声:“这姑娘谁叫来的?这么没眼色!”
书燃不理那些人,半跪着,低头叫了声宁宁。
她用手指拨开粘在谈斯宁脸颊上的头发,小声问:“醉了吗?”
谈斯宁瞳孔有些散,好在人还醒着,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她说了句什么,书燃听见,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抱着。
“我说,你是来见义勇为的吗?”说话的人染了一头金发,打扮扎眼,语气也嚣张,“进门前也不打听打听,这屋里的闲事你能不能管?”
书燃这时才抬头,仰着雪白而精致的脸,盯着那些人,缓缓说:“谈家的人马上就到,无论宁宁做错了什么,能不能请诸位高抬贵手,饶她这一次?”
“饶?凭什么?”一头金发的人咬牙切齿,“我请她喝酒,拿她当座上宾,敬着哄着,不过是搂了她一下,亲了一口,她甩手就是一巴掌,迎面打我的脸。谈家人的面子是面子,我的就不是?”
书燃想了想,“我赔你酒钱和医药费,双倍赔,行吗?”
这话一出,不止金头发的那个,包厢里的人全部笑出来。
笑声尖锐而嘲弄,刀子似的刮着耳膜。
书燃神色不变,抱着谈斯宁,把她的脸往怀里藏了藏。
“金头发”扔了个烟头在酒杯里,他起身,缓缓走过来,在书燃面前半蹲下。
距离拉近,对方身上沾着浓烈的酒气和香水味,书燃蹙了蹙眉,同时,听到那个人说:“我对赔钱没什么兴趣,倒是比较喜欢看人脱衣服。”
语气玩味又轻佻,书燃心跳隐隐发颤。
“金头发”表情阴恻恻的,“你们俩把衣服全部脱光,在桌子站两分钟,我用秒表计时,时间一到,马上放人,既往不咎,怎么样?”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声音很淡地说了句:“差不多得了,你当谈家是好惹的吗?”
谈斯宁使不上力气,手指虚抓着书燃的衣袖,声音含混地骂了句脏话。
书燃低头,掌心贴着谈斯宁的脸颊,安抚地摸着。这一动,书燃领口下修长的脖颈线条便露了出来,皮肤是细瓷般的白,柔润无瑕,有种少见的洁净感。
“金头发”目光倏地沉下去,唇角却微妙地勾起来。
“这样吧,我退一步,谈小姐的衣服不用脱,你替她脱。”他盯着书燃,“脱光了,在这屋里绕一圈,我就放过……”
“这么大的恩情,小姑娘恐怕承受不起。”
一道男声突兀响起,从门口那边传来,清清淡淡,甚至带了点笑。
“不如,我来吧,我替她脱。”
书燃下意识地回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也不知是光线太乌沉,还是浮动的流影遮住了他眼眸里惯有的深,书燃一眼望过去,竟瞧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一切都是模糊的,具象不出模样。
他带来的安全感却过份清晰,胜于一切。
周砚浔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人,沈伽霖、宋裴裴,还有夜店的经理和保安。
书燃来不及开口,就听他撂下一句:“眼睛闭上!”
她依言照做。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书燃看见一只手,五指修长清瘦,带一枚链条形的指环,拿起放在桌台上的酒瓶。
“嘭”的一声重响。
碎光粼粼,不知是玻璃的反射,还是指环清冷的余韵。
*
后来,书燃才知道,一脑袋金色头发的那个男人叫徐墨谦,看着阴鸷,其实年龄很小,刚满十八。
徐墨谦是重市人,被优渥家境给宠坏了,家人送他到弈川读书,他正经本事没学到多少,吃喝嫖赌沾了个遍。
朋友组织的聚会上,徐墨谦见过谈斯宁一次,飒爽锋利型的美人,让他念念不忘,想接近她,又没什么门路。
今天,谈斯宁心情不好,出来喝酒,碰巧和徐墨谦遇上。徐墨谦凑过来跟她套近乎,嘴上不停地说好听话,手脚却不老实,总想占点便宜。谈斯宁瞧不上这种人,嘲了他几句,徐墨谦觉得被轻视了,气不过,偷偷往谈斯宁的酒杯里扔了颗药,想给她一点教训。
书燃看到他们时,谈斯宁正姿态狼狈地被徐墨谦拽着,往包厢里拖。
重响之后,酒瓶碎裂,徐墨谦捂着脑袋狼狈嚎啕,他认出周砚浔,心里一阵哆嗦。
徐墨谦是认识周砚浔的,确切地说,他见过周砚浔。
半年前,徐墨谦刚来弈川,骨头轻得不知斤两,在一个赛车俱乐部跟人飙车,输了之后翻脸闹脾气,拿一个在俱乐部做兼职的年轻女孩撒气,推推搡搡,满嘴脏话,甚至还要动手。
俱乐部的经理为维系客户,一个劲儿地让女生跟徐墨谦道歉,闹得正厉害时,两个黑衣保镖突然出现,把徐墨谦按在车前的引擎盖上,迎头浇了他一脸纯净水,让他冷静冷静。
保镖力气极大,徐墨谦动弹不得,挣扎时,一辆阿斯顿马丁缓缓开过来。主驾那侧车窗半降,里头的人只露一线侧脸,轮廓贵气而清隽,气质绝佳。
无论车子还是人,都让徐墨谦和他朋友看傻了眼。
有人嘀咕一句:“我曹,这款车型我只在车展上见过……”
赛道经理语气谄媚地叫那人周少,徐墨谦脑袋里闪过一个名字,脸色霎时一变。
那人根本没下车,让保镖把闹事的徐墨谦从赛道上赶了出去。徐墨谦心里也怯,表面上却咬牙硬撑,叫嚣着让经理把那人叫来,他有话要说!
经理只是笑,边笑边说:“徐先生,出来玩是为了开心,没必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毕竟天外有天。您以为呢?”
徐墨谦怎么会不懂,就像他的车跟那辆阿斯顿马丁,根本没有可比性。
类似的剧情今天再度上演,周砚浔甚至没用保镖,亲自上手,徐墨谦隐隐觉察他闯祸闯大了,无论是谈斯宁,还是那个叫不出名字的女孩,他都不该招惹。
徐墨谦捂着流血的脑袋连连讨饶,周砚浔压着脾气,按着徐墨谦的脖子让他闭嘴,又让夜店经理另开一间干净的包厢,叮嘱沈伽霖先把两个女孩子带走。
说这些话时,周砚浔一直背对书燃,也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见徐墨谦满脸是血的狰狞德行。
另一个房间有阳台,窗子开着,寒风凛冽地吹,空气洁净而冰冷。
进来后,谈斯宁直奔卫生间,扶着洗手池吐得一塌糊涂。
书燃心细,站在旁边帮她撩起垂落的长发,掌心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折腾这么久,药劲儿散了不少,谈斯宁的眼睛逐渐清明,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脸,之后看着书燃的眼睛,对她说了声:“今天谢谢你了。”
沈伽霖问书燃怎么会和谈斯宁在一块儿,书燃解释说偶然碰见,她看到谈斯宁状态不对,跟了过来,刚好撞见包厢里的那一幕。
周砚浔和徐墨谦还留在另一间包厢里,书燃有点担心,频频朝门口张望。
沈伽霖咬着根烟,站姿有点痞,对书燃说:“别担心,浔哥就是跟那小子讲讲道理,他心里有数,不会下死手。不过——”
话音倏地一转。
书燃立即看过去。
沈伽霖耸了耸肩,“这事儿梁哥已经知道,他在深市出差,正往回赶呢。等他回来,徐墨谦是个什么下场,我就说不准了。”
书燃没见过梁陆东,不太明白沈伽霖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人。谈斯宁却突然暴躁,抓起台子上的花瓶往沈伽霖的方向砸。
瓶子摔得粉碎,谈斯宁哑声说:“让姓梁的滚,我的事轮不到他来管!”
怨气远远大于怒气。
有种虚张声势的味道。
书燃扶着谈斯宁在沙发上坐下,递了瓶纯净水给她,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谈斯宁后脑抵着椅背,细细的手指盖在眼睛上,语气很倔地说:“不去,死不了。”
“这鬼见愁的犟脾气,”沈伽霖笑了声,又叹了口气,“还好你及时给浔哥打了通电话,不然,后果我都不敢想。徐墨谦这垃圾,脑袋里装的可能是琥珀核桃仁,什么下作的手段都敢用,不知天高地厚!”
书燃忽然抬头,看向宋裴裴:“不是你把周砚浔叫来的吗?”
宋裴裴一愣,“不是啊。你上楼之后一直没下来,都过去五六分钟了,我有点担心,正要报警,就看见周砚浔带人进来……”
书燃心跳一沉,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握紧——
周砚浔没有接她打过去的电话,一通都没接,却接了谈斯宁的。
换句换说,他气势汹汹地赶来,发那么大的火,都是为了谈斯宁。
怎么忘了呢,谈斯宁说过的,他们是青梅竹马,就像她和小严那样。
这一晚,书燃撞见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和周砚浔有关,千丝万缕的关联,程沫、谈斯宁,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浴室里摔碎的手机……
即便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做,心口的酸悸依然无法忽视。
气闷的感觉郁结着,逼得眼睛都泛红。
谈斯宁脑袋还晕乎着,自顾不暇,没注意书燃神色变化,倒是沈伽霖,难得精明一回,立即说:“嫂子,你别误会啊,宁宁跟浔哥纯纯兄妹情,宁宁喜欢的是……反正不是浔哥,真不是!”
书燃没做声,睫毛垂下来,挡住眼底的情绪。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多到让她第一次觉得谈恋爱好累。
喜欢一个人,也好累。
桌子上摆着几瓶酒,书燃分不清是金方还是黑方,伸手拿过来,给自己到了半杯,仰头喝尽。酒气入口浓烈,呛得她不住地咳嗽。
沈伽霖和宋裴裴齐齐吓了一跳。
宋裴裴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拦她:“傻子,这是威士忌,冲得要命,你当是冰红茶能解渴呢!”
书燃避开宋裴裴的动作,赌气似的说:“我就要喝这个!”
说完,她又咽下小半杯,再次被呛住,咳得脊背都弯了,像只生病的小猫。
宋裴裴看不下去,“谁让你不痛快就去找他吵一架,打他、骂他,干什么都行,何必折磨自己!”
周砚浔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面——
谈斯宁盖着书燃的外套,在沙发上睡着,书燃抱着半瓶威士忌,大口吞咽着,眼圈被酒气醺得发红,泛着涟漪似的水光。
宋裴裴坐在书燃身旁,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对她说了句什么。书燃湿着一双眼睛,只摇头,不做声,神色里的委屈轻轻薄薄,同时,又格外鲜明。
沈伽霖最先看到他,叫了声:“浔哥。”
周砚浔视线一直停在书燃身上,他盯着她,慢慢走来过来,开口时声线紧绷,好像在竭力压抑情绪。
“这是在干什么?”他冷声,“心里不痛快?想买醉?”
书燃抬眸,视线与他对上,用一种平静而苍白的语调,“我想查你手机,给查吗?”
第48章 温柔
外面风声好像停了, 夜晚忽然静得让人心慌。
周砚浔仪态好,个子又高,站直时压迫感尤为强烈, 凛然不可侵。
此刻,他唇角绷紧, 抿出一条怒气冲冲的线,垂落下来的目光钉子似的刺在书燃身上。
书燃喝了太多酒,有些晕沉,表情却格外倔强。
她仰头与周砚浔对视着,重复一遍:“我想查你的手机,给查吗?”
“你想查什么?”周砚浔怒极反笑,唇角冷冰冰地勾着, “查我的通话记录,还是微信聊天记录,你说出来, 我找你给你看。”
书燃站起来,细弱的身形比夜雾还要单薄几分,她伸手到他面前,声线有些哑, 坚持着:“手机给我,我要看。”
她鲜少这样咄咄逼人,房间内气氛霎时凝重。
沈伽霖手足无措,想说什么,被宋裴裴用一记眼刀压了回去。
当面吵一架,是非曲直都讲清楚, 总比躲起来喝闷酒要好。
周砚浔笑了下,笑得很冷, 也很淡,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放在书燃手心里,而是直接扔在桌面上。
“啪”的一声,手机落地,之后借力往书燃面前滑,先撞到酒瓶又碰到一支高脚杯,晃荡的流光在屏幕上映出些许碎影,如同星辉沉溺。
书燃低头看过去,长发因着动作沿肩膀滑下来,垂在脸颊旁,映着细瓷似的白皙肤色,有种一碰即碎似的脆弱感。
“你换手机了。”她声音很轻地说。
周砚浔眼睛眯了下,瞳仁深得可怕。
“为什么要换呢?因为上一部摔坏了吗?”她不看他,声音细细的,“被谁摔的?又是在哪里摔的?”
周砚浔喉结颤动,他竭力把怒气往下降,“你见过程沫了?她主动找你?”
“我不清楚是她主动找过来的,还是偶然碰见。”酒精在身体里发酵,热得过分,书燃身形微晃,她抬起手,手背在脸颊上贴了下,眼神湿漉漉的,“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很多我不爱听的话,但是,我没有发脾气。我知道她不安好心,就是为了让我们闹别扭。”
周砚浔逐渐冷静下来。
书燃殷红的眼尾让他觉得疼,他舍不得看她这样,于是朝她靠近一点,想要握书燃的手,低声说:“你喝酒喝太多了,情绪不好,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不要等到明天,”书燃挣扎,挥手将他推开,同时,抬起眼睛将他望着,“我偏要今天说清楚!”
她眼睛红得厉害,水光将一双眸子洗得愈发剔透,用一种快哭出来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生气,你很介意我和小严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你冷着我,从昨晚开始你就不理我。”
“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但是,我特别不安,我那么喜欢你,我不想看到你生气,也舍不得让你生气。在我不安的时候,在我特别惶恐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周砚浔目光骤然一沉。
书燃抿着唇,轻轻吸气:“你在拒绝另一个女人——拒绝跟她上床。”
“是啊,你拒绝了,什么都没发生,我为什么还要介意?”书燃眼前一片模糊,“可我就是介意,特别特别介意,就像你介意小严。只要想到你和其他女人在聊那些……那些话题,想到那个画面,我浑身都痛……”
外头风声又起,阵阵呼啸,弈川的这个冬天好像格外寒冷。
书燃忍不住掉下一颗眼泪,她立即抬手抹去,脸颊被泪痕浸得一阵涩痛。
周砚浔的声音冷静得过分,缓缓说:“书燃,你拿我和程沫来类比你和严若臻——是在暗示什么吗?”
书燃立即抬头,眼睛里有委屈也有难以置信,水光愈发浓重,摇摇欲坠。
周砚浔在这时朝她逼近一步,眼神很冷,冷到极致,反而透出一种脆弱的伤。
他哑声说:“书燃,你扪心自问,你这幅样子——情绪不稳、郁郁寡欢、借酒浇愁,有几分是为了我,又有几分是为了严若臻?当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神情看上去那么落寞,你心不心疼?”
书燃恍惚觉得她的心跳在失去活力,变得缓慢而沉重,也在不断下坠、下坠,坠到暗无天日处,坠皑皑白雪处。
“你接了我打来的电话,叫出的却是严若臻的名字,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砚浔再一次朝她迈进,到她近前,呼吸几乎拂在她脸上,垂眸看她时,目光里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破碎感。
“因为你当时在想他,因为他在你心里。”
书燃下意识地后退,小腿碰到沙发边沿,她身形不稳,晃了晃,周砚浔伸手搂住她的腰,半拖着,将她揽到近前。
“我不仅介意你和严若臻一起长大的那十几年,”周砚浔垂着眸,眼睛黑沉得近乎失真,所有痛苦都被藏了起来,“还介意你把他放在心里。”
离得太近,不可避免的,书燃嗅到周砚浔的味道,熟悉的清冽和干净。
她莫名心悸,不自觉地挣扎,周砚浔以为她要逃离,下意识地将她困得更紧,手臂圈在她腰上,要将她折断似的,力道惊人。
书燃觉得疼,慌乱与倔强,两种情绪同时出现,撕扯着她,再加上大量酒精,她整个人都是乱的。
这种状态下,她未及细思,脱口而出:“那你呢?一整个下午,半个晚上,你故意不接我的电话,却接了宁宁的,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在你心里?同样是青梅竹马,凭什么只许你对小严刻薄?”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阵寂静,静得让人忐忑,
周砚浔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他笑起来,冷冷淡淡地笑,喃喃:“你还真是护着他啊,半点委屈都不许他受……”
话音出口的瞬间书燃就后悔了,可是,眼下这情形,她不愿露出任何后悔的神色,指尖用力地抠着掌心,抠得皮肤泛红破皮。
周砚浔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定定地瞧着她,“你说的没错,周砚浔的确刻薄,不仅刻薄,还阴郁、狭隘、睚眦必报。外表的光鲜都是假象,他早就烂透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他的生活里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烂人,比如程沫,他们会拦住你,故意说一些让人难受的话。”
书燃睫毛颤了下,濡湿的痕迹愈发浓重。
周砚浔声音忽然变轻,叫了声她的名字:“燃燃,喜欢上这个一个烂人,进入他不堪的生活,你后悔吗?”
喉咙涩得难受,书燃说不出话,艰难吞咽了一记。
周砚浔看着她,眼底有激烈的红,像是血肉被扯碎,“你一定后悔了,严若臻多好啊,他干干净净、光明磊落,不像周砚浔,他这个人,他的生活,都已经烂到了骨子……”
话没说完,一记耳光落在周砚浔脸上。
力道重,清脆的一巴掌,他被打得侧过去,额前的头发落下来,盖住眉眼。
黑漆漆的,光亮全无。
房间里,所有人都愣了。
夜店的值班经理原本是来赔礼道歉的,他走到包厢外,透过门板敞开的缝隙刚好看到这一幕,惊得眼睛都睁大了,立即止住敲门的动作,远远避开。
一室静谧中,能听到书燃的呼吸声,很重,也很急促。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整个人虚得像是脱了水。
宋裴裴见她状态不对,快步走过来抱住她,书燃脸颊埋在裴裴的肩窝处,眼角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睫毛彻底湿透。
没人说话,气氛凝滞。
周砚浔长久地沉默着,灯光下,他脸色雪白,好像失去了所有温度。
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铃声,周砚浔回过神,他忽然觉得很累,身体里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让沈伽霖将昏睡的谈斯宁抱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书燃靠在宋裴裴怀里,发着抖,喉咙里有细弱的哽咽声。
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她叫他:“周砚浔。”
房间的供暖大概坏掉了,空气冷得不像话。
周砚浔咳嗽着,像是病了,他没回头,背对书燃,手指握住房门的把手。
书燃眸光垂下来,睫毛湿透,视线不知该落向哪里,很轻地说:“刚刚那些话,你轻视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我,以及我的感情。”
*
走廊的光线明明比房间里的要暗淡许多,周砚浔反而觉得眼球刺痛。值班经理从身后追过来,语气半虚半真地道歉,说自己监管不力,连累谈小姐,闹出这样的事。
谈斯宁在沈伽霖怀里,被他横抱着,身上盖着件外套。周砚浔看了眼,脚步突然顿住。
大概是性格太内敛,书燃连哭都是悄无声息的,不出声,眼泪却一直在掉,脸颊皮肤被浸得发痛,看上去可怜至极。
宋裴裴直来直去,不太擅长哄人和安慰,思虑片刻,她拿来两支酒杯,说:“还想喝酒吗?我陪你。”
书燃看她一眼,淡淡笑了下:“不喝了,这东西一点都不好。”
又呛又烈,不能浇愁,反而叫人更难过。
宋裴裴坐过来,将书燃抱进怀里,手指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那就再哭一会儿,我陪你。”
力气已经耗光,哭都哭不出来,书燃浑身软绵绵的,宋裴裴将她抱得更紧了点。
过了会儿,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服务生走进来,递给书燃一件外套,说是周先生留下来,让转交给她。
书燃愣了下才想起来,闯进包厢的时候她把外套借给了谈斯宁。书燃伸手接过来,又发现衣服不是她借出去的那件,而是周砚浔的。
她给了他一耳光,他却惦记着外头温度很低,留给她一件外套。
衣服叠得规整,放在桌面上,书燃轻轻抱起胳膊,怕冷似的蜷缩自己。
服务生又说:“周先生为您预约了店里的叫车服务,司机大概十分钟后抵达。”
不知从哪飘来一点音乐声,呢喃似的唱着——
“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却仍然温暖,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
……
听着那道歌声,书燃忽然笑了下,笑得像是要哭出来。
她眼神空落落的,看着窗外灰黑的夜空,好半晌,轻声说:“裴裴,你看,他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你连怨都没办法去怨。竭力给你最好,还唯恐给得不够好。”
“他啊……”
一声叹息,欲言又止。
第49章 温柔
沈伽霖抱着谈斯宁上车, 开关车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她短暂清醒了下,模模糊糊地念了句什么, 脑袋一歪,再度睡着。
“宁宁这样子, 不能送她回家吧?”沈伽霖说,“叫谈叔和谈姨看见了,怕是要天下大乱。要不,送她去翠湖园?”
梁陆东连夜从深市赶回弈川,这会儿还没下飞机,他在翠湖园有套房,那边也有住家的佣人, 可以稳妥地照顾谈斯宁。
周砚浔想了想,将车子掉头,往衡古的方向开。
以谈斯宁的状态, 她未必想见梁陆东,先冷静一下吧,免得越吵越糟。
吵。
这个字眼突兀地出现在周砚浔的脑袋里,刺得他额角胀痛, 青筋突突直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不由地紧了几分。
心情不佳,车速也控制得不好,他一路疾驰,险些误闯了红灯。
沈伽霖转头看了看窗外,霓虹飞速倒退, 模糊成残影。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说:“今天的事儿, 该谢谢书燃的,要不是她偶然撞见,闯进包厢护了宁宁,等我们赶过去,肯定来不及了。”
周砚浔盯着车前的路面,不说话,侧脸弧度绷紧,面容清隽至极。
沈伽霖抓一下头发,“我不太懂你们为什么会闹成这样,明明很喜欢对方,却又互相伤害,两个人都在伤心,谁也没讨到便宜。”顿了顿,他又说,“但我知道书燃是个好人,自己明明弱得不行,却敢在徐墨谦那种人渣面前出头,保护另一个人——单冲这一点,我们就欠她一个人情。”
周砚浔一直沉默,身上的气息有些冰冷。
沈伽霖平时傻呵呵的,关键时刻居然也有几分细腻情怀。他手肘抵在窗沿那儿,看一眼谈斯宁,又看了看窗外急退的霓虹,很轻地说了句:“好人就该有好报,是不是?”
车子开进衡古的地库,腕表指针指向凌晨一点三十分。
沈伽霖扶谈斯宁下了车,周砚浔却没动,雕塑似的坐在驾驶室里,仿佛在出神。沈伽霖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带着谈斯宁先上楼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车厢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秒针的运作声。
周砚浔已经很久不抽烟了,这种时候,想找一个排遣忧思的小玩意儿都找不到,只能用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方向盘。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似回过神,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离开“E.T.”前,周砚浔给书燃预约了店里的叫车服务,书燃鲜少出来玩,并不知道这项服务是不对外提供的,只有少数几个拿着特殊贵宾卡的客户能使用。
书燃用了店里的车,周砚浔只需打一通电话给“E.T.”的值班经理,就能搞清楚她跟宋裴裴住在哪一家酒店。那家酒店的幕后老板与周家是世交,有内部关系,弄清一个客人住哪一间客房更是易如反掌。
十五分钟后,周砚浔看着发到他手机上的定位信息,扣下了引擎启动键。
*
回到酒店后,书燃简单冲了个热水澡,也不知是喝了太多酒,还是着凉,头痛得厉害。草草擦干身上的水渍,她披着浴袍,钻进被窝。
宋裴裴与她盖同一床被子,手背贴着书燃的额头试温度,看她有没有发烧。
电视墙的另一侧是衣柜,柜门敞开,周砚浔那件外套用衣架撑着,挂在里头,书燃目光挪过去,静静看着。
她眼睛有点红,脸色却发白,长发软软地散在身后,声音细细地问:“裴裴,心脏痛是什么病?要不要去医院挂个专家号?”
宋裴裴愣了下,“医学专家可治不了小情侣吵架,你应该去微博私信爱情专家。”
书燃知道宋裴裴存心逗她,可她嘴角僵硬,笑不出来,沉默半晌,又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人。”
打得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简直难以置信。
宋裴裴脱口而出:“那你手疼吗?”
书燃眨了下眼睛,终于笑出来,神色很淡。
这一笑,让书燃续起一点力气,她跟裴裴讲了在夜店洗手间遇到程沫的事,宋裴裴是个干柴烈火的脾气,越听越气,大骂姓程的居心不良,吃不着葡萄就拆葡萄架。
书燃翻了个身,靠着裴裴的肩膀,小声说:“也是我太笨,明知道程沫不怀好意,还是着了她的道,闹出这么一场。”
谈恋爱这种事,滚烫的心意交付出去,都是赤诚又忐忑的,谁敢说自己能一直聪明,不受伤,不吃亏。
裴裴从书燃那边勾起一缕头发,绕在手指间,忽然问:“你真的很喜欢周砚浔吗?”
书燃几乎没有犹豫,“嗯”了声,顿了顿,又说:“特别喜欢。”
“可他看起来……”宋裴裴脑袋里掠过一串形容词,迟疑着说,“好像很复杂。”
长得好成绩优异,这都是表面,深层次里,他敢在夜店公然用酒瓶子砸人,然后全身而退,不沾半点是非。徐墨谦那种优渥家境养出来的小人渣,见了他,腿都哆嗦。
最重要的,他跟梁陆东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传说中心肠歹毒的麦康小梁总。
书燃这样简单的女孩子,纯粹而美好,没什么背景,让她跟周砚浔在一起,宋裴裴实在不放心。
吃亏是小,她只怕,燃燃会把一生的幸福都搭进去。
窗外,天色逐渐放亮。
书燃看着自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角天光,缓缓说:“裴裴,你看见衣柜里那件外套了吗?不论周砚浔在外人面前什么样,他给我的只有用不完的温柔。想要被他喜欢很难,想要不喜欢他更难。”
宋裴裴不太擅长分析感情,叹气说:“算了,还是睡觉吧,把烦恼留给明天!”
书燃闭眼躺了会儿,头还是痛,宋裴裴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要止痛片和感冒药。
这家酒店服务很好,送药时居然附赠了一份早餐,热粥温水,以及一份口感甜糯的点心。
宋裴裴开门时都愣了,服务生没多解释,只说了句“祝您早日康复”,便转身离开。
食物摆到茶几上,书燃闻见味道突然觉得好饿。她下床走过来,发现蔬菜粥里加了少许牛肉,没放胡萝卜,是她喜欢的口味,还有那碟椰汁千层糕。
书燃想到什么,握着小汤匙的手指不自然地颤了下,“我们只是普通客人,酒店不会细心到这种程度。”
宋裴裴不太懂,眨了下眼睛。
在弈川,偌大的城市,会这样细致照顾她的人只有一个——
“是周砚浔。”书燃很轻地说。
*
周砚浔抵达酒店的时候,天还没亮。
领班收到上司的消息,知道这位姓周的先生是老板的朋友,须得小心对待,于是主动迎上来,笑容满面地说:“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这个时间,酒店大堂一片空旷,周砚浔坐在沙发区那儿,没说话,手指抵着胀痛的额角,用力揉了揉。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就像那天匆忙离开梁陆东的饭局赶往弈大,只是想去一个离书燃近点的地方。不见面也没关系,只要知道她还在,没有离开,他就心安。
朝她靠近,好像已经成为他的本能,无法抑制。
领班见状没再多问,让服务生给周砚浔送了杯咖啡,就去处理其他工作。
时间流逝着,天色变亮,马路上有车流声传来,一夜就这么过去。
周砚浔枯坐了几个小时,身姿依旧板正,仪态极好,不见倦色,只是冷淡,倨傲的感觉由内而外,贵气强烈。
两个值夜班的前台都是小姑娘,年纪不大,一直偷偷打量他,眼睛里有好奇也有惊艳。说话不方便,其中一个女孩就在手机上打字,之后用胳膊抵了抵身边的同伴——
【好像是来找1205的客人,那间客房住了两个女孩子。小情侣吵架吧?女朋友赌气跟闺蜜出来住酒店,男朋友过来哄人,这个时间肯定已经睡了,他不敢打扰,只能可怜兮兮地等着。】
同伴看了看她,觉得很有道理,也打下一行字:
【这么一说,感觉好甜啊!我也想要这种又帅又会哄人的男朋友!】
内线电话在这时响了,前台立即接听。
1205的客人需要感冒药,领班将这一信息转达给周砚浔,周砚浔思考一瞬,让他们不仅备了药,还备了一些暖胃的餐点,一并送上去。
领班训练有素,很快处理好,试探着问:“要告诉1205客人您在这里等她吗?”
周砚浔的目光落向窗外,朝阳初生,天地清澈,他摇摇头:“算了,不必。”
刚刚吵过一架,这种时候,就算见了面,也难以心平气和。
感情太脆弱,经不得一再伤害。
他知道她还在这里,一切平安,就够了。
周砚浔又坐了一会儿,喝空那杯冷掉的咖啡,起身离开。前台两个小姑娘注意到他的动作,互相对视一眼,都有点疑惑——
等了这么久,不见一面就要走吗?
*
书燃有两份兼职要做,宋裴裴特意选在周末来弈川,原本的计划是趁书燃双休,玩两天就回去。现在,书燃跟男朋友吵架闹翻,裴裴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待着,又多留了几天。
白天书燃去辅导班上课、做家教,宋裴裴出门逛逛景点和网红店。晚上两人一道吃饭,然后回酒店追剧吹空调,忙忙碌碌的,倒也充实。有好朋友作伴,书燃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不再低落。
就这么过了三四天,书燃做完明天上课要用的PPT,关掉电脑,和裴裴一块用iPad看综艺。热闹的音乐声充斥房间,宋裴裴喂她一颗车厘子,书燃没胃口,摇头拒绝。
裴裴说:“马上就要到年底了,我哥催我回家,你呢?什么打算?”
书燃要等到辅导班放假才能回去,但是……
“你跟周砚浔就继续这么僵着?”裴裴又说。
那天,书燃猜到给她送药和餐点的人是周砚浔,迟疑片刻,披上外套去了楼下大堂。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敞开,一眼就看到周砚浔坐在沙发区那儿。
他身后有一扇窗,望出去,朝阳迤逦,衬着那张五官立体的俊逸面孔,显出几分罕见的清绝,分外出尘。
“真是他!”宋裴裴惊讶,拉着书燃躲在角落里,小声说,“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呀?”
书燃抿着唇,思绪有些乱,不等她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走过去,周砚浔忽然起身,同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了什么,之后,推门离开。
离得远,话音断断续续,书燃隐约听见,他说的是——
“如果1205的客人再问你们拿药,无论什么药,都立即通知我。”
书燃睫毛轻颤着,心头的滋味太复杂,正映着那句歌词——
“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
宋裴裴点了点屏幕,将综艺暂停,房间里安静下来,她说:“周砚浔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家酒店?甚至连房间号都知道。你告诉他的?”
书燃摇摇头,“我没说过。但是,弄清这些小事对他来说并不难。”
裴裴单手撑着脸颊,“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说‘想要不喜欢他是件困难事’了。”
那样清绝的一个人,皮囊精致,气质出尘,背景深不可测,本该对万物都漠然,偏偏动了心,于是,心甘情愿地交付出一切偏爱与温柔,能给的都给她,唯恐给的不够多,不够好。
这样拼尽全力的喜欢,没人能拒绝,能够守住本心毫不动摇。
裴裴这几天冷眼旁观,也不由叹息——若能一直到老还好,否则,经历过周砚浔,还怎么去爱别人。
周砚浔的外套还挂在酒店衣柜里,书燃目光移过去,静静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裴裴替她犯愁:“你们两个总不能一直谁也不理谁吧?难道要分手。”
书燃根本没听清裴裴说了什么,下意识地应了句:“不分手。”
她不要分手。
可是,不分手又该怎么办呢?
书燃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上置顶的那个人,鼻尖微微泛酸。
她第一次谈恋爱啊,也是第一次跟喜欢的人吵架,还吵得那么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谁能帮她出出主意……
又过几天,裴裴在家人的催促下回了赫安,书燃办好退房,正要回宿舍,接到一通意想不到的来电——
茉莉。
窦信尧的前女友。
第50章 温柔
书燃讨厌窦信尧, 对茉莉的印象倒不坏,看到这个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她诧异了一瞬, 但是并没挂断,接了起来。
茉莉不仅是个自来熟, 性格也很爽利,信号一接通,她开门见山,问书燃愿不愿意接个兼职,做妆面模特。
书燃愣了愣。
茉莉有个关系很铁的朋友是化妆师,自己创业,弄了个妆造工作室, 主要做婚礼跟妆和新娘妆。本来约好了一个模特来拍宣传照,结果那人跑去度假,爽约了。
快过年了, 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休假状态,回老家的回老家,旅行的旅行,临时模特不太好找。茉莉为人仗义, 见不得朋友着急,她翻了翻通讯录,看到书燃的名字,眼前一亮。
小姑娘模样清秀,气质也好,拍出来的片子一定很有氛围感。
抱着一线希望, 茉莉打来了这通电话。
书燃最近并不忙,裴裴回家了, 唐梓玥那边也开始休息,暂停了补习,只剩辅导班还有几节课没上完。
时间一宽裕,书燃总是想起周砚浔,手指反复点开微信,去看那个置顶的头像。
这些天,他们一直没有联系过。
像是在僵持,又像是都在无措,伤人伤己的话说得太多,千疮百孔,和好就变得格外艰难,不知该如何迈出那一步。
书燃睡不着,给裴裴发消息——
书燃:【我终于明白那句老话是什么意思了。】
裴裴:【?】
书燃:【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书燃:【老祖宗诚不欺我。】
裴裴:【……】
裴裴:【我见过吵架伤心的,还是头回见到吵架伤脑子的!】
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整夜失眠,昏昏沉沉,影响白天的状态。
书燃正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接到茉莉这通电话。
茉莉语速略快,带着一股子江湖豪气,说:“放心吧妹妹,茉姐绝不会让你白帮忙,付钱的,按时薪计算,还管饭,中晚两餐,加一顿下午茶。”
书燃被她逗笑了。
两人约好,下午一点在工作室碰头,茉莉给了书燃一个地址,还把化妆师朋友的微信名片推了过来。
化妆师也是个女孩子,名字略中性,叫章游,工作室就叫“YOYO-STUDIO”,在CBD那边的窄巷里租了间商住两用的轻工业风的loft。
书燃打车过去,下车时看到茉莉在路边等她。
茉莉今天格外素净,白卫衣外罩一件短款的深色羽绒服,没化妆,素颜很干净,如果去掉手上那根烟,很像没出象牙塔的学生。
书燃有点新奇,多看了她两眼。
茉莉抖一下烟灰,挑着眉:“换了个风格,认不出我了?”
书燃笑笑:“茉姐什么风格都好看。”
茉莉嗤笑:“虚伪!”
上楼之后见到章游,也是个很酷的小姐姐,素颜短发,没什么表情,话也不多,锁骨和手臂上有线条浓重的纹身。
房间里侧的沙发上坐着穿工装裤的年轻男人。
章游指了指那人,对书燃说:“陈景驰,帮我拍片子的摄影师。”
书燃伸手同陈景驰握了握,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景驰似乎盯着她看了数秒,之后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目光。
做造型是个挺枯燥的过程,单是唇妆可能就要涂上半个小时,细碎又繁琐。书燃不习惯玩手机,就发呆放空,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上课时讲过好几遍的物理题,一会儿又想快过年了该给外婆和樊晓荔买什么礼物,想得最多的还是——
周砚浔、周砚浔、周砚浔……
他在干什么啊?还在生气吗?
那天她是不是让他很伤心……
可是,她也很伤心啊,不能再来哄哄她么……
出了会儿神,书燃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眸往镜子里瞥了眼,刚好和陈景驰的视线对上。陈景驰手上拿着杯咖啡,敬酒似的朝她举了举,笑了下,神态有些轻浮。
书燃皱了皱眉。
正在帮她弄睫毛的章游动作一顿,“我弄疼你了?”
“没,”书燃立即说,“不疼。”
陈景驰第三次看她,是在书燃做完造型准备往拍照区走的时候,陈景驰背倚着水泥砌成的工作台,单手提相机,目光很直白地在她身上打量着。
书燃心里装着和男朋友吵的事儿,本来就烦,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在看什么?我哪里不合适吗?”
这话一出,无论是在一旁翻杂志的茉莉,还是整理化妆箱的章游,都看过来。
陈景驰笑了声:“看上去那么温柔的小姑娘,好像连骨头都是软的,实际上,脾气不仅大,还挺倔,真是让人意外。”
茉莉琢磨了一下,“你们见过啊?”
“周砚浔收拾徐墨谦那天,”陈景驰看着书燃,“我也在那间包厢里,我还劝他不要太过分,谈家也不是好惹的。”
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对书燃来说都是灾难,她不愿细想,对和徐墨谦有牵扯的人也没什么好印象,语气平淡地说了句:“希望你拍照的水平和交朋友的水平有本质上的区别。”
别烂得不相上下——这一句她没说出来,不过,意思已经有了。
茉莉没想到书燃还有牙尖嘴利的一面,“我曹”了声,笑得肩膀直抖。
陈景驰没生气,只是笑,他说:“我就是个‘蹭局’的,跟徐墨谦根本不熟。”
书燃没兴趣跟他多聊,走到拍照区那儿,环形补光灯立在一侧。
陈景驰打开相机的镜头盖,漫不经心似的说了句:“不过,因为周砚浔一句话,我对你倒是印象深刻……”
书燃扭头看他。
陈景驰笑得有点坏,“好像只有提到他,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啊。”
耳环松了,书燃抬手扶了下,同时,听见陈景驰这句话,她不由皱眉。
陈景驰手里的相机在这时“咔嚓”一声,“这张不错,那股倔劲儿特别勾人。”
章游和茉莉凑过来看屏显。
陈景驰的目光却离开相机,落在书燃身上,继续说:“当时我以为周砚浔火气冲天,是因为谈斯宁,据说这俩人是发小,认识好多年了,看到朋友被一个人渣作践,确实忍不了。
“但是,”陈景驰话音转了下,“你包厢离开后,周砚浔对徐墨谦说了一句——跟我女人说那种话,你就该死。”
书燃心口一跳。
“他的,女人——可真暧昧。”陈景驰唇角勾着,故意问,“说的是谁呢?是你吗?”
书燃没做声,目光不自然地移了下,看向角落里的一支花瓶。
相机再度“咔嚓”一声。
陈景驰看着显示屏,露出满意的神色:“真神奇啊,提到周砚浔,你就会变得很漂亮,像个——”
话音顿在这里,故意不说完。
直到书燃朝他看过来,陈景驰勾着唇,继续说——
“真正的新娘。”
*
化妆加拍摄,一共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停下来时,书燃脖子都僵了,脊背也是紧绷的。章游看过原图,对效果很满意,把片子交给陈景驰拿去精修。之后她在微信上给书燃转了今天的工资。
陈景驰把器材搁进相机包,不知怎么想的,凑过来要跟书燃加微信。这人从头到脚都充斥着一股不着调的味道,书燃没迟疑,很干脆地拒绝了。
茉莉咬着烟,两手搁在口袋里,对陈景驰说:“还没看出来么,这姑娘外柔内刚,看着像草莓大福,实际上,冰皮底下裹的是铁板,脾气很硬的,不好惹。”
陈景驰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转身走了。
“合作很愉快,”章游过来跟书燃握手,“多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书燃笑了笑,“我也多了笔收入。”
她拿出手机准备叫车,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雪,风也冷得厉害。
“这鬼天气,”茉莉看了眼窗外,对书燃说,“估计不太好打车,留下吃个饭吧,等雪停一停再走。”
Loft商住两用,有厨房,章游从冰箱里翻出些食材,加上泡面什么的,弄了个简易的番茄小火锅。书燃挽起衣袖,帮忙洗菜收拾。
食材备齐,水烧开,热气咕嘟咕嘟地冒,看着特别暖和。
地上铺了地毯和垫子,三个女生绕着茶几席地坐下。书燃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小口地咬,碗筷之间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偶尔用手指勾一下耳边的碎发,露出白莹莹的侧脸。
章游喝了口水,多看了她几眼。
茉莉边吃边按手机,忽然有些激动地用胳膊抵了抵书燃:“妹妹,你看这个,是不是那个谁……”
书燃不明所以,搁下筷子,探头看了眼。
是一段视频,发在一个什么蹦迪群里,看背景,是E.T.那家夜店的某条走廊。
周砚浔背对镜头,单手扼住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电音太吵,实在听不清。那人瘫倒,周砚浔余怒未消,在那人肚子上又踹了一记。
“是周砚浔吧?”茉莉眼睛亮亮的,“我没认错?”
书燃握着手机,说不出话。
让她震惊的不在于这人是不是周砚浔,而是镜头在拍周砚浔的时候,捕捉到了另一道影子,一闪而过,不易察觉,但书燃不会认不出——
是她自己。
她穿一条配色很清新的小裙子,站在“E.T.”半开放的洗手台前。洗手台和走廊之间的门是敞开的,她没看到周砚浔,但周砚浔一定能看见她。
这件衣服,她在沈伽霖过生日那天穿过一次,视频肯定也是那天拍的。
那天还发生过什么?
她看了方孟庭的朋友圈,特意赶去“E.T.”,刻意地制造了一次“偶遇”。周砚浔原本已经从沈伽霖的生日会上离开,却突然折了回来。
当时她没有细想,现在,根据这条视频来分析,周砚浔会折回来,是因为她吧?
他那么不好接近,也不怎么爱热闹,看到她在那儿,为了她,他才回来的。
在她别有居心地试图接近周砚浔时,周砚浔已经在喜欢她了,给她保护,也给她偏爱。
视频循环播放着,杂音吵闹,书燃心口情绪堆积,像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茉莉咬着筷子,朝书燃看了眼,不太确定地说:“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那个蹦迪微信群成员有两三百个,活跃度很高,视频发出来后,底下刷出好长一串消息。书燃滑动屏幕,大致看了看。
【这是……周砚浔??那个盛原少爷?】
【怎么动手了?仗着有钱欺负人啊!没报警吗?】
【这都是夏天的事儿了,现在翻出来想炒作啊?营销“网红少爷”人设么。】
【当时我也在E.T.玩,好像是挨打那个搞偷拍,蹲在洗手台那儿拍漂亮女生,还往群里发,挺恶心的,挨揍纯纯活该!】
……
书燃咬着唇,手指的动作比脑袋快了一步,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用茉莉的手机将条视频转发给了自己。
茉莉听到消息提示音,嗤笑一声:“他泡夜店的视频你也要收藏?别太爱啊妹妹!”
章游在这时开口:“你跟周砚浔是男女朋友?”
书燃抬眸,“你认识他?”
“别那么警惕,我没有恶意。”章游笑笑,“我认识个女生,是运营美妆账号的网红,有一阵很迷周砚浔,也追过他,走心的那种追,不过,没追到。”
书燃吃东西的动作停了。
章游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单手划开打火机,“有一次那个网红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劲儿,当着我们的面儿,给周砚浔打了通电话。她说她就想谈个恋爱,又不结婚,问周砚浔为什么不肯答应,问他到底是对谈恋爱没兴趣,还是对她这个人没兴趣。”
不等书燃反应,茉莉的胃口先被吊了起来,啧了一声:“这姐妹儿牛啊,直球选手,姓周的怎么说?”
“周砚浔说恋爱他当然会谈,不过,只跟喜欢的人谈,”章游弹一下烟灰,看着书燃,“他说他心里有人,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了。”
书燃心跳“嘭”的一声,筷子险些脱手。
章游看着书燃的反应,以为她被吓到,又说:“茉莉拿你当朋友,你也就是我朋友。姓周的我见过一次,确实挺蛊,有身段有颜值,我不知道你跟他认识多久了,又走到哪一步,谈恋爱可以,玩玩呗,但是,别走心,他心里有白月光。”
书燃听见心跳怦怦作响,情绪汹涌成一团,却不知该怎么跟章游解释。
章游吐一口烟,细瘦的胳膊支在膝盖上,语气很淡:“茉莉说你是弈大的学生,名校出身,长得也好看,这么好的条件,会有很棒的人生,别为了男人伤心,不值得。”
能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出这番话,书燃真的很感激,她点头,笑一下,眼睛里像裹着万千星子,温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吃过饭,雪停了,叫车软件上终于有司机接单。
书燃跟茉莉和章游告别,坐进车里,司机开了电台,播放音乐,是张悬那首《喜欢》——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
我最喜欢你
……
书燃再次点开从茉莉那里转发来的视频,周砚浔的一举一动,她一晃而过的剪影,重复上演。
这一刻,她不得不相信,有些人是带着缘分降临在她生命里的。
沮丧的时候希望日子无限短,有他在,又希望这一生可以无限长,能够好好地长久地与他在一起。
手指移到置顶的那个头像上,点开,缓缓输入——
书燃:【有人问我,是不是周砚浔的女人。】
书燃:【你说,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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