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收网
俞沐垂头作揖, 禀明土地用处:“两块土地一处为建造私塾之用,一处为建造客栈之用,还望大人成全。”
私塾?
客栈?
沈康之听罢不免为之一愣,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正是俞沐的又一高见啊!
自打去过关丘渔村,沈康之便对俞进士的文人印象大有改观。普天之下, 没有哪一个文人的大局观能够同俞进士相比。
沈康之虽未言明,但他每每想起俞进士, 总要为他觉得可惜。俞进士若身在朝堂,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如今这般倒也好。俞进士教学有方远近驰名,由他亲自担任山长,那么慕名前来的学子定比先前要更多一些, 于此时的沿淮镇而言,再好不过。
再说开客栈。整个沿淮镇便是黎家最具资格, 纵是皇城大酒楼的菜也比不上黎老爷的手艺, 而黎老爷正是俞沐的外祖。待码头建成, 自有商船和客船前来停靠。客官们尝过黎老爷的手艺, 定当念念不忘,如此便能吸引他们下次继续停靠此处。
沈康之越想越觉妥当,不住在旁点头。他双目放着光, 于脑中绘制码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若非顾及袁大人在此, 他真想当场拍案允诺。
两块地而已, 于立有大功的沐小兄弟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之事。
沈康之在看过袁大人一眼后, 便开口问道:“你且说说,看重哪两处地。”
隐下心中激荡, 沈康之向俞沐使去眼色。他知道,沐小兄弟定是有备而来。
显然,袁大人仍对沐小兄弟存有疑惑,他丝毫不隐藏自己那双探究的眼,直勾勾注视,带出些许威压。
好在沐小兄弟是个沉得住气的,丝毫不见慌乱。只见他自怀中掏出两张图纸,上前几步呈于袁大人面前。在得到袁大人许可后,方才摊开图纸,纷纷指向两处地方:“便是这两处。”
两位大人向图纸看去,皆是一愣。
桌上摊开的两张图纸仅建筑不一致,其完美的设计与先前所见的码头图纸别无二致。
刻画入微,滴水不漏,简直完美无缺!
其中客栈选的是码头边的一处地界,要地宽广,最好的位置全被占了去。而另一处地便是码头边一座高山的半山腰。私塾的设计与那座山相辉映,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着两处地均是大面积,此时又由不得自己做主,沈康之便面向袁大人,问道:“大人,您觉得如何?”
袁大人抬眸向俞沐看去几眼,而后终于扯唇,朗声道:“本官对此处各地界不甚熟悉,既沈大人为官在此,当更了解一些才是。皇上有诺在先,若无不妥,自当应允。”
沈康之确实熟悉沿淮镇每一处土地,他一看便知俞沐所指的两处地均属公田,这便说道:“两处地均无不妥。”
袁大人抚须,点头道:“那便准了。”想了一想,又道:“听闻俞家置山有道,又献策有功,不妨便将整座山赐与俞家。”
毕竟是皇上的赏赐,小伙子不要功名利禄,紧要两块地岂不是在下皇上面子?袁大人这才做主赏下一座山。
当然,除了两块土地,皇上另有金银赏赐。方才未提及,不过是想探一探小伙子。皇上看过图纸后十分欣喜,再三嘱咐让他此行务必请出那位世外高人。
这般能人自然不能埋没,更不能让他有机会为他国出谋献策。
袁大人心知自己今日方才抵达沿淮镇,不可能一下便能见着世外高人,他也不急。
然而,方才他故意试探过,亲眼见到小少年对两张图纸知之甚祥的模样,仿佛每一个细节全刻在脑子里,熟悉到不看图纸也能说具体出位置及设计目的。
那一刻,袁大人便在心中发出疑问。
当真……有世外高人?
思及此,袁大人看向俞沐的目光便又多出几分探究。
沈康之知晓俞沐的能力,如今沐小兄弟能如愿得到理想的两块地,他免不了为小伙子高兴。很是期待他们建成后的样子,更想看看沐小兄弟会如何经营它们。
高兴归高兴,沈康之没有忘记袁大人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是时候好好歇一歇了。
正想劝袁大人歇息的时候,就听他再次开口,道出一件始料未及之事:“皇上有意将此处设为作战要地,为保万民安康,待码头建成后,朝中将派三万精锐前来此处驻扎。”
袁大人无视沈康之的诧异之色,抬眸看着俞沐,目不转睛,接口道:“现下本官便将建造兵营之事交由你来办,码头建成前先将图纸作出,若有难处尽管提。”
一旁的沈康之怎么也没想到皇上还有这一层打算,不由心中一阵狂喜。
如今太平盛世,哪儿会起战事?若真起战事,码头的机关就足够让他们自保。
沈康之喜的是那三万兵马。
有他们在更多一层保障,所有商船和客船为保自身安全,定然选择在此停靠,带动的利益将翻上好几倍啊!
会不会有一天,沿淮镇将成为最大的商都?
正在妄想之际,便传来俞沐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草民遵命。”
仍然没有过多言语,俞沐一口便允下差事,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精光。
此事全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设计机关的最大用意便是如此。
先前怕皇上未能看出他的用意,他做的是两手准备。一手是皇上未派兵驻扎,那么码头机关必须确保能够抵御外敌。二手便是皇上看出他的用意,派来兵马驻扎,如此便是锦上添花,可保万无一失。
既然有两手准备,那么后续自然少不得两手。军营住所的图纸他早已作好,渔村百姓们的新宅也有机关及地窖。建造宅子时,连同逃生之路也已为他们挖好。
如此这般,何惧几年后的战乱?
一切均以自己最理想的方向发展,这一刻,俞沐心中大石终于落下一半,脸上自然而然现出喜色。
待事情敲定后,沈康之便紧着让袁大人先行歇息,不想,刚走出书房便见王钏行色冲冲赶来。
“何故这般焦急?”
生怕王钏冲撞袁大人,沈康之上前一步,负手于背严声质问。
王钏虽焦急,却是懂分寸的。他虽不在府衙,府中动静依然了如指掌,心知府中来了一位左侍郎大人,便稳下心神恭敬的一一问安。
礼毕方才面相俞沐,略点头,道:“海货已寻到,对方果然中计,方才已接头,咱们明日便可行动。”
王钏说的自然是这几日紧盯之事。
“劳诸位大哥受累,咱们明日便收网。”
俞沐松口气,向王钏作揖行了一个江湖礼节。时间与前生事件发生的时间还差十来日,可他手头还有许多事待办,等不得那许久,自然要主动出击。
鱼自然是他暗中委托村民找来的,速速将事情解决,他也好回去着手准备兴建码头之事。
听罢二人对话,沈康之这才想起临行前沐小兄弟找自己讨走几个人。那会儿他一心想上皇城面圣,故而未细问。
“沐小兄弟的事还未办成吗?若有需要,可再派人增援。”
沈康之就怕沐小兄弟的私事未完成,恐怕要影响码头进度的。
“明日便能收网,到时还需大人升堂秉公执法。”
此事还需沈大人出面,俞沐便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沈大人听罢,怒由心头起,低喝一声:“岂有此理!”
想不到在他的管辖范围内竟出此小人,绝不能姑息!
是以,翌日大家早早便整装待发。未免无辜食客遭殃,沈康之加派人手,尚未到饭点,珑悦轩已宾客满座。
生意兴荣,热闹非凡。
只好景不长,午时一刻便出了一条人命。顷刻间,酒楼乱作一团。
饭是没法吃了,酒楼所有厨子及伙计全数被带至公堂问审。
不出意料,王大厨将所有过错推给黎老爷,甚至添油加醋,给他安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
更有其他被收买的伙计出来帮抢,咬死黎老爷赚黑心钱。
几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生出不少证据来,公堂之上,黎尚百口莫辩。
外头围观的百姓见状,也纷纷谩骂起来。
公堂上,仵作正在‘验尸’,并对吃食进行查验,结果确实如王大厨所言。
证据确凿,黎尚无力反驳。百姓们终于看清黎老爷的真面目,憎恶之下竟口出恶毒言语,句句诛心,恨不能将黎老爷一家五马分尸。
王大厨仍觉不够,在公堂之上卖惨。
王大厨本是沿淮镇一鼎一的厨子,珑悦轩原本是他所有,后因染上赌瘾,无力偿还,只好将珑悦轩变卖。彼时黎尚正好学成归来,便将之买下,又因有惜才之心,将王大厨及其他厨子一并留下。
谁想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王大厨认定珑悦轩是自己辛辛苦苦打拼来的,黎尚纯粹捡现成的便宜,但因欠着赌债,一直隐忍不敢发作。
后来黎尚名气越来越旺,沿淮镇再无人提及王大厨的名讳,这让他更加怀恨在心。
而对家酒楼东家正是看重这点,轻易挑拨,并与赌场合谋,让王大厨欠下巨额赌债,二人一心搞垮黎尚,于是便有了今日局面。
如今王大厨见大势在手,正在哭诉黎尚‘抢走’自己的珑悦轩。
说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请求:“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明鉴啊!”
沈康之向一脸怒容跪于一旁的黎尚看去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哭得惨兮兮的王大厨,他已被那王大厨吵得不耐烦,干脆命人将他的嘴堵上。
此举引来百姓们的不解,怎的还把王大厨的嘴堵上了?他才是受害者呀!
未等解出疑惑,便见沈大人和颜悦色对黎尚说道:“黎老爷可有话要说?”
黎尚当然有话说!
方才只要他开口,说不完一句话便被王大厨抢话,在外人看来便成了他在‘百口莫辩’,这时候他自然要为自己辩白。
于是,黎尚将当年购买珑悦轩的过程一一道来,并诉说自己待王大厨一向视如兄弟。
原本他并不知道王大厨因何要背叛自己,如今他终于想明白了。
当年黎尚并不知王大厨是因赌博欠债,故而才卖掉珑悦轩。也怪自己蠢,王大厨谎称家中变故,他便信了,不曾派人查探过。这人从一开始便是白眼狼,今日之事是他自己识人不清,怨不得人。
“若要说有罪,自然是识人不清之罪。这点,我认了。”
说至最后,黎尚深深叹口气。
一时间,百姓们面面相觑。
里面各执一词,到底孰真孰假?
见此情形,人群中突然有人呐喊:“大人为何将王大厨的嘴堵起来?”
“是啊,这般有失公允!”
“大人莫不是要偏袒黎老爷?”
人群中几位大汉不断叫嚣,你一句我一句。
百姓们因黎尚的言语而动摇的心,一下又被勾回去。
是啊,为啥堵着王大厨的嘴?
沈康之不欲与百姓辩解,只面容和缓看向黎尚,问道:“黎老爷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
第32章 建私塾
俞沐便是这时候出现, 他还带来几个人,便是赌场东家及伙计。
在官老爷面前,受过‘警告’的几人不敢有半点隐瞒, 这便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同时将对家酒楼的东家找到自己密谋,自己又是如何让王大厨欠下赌债一事供认不讳。
也是这时, 原本已经被‘毒死’的客官,突然复活了, 吓得百姓们连连倒退。
王大厨见状,惊愕得瞠圆了眼睛。瞬间便明白,原来黎尚早已知晓他们的计划。
得知真相的王大厨瞬间傻眼,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别人的棋子。如果自己当真搞垮黎尚,那么接下去那个人也会想方设法搞垮自己。
思及此, 王大厨乏力,再不敢发声。偏生这时候知府大人取走封口布, 怒问:“王开, 你可还有话说!”
王大厨心知自己大势已去, 但他就算死也要拉垫背的, 于是将对家酒楼东家如何怂恿自己陷害黎尚之事一一道来。
知府大人命人前去捉来要犯,对方还欲辩解,将黎尚说得极其不堪, 更污蔑黎尚偷师于自己的师父, 他的师父便是萧神厨的师弟, 也正因此他在沿淮镇才坐得住脚。大家不买他的面子也要买萧神厨师弟的面子啊!
可自从黎尚出现后,生生用自己的实力将他打压, 这口气自然不能忍!
却不想,此时人群中出现一位老者, 他气怒反驳,偷师之说简直一派胡言!
此人正是黎尚的师父——萧神厨!
细问之下,众人惊喜发现,黎尚竟是萧神厨唯一的关门弟子!
萧神厨啊!
莫怪黎老爷有这般好手艺!
最后,因着证据确凿,其结果自然是恶人被绳之以法,对家酒楼从此被封。而黎老爷又添了一笔良善传说,同时萧神厨有关门弟子一事也广为流传。
至于萧神厨为何会出现得恰是时候?
当然是俞沐去请来的。
对家酒楼被封,里面的厨子便失去赖以生存的活计。可黎老爷良善呀,他不计前嫌,重金聘请那些厨子为己用。
大家皆言黎老爷好心过了头,殊不知,黎尚是为自己的客栈做准备呢!
对家酒楼能够在沿淮镇二十几个年头一直屹立不倒,里面厨子的手艺自然不会差。
这回,他是真的捡了现成的。
姥爷这边的事情解决后,俞沐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本应当日便回去着手准备兴建码头,可他不仅未动身,还去了一趟私塾。
村子建成后,父亲便回私塾继续授课。如今所有事皆已解决,父亲却仍不知晓,他需前去知会父亲,并随父亲向山长辞行,故而还需再耽搁一日。
山长年事已高,本便有心将山长之位传与俞逞,如今他有了更好的打算,山长自然高兴。
“既你去意已决,我也不留你,只你需答应我一事。”
山长眼眶些许泛红,然而脸上喜色居多。
俞逞肃容说道:“山长请说。”
“待你私塾建成,我便将这边的私塾关了,学生们便转至你那边,你的私塾名字还叫宏愿私塾。”
听罢山长的话,俞逞一阵愣怔。如此这般,待他的私塾建成便可直接开始授课。如今私塾名气正盛,更无需担忧私塾无人问津。
俞逞红了眼眶,当即跪下,向恩师行了一个重重的磕头礼。
翌日,临行前俞逞父子亲自前去府衙同袁大人及沈大人辞行。
袁大人身为督工,便决定同行。
沈康之本想亲自护送袁大人,却因公务缠身而不得不止步。万幸有俞进士父子在,能让他省不少心。
“兴建码头正是用人之际,把这两个不争气的也带去历练历练,粗活重活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沈康之边说边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推至俞沐身旁,其长子沈锐年长俞沐一岁,次子沈祈与俞沐同岁。以往这两个孩子总能让沈康之自豪满满,自打认识俞沐后,他便觉自己这两个孩子简直是废物。这也不懂,那也不会,只会些书上的死知识。
于是他便打定主意,让两个孩子多亲近亲近俞沐,兴许还有救。
思及此,沈康之不禁有些伤感。
好生羡慕俞进士,生出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儿子。俞沐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他睡觉都能笑醒!
再看看自己两个儿子,真是……
废物,都是废物!
没人知道沈康之心中的小九九,大家急着出发,作别后便离去。
大队伍以袁大人为首,俞家父子及沈大人两个儿子紧随在后。俞苗则不知所谓的窝在马车里玩着瓷娃娃。
马车后头是长长、长长的护卫队,他们为兴建码头而来。
说白了,就是做苦力活的。
然而兴建码头仅靠这上千个护卫哪够?
当大部队出现在关丘渔村村道时,整个村子大大小小近两千个人口已经挤在村道边,望眼欲穿。
“他们来了,快去告诉村长!”
也不知谁吼了一嗓子,立刻有小伙子向俞进士家跑去。
是了,是俞进士家。
整个关丘渔村虽已焕然一新,但仍然仅有俞进士家的大宅子够格招待贵客。
昨儿知府已将圣旨一事传出,现如今无人不知晓关丘渔村将兴建码头之事。俞沐也在一早便派人回村知会过:袁大人将于今日抵达渔村。
关丘渔村与沿淮镇毕竟有些距离,为方便行事,只能让袁大人入住俞进士家。当然,沈家两位少爷也如是安排。
俞沐这边刚回村,村民便迫不及待尾随在后。他们身处海边,哪里不知道兴建码头的好处?如今他们心中只有对俞进士父子的感恩之情。
圣旨上已然将俞沐此次大功公之于众。
不说旁的,此次天灾整个关丘渔村所有村民皆受过俞进士家恩顾,如今又有献策大功,可不就都把俞进士父子当活菩萨看待。
关丘渔村能出一个俞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呀!
因着动土前还有许多事情有待敲定,故而归至家中,俞沐便同父亲,袁大人、两位沈公子以及村长一起将一应事宜一一敲定,各事项当如何做,由谁负责,事无巨细。
期间袁大人几次惊讶于俞沐的谨慎,别看他小小少年郎,任何事情皆被他安排的十分妥当,无一遗漏,心思细腻得令人咋舌。
尤其他发现,关丘渔村村民对这个小少年十分敬重,就连一把年纪的村长也对他唯命是从。
当真是因为他有一位世外高人的师父?
不见得如此。
如今的袁大人觉得,俞沐是为真本事。
“招工一事迫在眉睫,需劳烦田伯受累一些,先紧着这事儿。”
待一切商定后,俞沐向村长行了一个晚辈礼,语气恭敬,并不因自己身兼要职而骄傲自满。
“放心,这事不难。”
村长心知俞沐这是故意让自己出头去做这个‘好人’,心中自然感激。村子兴建码头已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因着此事还能带动十里八村的人一道儿赚银钱,是喜上加喜啊!
进入五月,海禁已然开始,汉子们出不得海,镇上又找不到什么活计,恰是此时兴建码头,可不就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村长喜滋滋的领命而去。
袁大人与沈家两位公子皆为首次到访关丘渔村,俞逞父子俩便负责为其引路,去往各处实地了解情况。
早在进入渔村那一刻,三人皆被渔村的建筑所震撼,此时得以仔细欣赏,心中的震撼比起方才,有过之无不及。
码头设计图纸在袁大人身上,他自然见过。还记得初见时,他惊愕得说不来话,他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图稿,他甚至每晚睡前皆要取出来仔细看一看。
看着面前崭新的渔村,根本无法想象此处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天灾。村子太完美了,与即将建成的码头简直是绝配!
袁大人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码头建成后的壮观模样。
俞逞父子陪同袁大人了解完村子,又马不停蹄开始在兴建地规划起来。晚膳还是黎皖姝做好了命人送来的,几人忙碌得忘乎所以,晚膳也只随意果腹,一个个皆一门心思扑在兴建码头之事上,根本食不知味。
一直忙到晚间,视线完全模糊之时,几人才收工。这一日着实累,袁大人及两位沈公子脑中都是兴建码头一事,纵然黎皖姝做好香喷喷的宵夜,几人也无心品尝。
最后只得俞家一大家子自个儿围着宵夜吃起来。
苏嬷嬷将俞苗安置在距离俞麻最远的位子。一双老眼时不时戒备的向俞麻看去。
不怪她如此,自打小主子自镇上归来后,俞家老夫人就时不时想靠近小主子。这本没什么,可她怒气冲冲的,显然是来找事的。
苏嬷嬷当然不能让她得逞,将小主子护得更加严实。
这一趟黎府之行,苏嬷嬷是跟在小主子身旁侍候的,故而她并不知道,俞麻在她们离开渔村后,便撒过一通气,直接受害的便是三位儿媳妇。
俞沐临行前一日曾带俞苗出海打鱼,那一日收获并未入公账。俞麻翌日方才得知此事,又在村人口中得知兄妹二人打到许多好东西,光五彩珍珠就有好多,个头大的离谱。
俞麻一听便不乐意了。
所有好东西均未入公账,长孙甚至带着野杂种到镇上去,这一去就是大半月,好东西定然都被卖咯!
心中有气,长子及长孙又都不在家中,俞麻瞬间又硬气起来,逮着三个儿媳可劲儿磋磨。
待野丫头归来,看着她一身绝好的行头,俞麻气不打一处来。
那些好东西能卖好多银钱的呀!那可都是家里头的,凭啥给野丫头?瞧瞧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天是重复的?还不是拿自家的钱财去置办的!
这口气她不能忍!
可那该死的苏嬷嬷把野丫头护得太好了,她根本就没机会靠近。如今长子及长孙近在眼前,她也不敢发作。就怕她再稍微发作一下,掌家之权就要被收去。
俞沐不知道这些许,但看阿奶脸色不佳,大致能猜到缘由。阿奶及几位叔婶尚不知即将建造私塾,俞沐便趁此机会说起来。
俞麻是个没有多大见地的老妇人,耳听要建私塾,首先想到的是需要花用许多银子,这哪能成!
“不成,家中满共也就那么点银子,拿去建私塾日子还怎么过?”
俞沐也不着急,缓缓开口:“若要找人合伙建私塾也不是不行,只到时候收入得分出去。一人一年十两束脩,私塾若能招来三百学子,那便是三千两,分出去一半也还能赚得一千五百两。”
俞沐慢条斯理分析着,他的话一经说完,俞麻心中立马不平衡。
嘶!分出去一千五百两?!
不行不行!
未等俞麻发作,又听俞沐说道:“还有一点便是,若是同人合伙开私塾,咱们家中七位弟弟上学塾的束脩也得照常收取。阿奶大可权衡一番,此事由阿奶做主。”
俞沐故意将事情推至阿□□上,避免日后稍有不慎,她便要发难于他人。
俞麻两眼放光:“一年当真能赚回那许多银钱?”
“保守估计而已,这个数只多不少。”
俞沐淡淡点头。
听罢长孙的话,俞麻高兴地站起身,大掌往桌子上一拍:“那成,就这么办!”
可是转念一向,现今已不是自己管账,那许多银钱自己也摸不着,实在有些可恨。好在长孙还是敬重自己的,俞家还是她在当家,这便无妨。
“二郎,明日上山把你爹喊下来,咱家也要开始忙活起来了!”
俞麻欢喜的命次子上山,这等大事自然也得让老头子参与。
此次长孙可是又给老俞家长了大脸面,走出去谁都得要看她脸色,别提多爽快。她也知道皇上赏赐长孙土地及不少金银,但那是长孙的,谁也别想打主意,这事她已事先警告过家中其它人员。
有了此次功劳,还愁沐哥儿捞不到好前程吗?
俞麻越想越开心,只是开心不了多久,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皇上不是赏了你两块地?一处建私塾,另一处呢?”
第33章 动工
横竖迟早要知道的事, 俞沐也不隐瞒,开口便道:“另一处便是交由外祖建客栈。”
这是俞沐思量再三的结果,自不觉有何不妥。
俞麻心里头却不乐意。
自己的长孙一心想着外祖家, 她如何开心?亲家在码头建客栈, 岂不是轻易可以将手伸进自家?长媳还会将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吗?
俞麻拉下脸不言不语,俞沐轻易便看出她在想什么, 又补了一句:“姥爷说过,客栈土地为我所有, 故而赚来的银钱与我五五分账。”
若说与母亲五五分账,那么结果自然是得来的银钱成为公款,故而俞沐拿自己说事。
这也是他为日后做的二手准备。
倘若他大业未成,如今这些便是几个兄弟姐妹的后路。
他要几个妹妹皆能风光出嫁。
而私塾则是他给整个俞家留的后路。
俞沐这边话音刚落,俞麻猛地抬起头, 脸上哪里还有怒意,反笑出一脸褶皱:“当真?”
眼见长孙点头, 俞麻高兴坏了, 立刻便有了主意:“那到时候让你阿娘和几个婶婶到客栈寻份活计!”
虽不放心长媳, 可她相信, 在父母及儿子之间,长媳定然会更护着自家儿郎。且还有另两个媳妇在,亲家也不敢做出让长孙吃大亏的事, 并且还能多赚月钱, 一举多得啊!
俞麻心里头的算盘打的响亮, 却不想想,黎尚一家从来只盼女儿一家过的好, 哪里会占他们便宜?
这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翌日,俞家老爷子俞禾一大早便被次子拉下山, 心里头带着怒气,说话口气自然不善,他一见自家老婆子便吼道:“好好的又作什么妖!今日还要采摘春笋,你添什么乱!”
俞麻当着儿孙面被老头子怒怼,暴脾气一下子便上来,正欲吼回去,便听沐哥儿笑着安抚其阿爷。
“阿爷息怒,春笋晚几日挖也不迟。孙儿此处有急事,需得阿爷帮衬才行。”
俞禾这一听才知原来是长孙寻他有事,立刻便换了一副面孔,正色道:“可是遇到什么难事?可……阿爷不过一介农人,能帮上什么忙?”
说至最后,俞禾默默垂下头。早先他也是打鱼能手,可惜遭遇海难伤了腿脚,自此只做得农活,在渔村里实属另类,这让他时常觉得没脸见人。
哪怕如今儿孙皆有大出息,可他仍觉自己与常人有异,自卑得抬不起头。
他不想因自己引得孩子们受人耻笑。
俞沐是心疼这个阿爷的,更知晓他的心病,可如今除了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知该如何让他振作。
“阿爷,皇上赏赐我一座山,便是錾(zan)山。咱家要在錾山上建私塾,我打算将錾山重新打造一番,此事仅有阿爷能帮忙,交由其他人我不放心。”
昨夜他思量过,不妨将錾山改造成可供观赏游玩,景色秀丽的山脉。毕竟私塾上的学子皆为文人,最是喜爱附庸风雅。各种果子栽种起来,花开时节可供观赏,果子成熟后,学子们想要亲自采摘体验生活也可,如此也更能叫上价。
俞沐将自己想法说与阿爷听,俞禾越听越兴奋,脸上愁容不再。
“到时还需多种些菜来供应私塾及客栈,我会再雇佣几人给阿爷打下手,您只管放开去做。”
俞禾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都听你的!”
种菜他在行呀!
自此,俞家除小娃儿外,每人皆被安排上活计,大家憧憬着美好未来,每日认真劳作。就连俞麻也没了找茬的心思,每日山上山下各种忙活。
毕竟是自家私塾,得多上上心!
时间飞速流逝,无论码头、客栈,亦或錾山的建造均如火如荼进行着。百姓们虽忙碌,脸上却都洋溢着满足的笑脸。
唯有沈康之笑不出来。
原因无他,人手严重不足。
沈康之希望年前便能将码头及兵营建好,可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客栈及私塾已经建好,码头及兵营却还有许多建筑尚未完工。
黎老爷为建客栈,特意去其他州府花大价钱请来几百帮工,錾山也在他的帮衬下建成颇具规模的私塾。为解燃眉之急,甚至自掏腰包让帮工们留下帮忙建造兵营。
袁大人得知此事,自不会让黎老爷掏这个钱。皇上对此处码头十分上心,拨下的款项足以支撑整个码头及兵营的建造。
可纵然如此,沈康之仍觉人手不足。故而前几日他去信求总督大人帮衬一二,却是至今未有音信。
沈康之刚处理完一桩偷盗案,手头上的公事基本在夜间完成,他紧赶慢赶,就是希望能挤出时间上关丘渔村看看。
几月来他均是如此,每日两地来回奔波。累是累了些,但看着建筑一幢幢崛起,心头有道不完的喜悦。
“大人!总督大人派来二千人马给予增援,此时已向关丘渔村进发。”
王钏得到快报速速前来禀报。听得此消息,沈康之立刻现出喜色,飞扬着眉头朗声道:“走,去看看!”
当沈康之抵达关丘渔村时,总督大人派来的人员已被俞沐安排好活计,此时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放眼望去,偌大的海边是黑压压的人群,大家各自忙碌,人员虽多,却不见互相冲撞。
沈康之在心头算着,照这形势来看,再过两月左右便能完工,兴许还能赶上解除海禁!
有了总督大人调派过来的人员相帮,进度确实快了许多。正如沈康之所想,九月底便已大致完工。
当然,哪里也建不出可容纳三万将士的兵营,故而兵营分散在附近几个村落。
既然此处将成为作战要地,那么附近村落自然也需人员把守,定不能让敌人有机可乘。为此,俞沐在附近区域的海边均设置带有机关的关卡。
当一切建成,袁大人与沈康之均忍不住激动之情。
建成后的码头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完美许多!许多机关的威力是他们无论如何想像不出的,试过之后,除了震惊他们再做不了其它反应。
码头边还建有一家医馆,坐镇的大夫医术远近驰名,他是俞沐费尽心思游说而来的。知府大人喜于俞沐的远见,故而以低价出售土地。
宣布完工的这一刻,村长直接不顾形象,老泪纵横。
他为自己有生之年能见此丰功伟绩而高兴,渔村将有享不尽的富贵,以后世世代代不用为生计发愁,哪里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
而村长最为感激的便是俞沐,任何事情他均想在大家前头,没有他也便没有今日。
码头虽建成,但要启用还需择黄道吉日。待到启用后,大伙儿便可至码头处摆摊卖海货。不止海货,日常器具一样也少不得,日后船只停靠的多了,需求自然也大。
进入九月海禁便已解除,随着码头及兵营的建成,民众们自然便闲下来。生活步入正规,渔民依照先前的作息开始以捕鱼为生。不同的是,他们一个个脸上满是对生活的期盼。
好在距离码头启用还有几日光景,可供村民做足准备。
事到如今,最为松心的便是俞沐。为了码头的事,他已有许久不曾好好顾及家中弟弟妹妹们的课业。接下来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栽培几个弟弟,也能够好好教导妹妹们。
他要教会她们学着自我保护,教会她们硬气过活。
俞沐归至家中,首先去检查弟弟们的武艺,生怕他们在自己忙碌的几个月里有所松懈。
若真如此,他定要重罚几人。
日后妹妹们还指望他们的庇护,他们一个也甭想偷懒。
“大哥,你好狠的心啊!”
俞脩仅能够接住阿兄十来个招式,很快便败下阵,一连被追着打了好几拳,疼得他龇牙咧嘴向边上躲去。
奇怪,他明明非常用心习武,大哥则每日早出晚归,根本无甚时间练武,怎的自己在大哥面前就毫无招架之力呢?
不服!
他身服心不服!
“几月时间就这点长进吗?过来。”
俞沐原地站立,拉着脸,直让人望之生畏,森森冷音自喉底发出,听得俞脩狠狠瑟缩一下,却是躲得更远了。
一把将二哥推出去,俞脩不怕死道:“当我傻啊!这时候过去还不被你打死,二哥陪你玩。”
说罢一溜烟跑了。
临走时不忘用眼神安抚二哥。
别怕,他这就去搬救兵!
眼见长兄认真的神色,老二俞申无奈摇头。长兄对于兄弟几个的武艺十分较真,谁也别想偷懒耍滑。
三弟溜之大吉,俞申只得硬着头皮迎战。他通身上下一股书卷气,看起来文文弱弱。然而,与老三比起来,他的武艺要更为精湛一些,至少他能比老三多接几招。
可在俞沐看来,弟弟们此时的武艺完全不够用。如今外在安危已无需顾虑,但谁也无法预判未来,自身强大才是最要紧的。
“你虽从文,武艺亦不可荒废。”
想告诫俞申的事情岂止如此,可他却不能透露太多,只得多些耳提面命。
“嗯,记住了,大哥放心。”
俞申点头应是。此话并非敷衍,事实上他们每日均认真练武,从未偷懒耍滑。只长兄要求太高,他们尚达不到要求罢了。
俞沐虽心中有素却仍不能放心,此处一旦成为作战要地,伴随的危险只增不减。
正欲继续陪练,忽听一声娇娇软软的呼喊:“阿兄!”
不多久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带着甜甜笑靥屁颠屁颠扑过来,一下便抱紧自己的大腿。
是救星余苗……噢,俞惜悦。
惜悦好开心的昂起头,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阿兄,你忙完了吗?可以陪惜悦了吗?我好开心呀!”
暖包子一出现,俞沐摆好的作战姿势立刻收回,转而扬起浅笑,弯腰抱起女娃儿。
“嗯,阿兄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陪惜悦。”
自己时间所剩不多,是该多陪陪她,以免日后这小没良心的把自己忘记。
“那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我的石头画?阿娘说可以拿去卖。阿兄,我会赚很多很多钱吗?赚很多很多钱就可以买玉簪子了对吧?”
惜悦睁着好大的眼睛,一副无辜求解的模样,小脑袋左摇摇右晃晃。
“嗯,阿兄去看看。”
说着,俞沐抱着惜悦向后院行去,临行前不忘回头眯眼向俞脩看去,眼中警告意味十足。
俞脩回以一抹灿笑,并不怕死的挥手作别。
瞧呀,他多聪明!
把惜悦拉过来果然没错!
大姐温雅贤柔,每日陪在母亲身边帮衬,找她自然不妥当。二姐好动,最喜习武。若她在此,定要拉着几个兄弟陪她练,简直没完没了,找她过来只会更惨。三妹妹病弱腼腆,半天说不出几句话。
唯有小妹最合适!她最喜欢粘着大哥,且任性敢言,大哥最宠她,只要小妹在场,阿兄便顾不上旁的。
嘿嘿,家中有小妹在可真好!
接下来几日俞沐并未外出赶海,而是化身严师,当真每日在家中紧盯弟弟妹妹们的课业,让得大家苦不堪言。
好在不过几日光景便迎来码头开通的这一日,渔村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天刚蒙蒙亮便鞭炮连连。
原来是渔村百姓们在烧香拜拜感谢神明保佑,并祈求往后余生平安顺泰。
这是此处习俗。
待祈福完毕,大家便围聚在码头边等待吉时。
听闻圣上委派工部尚书及都御史前来查验,走的便是水路。且有部分士兵将走水路同行,此后便驻扎于此。
距离吉时越来越近,百姓们越渐紧张,眼巴巴的盯着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
不知过去多久,吉时一到便传来响彻天际的锣鼓声。海面随之热闹起来,好几艘偌大的官船缓缓向码头驶来。
第34章 童养媳
百姓们不敢做声, 只脸上咧地高高的唇角暴露了他们此时的心境。
官船上传出喧天的号角声,声声震耳欲聋。直待官船停靠在码头边,号角声方才停歇。
放下船板, 官兵率先下船, 整齐排列于两侧。都御史及工部尚书在护卫们的护送下也下了官船。
两位大人站定后便环顾四周,长长叹出一口气。
是感叹。
早在靠近码头时, 他们便被码头的壮观吸去全副心神,激荡之心怎么也无法平复。
如今站在平地上, 亲眼目睹活生生的雄伟建筑,自诩见惯世面的他们竟隐隐发起抖来。
整个村子近两千个人口齐刷刷对其行礼,他们却未有反应。
今日的仪式中有一环节便是机关试用。因着吉时不宜耽搁,袁大人便上前请命:“启用机关的吉时已到,请二位大人检验。”
说着, 大手一挥,守在海岸各处建筑上的护卫便开始动手启动机关。只听轰隆隆几声, 远处海面上突然击起几丈高的海浪。
哗啦啦, 海面出现一道水帘, 白茫茫一片, 久久不息。而后便是接二连三的轰隆声,自各处建筑中急速射出石头及利箭,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道道水仗, 足见其威力不容小觑。
在场所有人均被眼前景况所震撼, 许久之后, 待海面平息仍无法回神。
“好样的!”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只听他爆喝一声, 开始重重击掌。不少人被这一声爆喝拉回心神,也跟着爆喝起来。
码头上现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百姓们雀跃的鼓着掌,各自睁着明亮的眼睛。
当所有仪式走完后,身为督工的袁大人便带着几位大人观赏码头建筑,并一一向二位做详细讲解,诸如何处的机关有何用处。
至于午膳,自然在珑悦客栈就餐。
当几位大人进到珑悦客栈,不免被里面的景致吸引。
客栈膳堂摆放了不少可供观赏的贝壳,各式各样,足以让人大开眼界。且还有许多石头画,画的尽是海鲜,画作虽不够精致,却胜在童趣,很是吸睛,是能够让人心情大好的画作。房梁上更有不少贝壳串起的垂饰,叮叮当当,既悦耳又美观。
“不错,极富地方特色。”
都御史抚着山羊胡频频点头,眼中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若非公务缠身,我倒想在此处住些时日。"
工部尚书摇着头长叹一声,好生惋惜。他太喜欢这里了,无论村子还是客栈景致均如此美观,定是能吸引不少外客。
“大人有所不知,珑悦客栈的东家还是萧神厨的闭门弟子,今日便是他亲自下厨,二位大人快请上座。”
沈康之弓着身子引几位大人至一张大圆木桌上就坐,这便传令上菜。
萧神厨举世闻名,他的大名一出,两位大人面面相觑后便发出一声赞叹:“想不到此处地杰人灵,人才济济啊!”
于是他们满怀期待坐等美食,期间止不住对关丘码头各种夸赞。此处为他们平生的见闻增加浓厚的一笔色彩,他们很是庆幸能够亲眼目睹一切。
尤其是袁大人,在他的认知里,能够成为关丘码头的督工,实为人生最大幸事,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在关丘渔村的几个月里,袁大人不曾忘过皇上的嘱托,几次提出欲见俞沐的师父,却都被俞沐以‘师父外出云游’为由拒绝。
袁大人与俞沐相处久了便越了解他,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俞沐先有献策之功,后又有建造大功。故而袁大人多次邀请俞沐随他去皇城谋出路,却依然被拒绝。
小伙子事先便已言明,自己不欲谋出路,更不愿去领这个功。待码头建成,他便继续自己的打鱼生活。
这般决定实在让袁大人和沈康之替他急地跳脚!
俞沐,榆木,不可雕!
尚书大人及都御史大人常年居于北地皇城,鲜少能够吃到新鲜的海味,故而午膳自然以本地海鲜美食为主。
一道道喷香美食上桌后,色香俱全,可把在座所有人馋死了。纵然沈康之尝过不少次黎尚的手艺,可每一回均能让他回味无穷,仿若头次尝到一般,次次有惊喜。
“这……简直是人间绝味啊!”
“不愧是萧神厨的闭门弟子!”
好在几位大人是见惯世面的,美食当前还能保持文雅吃相。都御史和工部尚书是真个儿头次品尝黎尚的手艺。萧神厨仅是传说,尝过他手艺的人并不多,往常听一听也就过了。
今儿尝到萧神厨弟子的厨艺,这才真正知晓何为人间美味。与其比起来,皇城那些出了名的大厨,厨艺真真就上不得台面了。
美食、美酒与美景当前,大家吃得好不享受。
正是此时,门处忽有一小小的女娃儿闯进来,她目标明确,直直向俞沐跑去。到得跟前便拉开俞沐搭在桌子上的右手,自个儿钻了进去,爬上俞沐的腿便坐着不动,脆嫩的声音甜甜的唤着:“阿兄!”
惜悦笑眯眯的拽着阿兄的衣裳,免得自己滑下去。
苏嬷嬷及两个丫鬟早惊出一身汗,着急忙慌赶来,先为扰了大家雅兴而向在坐之人致歉,后又拽了拽小丫头的手臂,低声劝道:“小主,咱们去找夫人好不好呀?”
惜悦摇摇脑袋,在苏嬷嬷的劝导下反而直起身子抱紧阿兄的脖子,小脑袋搁在阿兄脖子上摇了摇,丝毫不考虑的拒绝:“不要,我要阿兄喂。”
先前俞沐忙着兴建码头,根本无暇顾及家中。在阿娘的劝慰下,惜悦便不曾去打扰阿兄,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没有阿兄的日子。偶尔想要粘人的时候,也只粘着阿娘,那会儿她就跟个小尾巴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她会一直抱着阿娘的腿,阿娘走哪儿便跟至哪儿,谁劝也没用。
俞沐忙完后便将所有时间均留给家人,在阿兄的陪伴下,惜悦很快又习惯有阿兄在的日子,转而黏阿兄黏的紧。
被宠坏的娃儿,哪儿管你此处当不当去,她想去就去。
而俞沐身为大功臣,这一餐自然需得陪同,这才使惜悦硬闯。
袁大人及沈康之在都御史和尚书大人面前几度夸赞过俞沐,好似怕他们不知道他就是此次兴建码头的最大功臣,将他夸得天上有底下无。哪怕俞沐全然将功劳推至‘师父’身上,但袁大人和沈康之都有本事再给他安几个功劳。
俞沐知道,他们这是想方设法想要提拔自己,可他志不在此,反而成为负累。
“抱歉,家妹不懂事唐突了各位大人,草民这便带她出去。”
说着俞沐便要起身,都御史大人比他快一步说道:“诶,无妨,快坐下。”
都御史喜爱孩子,更何况面前的还是一个粉雕玉琢,实在讨喜的女娃儿。他家中便有几位差不多年岁的晚辈,天天喜欢围着他闹腾。如今出门在外已有许多时日不见,别说,还是有些想念的。
“这般讨喜的丫头可不多见呐!”
都御史和蔼的盯着惜悦看了又看,越看越稀罕。
小娃娃不惧生,回视自己的小模样是真可爱。
就是……似乎…… 好像……嗯……
小娃娃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十分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怪哉。
都御史直直盯着惜悦看,绞着脑汁思考。那种熟悉又想不出来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不知不觉便收起脸上笑容,眉头几乎拧到一块儿。许久了,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在座之人眼见都御史变了脸色,均不再言语。
“家妹调皮,恐会冒犯诸位大人,还是让草民将之带走吧。”
俞沐看出都御史大人的异常,便更不愿让惜悦留下,说着就要起身。
沈康之不欲让他离开,急急开口:“小娃儿嘛,皮一些更讨喜,沢哥儿不也是如此。说也奇怪,自打认识七姐儿后,沢哥儿可是懂事不少。”
说起自家小子,沈康之笑容加深。他亲眼见证么子的转变,故而从不拘着他,一到休沐日便将小子带来渔村。他似乎格外喜欢俞进士家的小丫头,在她面前终于有了小小男子汉的模样,渐渐懂得礼让,开始愿意动脑思考,对于课业也终于不排斥,每日认真听夫子授课,不懂便问。夫子见他这般大的转变,可没少夸赞。
沈康之心如明镜,知晓沈沢这翻转变全是俞家小丫头的功劳,对于自家小子早成的小心思,他嘛,乐见其成啊哈哈哈!
为缓解氛围,沈康之便将自家小子的事迹道与众人知,期间不少夸赞惜悦,盼她能多带一带自家不争气的小子。
俞沐听在耳中,自然而然想起两个小娃儿在沙滩上玩得开心的画面,不由抿紧唇,鹰目变得深不可测。
该想个法子让他们再见不得面才行。
偏偏这时候有人开起玩笑:“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妨便把亲事定下。”
都御史听罢,笑着点头:“对对对,一家好女百家求,更何况是天仙似的玉人儿,沈大人可要加快脚步啊!”
沈大公子和沈二公子也在席间,听闻大家的笑闹二人只面面相觑,半点笑不出来。父亲或许不知道,可他们在俞家住了几个月,是知晓实情的。
三弟心心念念的小丫头可是俞家的童养媳,是俞沐未过门的娘子呀!一家子将她宝贝得紧,尤其俞沐,更是满心满眼只有小丫头。小丫头虽尚小并不懂许多,可她又何尝不是满心满眼只有阿兄。
他们二人之间可没有三弟插足的余地。
兄弟二人默契的偷偷向俞沐看去一眼,见他拉着黑脸,二人忍不住为父亲捏把冷汗。
偏偏沈康之未有察觉,还笑着问:“七姐儿大了可愿意嫁给沢哥儿?”
这般直白的问话惜悦听懂了,当下气呼呼回过去:“不行,我要嫁给阿兄!”
在座之人均是一怔,随后便哈哈笑起来,只当是小娃儿尚小不知事。
俞沐却在此时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七姐儿虽养在家中,但确实是草民未过门的妻子。”
这下大家不仅笑不出来,还略显尴尬。经此一言,大家方才后知后觉得知小丫头是童养媳,可方才他们并不知晓,还在那儿乱点鸳鸯谱。
真是……
“咳……玩笑罢了,来,吃菜吃菜。”
最为尴尬的便是沈康之,他赶紧招呼诸位大人吃菜。
只怪他平日里忙着公务,每次前来渔村也仅为公务而忙,鲜少打听旁的事,这才闹了大笑话。
不过老三看着是真个儿稀罕七姐儿,日后还是少些让他们见面为好,省的晓事后放不下。
第35章 变故
验收完毕后, 袁大人便随两位大人搭官船返道回皇城。他今次有负皇上嘱托,不仅未能见到世外高人,甚至连高人的弟子也请不动。
俞沐在关丘渔村颇具声望, 皇上又素有贤名, 自不会做强求之事,故而袁大人只得灰溜溜回去请罪。
好在有建造码头的功劳, 否则他将官帽不保。
事实上袁大人早便不信什么师父之说,他曾试探过。
待俞沐拿出军营的建造图纸时, 他便几次请见俞沐的师父,多次未能如愿,本便有的疑心又冒出来。为解心头疑惑,他便借皇上之威请见世外高人,无奈之下, 俞沐这才谎称其师父已外出游历。
袁大人怎可就此罢休,故意在几近完美的图纸中强硬找出几处‘不是’, 俞沐只得改了又改。别说, 改出来的图纸比起原先的确实更完美了一些, 可前后制图手法出奇一致。
这下袁大人终于解惑, 图纸便是小少年所作!
唯一还有一事不解,便是小伙子因何不愿领功,更千方百计藏巧于拙?
袁大人最终只得带此疑惑离开, 就盼着小伙子能够在哪一日突然开窍。
他若去往皇城谋生路, 自己定当助他一臂之力。
如此人才, 就该在工部任职!小伙子能力比他还强上许多,若俞沐肯, 未来的工部尚书就是他!
*
码头运营半月后扔不见船只停靠,渔民们倒是勤快, 这般清冷境况仍坚持每日卯时便带上海货前去码头两边蹲守,满怀期待祈祷今日能够有船只停靠。
可惜,每日均失望而归。然而他们并不气馁,心知码头刚建成,先少人知晓此处航路。总不会一直如此,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反而是沈康之坐不住。
他每日均要派人走几趟关丘码头,后面干脆派人驻扎,让其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禀报。
沈康之对关丘码头寄予厚望,他盼着码头能够兴旺起来,如此距离他升官便当真不远了。
关丘渔村再次热闹起来是在码头建成一月之后,除去行海路过来的五千精锐之外,余下的二万五千人终于声势浩大的来到关丘渔村。
他们行的是陆路。
为了这一日,总督大人提前一日便入住珑悦客栈,只为亲自迎接同是二品的段大将军。
段大将军骁勇善战,在朝中颇具威望。他今为保码头安危而来,自己定然要尽地主之谊。
码头对总督大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机遇,只愿能够以此为契机,让他有生之年能够归至皇城任职。
“恭迎段将军!”
五千将士及沈康之等人恭敬行礼,恭迎之声响遍整个码头。
段将军生得魁梧,更留有一脸络腮胡,一双自带狠厉之气的铜铃眼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此时骑于马背上,真真是气势逼人。偏偏他是个爱笑的,眼见总督大人亲自迎接便速速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哈哈笑着同总督大人寒暄。
“哈哈哈!还劳总督大人亲自迎接,段某愧不敢当!苏大人近来可好?”
段将军声量宏大,笑声如雷。他与总督苏大人上皇城述职时,在朝堂上见过几回,也算熟悉。
“甚好,甚好!倒是段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定然受了不少罪。”
苏大人边说边引着段将军向军营走去。
段将军豪迈摆手:“咳,行军在外习惯了,这算不得什么。”
二人一路谈笑风生,段将军专心与苏大人攀谈,直到站于军营门口方才将军营细看一眼。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兵营非金碧辉煌的大宫殿,偏生它气势宏伟,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威严感。尤其它落座的位置也十分讲究,在一干温馨家宅的映衬下,反显它的雄伟。一砖一瓦皆可看出建造者的用心,别具一格的外形,雕梁画栋精雕细琢,犹如鬼斧神工。
一向不注重外在的段将军此时狠狠愣住了,段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自诩是见过世面的,此时却有种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觉。
回过神后,略显尴尬。段将军这时候才想起来好好观赏一下关丘渔村,以及一路听人家吹捧过来的关丘码头。
这一看,再次被入目景观所震撼。他张着嘴,久久无法回神。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莫怪会被吹捧啊!!!
“此处极好!极好!”
段将军就一猛将,脑子里并无多少墨水,且成天与一群硬汉相处,出口的话自然不曾润色,却是最朴实。
“待将军得空,可让俞小兄弟为将军讲解一下军营的内部构造。”
苏大人这便招来俞沐,让他先在段将军处过过眼。苏大人早在沈康之处听闻俞进士一家的能力,虽不知师父之说的真伪,但在相处过后他便看出俞沐的能耐。哪怕他沉默寡言,但一开口便藏不住他的沉稳,通过他的言行举止,以及村人待他的态度便能看出其过人的才干。
段将军向俞沐看去,半大的小伙子极力掩藏气势,但他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小少年在藏拙。他的军中便有许多小小年纪便一身本事的将士,故而段将军并未轻看俞沐,而是重重点头:“要得!”
早听闻关丘码头处处是机关陷阱,莫不是军营也有门道?
这样想着,段将军不免兴奋起来。若非顾及总督大人尚在此处,他真想立刻见识一下。
到了晚间,待段将军终于得闲,便片刻不停差人唤来俞沐。
俞沐身为渔农,自然万般规矩的行礼问安。然而,对于眼前的将军,他却是十分熟悉的。
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然而他死忠,死忠的对象不是旁的,是整个朝廷。
前生朝堂动荡,他最是看不过眼,曾不管不顾谏言,因此惹恼在位者,寻个由头便抄了他全家。
甚至株连九族,和自己一个下场。
前生二人倒不是没有交情,得知前来驻扎的将军是段将军时,俞沐着实惊喜。或许,有他在便是更大的保障。哪怕未来他被调派,但他身边的将士皆是得用之人,随便留下一个也胜过他人。
还有三年时间,或许,可以寻机将此人拿下成为己用,未来或许将成为助力。
因有这一层打算,俞沐在段将军面前便不再藏拙。谁都有惜才之心,段将军也不例外。
俞沐尽心尽力为段将军做讲解,他们只身二人,身边无一随从。
原因无他,军营许多机关是不为外人知的。
这是军营的后路。
了解完所有,段将军又又又一次惊得无法言语。
俞沐毕恭毕敬拘礼:“将军可还有何处不解?”
“甚好甚好,没有不解。”段将军喜得一张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他发力拍了拍俞沐的肩膀,笑道:“小子不赖,好样的!”
言罢,发现小伙子竟未受自己力道影响,依然笔挺站立,稳若泰山,当即瞠目结舌:“好小子,还习武?!”
好家伙!真他妈好家伙!是他妈的好苗子!
既不欲藏拙,俞沐便点头承认,倒是谦虚应道:“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罢了。”
“嘿,敢不敢跟老子过几招?”
此处并无旁人,小伙子又及得自己眼缘,段将军便不再收敛,拿出平时粗野的架势来。话虽是问句,却丝毫不给俞沐回应的时间,话落便开始出招。
攻势又快又狠,不因对方是半大小子便放水。
俞沐自重生以来,对于功夫从未懈怠,哪怕建造码头那段最忙碌的日子,自己也未落下过。他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加之年岁小身子尚未全然长开,更显身轻如燕,应对段将军倒是游刃有余。
段将军鲜少遇见得心对手,此次过招别提多痛快。未了,竟是硬拉着小伙子陪自己把酒言欢,当场便想将他招入麾下。
俞沐自不会同意。
“老子想将将士们操练成水军,你们村中可有好的培训人选?”
昂头喝下杯中酒,段将军说出自己的打算。既在海边,便顺应时势。不过一日光景,他已然喜欢上这个地方。此处住的好吃的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以往行军打仗可不少担心断粮,如今哪还需操心这许多?海边啊,多的是现成的海货,饿不死。
俞沐淡笑,开口便是自荐:“若说我便是,将军可信?”
他已不再自称草民。
同前生一样,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尤在,这让二人相处起来分外自在,年龄差算什么,不存在的。
听罢俞沐的话,段将军立刻丢下手中的大鸡腿,油腻腻的手往桌子上一拍:“信,为啥不信,就你了!”
自此,俞沐成了三万将士的‘教头’,负责将他们训成水军,日子再度忙碌起来。
日子继续有条不紊过着,十来日后,码头终于迎来第一艘客船。
其中不乏书生,他们皆为私塾而来。
客船还需继续行驶,故而船家下船备了不少货。此处码头日常用具应有尽有,各种新鲜蔬果更是长势喜人,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这一开始才买,便有些收不住。
船客本想下船采风,谁想也被一应物什吸去眼球,哪里还顾得上采风,一个个满载而归。
不怪他们如此,实在是此处的物什太过齐全,且价格公允,最主要便是所有物什质量上等。长长的码头,犹如繁华之地最热闹的街市,让人一逛便停不下来。
其中最火的便是一个卖石头画的小摊子,摊子后头的小丫头长得实在太讨喜了,引得他们像没有脑子的木偶,小丫头说什么好,他们便买下什么,甚至忍不住想给点赏钱。
呃,这辈子他们从未这般大方过。
怎么可以有小娃儿这么讨喜呢?
不出两刻钟,惜悦摆卖的石头画均被买了去,换来许多许多铜钱。铜钱她不喜欢,好重的呀!嬷嬷说这些至少得有二两银钱,可是二两不是连一根玉簪子也买不起吗?
这一想,惜悦就有些失落。
“无妨的,咱们明日多拿一些出来卖,卖几日可不就是有玉簪子了吗?”
苏嬷嬷安抚沮丧的小人儿,这话果然受用,只见惜悦瞬间便眉开眼笑。
惜悦重重点头:“嗯!那,我们回去画画吧,我要画好多好多画!”
小丫头开心,苏嬷嬷自然也开心,她们成了收摊最早的人家。
惜悦原本因为阿兄又忙碌起来而不高兴,如今生活多了一份期待,憋闷了几天的小脸终于又恢复笑靥,怎么也止不住那种。
随着时间的推移,停靠的船只越来越多。惜悦除每日固定的功课外,其它时间均用在画石头画上,画的多了,手法自然更为灵巧,画艺突飞猛进。
村里头家家户户皆知俞家小丫头在码头上卖石头画,生意比哪一家都要红火,通常出摊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把画作全部卖掉。他们也不眼红,甚至乐见其成。
渔夫们每每出海回来,总要把好看的贝壳送至俞家,他们知道小丫头最喜这些,寻常时候也多多留意着好看的石头,大块小块的全部往俞家搬。
没有俞家便没有今日的关丘渔村,大家正愁着不知如何报答俞家呢,能够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也高兴。
惜悦为贝壳画上各种各样的图案,其中以风景及花草居多,石头画则以海鲜居多。有些贝壳还被惜悦穿成手串或者各种饰物,别说,这些可吸引了不少女顾客。
总而言之一句话:供不应求。
而俞沐那边,他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教会将士们凫水作战,如此,他便又闲下来。
这回是真的清闲,他便全心全意教导家中弟妹,偶尔在惜悦休沐时,还会带她去赶海,自然次次有惊喜。
惜悦在俞沐精心陪伴和教导下,无忧无虑成长到八岁。
最近惜悦发现阿兄有些不对劲,他变得好喜欢粘着自己呢。虽然她很高兴,可是阿兄要嘛一直一直盯着她看,要嘛就是发呆。
惜悦怀疑阿兄是不是中邪了,所以趁阿兄不注意去找阿娘说道,可自从她找阿娘说过之后,阿娘也开始变得不对劲,时常看着阿兄发呆,每次阿兄出海打鱼,阿娘都要多看阿兄几眼,然后守在门边眺望大海,一整日心不在焉。
奇怪奇怪,阿兄奇怪,阿娘阿爹也奇怪!
大家都怎么了嘛!
终于有一日,阿兄郑重其事对她三申五令,说了许多‘不许’和许多‘必须’,惜悦能说什么呀,当然乖乖点头应允,要不然阿兄的表情好可怕的呀,一副不答应便要受罚的样子。
之后几日阿兄不厌其烦每日重申那些话语,并喜欢反着来考她,惜悦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其中阿兄最喜欢提醒的便是让她不可忘记自己未来是要嫁给阿兄的。
她没忘记呀,一直一直记着呢!
这天夜里,惜悦无意瞥见阿兄找阿娘和阿爹去书房密谈,本想偷听的,可阿兄的耳力太好了,思及此便作罢。
后来她想着要不干脆等等,等他们出来后再去问一问阿兄。可他们聊的太久了,惜悦最终没能熬住先行睡去。待她翌日醒来便得到阿兄已然出海的消息。
原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出海,却不想,阿兄再也没能回来。
阿兄失踪了。
第36章 及笄
整个村子的渔农疯了似的出海寻找俞沐的下落, 昼夜不休。段将军甚至为此兴师动众,一声令下便要三万精锐出海寻人。一连寻了月余,最终只得在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劝慰下放弃搜寻。
明明青天白日, 关丘渔村却仿若乌云罩顶, 所有人皆不愿意相信本事大极了,且最会凫水的俞沐会……死于海难。
黎皖姝不知哭晕几回, 醒来后也只傻傻盯着幔顶看,没有任何表情, 只一个劲儿落泪,整个人忽然失去光彩,瘦了一大圈。
上了年岁的俞麻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可是她最器重,最疼惜的长孙啊!俞麻一下子失去盼头, 好似老了十来岁,再也寻不到往常意气风发的模样。
惜悦始终不信阿兄殒命, 每日守在段将军身旁, 只盼能第一时间得到好消息。从未因此事哭过的惜悦, 直到段将军宣布停止搜寻时, 开始哭着求段将军不要停止寻人。哭得惨兮兮,被娇宠至今,她从未如此伤心过, 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 最终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再醒来, 惜悦犹如失去语言能力,傀儡一般, 行尸走肉,不言不语, 不喜不怒。彼时黎皖姝已强自镇定,可无论她如何开解,小丫头仍中邪一般,根本听不见旁人的言语。
沐哥儿已为大业而去,最让他放不下的便是七姐儿。儿子临行前的嘱托尤在耳中,黎皖姝怕极了,怕长子尚未归来,七姐儿便将自己熬死。
无论如何真相说不得,黎皖姝见七姐儿的模样,心疼得哭泣不休。
如今她只盼着七姐儿能够哭出来,再不发泄出来,真要憋坏的。
黎皖姝守在惜悦床边,一个劲儿唤着她最爱听的‘惜悦’,可惜悦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扫把星,你给我死出来!”
忽然间,一道拔高的谩骂声传来,由远而近,黎皖姝快速向苏嬷嬷递去一个眼色。苏嬷嬷赶紧率丫鬟们守在门边,坚决不能让老夫人进来闹腾。
“扫把星!都怪你这只扫把星!!是你把沐哥儿克死的!!”
俞麻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大吼大叫间仍能够使出牛一般的气力,两个丫鬟率先被俞麻一把推到在地。俞麻年轻时候做惯粗活,近些年虽不再碰粗重活计,但身子底子尚在。而苏嬷嬷在黎府是乃管事级别,寻常有丫鬟使唤,可是不曾做过粗活儿。要论蛮力,苏嬷嬷自然不是俞麻的对手,故而俞麻轻而易举便闯入屋中。
俞麻铁了心找野丫头算账,便气呼呼向惜悦奔去,铆足力气抬手,非得将称病在床的野丫头拽下来好好教训教训不可。
“母亲!”
黎皖姝大喝一声,扑上前护住惜悦,将她揽在怀里,不留半点缝隙,她绝不能让婆母有机会伤害她的七姐儿!
黎皖姝音量虽大,但因方才已哭了好些时候,音量中带着浓重鼻音,竟是没有半点威慑力。
“给我起开,你这吃里扒外的!”
俞麻正在气头上,本也不多大待见这个长媳,这会见她一门心思护着一个野种,也不收力,直接蓄力打在黎皖姝身上。
只听沉闷的‘噗噗’声传来,那是拳头打在后背传出的声音,速度又快又狠。
苏嬷嬷与丫鬟急急上前,一左一右拽住俞麻的胳膊。可因着俞麻是蓄足力气打下去的,哪怕没打几下,身子骨本就娇弱的黎皖姝仍觉胸口发闷,口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在她极力克制下仍不受控制的自嘴角溢出。
这一刻,黎皖姝竟万分庆幸这些拳头是打在自己身上,否则她的小丫头哪堪承受这般重力。她明白婆母是因沐哥儿失踪,压抑的情绪一直无法宣泄,这才将气撒在七姐儿身上。
婆母伤心她能理解,毕竟沐哥儿是她放在心尖上疼着的长孙。可七姐儿又何其无辜?
沐哥儿是为大业而去,自己不能宽慰婆母,便任由她伤怀。这本便是她的错处,若今日自己挨这几下能让婆母畅快些许,倒也无妨。
垂落下来的鲜血正好落在惜悦白嫩的手背上,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呆愣中的惜悦。至此,惜悦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缓缓抬头看向阿娘,阿娘唇角淌着血,却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寻常一些,用惜悦最熟悉的柔笑回视,模样看起来分外有些凄凉。
阿娘受伤了。
当这个认知蹦入脑中,惜悦只觉鼻子发酸,身子颤抖起来,不多久便‘哇’的一声哭出来,越哭越大声。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好孩子,不怕啊,阿娘在,阿娘在。”
黎皖姝见状反而开怀笑起来,她将惜悦捞入怀中,不断顺着她的背,轻言细语哄着。
只要肯发泄出来就好,余下的日后再好好开解便是。
“母亲,你这是作甚!”
俞逞在丫鬟的通报下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其它几个孩子。进到屋中他首先去看看夫人,见她将脑袋闷在七姐儿脖颈间,明显有意躲避自己,不由分说将她摆正面向自己。
黎皖姝见躲不过,快速抹去嘴角的血迹,可仅擦一下便被俞逞抓住双手。唇角的血迹晕开,并未被擦拭干净,刺目得很。
俞逞盯着血迹,自喉底发出冷音:“阿申阿脩,将你们阿奶请回去!”
言罢,俞逞转头向母亲看去,坚定道:“母亲,从今往后若非必要便莫再踏入西跨院。”
俞麻一听,愣怔片刻,却并未出言反驳,而是微眯起眼,开始呜呜咽哭起来。她不再像往常那般闹腾,哭声不大,甚至有些压抑。也不知是为长孙的失踪而哭,还是为长子的决绝而哭。
两个孙子扶着她离开的时候,俞麻甚是配合,只留下哭泣的尾音。
接下来惜悦整整用了半年的时间方才自悲伤中走出,生活看似恢复正轨,然而天降噩耗:皇上病危。
皇上病危必定朝中大乱,为皇位,几王开始蠢蠢欲动,受苦的却是黎民百姓。于此时段更有外敌趁机入侵,关丘渔村便是一个突破口,彼时段将军已因朝中大乱而被调回皇城,关丘码头仅留下一万精锐。
码头上的机关终于派上用场,外敌根本连靠近的机会也没有,纵然如此,每次出现战乱,百姓们仍旧第一时间躲进自家地窖中,那里有足够多的存粮,足够他们在地窖生活几个月。
这还得多亏俞进士点拨,皇上病危的噩耗刚传出,他便叮嘱大家屯粮。
仅几个月的时间便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继位者自然是太子。可几王哪啃坐以待毙,三不五时传出战变的消息,在此段期间百姓当真苦不堪言。
这一仗一共打了三个年头,三年后太子仍是最后的胜利者。百姓们原以为天下终于得以太平,谁承想新帝重用佞臣,毫不作为,百姓们的日子竟比战乱时期更是难熬。
两年后战争再起,这一仗打了一年又半载。终于,又一新帝登基。在位者曾是默默无闻的闲散王爷,谁也没想到最终上位者会是他。民间并无多少新帝的传闻,故而无人知晓皇上脾性,加之有先帝的不作为在前,百姓们不敢对新帝有太多期盼。
不想,新帝仅用半年时间便推出各种利民政策。因着连续几年战乱,内耗严重,整个北耶国想要恢复生息,少说还待几个年头。好在新帝并不急躁,一切井然有序。
而这一年,惜悦也已及笄。长开的惜悦不负众望,出落得亭亭玉立香艳夺目。纵是天上的天仙见了,只怕也要自叹不如,真是为绝世佳人。
可长的美有什么用呢?别人也见不着呀!惜悦就很为自己惋惜。
啧啧,可惜了一代佳人呐!
俞进士家的姑娘们自打俞沐失踪后便被禁止外出,真真切切当起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伙仅记得俞进士家有四个姑娘,皆已到了适婚之铃。
奇的是,大姑娘俞竺已近桃李年华,门槛快被踏破了也不见其亲事落定。无论大家伙如何劝解,俞进士及黎娘子愣是不为所动,不急不躁的过着小日子。
不仅四个姑娘,就是几位公子也不见成家,真真急坏了村人。
这一日,俞进士家中的西跨院内,几个婀娜娉婷的女子在后院中玩耍。说是玩耍倒也不全然,原来是惜悦正在为几个姐姐作画。
被闷在家中的姑娘们除了每日固定的课业外,多出的时间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发。这不,后院各种奇花异草五彩缤纷,每个时节的花儿应有尽有,后院常年繁花似锦。
彼时姑娘们在花海下嬉闹,动作频频,可惜悦丝毫不受影响,小手挥来舞去,手起笔落,动作十分娴熟,不一会便作好一幅画。画作中的美人神韵竟与几位姐姐一般无二,她们动作灵巧生动,惜悦甚至将自己也画了进去。
这是一副欢乐的画作,是那种见过便能会心一笑的画作。
“好啦,完成!”
惜悦拽着一根画笔,落下最后一笔后便开心的举起双手欢呼,娇柔的嗓音十分悦耳。
姐姐们纷纷围聚过来观赏,惜悦得意地嘻嘻嘻笑着,细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她好得意的昂起头自夸:“我很厉害吧!”
挑一挑柳眉,高昂着头,鼻孔朝天,等待姐姐们的夸赞。俨然还是小时候那副自得模样,不同的是现在的惜悦却是真个儿有了骄傲的资本。
她在画作上的天赋奇高,姐姐们自是不少见识,可她的每一副新出的画作总能惊艳大家,她的画作好似每次均有技艺上的提升,传神、逼真,真真美不胜收。
姐姐们也不吝啬夸赞,夸赞之词于惜悦而言太受用了。
她就是喜欢听嘛!
横竖都是大实话。
嗯哼!
这边后院一如既往其乐融融,殊不知,此时的码头正人心惶惶,只因他们看到海面上突然出现黑压压的一大片战船,为首战船上飘着偌大的旗帜,那是祈将军的旗帜。
祈……将军……???
祈将军来了!!
第37章 祈将军
祈将军是何人只怕无人不知。
听闻此人凶狠残暴, 先帝头颅便是被他一刀斩断,新帝能够登基全因有他相助。
有传言称祈将军天生反骨相,必然要举兵造反的。如今他已反过一次, 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吗?
祈将军手握兵权, 又是个狠厉之人,也不知新帝能否坐稳皇位。
目前看来, 这位新帝是位好的,只愿他能久坐龙位才好。
不止百官, 就是百姓们也很为这位新登基的,有仁爱之心的皇上操碎了心。
偏偏皇上有惜才之心,又因祈将军于他有继位之恩,故而对其百般纵容。这才多长时间,祈将军已然是皇城中最大的新贵。
而这会儿他正带兵靠近码头, 那阵仗,可比几年前外敌入侵还要可怖许多!
声势如此浩大, 谁见了不瑟瑟发抖……
早有人跑去找村长通报, 其余人等则悄悄寻地儿躲起来, 生怕躲得晚了要遭殃。
战船行进速度十分迅速, 不出片刻功夫已然近在眼前。有护卫打扮的男子自战船一跃而下,眨眼间已立于平地上,动作熟练的将揽绳拴好。
于此时, 船只甲板缓慢落下, 几千名身穿盔甲的战士手持佩剑, 整齐有序的下船排列至两旁。
片刻后,一名头戴云纹鹰形面具的魁梧男子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现于船板之上, 海风将他盔甲上的玄色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他立于船板之上不动如山,面具下那双清冷的眸子缓缓环视码头, 最终看向珑悦客栈。
码头上的行人早已不见踪迹,余下一些来不及收拾摊子的渔农跪趴于地面,将头磕在石板上瑟瑟发抖。有不知事的小娃儿不甘被按压着跪下,大眼睛总要好奇的向战船看去。这一看,不由被船板上高大的男子吸去主意。
好威风啊!
像大将军一样!
当大将军下了船板,冷厉的眸子扫过两边的百姓,包括几个正呆呆看向他的小娃娃,那不怒自威的架势直接吓哭几个孩童。
大人们吓得发抖,急急将孩子拽于身旁,垂着头捂住孩子们的嘴巴,生怕哭声会恼了祈将军,以至命丧于此。
好在祈将军并未多做停留,下了战船便直直向俞进士家的方向行去。
见祈将军远去,纷纷有人至两边的店铺中探出头来,这时才敢悄悄瞅上一眼。
不瞅还好,这一瞅……
“这这、祈将军这是要去俞进士家?!”
“这下咋办?等知府大人过来也来不及了呀!”
“快,谁脚程比较快,速速上錾山喊俞进士下山!”
周旁百姓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乱成一团,然而却不敢尾随,只得自发行动起来。在他们眼里,祈将军好比先帝周旁的佞臣,那是专门打压忠烈的呀!
俞进士家决不能有事!如若不然,哪怕对方是祈将军,他们也要为俞进士家讨公道!
百姓们暗下决心时,祈将军已然熟门熟路去到俞进士家的正院。
方才有眼尖的邻里已经提前来通报,彼时黎皖姝已经得知消息候在正院。
这个时辰家中男丁皆外出劳作,到了年岁的男娃儿们全被送去宏愿私塾,家中仅剩几位妯娌及小一辈的姑娘们。婆母上了年岁,近几日又染风寒卧病在床,自不能再让她受惊吓。故而此时家中除黎皖姝之外,其他人皆藏于地窖中。
纵是如此,黎皖姝扔不放心。此事来的突然,也不知祈将军因何要来他们家,事实上她自己也心慌不住颤抖,连头也不敢抬。
黎皖姝屏住呼吸,当一尘不染的玄色军靴踏入眼帘便微微福身,颤抖着声音道:“民妇……”
膝盖尚未弯下,仅说两字便见玄色靴子迅速跨步,眨眼间已近在眼前,手臂随之被一只大手拽住。
错愕之下,黎皖姝愣愣抬眸,无意对上面具下那双带有浅柔笑意的鹰眸,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刹那间,黎皖姝的心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竟一时忘记呼吸。美目先她一步做出反应,两行清泪直溜溜往下落。
黎皖姝颤抖得更厉害了,然,这一次却是因为高兴。
是他吗?是她的……沐哥儿吗?
“是我,母亲。”
低沉的声音比那深埋的陈年老酒还要醇厚,低低的,像在安抚,那么令人心安。
黎皖姝咬着唇,却怎么也藏不住溢出口的压抑的呜咽声,她伸出两手发力捂着嘴巴,双肩颤抖得厉害。
一只大手环过黎皖姝的身子,大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几下。
俞沐略略上前一步,让母亲将头搁在胸前,一下又一下轻拍母亲的脑袋,离家后便消失不见的柔情在这一刻回归,只听他轻言:“我回来了。”
黎皖姝想好好看一看失而复得的长子,想知道他都受了哪些苦,可她早已泣不成声,根本发不出言语,更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这幅脆弱的模样。
她依然趴在长子胸口处抽泣,想抑制哭泣却怎么也止不住。
过了许久许久,待黎皖姝终于稳住心神方才退出一步,取出娟子收拾一脸残泪,转而扬起温柔浅笑看向长子。
“嗯。”
略略点头。却不想是她高估了自己,仅一个‘嗯’字便颤音明显,眼中热意再现,立刻便有了湿意。
黎皖姝再不敢开口,她定定的与长子对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她的儿郎已经长成神采英拔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以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黎皖姝根本不敢去想象,在没有家人的照料下,这七年来她的沐哥儿是如何坚强不屈的成长。
她不敢想,她心疼。
母亲的眼神过于悲伤,俞沐看得又何尝不心疼?
他将院子环视一圈,此时的院子戚戚冷冷,了无人烟,这般景况却看得他发出一声轻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家人会用他所教的避难方法来躲避自己。
黎皖姝随长子视线看去,忍不住跟着轻笑,她用着俞沐最熟悉的轻柔之音说道:“都在地窖,我去喊她们。”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却是被俞沐唤住:“我随母亲同去。”
音量轻快些许,似乎十分愉悦,黎皖姝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失了厉色,变得十分柔情的眸子。知子莫若母,黎皖姝怎会不知长子在想什么,不由纵容一笑,道:“走吧。”
未走两步,又补了一句:“都挺好。”
与此同时,躲在地窖中的女眷们正窝在一处瑟瑟发抖,她们并未见过多少世面,哪有应付祈将军的本事?她们一个个竖着耳朵仔细聆听,若听见大动静她们便要利用逃生道逃生的。
俞乐是小一辈中胆量最大的,她直接站在地窖口,揭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查探。
上方许久之后方才起动静,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俞乐瞬间提高警惕,她发现有两人向这边行来。其中一人身穿白色裙裳,绣花鞋上的花样繁复,是惜悦所作的花样,绣艺则是阿姐的,此人是阿娘无疑了。
阿娘步履平稳,不见慌乱。
那,随阿娘前来的是何人?虽只见得一双玄色靴子,但从那人稳健的步伐中可以看出,此人定是练家子。且靴子十分考究,至少俞乐从未见过这等上好质地的靴子,他并非常人。
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军靴,祈将军!
俞乐迅速自台阶之顶一跃而下,带起一股劲风:“阿娘带祈将军过来了!”
此话一出,其余人等皆心下一惊,各自靠的更紧一些。
“那……那我们要逃生吗?”
开口的是俞家四房的媳妇儿,她向来胆小,与她的秀才夫君一样没有主见,寻常时候均是婆母在为他们做决定。她见的世面比任何一个妯娌都要少,这会儿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房媳妇阿英见四房媳妇这副窝囊模样实在有些受不了。阿英心中虽惧,却是听出了重要信息,这便带着颤音开口:“既是长嫂带来的,定无危机。”
不多久,地窖被打开,只见黎皖姝带着一位身姿挺拔的伟岸男子进入地窖。
大家抬眸向黎皖姝看去的时候,免不了扫到其身旁头戴面具的男子,他正搀扶着黎皖姝仔细下台阶。
男子无时无刻散发着威严之气,令人望而生畏。只一眼,大家便速速垂下头,不自觉向后退去一步。
俞沐向人群看去,鹰眸扫过在场每个人。最终,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黎皖姝没有错过长子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这便笑着唤道:“惜悦。”
惜悦与三姐姐蹲在角落里,前方是丫鬟和苏嬷嬷,无论何时她们姐妹二人均被仔细保护着。耳听阿娘的叫唤,惜悦迷蒙抬头,奇怪阿娘怎会这时候唤她?且只唤她。
尚未做出反应,前方又传来阿娘柔柔的呼唤声:“惜悦?”带着点点笑意,让人听得心安,完全失了方才因祈将军而带来的恐慌。
“我在这。”
惜悦站起身,带出娇娇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口发痒,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醉人。
为了在人群中凸显自己,惜悦甚至伸直右手。可当她抬眸看去,入目的却是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他有一双深邃的眸子,正炽烈的向自己看来,他如炬的目光只锁在自己身上,看得惜悦没来由一阵心慌。
愣怔片刻,惜悦怂怂的又蹲下身去,歪着脑袋抱着双膝,心儿扑通扑通跳的欢快,脑中是面具下那双带着流光的眸子,炯炯目光带有丝丝情意,撩人心魂。
好生唐突。
想着想着,惜悦转而捧住自己些许发红的脸蛋儿。
那人像要吃了她似的,目光直白得令人心慌意乱。
在惜悦当缩头乌龟时,耳边传来抽气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俞沐已取下面具,现出堪比谪仙英姿,其容貌犹如天人的鬼斧神工,俊得让人不敢直视,仿佛看一眼便是亵渎。
“惜悦。”
低沉的声音婉转悠扬,余音不绝,轻轻唤着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第38章 惜悦,过来。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富有几许熟悉感, 大家疑惑的向黎皖姝看去,只见她微微点头,笑着介绍:“是沐哥儿。”
话落, 一大家子女眷皆震惊得瞠目结舌, 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俞沐缓缓向人群走去,大家便自觉让出一条道, 彼时惜悦仍抱着脸颊蹲在角落,目光些许空洞, 不知在想什么。
惜悦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像极了记忆深处那道越渐模糊的声音,是到如今只有偶尔梦起时才能想起来的声音,是她多少次想要抓住却又被溜走的声音。
一句轻换带起一阵颤栗,轻易便让惜悦回忆起往昔。
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 那些想忘记又害怕真的忘记的回忆瞬间萦绕于脑海。
惜悦失神的目视前方。
俞沐站在距离惜悦五步远的地方,再一次轻声唤道:“惜悦。”
小丫头睁着迷离的眼睛向俞沐看来, 她已经分不出现实与虚幻, 正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这幅仿若被抛弃后的小可怜模样看得俞沐一阵心疼, 抿了抿唇,声音更柔了几分,道:“过来。”
惜悦憨憨的盯着那张过于俊朗的面庞, 当脑中那道身影与之重叠时, 方才抽口气回过神来。
眼前这人是祈将军。
他喊她过去。
过去?
可是她不认识祈将军呀!
面前男人已向自己展开双臂, 惜悦看得一愣一愣,小身子向角落缩进去一些, 心头不断在呐喊:我不要,我不敢, 我害怕!
这么想着,脑袋跟着摇起来。只听一道几不可查的轻叹声起,惜悦的身子突然腾空,身子轻飘飘的,忽然便落入一个结实的胸膛。惜悦小脸发白,头顶随之传来一道轻笑声:“怕什么?”
话中带笑,甚是宠溺。
惜悦昂起发白的小脸,立刻便迎上那双深邃的眸子,过分炽热的视线看得她脸颊发烫。
似乎嫌她的脸红得不够彻底,男人复又张开薄唇,对她唤了一句:“娘子。”
一声轻唤,让得惜悦僵了身子,脑子晕乎乎的,被抱着走出地窖扔不自知。
惜悦不自觉想起八岁那年,阿兄消失前曾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过自己,切莫忘记他,待到下次相见,她将是他的娘子。
惜悦后知后觉想着,此人会是阿兄吗?
可阿兄从不会用这般吃人的眼神看她,就好似她是一道人间美食,可她不是。
方才她正处于神游状态,阿娘的介绍并未被听进去,如今便只得自个儿猜测。
绣眉微微拧起,惜悦挣扎着要下地。俞沐并未为难她,纵然心有不舍,还是将她放了下来。
小丫头娇娇怯怯,她终于长成了记忆中的模样,然而她的眸子过于清澈,再也不见藏于眼中的对他的那份浓浓的爱意。
将其放下后,俞沐抿着唇,转而牵着她的小手并行,无论惜悦如何发力也抽不开小手。
俞沐垂眸看着那张小脸一会儿羞怯,一会儿恼怒,一会儿又委屈巴巴噘着嘴儿。偶尔偷偷抬眸瞪他一眼,又立刻垂下。最后确定只能这么被牵着的时候,方才不情不愿的迈着小步伐,步伐小小的,一下便落在俞沐身后,像极了被硬牵着走的软骨头。
俞沐按捏手中软肉,滑滑嫩嫩的,触感好极了,同前生一样,让人爱不释手,可她脸上却毫无喜意。
明明前生但凡能偷偷牵一回手,便足够她高兴好几日,而今倒将他当成烫手山芋。
心下一沉,暗自长叹一声,俞沐苦笑。
自己离开了七年,七年的时间足够忘记一个人,且她并没有前生记忆。
明知不可操之过急,俞沐心中仍有些失落,只得告诫自己慢慢来吧。
他的小丫头啊,何时才能像以往那般,满心满眼都是他。
既然小丫头不愿配合,俞沐便放慢脚步,随她缓缓行至正厅。一大家子女眷跟在身后,哪怕已然知晓俞沐的身份,却都不敢上前去问候。
正厅里,村长正急得团团转。他得知消息后便火速赶来,然而却被祈将军的护卫们阻拦,不由分说将他请至正厅侯着。
也不知俞进士家如何招惹到祈将军,今日这般阵仗可是太吓人。俞进士家是关丘渔村的大恩人,万万不能有丁点闪失啊!
否则,他怎对得起沐哥儿的在天之灵……
只稍这么一想,村长便红了眼眶。
抬袖胡乱抹一下眼睛,抬头远远便见一位英姿勃发的男子手中牵着一位娇美得像天仙的女子缓步走来,而俞进士家的女眷们跟随在后。待看清黎娘子脸上的笑意时,村长这才松口气。
无碍便好。
想必为首之人便是祈将军了。
俞家长房的丫头们被保护的极好,自从俞沐失踪后便鲜不曾让人见得,故而村长并未认出惜悦。
只在心中嘀咕:怪哉,不曾听闻祈将军已有家室啊。那这女子又是……
村长微躬身退至一旁,眼睁睁看着祈将军手牵娇美人落座。眼见祈将军落座的位置,村长心中只觉惊奇,他们二人坐于右边主位下首的位置。
该将其行为称之为不拘小节吗?
短暂愣怔后,村长便上前行礼,颤抖着问安:“草、草民、参见……”
正欲跪下行磕头礼,却在这时被护卫一把架住,未完的话便被梗在喉中。正不知所措发颤时,便听一句熟悉的叫唤:“田伯无需多礼。”
村长惊愕的程度不亚于俞家其它女眷得知消息时的震惊程度,张着的嘴巴久久合不拢。回过神后,几次张口欲言,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下巴上发白的胡须跟着一抖一抖。
对上那双略略带笑的眸子,村长的眼眶慢慢泛红,不多久滚烫的泪珠竟当着大伙儿的面滑落。伸手用衣袖擦掉泪水,心头那股强烈的熟悉感让村长顾不得许多,再张口便是哽咽的一声:“沐哥儿啊……”
他哪里想得到,当年突然不知所踪,一度被认为遇了海难的少年郎会在几年后,以大将军的身份出现。
可无论如何,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田伯坐下说。”
俞沐仅眼神示意便立刻有人将村长请至对面椅子坐下。
既知晓祈将军便是沐哥儿,村长终于敢抬头向他看去,由上到下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才点头称赞:“好,好!”
小伙子长得好,作为也好,他就该有这般大成就!
二人尚未开始叙旧,正厅又迎来一位老妇人,她头戴护额,一边哭嚎着嗓子喊冤枉,一边往正厅里头冲,随着她的到来,整个正厅便散出几许药味。
俞麻进到正厅见主位尚空着,哭声有片刻停歇,待见着右边下首的位置上坐着一位陌生男子,气势逼人,这便不管不顾冲过去跪下。
好在护卫眼疾手快,以同样的方式阻止老妇人行礼。
俞麻瑟瑟发抖,垂着脑袋再不敢作声,一双老眼却是转了又转。
她近些时日卧病在床,今日若不是久不见媳妇们前去侍候,她也不会下地。谁曾想,当她走出屋子见着满院子士兵,心头一阵发慌,只以为是家中哪个人得罪了哪个高官,故而才有大喊冤枉一事。
然而,被护卫架住后她立刻就怂了,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俞麻面相憔悴,头发皆已斑白,一看便是垂垂老者。虽说性子未有多大变化,整个人却是失了光彩。不得不说,七年前长孙的失踪于她是个不小的打击。
后来她好不容易自悲伤中走出,想着给可怜的长孙立一块墓碑,可长子和长媳说什么也不肯。为此,她又气病了好一段时间。
自那之后,身子骨便再硬朗不起来,甚至隔三差五要病一回。
俞沐看着这般模样的阿奶,心中自不能好过,阿奶到底是受他所累。这便起身,轻唤:“阿奶。”
或许俞沐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外人面前也从来说一不二,但归至家中,心中那片柔软便自然而然回归。对于这个真心疼爱自己的阿奶,终究还是心疼的。
随着俞沐的一声叫唤,垂头丧气的老人家猛地抬头,痴痴的向面前意气风发的男子看去,只稍一会眼泪便落下来。这会儿她倒是不再哭闹,略微浑浊的老眼里泪水不住往下流,她就这样任它静静流淌。
俞麻踟蹰着上前一小步,很快又向后退去,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阿奶请上座。”
见阿奶如此,俞沐便站亲自扶着阿奶去到主位落座。
俞麻这才急急反手抓紧长孙的大手,生怕他会消失似的。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抚上长孙俊郎的面庞,张开颤抖的双唇,哽咽的说着:“我的乖孙……”
说罢,已然泣不成声。
“是孙儿不孝。”
俞沐大掌抚在阿奶白发苍苍的头上轻言安抚。
一经安抚,俞麻反而哭得像受了委屈的孩童。俞沐便为她缓缓顺着气,一室无言。几个妯娌虽没少受婆母苛待,可见着这般景象也忍不住动容,各个儿红了眼眶。
一直到黎尚夫妇前来求见,俞沐方才转首面向久违的两位外祖,用温润的声音浅浅唤着:“姥姥,姥爷。”
满腹忧心赶来的两位老人家,怎么也想不到迎接他们的是‘死而复生’的外长孙,黎尚当即不争气的红了眼眶,像被钉住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倒是陈红玉,心中百感交集仍力持镇定,她红着眼眶踉踉跄跄靠近她的外长孙,那个每每想起来总会令她热泪盈眶的少年。
边上的惜悦睁着大眼睛静静观看一幕幕认亲画面,这时候的阿兄还是她记忆中温润的模样。
可是,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惜悦盯着阿兄出神,回想阿兄出现后的点滴。哪里都不奇怪,只有看她时的眼神不太一样,深邃的目光里隐藏着的火热足以烧遍全身,但凡想想便要发颤。
不知不觉间,惜悦面颊烧红,她垂着头缴着手指儿,显得有些无助。
心儿怦怦跳,那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赶也赶不走。
这是从未有过的。
啊,可恶,她突然好紧张!
小丫头慌乱不已,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已纳入那双沉黑的眸中。
那头还在认亲寒暄,各自了解近况。紧张到绞着手指头的惜悦,手指儿认真绞着绞着,倒真玩了起来。
她不紧张了,她向来如此,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惜悦垂着脑袋竖着耳朵认真听他们的对话,然而,无论是谁想了解阿兄的近况,为此发出关切的问候,他都能巧妙避开,绝口不提。
倒是这边的近况,他好似了如指掌。无论这边同他说了什么新奇事件,他总淡笑回应:“嗯。”
了然于心,并无半点讶异。或许是听者有心,惜悦心中自有疑惑。
再者,不过是问候罢了,为什么要躲避?是过得不好吗?自然是不好的吧,毕竟亲身参与战乱。
思及此,心儿猛的一震揪疼,脑中现出阿兄年少时的模样。那样的阿兄参与战乱,让人既不舍又心疼。
强行自那股愁思中抽回神,惜悦专心玩起手指儿,偏生她所坐位置过分惹眼,身旁又有一个时不时瞅她一眼的祈将军,这让她如坐针毡。
唔!阿兄明知于理不合,还非得让她坐于此处。这是叔叔婶婶们的位置呀!好想溜到后头找姐姐们。
可每当她起了心思想要挪一挪位子,那个正应付着各方问候的阿兄均能第一时间发现,眸子扫过来,惜悦便蔫蔫的不敢动弹。
为何会如此?
明明祈将军眸中带笑,却让她感觉有股莫名的压迫感,那眼神不似警告,却更胜警告。
第39章 纵容
惜悦不敢直视祈将军的眼睛, 又总忍不住好奇,偷偷抬眼看上一眼,又一眼。躲躲闪闪的模样好似迷失方向的小鹿一般, 看得一旁的男人心头发痒。
面对久别重逢的至亲, 俞沐尽量收起这几年养成的戾气,始终浅浅淡淡笑着回应, 待到临近午时方才起身,道:“时候不早, 我已多年不曾吃过姥爷做的饭食,很是想念,大家不妨移步至珑悦客栈。”
说着,大手自然伸向惜悦,哪知小丫头见形势大好, 猫着腰溜了。
惜悦好眼力,俞沐起身时, 其他人自然跟着起身, 她便趁此机会溜向后头去找几位姐姐。
嘻!果然机智如她, 见缝插针这招使得多妙呀!
看着那道做贼似的身影于眼前消失, 俞沐刹那愣怔,随后在众目睽睽下淡定自若收回手,笑眸中的宠溺不曾隐藏。有人却还在因自以为是的小机智而沾沾自喜, 殊不知能够得逞多亏有心之人的纵容。
旁观者倒是看得门儿清, 纷纷会心一笑。
姐妹几人跟随在长辈之后走出宅子, 步伐轻盈得仿若林间雀跃的鸟儿,一个个面露欢喜之色。
几位姑娘被禁止外出, 今日是时隔几年首次以女装外出示人,能不开心嘛?
还好今日的她们穿戴并无错漏之处, 依然美得很,开心!
是的,姐妹们曾多次背着黎皖姝女扮男装外出游玩。
村长不欲打扰俞进士一家团聚,出了俞进士家便请辞:“那你们先去用膳,得空我再来叨扰。”
却是被俞沐留下: “一起吧,这几年多亏田伯照应,晚辈理当敬田伯几杯。”
俞沐向村长比出‘请’的手势,语调淡淡,轻缓的一句话却有让人不敢违逆之势。
如今的渔村便是俞沐一手打造,这点村长从未忘却,且三不五时要对村人们点拨一番,故而俞进士家在渔村相当吃的开。村长认为,这是俞进士家应得的待遇,他从未想过邀功。
且不说旁的,今沐哥儿已然有了大成就,却仍念及自己的那点小恩小惠,无视他一介平民的身份,尚待他礼遇有加。
可与沐哥儿比起来,自己的那些作为真真上不得台面。
谁说祈将军冷面无情?他们沐哥儿分明最重情义!
今后再让他听见这般闲言碎语,他定要为沐哥儿辩驳!
村长在心中义愤填膺。因着午膳推脱不得,也并不想推脱,这便随俞进士家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珑悦客栈客栈行去,为首男子俊如谪仙,一身战袍于身,威武不凡。这身战袍村民们方才见过,他们知道此人正是祈将军。奇的是村长竟同祈将军并行,且有说有笑?
这也太惊悚了!
村长他怎么敢?!
再细看,俞进士家的女眷们跟随在后,一个个笑靥如花,其中笑的最开心的当属麻婆子。
这又是为何?
自沐哥儿海难后,俞进士家的女眷们便鲜少展露笑靥,今日这般可是稀奇!
后面那几位天仙一般的妙龄女子便是俞进士家的几个丫头吧?上一次见她们时,几位还是小丫头呢,如今竟都长成了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说起来俞进士家的公子们他们倒是常见,几年下来也都长成俊朗小伙子。
嘶!也只有俞进士和黎娘子这般人物才生的出此等姿容的子女呀!
村人好奇之余,又担心冲撞了祈将军,在旁躲躲闪闪,只偶尔悄悄探头望一眼,活像鬼鬼祟祟的宵小之辈。
村长见他们这般没出息的模样儿,不由笑道:“怎么,才几年不见便认不出来了?祈将军便是咱们沐哥儿啊!”
爽朗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几分,显得异常洪亮。
在村民们的惊愕中,村长笑得十分自豪,他昂着头,与有荣焉。
村民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傻头傻脑……
祈将军是……沐哥儿?
嘶!
沐哥儿没死?!
沐哥儿便是祈将军呀?!!
啊呀!!!
沐哥儿他们熟悉呀!是个鼎好的少年郎!虽沉默寡言,但待人最为亲厚!
这会子村民终于敢正眼去瞧祈将军,见祈将军脸上带笑,依稀有当年温润的影子,大家脸上也跟着渐露喜色,踟蹰着不知道能不能上前问候。
只不一会儿又想到一件事:
呃……那,斩杀先皇的真是沐哥儿?
阿这……有点吓人了吧……先皇诶!沐哥儿怎么敢做此大逆不……
不对不对,先皇不作为,沐哥儿是乃为民除害!
看吧,沐哥儿还是当年那个一心为民的好儿郎!没有沐哥儿哪里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可人们却让沐哥儿背负骂名,当真可恶至极!
能够为民造福的沐哥儿怎可能是狠厉残暴之人?都他妈放的什么狗屁!
村民们心中百转千回,想起那个曾经不辞辛劳,每日兢兢业业辛苦劳作,为民谋福的小伙子。又看看眼前这位英气勃发的大将军,他周身气势凌人,面上却一片平和,哪似传闻那般凶狠残暴。
是了,是他们的沐哥儿!
他们关丘渔村出大将军啦!!!
“沐哥儿回来啦!”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接着这句话便接二连三传出去。
将大家雀跃的模样看在眼中,俞沐的唇角不知何时悄然扬起。
渔村,还是那个渔村。
他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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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悦客栈有专为大家族开设的特大雅间,俞进士家人口简单,不似镇上的大户人家有一溜的庶子庶女,满打满算拢共也就二十余口人,故而去了一间可容纳三十人的雅间。
进到雅间,村长说什么也不愿坐于主位。而俞沐虽位居高位,现今却是回家省亲,身为晚辈,哪有坐主位的道理?最后只得将主位留给尚未下山归来的俞禾。
女眷们围坐于一旁的圆木桌旁,安安静静的坐着。
是乃正襟危坐,很安静。
细看,一个个正竖着耳朵认真听主桌上的对话。男人们尚未归来,那一桌却并不冷清。俞麻高兴俞沐的归来,快稀罕死这个长孙,哪里还肯顾及什么礼制?
她就要和长孙坐一块儿,就要多看看他!于是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心疼他几年来独自在外没个人照应。
“我的乖孙,这么些年受了不少苦吧?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着,哎哟,想想我都心疼!”
说罢小心翼翼向长孙看去,就盼他能道出个令自己惊喜的消息,好比:他已同皇城哪位高官家结成姻亲,育有几个孩儿等。再不济……再不济定了亲也成啊!
哎哟喂!她终于要当上官家老太太了,威风!
然,俞沐仅淡淡回应:“不苦。”
淡定自若,再无后话,看得俞麻一阵失望。
俞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头向惜悦瞪过去,眼中警告味浓重。
可惜悦已今非昔比,再不是那个会回瞪的奶娃娃,面对阿奶的无端瞪视,她回以一抹甜笑。
笑靥甜滋滋,很是醉人。
惜悦不忘再挑挑眉头,哟嘿,尽管瞪,她不在意,你说气人不?
面对这般挑衅,俞麻恨得牙痒痒,却是不敢发作。
俞麻的小心思大家又岂会看不出?黎皖姝见状当即拉下脸。婆母这才安生几个年头,沐哥儿一回来便又现出原形。她可得看紧点,莫要让几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被婆母搅黄咯!
抬眸向七姐儿的方向看去,却见姐妹几人三不五时便抬眸偷偷向长兄看去,只看上一眼又立刻垂眸。明知长兄不会于此时回头,却仍忍不住惊慌,像极了无措的小鹿。
黎皖姝摇头失笑,颇有些无奈。倒是不难理解姐妹们的行为,往年最为疼宠她们,她们最为敬重的长兄突然以大将军的身份归来,许多年不见,心中自有雀跃和不安。
姐妹们心中惴惴,总有不真实感。也不知如今的阿兄是否还是当年的阿兄?是否还会像往年那般教导她们?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山上的俞逞终于领着父亲及孩子们急冲冲下山。
方才共有两波人去寻他,一伙说祈将军杀到家里去了,吓得他二话不说便要冲下山。方才踏出私塾便见另一伙人,他们身穿盔甲,毕恭毕敬向他请安,并道出沐哥儿身份。得知此事,他哪里还等得了,只想着快些下山。
俞禾上了岁数,又走的山路,脚程自是快不得,俞逞则因得知心心念念的长子归来,开心激动之余又忍不住紧张心慌,这使得他一阵阵腿软,好几次险些摔下,幸得小辈们的搀扶,真真狼狈至极,这一趟着实费了不少时间。
当得见俞沐,几个大男子即刻便红了眼眶,俞禾直接老泪纵横。
俞沐亲身上前搀扶,将俞禾迎上主位,而后恭敬的给两位迟来的长辈行晚辈礼。
待俞沐礼毕,老三俞脩迫不及待上前高喊一声:“大哥!”
激动得颤抖,连声音也拔高几分。如今俞脩已是大小伙子了,看起来却同几年前一样爽朗爱笑。他万万没想到长兄还活着,且还当上了大将军!
他的大哥,好生威风!
俞沐拍拍三弟的臂膀:“过些时候考教你。”
俞脩再不像小时候那般,听闻长兄说起考教便要想方设法躲起来。他双目放着光,神采奕奕自信满满的点头:“行,大哥尽管放马过来!”
俞沐免不了要对小辈们一番关切,因着两位叔叔出海尚未归来,也并不着急开膳。
俞逞一家因建有私塾,几年下来着实攒下不少银钱,已然成为整个沿淮镇出了名的富户。
早几年珑悦客栈刚开业时,在俞麻的授意下,二房三房的阿英阿淑不得不在珑悦客栈打下手赚银钱。后来还是俞逞觉查不妥,做主让女眷们专心持家。俞麻不敢违逆长子的意思,只得不情不愿允下。
然,家境虽好,老二老三仍然坚持每日出海捕捞,老四早年有秀才之名,但几年下来仍未考中进士,如今便在私塾担任夫子。
至于俞逞次子俞申则在几年前考上进士,因着战乱,直待新帝上位后宣布恢复科举,这才上皇都赶考。如今俞申正在皇城中备考,再过三日便是考期。
又过了一刻钟老二老三方才傻愣愣出现,他们突然被人喊回来,说是家里出了大事,可把他们吓坏了。直待回村,听闻村人的恭贺声方才后知后觉发生何事。
猛的得见位居高位的侄儿,他们一时间竟有些畏惧,畏畏缩缩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大侄儿看上去气势凛然,威严之势不容忽视,好在待他们仍然和气,两个大男人这才悄悄放下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一餐下来其乐融融,除了中途俞沐亲自剥好一碟虾,众目睽睽下命人送给惜悦享用,故而惜悦再次收到来自阿奶的愤怒之眼。
惜悦也不让阿奶失望,当既吃得美滋滋,感觉仿佛在吃绝世美味,你说气人不?
待到接近尾声时,俞沐方才不疾不徐说道:“我此行是为省亲,五日后启程回皇都,几位叔叔可愿一同前去?”
言罢,目光淡淡扫过几位叔叔。其他人不在问候之列,自然是要随他同去的,但几位叔叔若另有打算,他自然尊重。
“去!当然一道儿去,一家人自然是在一起要好些。”
回答的是俞麻,在她的思想里,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俞沐再次扫过几位叔叔,见三叔面上现有为难之色,便道:“不急,慢慢考虑。若想留下照看祖宅也无妨,待到日后我们也会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横竖哪种情况他皆已有所准备。
却不知,开口反对的反是俞禾,他拧眉长叹一声,放下筷子,颇有些语重心长,道:“我不去。”
第40章 亲事
“老头子你想啥呢!”听罢老伴的话, 俞麻当众剐他一眼,黑黝黝皱巴巴的老手往他手臂上拧了一下。怕沐哥儿真把老头子留下,急呼呼转首抓紧俞沐的臂膀:“沐哥儿甭听你爷的, 咱们都去!”
“阿爷可是顾虑黄灵山和錾山?”
见阿爷沉默不语, 俞沐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着有两座山陪伴,阿爷的后半辈子才多了些指望。且山上作物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硕果累累, 满满全是成就,阿爷自是舍不得弃山而去。除两座山外, 阿爷更担心自己农人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会给孙子平添笑话。
此乃阿爷心病。
只阿爷不知,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完全可以只手遮天。皇城那些老妖怪,哪一个也不敢在他面前蹦跶。
而他的人, 谁也休想欺压,否则他只会百倍千倍还回去。
正因了解阿爷为人, 故而俞沐早有准备, 只见他轻叹一声, 颇有几分为难, 道:“皇城那边也买有一座山和些许庄子,更有良田千亩,只收成并不如何, 我就盼着阿爷能去帮衬一二, 也好了了我一桩心事。”
皇城位北, 地处平原,鲜少见得山脉, 买下的那座山远在城郊之外,距离甚远。倒是庄子和良田遍布各地, 且哪是俞沐口中的‘些许’,待阿爷去到皇城,可有的忙活。
俞禾有心病,但他同样见不得孙子为难。可只要一想想自己这大老粗的样儿,真怕会给孙儿丢面子。他也做不来清闲人,更做不来官家老太爷,就不是享福的命!
人一旦上了年纪最不喜欢到处跑,自己的根在这边呢,俞禾是真不想去。
可是……可是他的孙子需要他。
若真去了,在他入土之前还回得来吗?
俞禾这般纠结着,看得一旁的村长替他着急。
年少时村长与俞禾便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这么多年来村长也是唯一一个俞禾愿意去深交的人,村长又岂会不知俞禾的心病,这便劝慰起来:
“禾老弟你还想啥呢!麻婆子说的对,一家人还是要在一起才好!你也别净想那些有的没的,有这身好本事理应去帮衬孙子,还想窝在这儿干啥呢?只有家宅安宁才能少些后顾之忧,沐哥儿也才好专心朝堂呀!”
有了村长这番话,俞禾明显有所松动。见此,俞沐又道:“阿爷不必忧心过多,这边我会派人按照您的要求照看两座山。相信我,十年内,我必带阿爷归乡。”
此话一出,惊讶了在座所有人。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怎的许下十年的诺言?十年后他又有何打算?
纵是俞逞和黎皖姝也看不懂长子。可观他认真严肃的模样,却不像仅为安抚老爷子。
罢了,横竖沐哥儿是个有主意的,做事从来让人省心,此次也不例外,信他便是。
俞禾思想简单,不似他人那般会深思熟虑,相较于其他人的震惊,听罢长孙允诺,他反而大松口气,只想着将来能落叶归根便好。于是说道:“那行,回头我研究研究北地适宜哪些粮食和果蔬。”
想到良田千亩,心中免不了雀跃。俞禾也曾羡慕过那些拥有诸多良田的地主,也曾幻想过自己拥有良田百亩,并在心中一一去规划,却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也能成为那被艳羡的对象。
俞禾见识浅薄,又对北地不熟,从来也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一趟还真得下些功夫。也正因为思想简单,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长孙已然位居高位,且还是身处皇城那样的地界,身边能用的能人自是不少,比他更善于种田之道的人才比比皆是。
而俞沐之所以明知阿爷的顾虑仍做这般决定,实在是希望可以治一治阿爷的心病。去过大地方再回来,眼界开阔后,境界自然不一般。
此事便再无二话,俞麻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可她开心不了几时便听俞沐开口宣布:“还有一事需知会大家,我已为竺儿相了一门亲事,待到皇城,寻到良辰吉日对方便会上门求亲。”
此话一出,无疑又引来阵阵错愕。俞沐转身看向母亲,道:“嫁妆已备好,母亲过去无需再操劳。”
说罢,幽深的眸子扫过低垂头颅的俞竺,她眼脸半遮,看不出其思绪。俞沐唇角微扬,高兴于他的妹妹将嫁与良人,而不是前生那个浪荡子弟。往后余生,她只会活于蜜罐中。
视线一一扫过其他妹妹,让得她们僵了背脊,这般反应看得俞沐发出一声浅笑。丫头们早褪去稚嫩,如今的花容月貌纵是在皇城之地也是极其罕见的。她们均年岁已至,也是时候寻户好人家了。
视线最后落在惜悦脸上,她并无多大反应,此时正略略歪着脑袋,目光落在远处没有焦距,不知在想什么。俞沐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知道他的小丫头向来聪慧,想来已洞察所有。
惜悦回想阿兄回来后的一桩桩一件件,确实已觉察不对。关于阿姐突来的亲事,在她马上要悟出所以然时,猛的被一道炽热视线打断,心头咯噔一下便立刻回看过去。
视线的主人果然是阿兄。
那道毫不掩饰的狂热视线好似在说……好似在说……
下一个便是你了。
思及此,惜悦迅速回头,慌乱的随便夹上一只蛏子肉往嘴里塞,耳朵尖已然泛红。
她觉得阿兄是在用眼神耍流氓。
阿兄怎会变得如此。
关于大姑娘定亲一事,在座觉察出不对的可不止惜悦一人,俞麻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什么。
她想起家中几近被踩烂的门槛,几年来多少富贵人家前来求亲,长子和长媳愣是不肯松口,任由竺丫头年岁一年年往上涨。
她还想起沐哥儿失踪后,逞儿异于常人的反应,他并无太多伤怀,且异常关心战事。长媳虽难过了有一段时日,却是很快恢复如常,最主要他们坚决不为沐哥儿立墓碑。
桩桩件件正说明长孙早有谋划,且逞儿夫妻二人对此了然于心。
以往看不透的事,今终于解惑。可俞麻宁愿一切并不如自己所想。至少她便不用面对现实,还可以继续欺骗自己:她的乖长孙最是敬重自己。
自从长子限制她不可踏入西跨院起,她在家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如今仅有掌权虚职。几个媳妇时常在大事上直接略过她,转而找长子‘求教’。而这也仅是表面功夫,长子哪成真管过后宅之事,说白了还不是长媳在拿主意。
猛然间,俞麻意识到这个家中她仅余一席之地,却再没有半个体己人。若去了皇城,是不是随便派几个下人侍候着,便不会再有人理她?
那不行!
俞麻陷入沉思,她要快些为自己找条后路。女儿们皆已出嫁,自不能将她们一并带去,可偌大的家宅没个自己人哪成?
回头她得给几个女儿去信,待她在皇城稳定后,便寻机将她们接去。她的乖孙如今可是皇上最宠信的大将军,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家亲姑姑啊,帮衬一二总可以吧?
对,到时候她还可以亲自为沐哥儿相看一个称心的孙媳妇,那么孙媳妇便是自己人。若娶回来一个官家千金,长媳自不敢为难,万事只当顺着孙媳妇,那她还是有好日子的嘛!
俞麻在心中七拐八弯的为自己规划好了未来,并为此喜在心头,而这诸多想法不过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农村妇人的自我满足罢了。
俞沐的归来本便是好事一桩,又带来不少好消息,一餐下来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其他几房虽在用餐期间未就去皇城与否作出决定,但午后歇晌时,关起房门后倒是好生打算了一番,只等大侄子歇完晌便告知一二。
俞沐归至院中却了无睡意,只见重楼之上雕窗大开,映出伟岸身姿。他负手于背,笔挺而立,面向对面重楼之上那扇紧闭的雕窗。墨黑的眸子似乎透过雕窗在看着什么,目光那么悠远而深不可测。
正是此时,背后暗处忽然现出一道身影,无声无息。
暗影主人出现的刹那便单漆跪地恭敬作揖,垂眸只待主子发话。他是俞沐的暗卫,名唤应左。
俞沐并未回身,只淡淡开口:“如何。”
语调散漫,似乎仅是随口一问,其答案置之不理也无妨。然,幽深黑眸与其姿态相左,仍执着于对面雕窗处。
应左沉着嗓子禀告:“正如将军所料,朝中大臣正借此次机会向皇上施压,给将军安下意欲谋逆之罪。皇上尚可应对,只让将军放心行事。”
言罢,换来将军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淡漠冷音轻飘飘溢出:“随他们去吧。”
仍是云淡风轻的姿态。
俞沐还真不将那几个老臣放在眼里。不过是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东西,蹦跶不了几时。
并非俞沐拿他们没办法,而是觉得一群倚老卖老的老东西看不惯他又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场面,着实有趣啊。
此次外敌入侵,他领兵征战前便已做好打完胜仗回家接亲的打算。自然也知道自己打完胜仗未先行领兵归朝乃为大忌,要招人诟病。俞沐更清楚自己今朝接回至亲,隐姓埋名之事将公之于众,那群老家伙又将为他安上欺君之罪。
那又如何?
于皇上,他忠义两全,足矣,何须再向外人交代?
立于阴影中的应左在俞沐的示意下直起身子,他追随主子多年,深知本分,从不妄加揣度主子心思。既主子欲静观其变,他断不会自作主张。想起皇上的嘱托,应左再度开口:“皇上希望将军能在放榜前归朝。”
此话一出,却是久久得不到回复。应左静默而立,丝毫不敢窥视主子。
而久不应声的俞沐此时分外专注的目视前方,耳朵微动,随后唇角轻扬,露出了然笑意。
俞沐耳力惊人,对面浅浅的戏水声调皮的哗哗作响,竟叫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小丫头的习惯,炎炎夏日,每日至少沐浴三回。
俞沐想起前生自己便有一次于将军府后山的温泉处无意撞见。因着这事,小丫头怕羞,一连躲了他十几日。
轻笑着收回目光,在一片静默中轻缓开口:“此事无需忧心,本将心中有数。”
声音低磁却带有穿透力,在屋中不断缭绕。若是有女子在场,怕是听着声音便要羞红了脸。
语罢,随手一挥,应左立即知趣离去。
此次乃是新帝在位的第一次科考,其中厉害关系自不必言说。那群老狐狸更是欲趁此机会在各处安插自己人,妄想在皇上根基牢固前,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让自己成为皇城中百年不衰的世家。
而皇上根基未稳,便是忧心于此。
上位前皇上本是无甚权势的闲散王爷,纵是朝中权臣也不将之放在眼中。如今身居高位,那群老家伙便自以为可以轻易拿捏。
内忧外患,皇上处境着实艰难。
故而,当敌国不怕死前来挑衅,老狐狸们便谏言,怂恿皇上派俞沐出征。
不过是几只跳梁小丑,何须他亲自出征?
明知此为老狐狸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俞沐却当真领兵征战。
殊不知,老狐狸们能够得逞不过是俞沐有意为之。
想让他离开,他离开便是。
毕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是吗?
科举一事他早有安排,当那群老东西得知此事,会是何模样呢?
还真是……颇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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