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匪夷所思

    六月天, 正是酷暑难当时,惜悦又格外惧热,每日晨起及午后歇晌前、夜里就寝前均需沐浴, 一身清爽了才肯上榻。

    当她还是小奶娃时, 小日子悠哉悠哉,从不知烦忧。每日只管胡天胡地胡作非为, 恣意任性。那时她全心依赖阿兄,阿兄也从不允她受委屈。

    可她受得最大的委屈却源于阿兄。

    阿兄的失踪于她的打击旁人无法体会, 哪怕过去多年,它仍是惜悦心中一个过不去的坎。

    那是一道鸿沟,跨不过。

    灵魂深处总好似少了什么,怎么也填不满。纵然阿兄回来了,她仍无法介怀。

    也是那年, 惜悦由不知愁苦的小女娃儿,变得喜欢放空自己, 让自己陷入沉思。她又是个聪明的主, 很多事情稍作思考便能茅塞顿开。

    好比阿兄归家一事。

    其实她早便猜到阿兄尚在人间, 只是她不明白, 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何故要离去?

    阿兄刚离开那会儿,她的心每日每日针扎似的疼。当她察觉阿兄是为离家出走后, 心中渐渐升起埋怨。

    怨他狠心。

    随着年岁的增长, 她的思考便越发深入。关于阿兄离开一事, 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拿出来反复推敲。从阿兄尚在时的所作所为,加上时局的变动, 和阿爹阿娘的种种行为来作为思考依据,神奇的是真叫她猜出了个子丑寅卯。

    她知道, 阿兄为了让大家能过上真正的安生日子,背井离乡,做大事去了。

    不辞而别只为不连累大家。

    惜悦为自己窥探到真相而沾沾自喜,却又心疼阿兄铤而走险,孤身奋战。

    再后来,她的所思便转为阿兄的安危。

    时逢乱世,阿兄可还安好?

    她也知道阿爹阿娘知晓阿兄离开的真相,虽知阿爹阿娘有苦衷不方便告知,可惜悦就是忍不住在心里怨怪一番。

    以为只有他们操心阿兄吗?

    就算他们绝口不提她也知道真相!他们还以为自己瞒的多好呢,还不是被她发现了?

    哼,你们自以为我不知道,可我门儿清呢!

    惜悦便是怀着这般小心思,赌气一般,也是绝口不提。

    今日阿兄归来,坐实了她的想法。只是她没想到传闻中嗜杀成性的祈将军会是她的阿兄。

    在惜悦心里,阿兄永远温润如玉。

    想起现在的阿兄,那通身威武气派的模样,以及那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还有那吃人似的眼神,惜悦不自觉将自己埋进水里,只余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乱转。

    憋的狠了方才冒出头来,可阿兄那撩人的眼神仍在脑中不依不饶的回荡,实在过分得不行。

    可恶啊!

    害她都不知该如何同阿兄相处了。

    惜悦气恼地噘着嘴儿,一下下拍着水面撒气。溅起的水花还不是往自个儿脸上招呼,她却不以为意,拍得起劲,也不知怎么想的,最后竟玩了起来。

    看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惯爱分心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哗哗的水声以及偶尔娇软的低呼声,还有娇俏的哼气声不时自浴堂传出,再窜入雅致的闺房内,传进坐于桌案前,正翻阅一本名为《仇集》书册的俞沐耳里。

    《仇集》里面娟秀的字体记录的一桩桩一件件尽是小娇气包的受气事迹,未了还附上当时委屈巴巴的心境。

    这显然是记仇的小本子。

    直白的满带稚气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小娃儿的愤怒与不甘。俞沐看得认真仔细,一个字也不愿错漏。

    这是他缺失的几年里,惜悦的生活点滴。

    另一边,闺房闯入男子却不自知的惜悦终于心满意足的踏出浴桶,水珠划过凝脂般的雪肤,竟是未留下半点痕迹。

    惜悦贪凉,但凡天气闷热点儿,只要待在自己的闺房内,便仅穿一件兜儿和亵裤。

    慢悠悠的穿上水蓝色的兜儿和亵裤,冰凉的质感叫她舒坦得微微眯起眼睛。

    因着惜悦沐浴时从不许丫鬟在旁侍候,浴堂又仅在闺房隔壁。故而惜悦穿戴好便随手拽起置物架上,今日所佩戴的那枚玉佩,晃晃悠悠的踏入闺房。

    行走步伐散漫随意,玉佩在美人手上被甩出一个个圈儿。纵使拥有天仙般的美貌,然而随性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大家闺秀。远远看着,倒有几分吊儿郎当之势,着实不雅。

    当然,这般惬意的姿态在乍一见桌案前的魁梧男子时,霎时顿住,狠狠打了个激灵,而后反应迅速的躲进屏风后头。

    在屏风后深吸几口气,缓下心头的惊颤,惜悦这才悄咪咪探出脑袋瓜,小心翼翼抬眸,缓缓将视线移至桌案边。

    俞沐已合上《仇集》,勾着浅笑,注视她的目光迥然有神,道:“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喉结在惜悦缩回脑袋的时候以不寻常的速度滚动了几下。

    屏风后的惜悦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拜托,小时候能和现在比嘛!她已然及笄,是个大姑娘啦!况且如今衣不蔽体,她还是有羞耻心的!

    小时候倒是经常在沐浴后于闺房中得见阿兄,他会在每个夏日的午后为她扇风,让她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今时不同往昔,男女有别,再这般便有失妥当。更何况,他们刚久别重逢,自己尚未寻思好该如何同阿兄相处。

    她倒想同往常一般,视他如亲兄长,可劲儿同阿兄亲近。

    可她不傻。

    阿兄待他人一如既往,可待她……那直白且浓烈的爱意丝毫未曾隐藏。别问她为何能看懂,问就是她已看惯阿爹看阿娘时腻歪到不行的眼神,两者皆如此。阿爹爱阿娘,所以……

    惜悦虚咬饱满的红唇,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突兀,盘旋在心中的不真实感叫她怯步。

    她与阿兄分离七年。阿兄离去前他们还是亲近的兄妹,然而七年的空白时间,那些爱意又是如何生出来的?

    显然,未有前生记忆的惜悦并未真正理解俞沐的话中意。

    前生,她身上的哪个地方他没见过?

    他的傻丫头啊,估计这会儿正在心中腹诽。

    或许是他操之过急,可自与她重逢,心中除了喜悦,挥不去的却是恐慌。

    曾经亲眼目睹她的死亡,如今虽一切正如自己所愿发展,然而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与惜悦七年的空白。

    前生至死之前他们从未分离。

    今生自己在惜悦尚未晓事前离去,再相见,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般招人疼。眼看这张与前生别无二致的脸,脑中便克制不住现出她前生临死的画面。

    哪怕他已亲自手刃敌人,往后余生他们再无威胁,可他的不安始终消不尽。这使得他控制不住的,急切地想要将自己挤进她的心中,让她彻彻底底与自己融为一体,或许那时候他方才能安心。

    急切的后果便是将他的小娇花吓跑,而他不忍心吓她。如今她是连一句阿兄也不愿意喊了……

    俞沐无奈长叹一声,握紧拳头,哑着嗓子开口:“好好歇息,明日阿兄带你赶海。”

    此去皇城少说几年,余下几日便尽量满足她吧!以此为契机慢慢消去隔阂也未尝不可。

    耳听能够出海打渔,躲在屏风后的惜悦那双媚人的大眼儿瞬间扑闪出亮光,璀璨夺目。

    至今为止她不过才随阿兄出海过几回,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儿。

    后来几次思考她便回过味儿,知道自己的运势不同凡响,家里出于对她的保护之心才有那许多限制。

    明白这层道理后,她便再不曾靠近海岸。哪怕偶尔女扮男装和姐姐们偷溜出去玩儿,她也谨记在心。

    然而心中对出海的向往和渴望却悄悄地与日俱增。

    她便是如此,越做不得的事情越想做,简直抓心挠肺。

    嘻嘻,阿兄说要带她出海!

    惜悦沉浸在喜悦中,仍未有回应。

    俞沐忍了又忍方才举步靠近屏风,背对着屏风,姿态得体未有逾越,举出手中那本方才看完的《仇集》,越过屏风,道:“阿兄帮你。”

    此话来得莫名,惜悦迷茫的看向出现在脑袋边儿的小册子,无知无觉的伸出细腻白皙的纤长玉臂,傻呆呆的接过小册子。垂眸一看:好家伙,是她小时候用来记仇的小册子!

    思及里面的内容,瞬间羞得无地自容。里面记载的全是小姑娘因小家子气而结成得‘仇’。

    阿兄说要帮她。

    帮她报‘仇’啊?

    求求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的小仇小怨,她都忘完了好吧!

    沉默片刻,惜悦糯糯说道:“……不用。”

    尾音微扬,说罢举起小册子挡住眼脸,有点羞。

    谁还没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呢?

    小姑娘说话声音怯怯的,像娇嗔,听得俞沐耳朵发痒,心里一阵酥麻。可以想象丫头此时那副爱娇的模样。

    淡淡笑音不自觉自他喉底发出,俞沐轻音嘱咐:“好好歇息。”

    惜悦并未回答,支着耳朵仔细聆听,耳边传来稀疏的脚步声。直待脚步声彻底消失,惜悦方才探出脑袋注视门口的方向,再垂眸看看手上的小册子。

    也不知阿兄怎的会将它找出,记得前前后后写了有三本。

    思及此,惜悦向书架看去。

    曾经置放《仇集》的小格子哪里还找的见余下的两本。??

    惜悦一脑门子疑问。

    阿这,还真拿走了,真要为她报仇啊?

    可她都已经报过了呀!她是能受委屈的主吗?

    哪怕是,其他几位阿兄和二姐姐也不会允许。

    哼,现在才来心疼,会不会太晚了!当年怎么忍心离家出走!

    坏蛋!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要生闷气。

    不一会便有丫鬟进来侍候小主子就寝,惜悦这才收回目光。

    阿兄还是那个阿兄,一样,又不太一样。

    该拿他怎么办呢?

    心里揣着事儿原以为会睡不着,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惜悦早早便陷入梦乡。也不知是不是阿兄归来的缘故,心里再没有安全感也是踏实不少,让得她睡得比以往更香。

    而俞沐出了惜悦闺房后便直接去到正院,如他所料,几位长辈皆在院中。阿爷和父亲以及几位叔叔正在煮茶。阿奶正眉飞色舞的指使阿娘和婶婶们,并一一告诫她们去到皇城的‘规矩’。母亲和婶婶们状似认真听着,只偶尔应答一二。

    俞沐淡淡扫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向男人们的方向行去。

    阿爷和父亲偏爱饮茶,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先烹上一碗茶水。为此,俞沐特命人搜罗了不少好茶,他们现时饮的便是自己带来的。

    见他们满足惬意的模样,俞沐会心一笑,上前一一唤过他们,行的是得体的晚辈礼。

    俞沐的到来让几位叔叔变得局促,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大侄儿打小便有主意,他们几人虽是长辈,却习惯于听从大侄儿的安排行事,更遑论如今的大侄儿已然功成名就。

    俞沐并不愿亲人惧怕于他,故而此行尽量收着戾气,可他高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见得叔叔们如此,他也只得暗暗叹气。

    再相处些时日,这般境况当能好些。他俞沐的叔叔都自当挺直腰杆过活,断不该有唯唯诺诺的样子,否则在皇城那种遍地世家的地界如何生存?

    距离抵达皇城尚有些时日,看来得趁着这段时间为叔叔们涨涨思想觉悟。

    正当俞沐陷入沉思之时,关丘码头又迎来一艘极尽奢华的船只,船只大小竟比战船还大。这是自码头建成后,人们见到的最最气派的船!

    也不知这船是什么来头,竟能让祈将军的战船主动让出位置让其停靠!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第42章 不委屈

    在知情村民的竞相传告下, 整个关丘渔村还有谁人不知祈将军便是大恩公俞沐?

    这一得知俞沐身份,大伙儿便一改往日对祈将军的看法,反赞颂起来, 只觉对祈将军抱有成见之人都他妈心瞎眼也瞎!

    万恶不赦的祈将军瞬间变成为民除害的英武大将军, 当受万人敬仰才对!

    沐哥儿宁受万人唾骂也要为民起义,真真是好儿郎!

    这般好儿郎却遭万人唾骂!

    世态炎凉, 可悲,可悲啊!

    心疼沐哥儿!

    百姓们对此义愤填膺, 心疼得厉害。虽惦念沐哥儿,却知俞进士一家正是团圆时,不忍打扰,这便将心思转向固守在码头上的兵卫,纷纷将自家的好东西扛过去相赠。

    哪知兵卫们恍若未见, 不动如山尽忠职守。村民们也是不恼,直接将东西搁置于码头边, 只想着选个人做代表, 同沐哥儿说一声, 让他收下大家的心意。

    嗯, 就村长了,他较能说上话。

    不多大会儿码头边便已堆积许多品质上成的海货,都是些易放的干货。诸如干贝、牡蛎、各种鱼贝。这些好东西若拖出去卖能赚上不少呢!

    可也不见哪一户人家有心疼之态。

    大家心知肚明, 俞进士家怕是要离开关丘渔村了。以后去到皇城, 只怕再难吃上这般真材实料的上等海货, 村民们只担心自家给的会不会太少。

    相比于俞进士家为村人所做的贡献,自己这点东西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大家争先恐后送来心意, 生怕落人之后便送不出去。

    这种事情便是如此,有人开个头, 自有无数人接应。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突然窜出一艘架势比祈将军战船还要强上百倍的船只,一看便知这艘船为私人所有,其主人非富即贵。

    只如今沐哥儿便是皇上最为宠信的皇城新贵,能让沐哥儿的战船如此礼让,莫非是宫中的贵人?

    是曾听闻新帝的亲妹妹,也就是如今的大长公主钟情于祈将军,莫非是……

    可俞进士家不是养着一个顶好看的童养媳吗?沐哥儿打小便最为宠她怜她。

    大长公主这是要来横插一脚?

    一出出宫廷大戏现于村民们脑中,精彩之至,直教人深恶痛绝!

    至此,百姓们心疼沐哥儿之余,又生出对皇家‘恶霸’行径的痛恶之心,一道道不友善的目光便直直盯在刚停靠好的船只上。

    陆续自船上下来一批家仆打扮的壮丁,他们统一着装,目光炯炯有神,面带得体微笑,步伐稳健昂首阔步,不卑不亢。

    村民们垂眸看看自己身上的布衣,竟觉无地自容。这群家丁打扮的男子穿着比自己还要得体,看那布料得是锦缎吧?

    这主人家该多富贵啊!

    自码头建成,整个关丘渔村家家户户便做起海货买卖,几年积攒下来已是小有家业,附近十里八乡多少外村人挤破头想嫁进来。亏得他们长期自我感觉良好……

    现在看来他们是井底之蛙才对。

    也正因此,村民更坚定自个儿的想法:大长公主送赏赐来了!

    瞧那些家丁们两两一组,手抬一口紫檀木制的大箱子,沉甸甸的,也不知装的什么好物。

    长长的家丁队伍之后伴随着络绎不绝的一大群长相秀丽的姑娘,统一的妆容和服饰,规行矩步,仪态端方,纱裙在身,飘飘若仙。

    本以为黎家的丫鬟已经够好命,虽是奴籍,吃穿用度却比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要好得多,且各自分工明确,并无需做粗重活计。

    再看看面前的姑娘们,这一身行头都能赶上小富户人家的千金了吧?果然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正如村民所料,紧随祈将军而来的这群人,其目的地正是俞进士家。

    见此阵仗,大伙儿生怕这群人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故而紧随其后。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歹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天高皇帝远,大长公主又如何?可不能让她胡作非为!

    却不知,此时俞进士家却是另一番景致。

    俞沐眼见三叔几次欲言又止,始终不敢道出言语,憋的一张脸越发涨红。无奈一叹,俞沐主动问道:“三叔有事但说无妨。”

    两世相处下来,自己这些亲人是何性子俞沐岂会不知。归家前他便有所预料,三叔定然更想留在渔村。故而他才会在饭桌上提上一嘴,三叔若想留下看守老宅也是好的。

    想来三叔是将阿奶那句‘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好’听近了心里去。殊不知,他早已为三叔做好了安排。

    大侄儿都开口了,俞家老三哪还敢当闷葫芦,干脆憋足了气,一鼓作气道出心中想法:“我……三叔不想去皇城,三叔……三叔就想守在渔村。”

    牟足劲开口,声音不自觉放大几倍,却说的断断续续,没点儿底气,倒是让一旁的俞麻等人一字不落听了去。

    俞麻当即跳脚,立刻冲过去拧了三子一把:“说什么浑话!你个不孝子,敢不去试试!”

    瞧瞧这个不孝子说的什么话?带头造反呐!

    俞麻一走,二房阿英便悄悄开口问道:“你们咋想的?沐哥儿有了成就还念着咱们,你们咋这么不知好歹的?”

    阿英性子急,嘴快,但没有坏心思。除后进门的四房媳妇,她们妯娌间一直关系融洽配合默契,三房突然搞这出,她还真没想到。在她的思想里,他们几房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阿淑心虚的垂下头,心中也觉着他们三房不知好歹。他们自然知晓去到皇城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沐哥儿定然会护他们安康。

    可是……可是……

    常言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与其去到皇城那种富贵之地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如留在渔村,在这儿谁不是对他们家崇敬有加?

    毕竟有大造化的是沐哥儿,哪怕皇城里的贵人们面上礼遇他们其他几房,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万一自己行差就错,将给沐哥儿带来无妄之灾。

    他们只是老实巴交的渔农,可没有那么多心眼儿,别人若想利用他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另一边,俞家老三自知理亏,也不敢违逆母亲,大块头搁那儿坐着一动不动,任由阿娘打骂。

    俞禾见状立刻将崭新的烟斗自口中取出,怒目瞪向俞麻:“瞎闹啥,一边呆着去!”

    老三的想法和他差不离,方才老三一开口他心下便已了然。私心里,他自己未能留守家乡本是遗憾,有个儿子替他守着‘根’,他也更安心些。

    “啥瞎闹,你懂啥!”

    于此事,俞麻反应着实大了些。可也怨不得她呀!早先家里是真穷,谁都能往她头上踩一脚,她是真个儿受过苦的。

    后来她牟足劲儿生!就盼能多生几个儿子。

    如今世道,哪怕你家业再大,人丁不旺那也是要招人取笑的。纵是穷的揭不开锅,只要男丁兴旺,人家断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来。

    皇城她是没去过,但世道不过如此,想来也是一样的。故而俞麻想着,全家一起也能多些底气。

    眼见阿爷阿奶要为此吵起来,俞沐适时开口:“不是什么大事,阿奶息怒。”

    说着,将阿奶扶到父亲身边坐下,免得三叔再遭殃。

    俞逞接收到长子的目光,立刻便意会,宽慰的话语随口即出,道:“母亲也知邻里乡里人情世故往来必不可少,且咱们这一去少说几年,路途遥远,类似祭祖等大事自是鞭长莫及。还是三弟顾全大局,一人包揽所有。”说罢,面向老三,歉疚道:“委屈你了,三弟。”

    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此事。

    老三听得一愣一愣,大哥三两言语竟将他说得这般伟大,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老三心虚回应:“不……不委屈……”

    俞麻始终对自己认定的‘真理’耿耿于怀,可长子已经发话,且话中句句在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唯有人丁兴旺才不至受人欺压,他们怎么都不懂呢?

    于是这事便这么定了。

    正是此时,一位将领前来禀报:“禀将军,言总管携家仆在外等候,是否召见。”

    “喧。”

    冷音一出,将领立刻领命而去。

    俞沐抬眸间,威严之势乍现,犀利冷眸再寻不到柔和之色,周身的清冷之气直教人望而生畏。

    这般威武霸气的模样看得一大家子心中激荡,忍不住感叹:沐哥儿当上了大将军,回来了!

    不多久,一群家仆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一位约莫不惑之年的男子,他向俞沐请过安后,便指挥男丁将手上木箱有序排放妥当,而后方才领着众人给在座的主子们行礼。

    “奴才/奴婢们给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夫人、二爷、三爷、四爷、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请安。”

    百余人异口同声,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此番阵仗搞得两位老人家和其他几房颇有些局促。突然被唤作‘爷’和‘夫人’,竟有些不安。这些人看着比他们还有气势呢,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怎么也不敢应声。

    倒是俞沐,淡扫一眼整齐归置的木箱,直接吩咐:“先量身。”

    总管言随毕恭毕敬回道:“是。”这便招手示意身后的二十名年轻妇人,妇人们立刻分散开来,两两一组,仔细为主子们量身。

    只妇人们稍一近身,几个大男人瞬间向旁躲去。尤其俞禾,甚至急得跳脚,吼了一句:“你们干啥!”

    “奴为老太爷量身制新衣。”

    妇人笑着回应,声音浅柔,像极了在哄小孩儿。

    往常几个大男人的衣裳全是自家婆娘所制,纵是镇上的裁缝铺子他们也不曾进去过,如今这般哪里能答应。

    局促难安之下,只觉全身哪哪都不对。俞禾这下干脆撂挑子不干了,蹲到墙角抽着新烟杆。

    “衣裳多的是,有的穿就成了还制什么新衣,静浪费。”

    嗫嚅一句后,愣是谁也不愿搭理。

    女人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眼见美丽妇人靠近自家男人,她们差点没跟着跳脚。

    场面登时有些混乱。

    “你们先退下,几位爷的尺码由夫人们来量,你们记好便是。”

    还是黎皖姝反应快些,一句话便止住一院子乱象。她本便富贵出身,使唤起人来气势如虹,得心应手。

    转身面向三房:“阿淑,前些天你不是刚给爹做了一件外衫?尺码可还记得?”

    阿淑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

    黎皖姝略点头以示明了,声音拔高几许,道:“今时不同往昔,既沐哥儿身居高位,身为家眷,自不能落了他的脸面。衣裳犹如门面,颇有些讲究,大家配合一些,出行在即,莫要误了行程才好。怀元,你去把各房的少爷和小姐都叫过来。”

    俞沐失踪的几年里,怀元仍然留在俞家,转而侍候起俞逞,这会儿得令立刻向后院走去。

    其余几位刚荣升主子,正别别扭扭不知如何是好的人,经黎皖姝一番点拨,顿然醒悟。

    是了,他们不为自己也得为沐哥儿想想啊!

    那些富贵老爷的穿着确实体面,而他们从今往后便是体面人了不是?

    另一边,始终在旁观看的俞沐没有错过阿爷和叔叔们的窘迫,他没有插手的打算,所有一切均需慢慢适应。

    如今俞沐大权在握,虽在外声名扫地,身边却不乏有意攀关系的官员和富商,且有意将人手安插进将军府的人不计其数。

    以往他只身一人,他们无从下手。往后却再不相同,他这几个过于老实本分的亲人便容易受人利用。

    还有,阿奶也是个问题。

    得想个法子永绝后患才好。

    此时,一个想法正在俞沐脑中逐渐成型。

    第43章 相拥

    夏日的午后纵然有风也带着热意。

    一觉下来, 惜悦已是香汗淋漓。热风把少得可怜的凉意完全遮盖,屋子里的冰块仿若摆设。

    惜悦自迷离中醒来,没有休息后的清明畅快, 反而双目空洞。眼睛一眨不眨, 身子一动不动,仿若魔怔。

    惜悦睡觉难得乖巧, 醒来竟还保持平躺的姿势。待她终于回复些许神智,却又觉分外迷茫。

    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沉长的, 压抑得令人喘不上气的梦。可梦里的内容是什么,竟毫无印象。心口处仅剩挥之不去的惆怅、不安,和急切。

    因何人惆怅不安,又急切于何事?

    有答案,又似乎没有, 好生奇怪的感觉。

    隐约中想起梦境里的一道身影,模糊不清却又异常熟悉。

    “是谁呢?”

    娇娇糯糯的声音带着初睡醒的哑小声呢喃。

    “小姐您醒了!”

    小丫鬟听闻呢喃声, 立刻喜笑颜开过来侍候。一边捞起幔帐, 一边说着:“方才将军差人来话, 让您醒来后去趟正院, 奴婢这就侍候您更衣。”

    说着便要去将自家小姐扶起来,哪知小主子翻个身轻易便躲开,慵懒之音随之而来:“没醒呢!”拿冰丝凉被蒙住头, 顿了一顿, 又道:“我可能日落西斜才会醒。”

    坏人!什么天大的事不能日落再说, 明知她惧热,偏要她走这一趟。这会儿正是日头毒辣时, 此处距离正院好些路程呢!

    不去不去!

    丫鬟溪玟已跟随自家小姐好几个年头,哪能不知小姐脾性, 那是丁点儿苦也吃不得。好在还有搜罗美物的喜好,通常一勾一个准,这便笑着说道:“方才将军还差人送来两大箱子好东西呢!小姐不起来看看吗?也让奴婢见见世面!皇城来的好东西,定然不一般。您说会不会是美玉啊?”

    只听‘唰’的一声,随之扬起一阵劲风。扬言要睡死在床上的美人儿动作流利地坐了起来,软软的声音兴奋扬起:“真的吗!”

    言罢,人已经麻溜下床,哪需丫鬟侍候。

    抬眼看去,梳妆台旁果真放着两口大箱子,惜悦喜滋滋的挨个打开。

    第一口箱子里整齐叠放数不清的小锦盒,锦盒大小不一,一看便知那是首饰盒子。

    惜悦爱美,最喜欢文人口中的俗物。挨个打开所有锦盒,琳琅满目的精美饰物把她喜得笑到合不拢嘴,小嘴儿不断发出“哇!哇!哇!”的惊叹,午时做的那个影响心情的梦一下便被抛诸脑后。

    可谁又能想到,新的箱子一经打开,惜悦脸上的笑瞬间被收回,她甚至蹙起眉头,小脸刹那苍白,白嫩的手儿甚至微微颤抖。

    小主子的转变过于突然,溪玟看着一大箱子绝美的新衣裳,只觉一头雾水。

    衣裳挺好看的呀,瞧着便不似凡物!不是小主子最喜爱的类型吗?要说果然还是将军最了解小姐!

    眼见小姐脸上毫无血色,正欲上前关切,却见小主子取出箱中一件粉白衣裳,轻轻抚摸一番,而后便直起身子,将衣裳贴在身子上对着铜镜好一翻比划。

    铜镜中映照出一张绝美容颜,工艺繁复绣技讲究的裙裳贴在窈窕身姿上,让本就毫无瑕疵的脸儿更加容光焕发,哪怕此时面色颇有些苍白,仍掩不掉绝色。

    溪玟简直看呆了,久久方才回神,喜道:“好看的,小姐!奴婢这就侍候小姐穿上。”

    说着马上动作起来,不多久便穿戴妥当。上身效果着实令人惊艳!好似这身衣裳合该穿在这位朱唇粉面,白璧无瑕的美人身上!

    相较于丫鬟的惊艳,惜悦倒显平静。她略略歪着脑袋,仍然左右转个不停,只觉越看越熟悉,不自觉说道:“这衣裳我穿过的。”

    娇音萦萦,清甜悦耳。

    “小姐怕不是梦里穿过?”

    溪玟只觉好笑,忍不住打趣。

    这衣裳可是将军命人自皇城运来的,小姐哪曾见过?

    听罢溪玟的打趣,惜悦怔了一怔,脑中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明。

    没错的,这衣裳是她的,午后的梦境刚穿过。

    越渐清晰的梦境带回那股怅然,心口越发觉得遗憾,甚至鼻酸想哭。

    莫名其妙的情绪来的极快,令人烦躁,几近窒息。

    为摆脱恼人的心绪,惜悦顾不得火烧般的烈日,直直踏出院子,向正院行去。

    心中烦乱,步伐随之无序。当她踏着纷乱的步伐行至正院,身上早已香汗淋漓,浸湿质地非凡的群裳,娇喘微微,令人闻之血脉喷张。

    吵杂的正院因她的出现而寂静,纵然大家早已见惯惜悦的美貌,仍忍不住为此时的她而惊艳。

    人靠衣装马靠鞍,本便倾城绝代的妙人儿,在华服美饰的映衬下,其仙姿玉貌更为摄人心魄。

    此时的惜悦清雅中自带一股浑天独成的贵气,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生怯。

    “不错,倒是合身。”

    黎皖姝上下打量惜悦,满意地直点头。万没想到沐哥儿为惜悦带回的衣裳会这般合身,跟量身定制毫无区别。

    俞沐并未多言,而是目光炯炯直视惜悦。这便穿上,足见她的喜爱。关于惜悦的尺码,前生他曾亲身量过自然不会有误,而款式则是她自己设计的。

    见小丫头面色苍白,呆呆站在院子口向他看来,俞沐伸手招呼,神色柔和,低哄:“过来。”

    烦躁不安的惜悦入了院子眼中便仅瞧得见阿兄,强烈的熟悉感让得她心乱如麻。那是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与年少时所熟悉的阿兄毫无关系。

    尤其是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当他伸向自己,惜悦的心猛的咯噔一下。梦境中的不安,后悔和遗憾犹如排山倒海侵蚀她的心。

    梦境中同样有这样一双手伸向自己,但她不知在顾虑什么,明明心喜又渴望碰触,却硬生生忍住了。

    那滋味不好受。

    惜悦迷茫的歪了脑袋。

    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因何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鬼使神差般,惜悦直勾勾盯着阿兄麦色的大手,带着鼓动的心缓缓靠近,无知无觉地伸出柔荑。两手相握间,满足感油然而生,失落的心瞬间被填满。

    全然不同的感受。

    惜悦盯着两只交握的手愣怔好一会儿,抬眸迎视阿兄醉人的视线。他不知何时蹙起眉头,众目睽睽下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惜悦的小脸,粗糙的拇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抚平惜悦未曾松开的绣眉。

    俞沐:“没睡好?”

    脸色太差。

    惜悦靠近几步,昂头注视阿兄,直觉并不喜欢阿兄皱眉,便踮起脚尖做着和阿兄一样的动作。

    “我做了一个梦。”

    声音绵柔,轻轻地,风一吹便散去,听在耳中缥缈空灵。

    俞沐向来敏锐,望进惜悦眼中立刻发觉不对。小丫头美目空洞,似乎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俞沐利眸倏地缩紧,喉结滚动,将白嫩手儿握得更紧一些,然而开口的声音仍然轻柔:“梦见什么?”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摇摇头,眉头拧地更紧一些,稍作思考,接口道:“梦里不开心,不喜欢。”

    还心堵,只觉无法释怀,可又不知因何事心堵,越想越气闷。

    好似看懂惜悦的不快,俞沐转手将惜悦揽在怀中,大掌拖着小脑袋轻声安抚:“那便不想。”

    惜悦趴在阿兄怀中,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规律地跳动,慢慢的……缓缓的……诶嘿,恢复神智啦!

    对于与阿兄靠得太近,甚至抱在一起的过程还是有印象的,惜悦确定此乃出于本心之举。

    那么问题来了。

    她的本心这般轻佻沉不住气的吗?!

    太寒心了!

    简直废物!

    至少还需再冷落阿兄一百日,被抛弃的这口气才能咽下去才对!

    不高兴!

    惜悦故作镇定退出阿兄怀抱,煞有介事地点头应道:“嗯。”

    自认‘神不知鬼不觉’的后退几步,摆出闺阁千金该有的规矩与礼教。整个人瞬间仪态万方,哪像刚同男人‘搂搂抱抱’过。

    没有的。

    同男子相拥不存在的。

    男女授受不亲她懂的。

    懂事的惜悦缓缓、缓缓抬眸,猛然发现一院子亲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二人看,也不知看了多久。

    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

    惜悦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她悄悄举起手中团扇遮住眼脸,又悄悄挪开两步。

    观她举止,俞沐已然意会,这是恢复神智了。不欲将她逼的太紧,便由着她再次疏离。脑中不由细思起惜悦口中的‘梦境’。

    为避免孩子过于窘迫,黎皖姝连忙转移大伙儿注意力,温婉的用着大家皆听得见的细软声音提醒:“大家当习惯。”

    此话一出,大家不由一怔,忽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再看向方才相拥的一对璧人时,便是会心一笑。

    是了,惜悦本便是沐哥儿的童养媳,这般画面日后只多不少,是该早些习惯,以免小丫头脸皮薄,落个大红脸。

    而意识自己词不达意的黎皖姝愣怔过后赶紧补救:“日后大家便是主子,当早些习惯下人侍候的日子。”

    噢,原来如此。

    大家恍然大悟,但又忍不住向二人看去一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待耳边终于喧闹起来,惜悦才慢慢取下团扇,立刻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仪态端庄。如果不是阿奶瞪视她的目光过于炽烈,惜悦绝对不会破功。

    既阿奶如此热情,她自然需要回应,尊老爱幼嘛!

    于是,惜悦扯着甜糯糯的嗓子喊道:“阿奶!”

    瞧,她长大了,再也不会故意称呼阿奶为阿婆。

    俞麻眼见小狐狸精勾引长孙,只在心中气怒,心想着待去到皇城定想办法将这小杂种嫁出去!谁知她突然喊了自己一声,一下便将所有人的视线引过来。挑衅的嘴脸看的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不好发作。

    沐哥儿正看着她皱眉头。想起沐哥儿以往对小杂种的维护,俞麻知道沐哥儿这是对她生有不满了。

    都怪小杂种!

    黎皖姝自然看出婆母的异常,心知她定然正想法子对付惜悦呢,心下不喜。不过日后便是另一番景象,后院再不是由她当家做主,容不得她胡来。

    这么想着,黎皖姝终于释怀。

    惜悦来时一大家子大大小小二十余位主子均已量好尺码,俞沐也将其余下人分派至各位主子身旁。

    俞麻及大房这边的女眷均分派有四位一等丫鬟及一个嬷嬷,其他几房的女眷均配有两位一等丫鬟和一个嬷嬷,所有男子则统一配一名小斯。

    此时翻身做主人的几房更显局促。

    他们哪使唤过人?这……放不开手脚啊!

    “沐哥儿,惜悦的丫鬟是你姥爷家的家生子,如今年岁也到了,不妨便让她回黎府。”

    黎皖姝像是想到什么,忽而开口。

    俞沐微点头:“嗯。”

    立刻有四名丫鬟步伐一致走向惜悦,微微福身:“奴婢东笙、西织、南今、北竹给小姐请安。”

    丫鬟相貌皆属上乘,观之赏心悦目,且行为举止规矩周到,一下便博得惜悦的眼缘。只转变突然,把原本的这对主仆打个措手不及。

    溪玟跟随惜悦多年,主仆感情深厚。可她确实年岁已至,且已许了人家。无论自家老小,抑或未婚夫婿一家皆为黎府下人,若跟随小主子去到皇城,只怕得再耽搁几年。

    惜悦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可猛的告知即将分离,心中不免伤怀,眼眶一下便滚上泪珠,看向溪玟时多有不舍。可又不能否认,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小姐……”

    主仆俩对上眼,立刻便抱头痛哭,跟俩孩童似的。

    小丫头就是娇气,不过失了一个常年陪伴的丫鬟,这便委屈上了。黎皖姝看得颇有些哭笑不得,前来安抚:“傻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待你阿兄荣归故里,你若还想着溪玟,到时候再让她回来侍候便是。”

    “是啊,多大点事,快别哭了啊。”

    惜悦金疙瘩一掉,大伙儿便纷纷上前安抚,心疼的不行。

    经此一事,大家已然忘了局促,院子里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一直旁观着的村长看的直点头,抚着胡须笑呵呵的。他原本听闻长公主闹事来了,结果来到俞进士家方才知晓大伙儿误会了。

    哪里有什么大长公主?这群外来人员乃是沐哥儿皇城的家仆!来认主子的。

    俞进士家一个个都成了正经主子,可喜可贺啊!

    他们虽暂时移居皇城,家中还留下一个老三用以照应村人。

    老三忠厚老实,说实在不堪大用。但沐哥儿留下一宅子下人,尤其那位管家,看着便是鼎鼎精明能干的。

    村长不得不再次在心中感叹俞进士一家的能耐以及菩萨心肠。

    关丘渔村将百年不衰!

    “娘!”

    “娘诶,我回来了!”

    正是其乐融融时,院子外响起一道兴奋的呐喊声。听这声音,不是嫁去隔壁村的俞花还能有谁?

    第44章 中馈

    俞花人未到声先到, 高亢的声音威力十足,轻易便化去满院欢愉,欢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真真是好大的本事。

    几个妯娌面色古怪地对视一眼, 均忍不住暗暗朝天翻个白眼。

    俞花消息倒是灵通, 沐哥儿上午刚归家,她这会儿便凑过来, 打的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海啸那年,俞花带婆母及小一辈前来打秋风不说, 甚至看沐哥儿能力卓绝,妄想攀高枝。

    沐哥儿岂是她们能肖想的?也不看她们配不配!

    这便罢,竟还敢把主意打长嫂身上,妄想借银五十两,简直没脸没皮!

    因着这事儿婆母对俞花生出芥蒂, 无论她如何哄,婆母仍无动于衷, 先少再给过好脸色。

    少了俞花时不时前来作妖, 糟心事减少许多, 日子甭提多舒坦。

    只好景不长, 家里余下两位小姑子出嫁后,婆母彻底没个知心人。于是在俞花的坚持不懈下,婆母态度松动, 终究还是原谅俞花当初的行为。这二人再度亲密起来, 她们妯娌几个便时不时要应对俞花作出来的事端, 简直烦不胜烦!

    今日不知又要作出什么妖!

    不多久便见俞花提着裙摆跑进来,笑得眉飞色舞, 嘴里不停嚷嚷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大侄儿是大将军似的:“娘, 听说我大侄儿当上大将军啦!我……”声音在目光对上大侄儿的时候止住,虽惧于大侄儿的威慑力,但更喜他如今威风的身份,故而愣怔只在眨眼间。

    心知面前挺拔俊郎的男儿便是大侄子,俞花更是笑眯了一双眼:“大侄儿,是我啊,你大姑!”

    喜悦与久别重逢无关,俞花满心满眼全是大侄儿将给自家带来的便利,脑子里算计着各种好处,扭头向正门口看去,大喊:“茹儿,还搁那做什么,赶紧过来给你表哥见礼!”

    话音刚落,一道娉婷娇弱的身影映入眼帘。此人便是俞花幺女杨燕茹,只见她迈着小翠步,娇羞地以团扇遮面,每走几步便偷偷抬眸偷看一眼那个异常伟岸俊朗的男子。

    此女一出现,连俞乐也忍不住翻个大白眼,她捅捅身旁的俞香,努努头,不屑冷嗤:“够恶心人的。”

    杨燕茹长得小家碧玉,倒也有几分看头,可这惺惺作态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俞乐又捅捅另一边的惜悦,挑挑眉头:“二姐帮你。”

    说罢,大步一夸,雄赳赳气昂昂干大事去。

    却不想,胳膊被惜悦一把拽住。回头看去,小丫头倒是平静得很,且反过来安抚她:“不必的,二姐姐。”说罢笑眯眯的将头枕在她的胳膊上,继续欣赏大戏。

    俞乐是真着急呀!

    人家都踩到头上来了,不弄死她心里堵得慌!

    眼见俞乐快憋不住的样子,俞香拽住她的另一只胳膊,轻描淡写的解释道:“她不配。”

    不配你出手,更不配站在阿兄面前。没瞧见阿兄连正眼也未瞧过她们嘛?

    嗯,就是这么回事,但她懒得说这许多话。

    果不其然,当杨燕茹娇羞的唤过一句‘表哥’后,阿英讥笑一声,扬声说道:“茹儿你这样不太好吧?未记错的话,再过俩月要出阁了吧?这般出来见外男不要紧吗?嫁衣秀好了?”

    这话说完还不够,转身又教训起俞花:“我说阿花,不是二嫂埋汰你,这事你做的不地道。若叫亲家发现,你让茹儿如何做人?谢地主家的脸面怕是要被败光咯!”

    杨燕茹早先便被许给河阳村谢地主的三子,人家当初愿意结这门亲,看得还不是大哥的脸面?这下倒好,沐哥儿刚回来这俞花就想故技重施,将主意打到沐哥儿身上。当谁看不出来啊,她们这是欲把已经许配出去的女儿塞进沐哥儿后院。够恶心人的。

    啧!

    凭他们也配!

    俞花被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确实打着让幺女嫁回娘家的念头。哪怕做不得正妻,凭两家的关系,捞个贵妾的身份总可以吧?

    祈将军的贵妾怎么也比谢地主三媳妇强上百倍,如此他们一家也能跟着上皇城过上好日子!瞧瞧,如今母家一个个当上了主子,凡事自有下人侍候,日子甭提多舒坦!看的她好生眼红呐!

    出发前她便和婆母说好了,自己先过来打探打探,若消息属实,她便想法子让茹儿留下。今夜她们若未回去,便说明消息属实,婆母明儿一早就去把亲事退了。

    虽被一通数落,但俞花没可能因此打退堂鼓,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二嫂说的什么话,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沐哥儿这不是刚凯旋归来嘛,我们娘俩贺喜来的。”

    闻得此言阿英更为不屑,笑了好一会。

    “空手贺喜也讨不到什么彩头呀!这……咱们倒是想过些喜气给你,那也没往嘴里过的道理呀!”

    正说着,特意向俞麻靠近几分,声音拔高几分:“而且和定了亲的表妹相会,咱们沐哥儿怕是要遭人诟病的。沐哥儿行得正坐得端,不要这时候累的他抬不起头才好。”

    此话一出,俞麻哪里坐的住,恶狠狠向俞花母女瞪去:“添什么乱!”

    沐哥儿是要娶官家千金的,若传出去闲话影响婚事哪成?

    这俞花就是歪心思多。

    俞花这会儿当着大伙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陪笑。她想着过会儿好好哄一哄母亲,相信只要把利弊关系同母亲讲一讲,母亲定会同意收下茹儿。

    只要母亲一句话,他们其他人还敢说什么不成?

    现在这口气先咽下去,待她的茹儿当上贵妾,生个大胖儿子,看她们谁还敢说什么!

    俞沐早在杨燕茹向他靠近的时候便转向去到俞逞身旁,完全未将那对母女放入眼中。既一家人均已到齐,便开口宣布:“皇城家大业大,平日需打点的事物繁多,日后便由母亲执掌中馈,阿奶只安心享清福便可。”

    说罢,也不管俞麻是否变了脸色,转而面向三房:“老宅这边的中馈便辛苦三婶了,两座山和私塾需三叔三婶多看顾些,秦管事会在旁协助。若遇难事只管找秦管事,他自会安排妥当。”

    三房忙不迭点头。心中却是明白,日后他们只管安安分分当小主子,不给大侄儿添乱,平常也只在村中偶尔需要的时候,以主事人的身份出面即可。

    至于中馈和两座山以及私塾,那哪儿是他们两个未见过世面的人能够管得的?

    横竖凡事交给秦管事便对了!

    大家对俞沐的决定并无二话,唯独俞麻惨白着一张脸,颤音发问:“沐哥儿是觉得阿奶老了,不中用了是吗?”

    这是要让她去皇城当废人啊!

    若长媳持家,这个家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几个孙辈的亲事她更别想插手,这不是在诛她的心吗!

    阿奶的反应尽在俞沐的意料中,然,这事再无其他可能。

    “阿奶操劳一辈子,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府中事物繁多,实不是阿奶想的那般简单。每日除操持府中日常,各处产业也需打理。若营收自然好,亏本了还需想法子改善。另外还需清楚各世家官员府中所有人员信息,与其往来也多有讲究,不同官员备不同礼数。孙儿是心疼阿奶年岁已高,再这般操劳身子恐吃不消。孙儿好不容易拼来的前程,还想阿奶能一身康泰,好多陪孙儿几年。”

    俞沐本不喜多言,却在此事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盼阿奶想的通透些,安安稳稳度日。

    皇城将军府中事物确实繁多,母亲身子算不得硬朗,俞沐哪舍得叫母亲劳心劳力。言随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府里有他看顾着,母亲并无需过多劳碌。

    当然,他不可能将此事传与阿奶知晓。

    见长孙说的恳切,话里话外尽是为自己打算,俞麻稍稍好受些。可她只要一想到长媳持家便浑身不爽利,她本便偏心小杂种,要是把正妻的位置给了小杂种,岂不是要耽误她的乖孙?

    俞麻只觉心里堵得慌,又不得发作,憋屈得很。这般模样却让俞花看得一阵心喜,现在她有了十成的把握能说服母亲!

    故而当各自散去后,俞花亦步亦趋跟在俞麻身后,并使眼色让杨燕茹好生侍候外祖母。

    俞麻此时正心烦着,急需抱怨一番,三人进了俞麻的屋子,遣散丫鬟后便关起门来抱怨。

    直待俞麻抱怨完,俞花便趁机怂恿。

    “娘,如今沐哥儿身居高位,茹儿好歹是大将军的亲表妹,若嫁给谢地主当三媳妇实属下嫁。他日谢家指不定借沐哥儿势头兴风作浪,我瞅着这事儿决不能成。故而同婆母说好了,明日便去把亲事退了。”

    说罢,小心看一眼俞麻眼色。正如她所想,只要事情与大侄儿牵上干系,母亲定不能淡定。她故意这般说,母亲果然怒上心头,怒吼:“我看他敢!”

    “他有啥不敢?家业能做到这般大,清白不到哪儿去,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舔着脸来求娶,那会儿还不是看上大哥的威望。”

    俞麻想想,这话倒也没错。又听俞花说道:“这肥水不入外人田,与其给别人机会攀上沐哥儿,倒不如直接让茹儿去沐哥儿后院。咱也不求什么名分,只盼到时候沐哥儿念着咱们这层关系,给茹儿一个贵妾的身份便可。”

    “再说说如今情势,将军府由长嫂执掌中馈,那万事还不是长嫂说了算?她那般向着小狐狸精,那小狐狸精将来定要入主沐哥儿后院的,到时指不定怎么嚣张呢!”

    “她惯是不知好歹,到时还能指望她尊重于您?”

    言至此,故意稍作停顿。她知道母亲如今最在意的便是此事,这话可是直接往母亲心坎上说的。

    “我们几个姐妹皆已外嫁,您去了皇城可就没个知心人。若茹儿在身旁可就不一样了,她可是您的亲外孙女,怎么也会向着您。且她向来最为懂事孝顺,知冷知热,有她替我在旁侍候,我也才能安心啊娘!”

    俞麻一直未做声,但也全无反驳,细思一番后,竟觉俞花说的十分在理。但想想长孙说一不二的倔脾气,怕是不那么容易。

    “这事只怕沐哥儿不答应。”

    “大侄儿向来最为敬重您,只要娘你认定的事儿,他当不会反对才是。横竖不过是后院多个人,又能让娘高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言下之意便是:不答应便闹,闹到答应为止。老人家上了年岁,轻易气不得。

    这边暗戳戳将事情敲定,心下松快不少。

    另一边,俞沐也正同阿爷和父亲商量一件关乎家规的大事。

    到了晚间,俞麻的贴身丫鬟将今日俞花怂恿俞麻的事,一字不落转述于俞沐。

    听罢,俞沐脸上一片阴沉,目光沉长悠远,冷嗤一声:“想的倒是周到。”

    惜悦岂是他人可以说三道四的?

    呵,没有人可以算计他。

    第45章 爱娇,躲羞

    翌日, 时间已至辰时俞进士一家方才用罢早膳。一大家子除俞逞上私塾做最后的交代外,其余主子皆聚在正院。

    往常这时候老二老三早已出海打渔,女人们则忙活着家务活儿, 这会儿突然清闲下来, 着实不惯!

    这是妯娌们第一次无需早起备早膳,更是第一次连洗漱喝水均有人侍候。

    原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是这般滋味, 好生难受!

    近几年家中条件好,时常有人问她们为何还要这般辛苦劳作, 凡事亲力亲为,买几个下人侍候不好吗?

    除大房外,这事儿其他几房也曾偷偷向往过。

    当年沐哥儿失踪后,俞麻因着打伤黎皖姝而被俞逞限制不得入西跨院。陈红玉便得了借口,直往西跨院派来不少下人。

    看得她们好生羡慕!

    若她们也有下人侍候该多好啊!

    然, 俞麻虽不管账,但仍大权在握, 而她不拍板也没人敢自作主张。横竖都做习惯的事, 也不觉累。

    反是今时, 下人亦步亦趋侍候在旁, 让得她们哪哪都觉难受。

    家里头除近身的丫鬟小斯,二等三等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仆从更是不老少,大事小事一把抓。

    她们只负责养尊处优, 旁的什么也不要想。

    早膳食材也讲究得紧, 做的全是些未见过的食材, 金贵的很嘛!

    这会儿大伙聚在正院,瓜果糕点热茶侍候着, 本该十分惬意,这些初升主子的人却愁眉苦脸,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此时正院人虽多,却分外安静。

    不多久,一直伸长脖子往外头瞧的俞麻开了口:“你……你再去看看沐哥儿回了没。”

    她拢共四个一等丫鬟,俞麻一次换一个吩咐,短时间内这已经是第四次这般吩咐。

    晨起便不见沐哥儿踪迹,秦管事说沐哥儿寅时便出门,却是只身一人,去向不知,只吩咐让大家自行用早膳,不必等他。

    有过前车之鉴,好不容易团聚,这才多大会儿便又消失无踪,能不叫人担心吗?再看看大房那边,一个个淡定自如,看得俞麻更是怒火中烧,隔些时候便要瞪去一眼。

    倒不是黎皖姝心大,她只是不盲目忧心。沐哥儿办事向来自有分寸,且他还留下话,当是无碍。相较之下,她更担心惜悦。

    今儿一早她便面色不佳,此时正蔫蔫的依靠在她的胳膊上,跟个软骨头似的,无精打采的样子。

    本想唤郎中来瞧瞧,她偏是不肯,只说是做了噩梦。

    什么噩梦能把人的精神气全抽走?

    惜悦自昨儿午晌便开始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昨夜亦是如此,几乎一整宿沉浸在梦中。

    中间醒来几次皆是泪流满面,偏生又想不起来梦了什么,怪就怪在刚睡下又接着先前的梦境走。如此反复几次,浮浮沉沉直到天明。

    醒来的怅然强烈到压抑得心口发疼。

    却又不知为何,梦醒后,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思念阿兄。

    那是一种诡异的思念,说不清道不明。

    故而她今晨用了比以往更快的速度洗漱沐浴更衣,带着几分小期待,几分小雀跃,踏着‘不甚在意’的步伐晃悠到膳堂。

    可,阿兄不在。

    瞬间说不上来的失落,有点小沮丧,于是她就赖阿娘身上不想动弹,早膳也仅吃下几口便不再动筷。

    一夜不曾好眠,头晕乏力,哪哪都疼。

    她不健康了,感觉再也好不起来了。

    百无聊赖间,惜悦张口唤道:“阿娘……”

    声音娇糯,尾音拉得长长、长长的。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骄里娇气。

    一句叫唤把黎皖姝的心都叫化了。伸手探一探惜悦饱满的额头,适宜的体温叫黎皖姝松了口气。可看小丫头脸色不佳蔫了吧唧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忧心,不由柔音轻哄:“让溪玟她们送你回屋歇歇?”

    惜悦靠在母亲胳膊上摇头,将母亲的胳膊抱地更紧一些,拉着长音嘟囔着:“我难受。”

    俨然是行动上的小倔强,言语上的小娇气。

    “乖,我让怀元去把李郎中请来。”

    黎皖姝话音刚落,惜悦头摇的更重些。她并非身体上的难受,而是心里不舒服。可又参杂许多道不明的原因,解释不清。

    “听话,当心小病拖成大病。”见惜悦确实不适,黎皖姝已不欲再纵容,转头便唤来怀元。只不等她吩咐,耳边先传来杨燕茹欢快的叫唤声:“表哥!”

    俞沐几步跨入正院,行色略显匆忙,发丝凌乱,衣决略带尘土之气。抬眸,沉黑如墨的眸子一下便寻到惜悦。对视间,周身的冷冽之气霎时消散,柔和了面容,浅淡笑意沁得人心口发甜。

    原本蔫头蔫脑的惜悦,在俞沐踏入院子后便坐直了身子。唇角自有主意似的勾起,怎么也拉不下来。

    避开阿兄炙热的视线,美目骨碌碌转圈儿,说不上的灵动,哪里还有死气沉沉一蹶不振的消极模样儿。

    甚至偶尔晃悠一下脚丫子,看得出此时心情甚是愉悦。

    眼见俞沐归来,俞麻瞬间眉开眼笑地围过去嘘寒问暖,俞沐正欲向惜悦行去的步伐被生生拦住。

    俞麻抓住俞沐两只胳膊直打量:“沐哥儿,听闻你寅时便出门,什么事需得这般赶早?用过早膳没?”

    “嗯,去了几座寺庙,早膳在庙里用过了。”

    “庙?”

    俞麻显然未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惊讶之余倒也没再说什么。这边信佛,她反而觉得沐哥儿做的对极了,是个有心的。

    不过转念一想,寺庙吃得都是斋菜,也不知沐哥儿吃饱没?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她转头吩咐身旁的杨燕茹:“茹儿,去拿点云糕来给你表哥尝尝。”

    俞沐别有深意向杨燕茹看去,目光久久未曾离去,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位表妹。

    在对上表哥的视线后,杨燕茹羞得垂下头,扑通着小心脏,转身去取云糕。

    这一眼看得毫不避讳,众人均看在眼中,瞬间便起了各种心思。

    与喜不自胜的俞麻和俞花不同,黎皖姝自是相信沐哥儿,但她仍心有不愉。

    什么货色的跳梁小丑也敢出来瞎蹦跶。

    沐哥儿也是,看得这般认真,纵是她在旁看着都觉不爽快。尤其惜悦的占有欲打小便强,自个儿认准的,外人碰都碰不得。更别提最喜爱的阿兄了,那是连叔叔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不得靠太近的。

    黎皖姝不放心地向惜悦看去,小丫头正低垂着小脑袋,看不清面色,不知在想什么。

    谁都能看出俞花的意图,惜悦聪慧,又岂会看不出?黎皖姝这便牵着惜悦站起身,惹得小丫头一阵娇嗔:“干嘛呀。”

    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走。

    黎皖姝昂首阔步,回:“去看看你阿兄。”

    “不看。”

    阿兄有什么好看的,表姐多好看啊,看表姐呗!

    惜悦抬眸迅速瞪阿兄一眼,小声嗫嚅:“他怎么不过来。”

    是将军就架子大呀!

    不知俞沐是否听见,总之,他当真走了过去。目中含笑,甚是宠溺,眼中唯有娇美人的身影,看得惜悦目光躲闪,心虚的向阿娘身后躲,然而嘴角却又悄然扬起。

    俞沐人已至近前,却因小丫头躲羞而不得不止步,又不得强行将小丫头逮出来,只得哄着:“惜悦,过来。”

    惜悦自知无理取闹,怎能不心虚呢?有种被阿兄看透透的羞耻感。

    容她再躲躲。

    俞沐无奈轻笑,低唤一声:“母亲。”

    黎皖姝哪能看不懂,给儿子甩去一个‘给我仔细哄好’的眼神,这才让出位子。

    眼见母亲离自己而去,已做好心理建树的惜悦只得抬头迎视。她微鼓着腮帮子,带着点小傲娇的模样,仿佛做错事的是阿兄,脸上再无半点羞怯。而她分明个子比人家矮了许多,还偏要做出睥睨一切的姿态。

    这般鲜活的模样看在俞沐眼中,只觉分外可爱。前生她可从未有过这般爱娇的姿态,看得直教人心头发软。

    惜悦想过阿兄会做出的各种反应。他小时候便喜欢逗自己,今次定也不例外!

    意想不到的是,阿兄竟眼含笑意送出一块雕工精致,造型独特的玉。玉身水润通透,实在美极了!它被挂在一条由红绳和黑绳相结合编出来的凤尾结绳上,此时正在眼前晃呀晃,勾搭她这颗经不得诱惑的心。

    这招,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玉诶,好喜欢呀!

    小丫头一双眼睛扑闪着‘想要想要’的光芒,俞沐轻笑,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将玉挂上惜悦的脖子。

    “昨夜睡得好吗?”

    这问题着实有些暧昧,但只有他们二人知晓话中意。

    一想到这茬儿,惜悦便委屈上了:“不好。”噘着嘴儿,脸上满是哀怨。

    “这是阿兄为你做的平安玉,今晨已去各路神佛处开光求安康,日后便让它陪着你,保你一世健康常乐。”

    一句话惊讶了所有人,这才知晓原来沐哥儿一早去寺庙的原由。不说那玉是沐哥儿亲自雕刻,光他为求平安,一早儿便往各处寺庙奔波一事,实在是用心啊!

    看来不管几年过去,七姐儿在沐哥儿心里仍然稳居首位。这哪是外人能够插足的?

    一时间,大家看杨燕茹的眼神便多了幸灾乐祸。

    什么表妹表姐的,就别来丢人现眼了。

    得知真相的黎皖姝满意的坐回椅子上,惬意的品茶。

    嗯,好茶。

    舒坦。

    一旁的杨燕茹见势咬唇,暗暗瞪了惜悦好几眼。但这么俊郎又大有作为的表哥,她不想放弃。于是杨燕茹捧着一盘云糕走过去,捏着嗓子娇滴滴说道:“表哥,吃云糕。”

    俞沐向云糕看去一眼,当真取出一块,看得杨燕茹双目晶亮,带出笑靥。然,当她抬头却眼睁睁看着表哥将她送过来的云糕喂进狐狸精嘴里,未了,轻音相哄:“好吃吗?”

    惜悦正把玩着脖子上新得的平安玉,好喜欢呀!难怪她觉得雕功非比寻常,原来是阿兄亲自雕刻。玉上雕刻的是平安符和几句平安咒,太用心了吧!

    平安玉的雕刻并非新迹,想来早些时候便已刻好。阿兄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呢?许多年来,阿兄一直将自己放在心上啊!

    有了这个认知惜悦愉悦得鼻头发酸。忍不住想象阿兄孤身奋战时,想家念家的画面,好生孤寂。

    心疼的。

    惜悦咽下嘴里的云糕,强压下心头酸涩,抬头笑得甜滋滋:“好吃。”

    俞沐拍拍惜悦的脑袋,犹如小时候那般教导:“好吃该说什么?”

    惜悦还能不懂吗?这便转头,笑眯了眼:“谢谢表姐,表姐辛苦了。”

    瞧,知礼懂事,就是她了。

    正当杨燕茹恨得咬牙切齿时,俞沐缓缓开口:“既大家都在,不妨移步议事堂,我有事宣布。”

    第46章 亲

    议事堂里, 俞禾坐于首位,偶尔抽一口烟杆,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待大家就坐后, 俞沐方才不疾不徐将昨夜同阿爷和父亲商讨的事宣之于众。

    “托祖上福德, 我今得以功成名就。但若想家族百世兴旺世代昌盛,需得大家讷言敏行步步为营。需知越是位居高位, 越容易招惹祸端。”

    言罢,向诸位看去。但见各位皆面容肃穆, 竖着耳朵听得仔细。尤其俞麻,频频点头,嘴里重复着:“对,对对,对!”

    “人心难测, 表里不一阳奉阴违之人比比皆是。为以绝后患,昨夜我已同阿爷和父亲商量过, 咱们需要加一条家规。”

    向阿爷看去, 只见他吐出一口烟雾, 略点头, 但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一说增加家规,所有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回到俞沐身上, 只等他告知一二。

    “即日起乃至往后世世代代, 家中男儿均不得纳妾, 不得收通房,不得养外室, 否则从此自族谱中除名,并逐出家门, 家族荣辱均与之再无关联。”

    一席话说的郑重其事铿锵有力,尤其出自俞沐之口,更显威仪,叫人听之生畏不敢违逆。事实上大家循规蹈矩一辈子,哪怕此时境况大不相同,仍不曾有过越轨想法。

    沐哥儿飞黄腾达不忘至亲,连带着大家皆能过上好日子,此乃大喜之事。

    然,事有利弊。

    不可否认,几个妯娌自认村妇出身,外头花花世界迷人眼,实是担心自家男人失了本心,心中不免忐忑。

    不说旁的,哪怕男人们并无花花肠子,婆母也不是省油的灯。以她们对婆母的了解,指不定给自家男人塞进来多少女人。男人们虽各有主意,却也都是孝顺的,顺势而为也不无可能。

    如今家规一出,所有担心化为乌有,女人们一个个脸上皆显露喜色。

    唯有俞麻和俞花不同。

    此家规直接打散俞花的歪心思。而俞麻那边,她确实早有打算,心想着其他几房总不能一直依赖大房过活,人丁兴旺一些才是硬道理。

    她心中有千百个不认同,可她毕竟一届女流,只管后宅之事,这等大事是非她能左右的。

    俞麻憋着一口气,只觉心口发疼。想闹一番,可对上长孙的视线后,竟是一字也说不出。

    “此家规大家需得谨记,切莫触犯。”

    说白了,此次仅做新家规宣告,板上钉钉的事,纵然有意见,那也不予采纳。

    俞沐家规宣告结束便遣散众人,他要趁日头毒辣前带惜悦出海。谁承想,倒是被母亲留了下来。

    同样被留下的还有惜悦,她被阿娘唤到身旁,隐约能感觉到阿娘欲说何事。

    仅留下她和阿兄,还能说什么呢?

    惜悦垂下脑袋玩手指儿,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耳朵却竖的直直的。

    黎皖姝眉眼含笑看向俞沐,欣慰地点头:“新增的家规极好。”

    确实许多富贵人家会娶妻纳妾,为此内宅争斗不休,尔虞我诈一团烦乱。以至最后夫妻离心,儿女疏离,家不成家。

    她自不希望步人后尘。

    日后她执掌中馈,有此家规自能避免诸多麻烦,若婆母有意从中作梗也有由头拒绝。

    唯有沐哥儿和惜悦的亲事她尚存不安。婆母一直看不上惜悦,就怕婆母会为阻止二人亲事而使出浑招。

    而今,家里便有一个威胁。哪怕此事不成,难保再有下一个。

    “都说先成家再立业,可你如今丰功伟绩在身却未成家,实属本末倒置。”黎皖姝虽开明,可有的事情不想还好,一想便有操不完的心。

    心中虽明白沐哥儿的心思,可毕竟阔别七年之久。

    七年要改变一个人不无可能。

    “你年岁也不小了,惜悦也已及笄,亲事得抓紧才好。”想了一想,接口道:“你迟迟不提亲事,可是顾虑几位妹妹?”

    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便是正确答案,黎皖姝了然点头。

    沐哥儿虽是长子,可惜悦在家中最是年幼,上头尚有三个待嫁的姐姐,若她先行出嫁,无论对她亦或三位姐姐都不好。

    “这样吧,你俩先定亲。”

    只要亲事定下,二人关系名正言顺,又何惧婆母胡搅蛮缠?

    黎皖姝觉得这办法实在两全其美,巴不得明日便举办定亲礼。谁知俞沐却是淡笑着摇头:“此事先不急。”

    不止黎皖姝,惜悦也在听闻此话后顿住搅弄手指儿的动作。错愕不过刹那间,很快又恢复如初,不细看倒也瞧不出异常。

    黎皖姝瞠目结舌,未曾想沐哥儿会出言拒绝。想起沐哥儿早些时候细看杨燕茹一事,心中不免惴惴:“你……”

    “惜悦值得最高规格的定亲仪式,此时定亲怕会委屈了她,孩儿不忍。”

    他想为惜悦寻一条靠谱的后路,想给她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令她抬头挺胸的新身份,然后给予最隆重的定亲和成亲仪式。

    只合适的人家尚未寻到,不方便说罢了。

    未免面前两位自己最为爱重的女子误会,俞沐郑重其事说道:“一切我自有打算,母亲信我。”

    儿子的为人黎皖姝自是清楚,尤其对上他认真的神色,今日心里升出的那点不安瞬间被打散。

    罢了,她既身为母亲自当首当其冲,在前为孩子们扫去所有阻力。

    母亲已然明了,俞沐便转向惜悦,轻唤:“惜悦。”待到她抬头向自己看来,俞沐方才接口:“信我。”

    他暂时无法给出承诺,可却不能因此让惜悦有任何一点产生误解的可能。

    话头突然转向自己,惜悦愣呆呆回道:“噢!”垂头间小声骄哼:“我还小呢。”

    虽如是说,唇角却不再下拉,反勾成好看的弧度。

    她不太明白自己对阿兄的感情算什么。重逢自是喜悦,可过去几年她一直视阿兄为兄长,从未往男女之情上想过。

    然而,或许是阿兄失踪前留下的话语过于根深蒂固,惜悦心里牢牢记着:她要嫁给阿兄。

    也正是这样的矛盾,让惜悦颇有些无措。现在的阿兄不似年少时的温润,身上浓烈的侵略气息让人无所适从。

    加之这两日做的那个诡异的梦,每次梦醒便迫切想见阿兄。这种感情来的突然,不知所以,却也让她更想靠近阿兄。

    惜悦能明显感觉阿兄对自己的喜爱,可当他关注其他女子时,还是忍不住气闷。

    三妻四妾的男子尤其多,七年的时间,谁知阿兄是不是养成滥情的坏毛病,意图给自己相几位侍妾。

    哼,是她还不够美吗!没眼光。

    分明前一刻还气闷着,可一听阿兄不算清楚的解释后,她竟一下便释怀。

    废物。

    惜悦正自我唾弃的时候,一只麦色大掌忽而包住她白嫩的小手,还不知羞耻的轻轻按捏几下。只听一句:“走了。”惜悦便被拉着向前行去。

    撇撇嘴,惜悦不屑嗫嚅:“动脚就行了,动手干嘛呀。”

    如果忽略她勾起的唇角,真的能信了她的不耐。

    当然,小人儿的娇嗔唤来的是大掌越发有力的按捏和揉搓。

    真嫩。

    俞沐换上讨海衫,英武不凡的大将军化身渔农,但那浑然天成的威严之势岂是区区一件讨海衫藏得住的?

    曾经为关丘渔村忙里忙外的少年郎已长成挺拔如松的俊哥儿,再次出现于海岸边。

    村人得见传说中的大将军俞沐,免不了多看几眼。有那胆大的忍不住问候出声:“沐哥儿,出海呢!”

    “嗯。”

    俞沐回以淡笑,并无上位者的架子,亲民得很。

    有人打头阵便接二连三出现问候声,俞沐边回应边检查渔船。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竟能一边怡然自得的与村民闲话家常,一边做好出海准备。

    惜悦出海次数少得可怜,又是女儿家,哪懂得那许多,故只得在旁观看。久未接触,一切在她眼中皆显新奇。因看的认真,也便忽略周旁时不时扫过来的那些惊艳的眼神。

    惜悦正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小脑袋突然被笠帽罩住。过大的笠帽在脑袋上晃晃悠悠,惜悦出于本能反应伸出小手扶住帽沿,不满的‘唔’了一声。

    自远处看来,惜悦整张小脸藏于笠帽中,隔绝一切外来视线。正想取下笠帽,只觉身子一轻,再回神人已立于船板之上。船身随之晃动,惊的惜悦下意识抓紧身旁硬实的胳膊。一只铁臂于此时绕过后背,紧紧圈在腰上。

    惜悦瞬间被抱了个满怀。

    紧紧的。

    众目睽睽的。

    俞沐低头靠在惜悦脖颈间,打商量似的轻问:“去里面坐好,嗯?”

    吐纳间带出热气,吹得惜悦心间一阵发痒,忍不住一躲再躲。

    俞沐话虽如此,手臂上的力道可不曾放松,抬头同村人点头示意后便驱船离去。

    直待渔船离去,看得一愣一愣的村民这才回过神:“那姑娘是俞进士家的七姐儿吗?”

    “是吧?生的这般模样,难怪黎娘子要藏起来!”

    “看见了吗?!沐哥儿好生柔情!”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自小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挨一块儿莫名般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满满全是看好。只他们这辈子怕是吃不上二人的喜酒了!

    祈将军的亲事自不可能在小小的渔村举办。

    另一边,俞沐已将渔船使向远处。

    碧海蓝天,一望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映出朵朵白云。惜悦坐在竹椅上大口呼吸,空气中带着些许海腥味,并不那么好闻,可惜悦却喜欢得紧,因为是阿兄的气味。

    寻常时候的阿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可每每出海打鱼归家便会染上海腥味。二者相互混杂,说不出的怪,但不讨人厌。

    现在想想,会不会是因为气味在阿兄身上才不觉讨厌呢?像几位叔叔她就从不敢靠近。

    原来她打小就喜好美色啊!

    肤浅!

    认清自己的本性,惜悦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璀璨的笑靥比海面的波光还要闪耀,划船的俞沐只觉心口充实,说不出来的满足。挑眉,投去疑问:“嗯?”

    惜悦笑开花儿,默契回道:“笑阿兄俊!”

    娇嫩清脆的声音已不见羞怯,反多了几分顽皮,狡黠的美目直勾勾盯着阿兄看,多想看一看他局促的样子呀!

    可惜,阿兄就是阿兄,永远淡定自若,甚至还臭不要脸反问:“喜欢吗?”

    声音低沉悦耳,诱供她说出想要的答案。

    惜悦歪歪脑袋,看着阿兄笑眯了眼睛。绣眉一挑,像在说:“你猜?”

    就是不愿正面回答。自以为扳回一城,嘻嘻笑着好不得意。

    二人脸上笑意沉沉,氛围轻松自然了许多。

    待到满意的地界,俞沐终于停下手上动作,回身叮嘱那个不听劝一味守在他身旁的小丫头:“外头晒,乖乖去里面等着,饿了里头有茶水和点心,我下去找找看有没有珍珠蚌。”

    听闻阿兄欲下水,惜悦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拽住阿兄的胳膊,使劲儿摇头:“不行,不可以!”

    惜悦脑中不断盘旋村人们惋惜的声音,诸如海难,淹死之类的词语一个接一个杀过来。

    看出惜悦的不安,俞沐捧住不停摇晃的脑袋,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缓缓将额头抵住她的:“放心,阿兄很快回来。”

    鼻尖靠上去抵住,来回轻轻磨蹭,鼻息相互纠缠,微凉的薄唇几乎相贴。一再压低的沉润之音仿若魔音,蛊惑惜悦不堪一击的神智。

    惜悦傻呆呆的由阿兄捧着脸儿。

    看着她呆呆傻傻可爱得不行的模样儿,俞沐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头在她红润诱人的唇上啄了一口。

    很轻,很软。

    心头更痒了。

    不够,还想要更多。

    第47章 将军威武!

    待惜悦回神时已坐在船舱内, 她完全记不清自己如何躲进来,阿兄又是何时下水。好在今日出门未带丫鬟随从,否则如何见人呀!

    惜悦捧着发红的脸颊儿, 时不时回味一下方才的事, 既羞怯又满心欢喜,星眸熠熠生辉。眼神最终落在面前的点心上, 发现全是自己最近喜欢的几款,心里头更是说不上的甜。

    只喜不过两刻钟便焦虑起来。

    她意识到阿兄下水多时, 至今未归。

    思及此,惜悦脸色瞬间苍白,脑中再次回现七年前村民们绝望的呢喃声。

    这许久,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寻不到,当是海难无疑。

    怕不是被海怪一口吞了去, 尸骨无存。

    ……

    想着想着,惜悦慌慌张张站起身, 不小心撞歪茶几, 点心滚的到处是。惜悦无心整理, 踉踉跄跄跑出去, 趴在船沿上向下看。

    白嫩的小手发力捏紧船沿,细看竟在颤抖。

    “阿兄!”

    脆嫩的嗓音全无娇气,此时哪里还顾及所谓的淑雅, 只恨不得声音能穿过水面, 将她的阿兄唤回来。

    这是她心底的遗憾, 撕心裂肺的叫唤是她在梦中做过无数次的行为,只因七年前她未能参与搜救。

    “阿兄!”

    哪怕已经破了嗓子, 惜悦仍不停叫唤,叫出她七年来的思念。

    仿佛将自己置身于七年前的情境, 看着依然平静的海面,惜悦只觉恐慌和绝望。

    不知过去多久始终得不到回应,叫喊声逐渐哽咽,惜悦嚎啕哭了起来。

    “哗啦——”

    破水声起,俞沐背着大背篓冒出水面,两只大掌避开惜悦的小手抓紧船沿。全身湿漉漉,让他不敢过于靠近惜悦。

    他的小丫头怕脏。

    可看她哭的仿若被抛弃的小可怜,俞沐心疼不已,小心问道:“可是哪里不适?”

    此刻俞沐十分自责,不该为一些好物而耽搁时间。也不知惜悦发生了何事,哭的这般伤心。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惜悦便再忍不住,直接扑过去抱紧阿兄的脖子,哭的小肩膀一抖一抖。

    什么怕脏,不存在的。

    俞沐自知浑身脏乱,尽量避着惜悦,万没想到她会扑过来。丫头搂的紧,俞沐生怕将身上的湿气过给她,想拉开她却拉不动。

    感受到小丫头的惊慌害怕,俞沐突然意会过来。

    原来,他成了惜悦的心病。

    所以重逢后她总对自己爱答不理,是心中有怨。而他,不想惜悦对他心生怨怼。

    不再顾虑太多,俞沐大掌托住惜悦的后脑勺,尽可能柔和语气,哄着:“阿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惜悦又抽抽噎噎好一会,似乎才反应过来,哽着音儿委屈巴巴地问:“真的吗?”

    吸鼻子的声音流连于耳畔,俞沐的眼睛在惜悦看不见的地方柔成一汪清潭,出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松快:“嗯,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阻力尽除,再没人能拆散他们。

    往后余生,他们会好好的。

    又哄了好一会,惜悦才终于破涕为笑,俞沐也终于可以离开水面。

    俞沐水性好,这一趟时间久了些,倒是真个儿捞到不少好物。除开他的目标珍珠蚌,还额外捕到罕见的珍贵海货,均是一些有价无市且外观奇美的海货。

    换过清爽干净的衣裳后,俞沐直接在船上处理珍珠蚌。珍珠蚌个头不小,里头珍珠又大又圆,纵是皇城贵地也寻不到如此上等的珍珠。

    往常这般大的珍珠蚌哪里那么容易寻到,许多渔农一辈子都寻不到一个,今儿倒是扎堆似的等着俞沐捕捞。

    惜悦虽长在海边,但对海货真不算了解。寻常吃的好物不少,但谁也不曾告知是为何物,又有多珍贵。

    如今阿兄捞上来的海货,她只觉形状奇美,往常从未见过。尤其那些珍珠,实在太美啦!

    阿姐不多久便要出嫁,正好可以给她做一份头面做添妆。

    之后俞沐又用渔网捞到许多上等海货。当他们满载而归回到渔村,海边渔农忍不住围聚过来,瞅见一大堆令人艳羡的好物,不由发出惊叹。

    “全是上等好物,行啊!”

    “嘿,都说礼叔捕捞技术好,可也没见他补过这许多好物!”

    “不愧是沐哥儿!”

    俞沐笑着应付几句,转身向自己的手下吩咐道:“送去珑悦客栈。”

    自他们回到岸边,久候多时的将领立刻率一队士兵前来听候将军发令。得令后便马不停蹄将一船海货往珑悦客栈送去。

    领头将领便是南方人士,生在海边,识得不少海货。打眼一看将军补回的好物,心中不免震惊。

    真真是求而不得的好东西,珑悦客栈要赚大发了!

    不愧是他们的将军,神了!

    将军威武!

    作别村人,俞沐牵着惜悦向家的方向行去。惜悦与阿兄靠的及近,心中的隔阂所剩无多,她又变成那个喜欢粘着阿兄的小姑娘。

    只如今她年岁已大,这般与男子靠近委实不妥。然,她丝毫不以为意,村人们见状也只觉理所应当。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俞沐眼中仅见得惜悦,面上笑意柔如春风,轻轻缓缓拂面而过,叫人通身舒畅。

    谁能想到,打破这般美好景象的会是几位正在道人是非的妇人。

    “听说了吗?翠姑家阿强今儿上午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还断了腿!”

    “嘶!该!早说他做生意不厚道,迟早被人打!”

    “我还听说老樟头家大姑娘被休,今儿晌午带着娃儿投奔娘家来了!”

    “这是为啥?不是挺好的亲家吗?”

    “听说是与人通奸被夫家抓个正着,孩子非夫家亲生这才一并赶出家门。”

    “那丫头打小就不检点,这事儿也不意外。没有将她浸猪笼算她好命!”

    “那还不是看在咱们关丘渔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我看这种人也不必留着,她还好意思回来丢人!”

    听到此处,惜悦总觉有哪里不太对。抬头向周旁看了看,发现今日的渔村颇有些‘热闹’,每隔一小段路便能见得三三两两围聚在一块儿的妇人,她们正为今日渔村的新鲜事聊得热火朝天,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除先前听见的两则新鲜事,惜悦又自其他人口中听到不少,听到最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奇怪。

    惜悦眯着眼向阿兄看去,审判似的目光:“阿兄做的?”

    虽说是问句,却说的肯定。

    别问她为何这般肯定,问就是这些遭了罪的人全是她仇集里频繁出现的人物。

    阿兄说要为她报仇竟然是认真的。

    俞沐望进惜悦晶亮的眸子,淡定说着:“罪有应得罢了。”

    回的云淡风轻,仿佛这些在村子里掀起轩然大波之事不过是不足一提、无关痛痒的小事。

    惜悦原本还有点儿小愧疚,听阿兄这么说她便真的释怀。

    她相信阿兄不会滥伤无辜。

    有阿兄护着的感觉真好呀!阿兄果然还是那个阿兄!

    俞沐半捧起惜悦的手,认真做出承诺:“日后再不会有人伤你。”伸出一只手捧住惜悦半边脸,又道:“我不许。”

    森寒之气乍现,俞沐难得在惜悦面前显露杀气。

    阿兄的保护欲显露无疑,惜悦心中高兴,却还是傲娇地昂起头,得意说道:“我没那么弱。”

    她确实不弱的,只是没机会表现罢了。

    不多久,二人相携回到家中。彼时杨燕茹正守在正门口望眼欲穿,眼见表哥身影立刻迎上去,娇滴滴喊着:“表哥!”

    哪怕外祖家的新家规与自己不利,她仍不愿放弃,今日时常会想起表哥白日盯着她看的画面,总认为自己多努力一些还是有机会的。

    尤其外祖母已经被母亲说动,她的机会便更多了一成。

    今日自议事堂出来后,俞花又寻俞麻商讨,俞麻想到新家规简直烦不胜烦。再看看村姑出身的杨燕茹,她虽是自己亲外孙女,可这身世如何也配不上她的沐哥儿,这便出言阻止俞花的纠缠:“你们且回去吧,此事休要再提。沐哥儿前途敞亮,自当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沐哥儿全凭本事挣得前途,未有好的家世傍身本不利于官道,自当找一个高官之女稳固地位。

    “可是娘你咋不想想,大嫂一心想让那只野狐狸嫁给沐哥儿,一个捡回来的孤女,她的出身可不比茹儿好。”

    俞麻皱眉:“这事我定不会同意。”

    “日后可是长嫂执掌中馈,这些事情自是她说了算。与其让野狐狸嫁给沐哥儿至他蒙羞,倒不如让茹儿陪在沐哥儿身边,至少茹儿的心是向着娘的。”

    俞麻已然忘记自己再做不得主,经她一提瞬间醒悟。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这事得从长计议,我再想想。”

    俞麻态度明显松动,但并未答应俞花。她还是不死心,想着兴许去到皇城后,长媳多见识一些贵女,自己再同她把利弊关系讲一讲,没准长媳想通后会改变想法呢?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沐哥儿前途要紧。

    眼见着母亲不欲再多言,俞花见好就收,生怕说多了引来母亲的厌弃,只得叮嘱女儿待表哥多上心一些。

    那野狐狸打小被宠坏了的,养成刁蛮任性,骄里娇气的性子,如何同她的茹儿比?美色只能短暂迷惑,男人还是更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

    正是因此,杨燕茹便一直守着正门,只想在表哥归来后能第一个看见她,她也能成为第一个对表哥嘘寒问暖之人。

    “表哥出海一日想是累坏了,茹儿为表哥煲了汤,表哥趁热喝。”

    说罢立刻将汤呈上,特意打开盖子让香气飘散出来。

    俞沐向杨燕茹手上的汤看去一眼,而后转头问惜悦:“喝吗?”

    惜悦眨巴眨巴眼睛:“喝呀!表姐煲汤多辛苦呀,怎可浪费。”

    俞沐取过杨燕茹手上的补汤,亲自喂起惜悦:“小心烫。”

    “怕我汤你就多吹几口呀。”

    惜悦半点不客气的接受阿兄的侍候,喝罢一口,转眼向表姐看去,开口致谢:“谢谢表姐,汤很好喝。”

    挑挑眉,似在说:你没戏,回家歇着吧。

    呵,竟敢打她阿兄的主意?

    第48章 出发

    时间匆匆, 转眼约定好的五日期限已到,家中因有秦管事,一切井然有序未见丝毫不妥。至于私塾那边, 近几年私塾扩大不少, 为对得起私塾生名,俞逞特花重金聘请几位小有名气且拥有真才实学的教书先生, 都是镇得住脚的,纵然俞逞身不在此也生不出什么乱子。

    这一日, 巳时方到大家便动身。大门一开,原本欢欢喜喜的一群人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守在门外的村人,他们脸上满是悲痛。

    俞进士家即将举家搬迁至皇城,村人们一大早便携村长前来, 只想送他们一程。一想到日后俞进士一家不在渔村,心里头都没了底气, 安全感尽失。

    “禾老弟你放心, 我们会替你看好两座山。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可尽管说来, 村人们定帮你妥善处理好!”

    村长握紧俞禾的老手, 两个处了一辈子的友人即将分离,多少会有些感伤。尤其俞进士父子于关丘渔村有恩,大家有恩报不得, 只觉欠了俞进士家恩情。

    “我这边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 没甚可操心的。倒是你, 一把年纪了可仔细点身子,别待我归来你已喝不动酒。”

    俞禾眼眶红润, 实在舍不得离开。这几日他只要一想到即将离开渔村便闷闷不乐,虽说自己在渔村下不得海实属异类, 可从未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自己,所有人待他如初。不管大家是不是看在他进士儿子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他是受到善待的。

    “老家伙,哪儿的话!放心吧,哥儿等你。你们且快些出发,莫要耽误时辰。”

    村长见不得俞禾这幅模样,搞得他也忍不住鼻酸,这便开始赶人。

    原本是一家子出发,出了家门却成了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向码头行去。本因即将迎来新生活而雀跃的一家子,在村人不断的嘱咐下,心里头不由变得沉重,生出许多不舍。

    这里毕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啊!

    比起未知的未来,这里是他们根!

    尤其惜悦,在见着候在码头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金豆子说下就下,直直扑进外祖母怀中,哭的惨兮兮。

    “乖孩子快别哭,咱们只是短暂分离,待这边交代清楚了咱们就过去找你们了呀!”

    在陈红玉眼里,惜悦永远是那个爱哭鼻子娇娇气气的小奶娃。她最见不得小家伙哭鼻子,好声好气的哄着。

    都说会撒娇的丫头有糖块吃,她的几个外孙女中,只有惜悦总喜欢粘人撒娇讨宠,嘴甜得像蜜一样,永远像长不大的小奶娃,陈红玉自然要多宠她一些。

    其他几个外孙女自然也是宠的,只她们各有性格,都已不再粘人。

    大丫头自小懂事,大了更是温雅贤淑,知书达理,谁见了不夸上几嘴,自小到大就从未叫人操心过。

    二丫头性子野一些,更喜无拘无束的生活,整日跟个男娃子似的,倒有几分英气。偶尔闯闯祸,最让人操心的反是她。

    三丫头受母胎所累,生来身子骨便差一些,时常缠绵病榻,胆小腼腆,被欺负了也不敢吱声,实在叫人心疼,大家待她自然会多照顾一些。

    至于惜悦嘛,看着确实像被宠坏的丫头,刁蛮任性骄里娇气又受不得委屈,否则一准掉金豆子。可熟知她的人才知道,小丫头心思细腻,比任何一位姐姐都要来的贴心。她遇事总能思考在前头,未发生的事她能先预判,并做好应对措施。这点倒是帮了不少忙,让大家少走弯路。

    听得外祖母的话,惜悦昂头挺胸,哽着声音警告:“那你们要快点,等久了我要生气的!”

    陈红玉只得笑着道好。他们确实有此打算,只一时间脱不开身。省城那边,他们已去信给长子,待他那边交代好也会一并去皇城发展。

    去皇城倒不是为了赚那几个银钱,只是放不下女儿一家,怕他们在那吃人的地方受人欺辱。自家虽无权无势,可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有的是家底。

    “我们先去探路,我会帮母亲留意店面,母亲可要说到做到。”

    在陈红玉面前,黎皖姝尽显小女儿娇态,看着像离不开母亲的小姑娘。

    “母亲何时骗过你?好了,莫再耽搁,你们快些上船。去到皇城难免要走礼,我给你们备了不少这边的土特产,都是我和你父亲亲手做的,别处买不到,送礼最好不过。”

    哪怕知晓女儿一家不缺银钱,这些事情自有下人准备好,她仍是不放心。

    “嗯,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耳听母亲的叮嘱,黎皖姝不由感伤,眼眶立时红润起来。

    未免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俞逞抓紧作揖告辞:“我们就此拜别,万望诸位保重身体!”

    一行人上了船后留在船板上同村人挥手告别,码头黑压压一片,着实壮观。

    俞花和杨燕茹站在人群中间,与他人的依依不舍不同,二人眼中更多的是愤恨。杨燕茹最终都没能讨得俞麻欢心,让她将之一并带走。

    “茹儿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外祖母就会来信让你过去,不信咱等着!”

    回去的路上俞花说的信誓旦旦。以她对母亲和长嫂的了解,长嫂定不可能让野狐狸以外的人入主大侄儿后院,母亲到头来还是会接茹儿过去。

    她有十足的自信。

    船上众人挥别村人后,心情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沉,原本满心期待新生活的心情也变得忐忑。但人终究要向前看,黎皖姝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开始随言管事了解将军府的一切事物。

    黎皖姝每日不是看账本就是了解各大官员,包括官拜几品,家中人员情况以及各自喜好。言管事本事当真大极了,甚至连各家的隐秘事儿都给挖了出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腌臜事,行为下作之人居多,真正一清二白的倒有几户,但与之相比真是少得可怜。

    黎皖姝看着看着,倒是看出几分趣味来,跟看话本似的,行船的日子也便不再枯燥。

    不过正事耽搁不得,黎皖姝已经想好了,去到皇城该如何安排几房的生活。

    若让他们在家当主子,只怕不捎几日便萎靡不振,他们兴许更愿意随公爹去田里干活儿。所以黎皖姝打算根据他们各自的喜好和能力,给他们安排几间铺子让他们去打理。也不怕他们做不好,可先寻人教导他们,若做的好就给他们分成。

    有了这打算,她便召集二房和四房前来相商。有长嫂的一席话,他们瞬间觉得生活有了指望,自然高兴万分。

    而几个小辈呢?在船上的日子也颇为滋润。男子习武练剑把酒言欢,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身边又有人侍候,小日子舒坦的不行。

    未免他们被养成执绔子弟,俞沐三不五时前来敲打敲打,务必让他们把好本心。

    至于俞禾,他是认得几个字的,此时一门心思专研种田之道,只等到皇城便大展身手。

    那姑娘们呢?刺绣作画,投壶踢毽子等,能玩的可就多了。有了下人的她们再不用凡事亲力亲为,家务活儿再不曾碰过,过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舒坦日子。

    这一日,日落西斜时,一大家子皆于船板上乘凉。有说有笑,实是温馨。像这般大的家族能够一家人一条心,和和美美属实难得。

    此时惜悦坐于贵妃躺椅上,偶尔有人往她嘴里送葡萄,悠哉悠哉。耳边传来阿兄极具穿透力的磁性声音:“去到皇城若有人取笑欺辱你们当如何?”

    声音低低浅浅,却足够叫所有人听见。

    俞脩一听,撩起衣摆,一只脚跨上椅子,大掌往桌上那么一拍,一副十足的痞子相:“我看谁敢!爷的拳头硬的很,揍他个满地找牙!”

    说罢,不忘向其他兄弟看去,挥挥拳头,道:“你们也给我记着啊,谁敢欺负你们就是欺负大哥,咱们的功夫不能白练,要懂得还手,不能丢咱们大哥的脸!”

    一席话说得别提多神气。

    俞沐摘下一粒葡萄喂入惜悦口中,慢悠悠问着:“人外有人,若打不过呢。”

    俞脩倒是从未想过还有输的可能,被这么一问不免愣怔,下意识回道:“傻吗,打不过就跑,留着挨打啊!”

    惜悦见三哥哥这般没骨气,猛的坐起来,将一粒葡萄挤进腮边,瞪着圆眼睛,跟小仓鼠似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才傻,打不过找阿兄啊!”

    这都不懂!

    阿兄连几年前的仇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帮她报咯,护犊子的心非同一般。

    是吧?

    惜悦转头向阿兄挑挑眉。

    不可否认二人间默契十足,只见俞沐赞赏的摸摸惜悦的脑袋:“没错。记住不主动找事,但也绝不能叫人欺负,万事有我。”

    一句话好似定心丸,俞脩等人对视一眼,笑出花儿来。

    俞竺正绣着嫁衣,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向阿兄看去,绣眉微微蹙起。

    怎么听着阿兄像在怂恿他们仗势欺人?

    思及此,俞竺抿唇轻笑。这群泼猴,在闹事上可不是省油的灯。

    黎皖姝自然也听出俞沐话中意,不赞同道:“你们阿兄本便凶名在外,大家应该谨言慎行才是,不可图惹是非。”

    “正如母亲所言,我凶名在外,纵然我们本分做人,前来找茬之人只多不少,若一味忍让只会叫人更加肆无忌惮。放心,既不是我们主动惹事,便不叫欺人,大可尽管还手。”

    俞沐还是那个态度:他的人,谁也欺不得。

    是人皆有私心,黎皖姝自是不愿自己的家人受伤害。如此说来,却是该还手。只是她万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便成为仗势欺人之辈。

    第49章 将军府

    皇城位北, 边沿不靠海,故而一行人只得转而走陆路。马车颠簸,自然多有不便, 好在只需坚持五日便可抵达皇城。

    下船前, 俞沐再次戴上面具,整个人瞬间蒙上一股威严冷厉之气, 叫人望而生怯。

    女眷均头戴帷帽,在下人的仔细护送下有序下船, 码头两边均有卫兵把守,排场十足,引得人频频注目。

    如此浩荡的船队出现在码头,自然在停靠前便已备受争议,偌大的祈将军军旗在战船上飘荡, 谁还能猜不出那是祈将军的家眷?

    早有耳闻祈将军功高盖主,又有欺君罔上之嫌。此次战役虽得胜归来却无视朝规, 私自带兵回乡接亲。

    看看这阵仗, 想来这一大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 日后指不定怎么在皇城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祈将军虽护国有功, 但终归是一大隐患啊!如今新帝有慈爱之心,即位之年当能国泰民安,只可惜佞臣在侧, 皇位堪忧啊!

    “呸!狗仗人势。”

    “嗤, 害群之马!”

    “这下不知多少人要遭罪了。”

    百姓们不无忧虑, 故而面露不善,偶有冷嗤责骂声顺风飘来, 叫一行人听的真切。他们不敢直骂祈将军,便拿其内眷出气。

    却不知, 在祈将军眼中,他们骂自己没关系,骂他的家人?

    呵。

    “掌嘴。”

    冷音既出,立刻传来‘啪啪’打脸声。

    是了,祈将军心狠手辣,说不得。可记住了?

    冷眸警告似的一扫,霎时间,百姓们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多言。直待大批人马消失于眼前,方才爆出怒骂声。

    祈将军简直欺人太甚!

    却不想想,是非你来惹,还不许人反击?你若不言,大家皆可相安无事。

    无论沿途百姓如何不喜,于俞家众人而言,他们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任你如何骂,我们无关痛痒。横竖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尽可随便,我若当真便算你赢。

    终于,五日后俞家众人安全抵达将军府。俞沐为接亲已耽搁多日,故而直接进宫面圣。

    将军府外,府内下人早已等候多时,唯一令人意外的是,为首之人竟是俞申,以及沈康之长子沈锐?

    俞申一身月白长袍于身,笔直挺立于府门前,笑迎许久未见的至亲。沈锐则毕恭毕敬向长辈行礼,随之偷眼向俞竺看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俞竺无意间迎视,愣怔过后便避开视线,并未给任何回应。

    “二哥!”

    俞乐和俞脩同惜悦一道儿拉着俞香跑过来围着俞申问候,丫头们嬉笑着拉开幔帘,却又被俞申不容拒绝的拉下来,面上仍带笑意:“戴好。”

    利眸不着痕迹向对面邻居看去,但见黑乎乎的脑袋立刻消失于门缝内。

    “无碍的,二哥。”

    惜悦偏是不听,再次撩开幔帘,露出绝美容颜。她总认为这般遮遮掩掩有失坦荡,生来便是这张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甚见不得人。

    谁言露出脸面便是‘随便’?她又不与外男私相授受。

    这世道于女子有太多规矩教条实在不公!阿兄打小便教导她,人活一世无需看人眼色,自个儿行的端做得正便可,只为自己而活。

    她听阿兄的!

    俞申自知说不动小丫头,只得无奈摇头。大哥打小便把小丫头教导得颇为豁达,她总想人不敢想,行她人不敢为之事,一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想来她愿意戴上帷帽,不过是怕晒罢了。

    俞逞上前拍拍次子肩膀:“申儿科考辛苦了,可觉困难?”

    “儿已尽力,五日后放榜便可见分晓。”

    俞申回的不骄不躁,由他脸色看来,当是信心满满。

    俞逞哪能看不出,当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枉申儿寒窗苦读十余载。

    俞逞:“你是何时与你大哥相见?”记得家书上未曾提及此事。

    “说来惭愧,儿至今尚未与大哥相见。”

    俞申只身一人提前三个月前来皇城赶考,为的是能寻到一处清净之地好安心研读。谁知方才抵达城门口便有人迎上来,一口一个二少爷叫得他莫名其妙。

    那自称莫管事的人携一众奴仆对他毕恭毕敬,只道是得主子吩咐,并将一封信交于他。

    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安心赶考,待我归来。

    简单一句话却看得俞申红了眼眶,心中一阵狂喜。

    那是大哥的字迹,他认得!

    俞申向来稳重自持,从不喜形于色,今次却不然,他颤抖着双手抓着莫管事迫切质问:“他呢?!我要见他!”

    莫管事着实为难,耐着性子解释:“不巧,二少爷若早半个月前来兴许能见着。主子半月前刚领兵出征,归期不定,只吩咐小的们侍候好二少爷。二少爷您随小的来,小的已为您准备好府邸,是处极其清雅之地。主子说了,您慧眼擅辨,尽可广邀友人前来入住。”

    彼时俞申仍处于震惊之中,他万没想到他的大哥竟还活着!

    大哥还活着!

    俞申甚至想喜极而泣!

    待他醒过神时,人已身在一处清幽之地,确是读书的好地方。

    细问之下方才知晓,大哥竟是万人唾骂的祈将军!当下心中有气,气世人识人不清,胡编乱造!

    俞申仔细回味莫管事的话,想起大哥自小便教导他识人之明,这便意会过来,原来大哥给他留了任务。

    大哥要他在众才子中选出得用人才。

    果真是他的大哥!唯有大哥才会如此深谋远虑!

    此后他便活跃于众场合,确实结交不少志同道合且人品贵重的友人,其中自然包括许久未见的沈大人之子,沈锐。

    眼看附近邻里越来越多人悄悄探头观望,俞申恭请长辈们进门:“大家舟车劳顿尚未好好歇息,有话慢慢说来,不急。”

    一行人随之入内。原本便觉正门有些大得离谱,进了府内,里面景致更是叫人叹为观止。据介绍方才知晓,整个将军府是用三座五进大宅院打通合并而成,简直大得离谱!

    尤其里头的家什摆设,随便一样便价值连城。不止这些,家中设有几处藏宝阁,每一坐都几乎被宝物塞满,说都是皇上赏赐的。

    这般殊荣,只怕天下独一份。

    普天之下,除皇宫之外再是找不到如此大,且金碧辉煌的宅子!

    这番足以见得皇上对祈将军的看中!莫怪那么多人眼红于他!

    大家初来乍到,无不被大宅子迷了心神,喜滋滋的到处观看。尤其小一辈的孩子,欣喜得像刚被放出笼子的小奶狗到处窜,完全未见过世面的村人模样,直教人啼笑皆非。

    唯有黎皖姝一脸愁容,问着一旁的管事:“门匾可是刚换过不久?”

    门匾崭新,看着像刚换过的。按理说,此处应当安的是将军府的牌匾,而不是俞府。沐哥儿这般可是直接向世人告知他隐姓埋名之事,只怕要遭人诟病。

    另一边,文武百官皆知祈将军今日归朝,本不情愿为此劳师动众,耐不住皇上他亲、自、迎、接!

    祈将军他何德何能啊!

    皇上就是过于重信祈将军,以至于祈将军如此放肆!殊不知他能有此表现机会,还不是得他们举荐!

    悔啊!

    怎么有一种得不偿失的感觉?

    本想支开祈将军好在皇上身边安插自己人,偏生此次科考皇上亲自参与阅卷,旁人根本无从插手!他们也是通过此事方才知晓,是他们错看了,皇上并不软弱,他软硬不吃!

    且放榜之日一拖再拖,这不,祈将军回来了,他们再想安插自己人只怕难如登天。

    而且,因着得胜而归,皇上巴不得掏空国库,将宝贝全往将军府送!若非于理不合,只怕连敌国战利品也要一并送了去。

    不过也不差了,想来过些时日皇上便能寻到由头把战利品送过去。战利品入国库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恨呐!

    寻常他们所得的赏赐均是祈将军挑剩下的,能不恨吗?!

    一个满手血腥之人,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在皇上将某一寓意本枝百世、福寿无疆的至宝送出后,左丞相站不住了!

    “皇上,那是您登基时西晟国送来的贺礼啊!”

    西晟公主,您的悦贵妃还在后宫等待宠幸,好为皇家绵延子嗣。皇上哟,您怎么就把西晟国宝送出去了呢!

    叹呐!

    “祈将军不顾自身安危率兵出征,其骁勇善战威名远播,大大震慑诸国的蠢蠢欲动,相信经此一役再无人敢来挑衅。我们北耶国战事连绵,终于得以休养生息。祈将军以一举之力振我国威,理当得以重赏!”

    新帝赫行渊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声威浩瀚,发蒙振聩。

    “众位爱卿可还记得十年前关丘渔村之奇事?有一少年力挽狂澜,解救整个渔村于危难中。更有献策之功,协助建成御敌功用的关丘码头。后为举国安定,民生安泰多次为国出征,如此为民造福的好儿郎普天之下只怕再找不到第二人。北耶得此人才实乃北耶之幸,岂能不珍之重之?”

    “朕希望众位爱卿能以祈将军为榜样,多多思量利国利民之策才好!朕最是惜才,尔等若献策有功,朕的赏赐只多不少!”

    皇上一席话下来,几位心中颇有微词的老臣再不敢有二话。当年关丘码头算得朝堂大事,虽未亲身参与,倒也亲身见证始末。只他们怎么也未想到那个在老皇帝面前挂上名号的少年郎会是如今的祈将军!

    此事他们也是前些日子方才晓得,彼时弹劾祈将军的奏折已上呈,皇上一直不予置评,原来是在这儿侯着的!

    “启禀皇上,当年臣有幸参与关丘渔村一事,臣能够证明祈将军真乃为天纵之才,且一心为民,甚是良善!”

    突来的声音来自沈康之,一月前他刚由一省总督被提拔为户部尚书,举家搬迁至皇城。

    有他出面后,当年参与过兴建码头的官员们也站了出来。原本他们并无意参与朝中争斗,只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想,几年来一直记在心底的少年郎竟然是这位祈将军!

    第50章 双喜临门

    皇上有意偏袒, 且言之凿凿,大臣们哪敢再多言,只怕再说下去不仅讨不得好, 反要讨皇上的嫌。

    新帝心性远不如他们所了解的, 还当小心为妙。

    “祈将军人品贵重,实为我辈楷模!”

    左丞相见风转舵, 立刻夸赞起来,有他起头, 大殿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夸赞声。

    俞沐一直默不作声由皇上为他出这个头,如此便解了他的身份之说。有了今日朝堂上的公然夸赞,晚些皇榜一经放出,这群老臣也不好再拉下脸面作妖,只得默默噎着气。

    很好。

    不过他还是假惺惺的道了一句土里土气的话:“谬赞了。本将为国效力,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语调淡淡,颇有些漫不经心。

    皇上命人将赏赐抬入将军府, 就此退朝, 祈将军本人则被他留下, 二人转至御书房。

    “这几份文章朕看着不错, 这几位当是有些真才实学。俞兄也看看,朕要知道你的想法。”

    赫行渊命人将他连日来挑选出的几份科举文章送至俞沐跟前,私下里, 他仍如初识那般与俞沐称兄道弟。在他心里, 天下本不该属于自己, 一切全是俞沐为他打拼而来。

    赫行渊本对皇权无动于衷,奈何皇子身份让他处境艰难。有时你不去争, 便只有死路一条。若只他一人倒可洒脱一生,可他尚有一爱妻及两子一女, 放不下,只能顺势而为。

    他永远忘不了舞象之年的少年投奔自己时的景象,那般坚定决绝。一开始赫行渊并不为所动,只当少年痴人说梦。而之所以留下少年,是为惜才之心。

    后在乱世中得见俞沐的真才实学,赫行渊心中渐渐升起几分期许:有俞沐在,说不定真能成。

    事实证明俞沐无所不能。待决定起义赫行渊方才知晓,原来俞沐不知何时早已帮他铺好路。

    起义从不艰难,他甚至觉得这个皇位坐的轻松。而他更相信,若俞沐愿意,这个皇位根本轮不到自己来坐。

    他身边怀疑俞沐用意的人不在少数,赫行渊却从未怀疑过。初见时俞沐便已将自己老底交代过一遍,事无巨细,而他这般行为只为复仇。

    俞沐要亲手斩杀新君。

    当然,他们二人之间不止于此,而是当真有过过命的交情。自己几次九死一生,全得俞沐所救。

    甚至在自己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后,俞沐心知他根基不稳,故意唱黑脸,目的是为他博得老臣们的维护。

    其结果便是俞沐受万人唾骂。

    若非自己根基不稳,只怕俞沐早已撒手,归隐乡田。俞沐若离去,自己的处境只会更艰难,战乱在所难免。

    俞沐手握重兵,多少人忌惮于他。而今他将亲人接至皇城,其家眷免不了受人指点。

    赫行渊心中有愧,自想多多补偿于他。

    在俞沐认真品悦文章的时候,赫行渊暗戳戳的计划着该给俞沐添些什么赏赐。

    “皇上慧眼识才,几份文章皆文采斐然,足见其雄心壮志。”

    放下最后一份文章,俞沐抬眸,回的毕恭毕敬。可他这般反显得见外,皇上看着不喜,但又无可奈何。

    俞兄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他俞沐永远视他为君,绝无其他想法。

    赫行渊才不管俞沐如何冷漠,他待俞沐的心永远火热,张口又是一句俞兄:“俞兄觉得谁更胜一筹?朕觉着俞申与沈锐堪称佼佼者不分伯仲,着实有些犯难。”

    “男儿志在四方,功名利禄是为锦上添花。若让臣选,臣觉得沈锐更胜一筹,当得状元。”

    他一届臣子本不应出这个头,但此事事关重大,俞沐还是道出自己成见。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妹妹俞竺。

    俞申有自己照应自然前途无忧,而他的妹妹,自当有状元郎相配。

    听得俞沐一言,皇上心中感动。只觉这个兄弟太仗义,这种时候不惜‘大义灭亲’,也要护他朝堂无忧。

    朝中老臣举荐的学子不少,可文章真正被赫行渊看上的没几个。一个都不用难免说不过去,但就算用了将来也不会给与重任。

    倒是俞沐的亲弟弟,远见卓识,心胸开阔,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有意重用。

    也罢,横竖将来如何自己说了算,既俞兄有意成全,他收下这份好意便是。

    见皇上陷入沉思,俞沐又道出一则连赫行渊也未曾查出来的消息:“这里面除徐大人义子外,其他人皇上可放心用,都是自己人。”

    也不怕皇上揣度用心,俞沐说的坦荡。当然,赫行渊从不会去怀疑俞沐对自己的真心,听罢这则消息喜得目如朗星。

    “好,很好!”赫行渊跨步至俞沐面前,发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俞兄辛苦了,这几日你便安心在家歇着,空了便带亲人熟悉熟悉皇城,若缺什么尽管同朕讲,你只待五日后的殿选再进宫。”

    “噢,对,你且等会,朕送你一道圣旨。”

    赫行渊说罢便兴冲冲跑去拟圣旨,抬眸看俞沐略挑眉,不由笑得得意。拟好圣旨便神秘兮兮交给他的贴身太监总管,由他亲自去喧旨。

    为怕俞沐发现,特向太监总管挤眉弄眼,以眼神示意他暂且保密,神神叨叨的。

    俞沐如今什么也不缺,能够让皇上这般模样,想来圣旨是下给家眷。

    但他倒真个儿没想到皇上会下旨封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

    俞家众人同样始料未及。不久前刚收到皇宫送来的赏赐,这才多大会儿又下来圣旨,黎皖姝来到皇城第一日便有了诰命之身!

    “恭喜母亲。”

    “恭喜大嫂!”

    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围在黎皖姝身旁贺喜,跟授予封号的是自己似的,与有荣焉。

    黎皖姝喜上眉梢,赞赏的看向正负手于背笑看他们的长子,骄傲说道:“是我儿争气,我是占了沐哥儿的福。”

    没想到她竟有成为诰命夫人,享有俸禄的一天。

    唯一例外的是俞麻。她认为长媳的诰命夫人是长孙给她求来的,自己辛苦一辈子,更将长孙视为命根子,他却全无一丝挂念,有好事只想着自己的娘亲。

    好歹帮她也一起求了呀!没良心,白眼狼!

    寒心。

    此时的俞麻只觉自己是多余的,蔫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关于放榜一事,俞沐却是有话要说的。他将父亲母亲及二弟叫至书房,同他们将自己与皇上的对话告知。

    先前他们仅知俞沐给俞竺相了户人家,却不知是哪家,这会儿才知晓竟是户部尚书沈康之长子沈锐,未来的状元爷!

    莫怪今儿一早前来献殷勤,原来那小子对竺儿早已上了心。

    其实几年来两家一直保有往来,沈康之后来虽去省城当总督,但逢年过节总会派人送来节礼,若沈锐得空,基本都是他亲自送来。

    当时便觉奇怪,要送也该他们小老百姓给总督大人送礼才是。难道他们是为沐哥儿给他的成就之恩?

    俞申得知状元人选,忽而双目发亮,颇有几分激动,道:“沈公子风华正茂才华横溢,其笔下文章字字珠玑精妙绝伦,实乃旷世奇才,状元之名当之无愧!此人人品贵重,是为良配!大哥好眼光!”

    俞逞与黎皖姝皆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少年郎他们算是看着长大的,人品自是没问题。尤其两家往来密切,魏氏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竺儿嫁过去自能得到婆母爱重。

    黎皖姝笑言:“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初到皇城便喜迎两大好事,黎皖姝对往后的日子充满期待。如今她有诰命之身,往后同人打交道也更多些底气。

    今日刚入府不久便有人递上邀请函,宴请他们前去参加赏花宴。

    她给拒了。

    倒不是不想去,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家中几个孩子都已到适婚之龄,可以顺便相看一下。可毕竟初来皇城,还需些时日熟悉府中事物,且竺儿婚事在即,她想专心筹备。

    正这么想着,有下人来报,沈府递来拜贴,欲明日登门叙旧。两家日后便是亲家,黎皖姝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几人商量妥当便出了书房,黎皖姝特意走在长子身旁,意有所指道:“这下满意了?”

    俞沐坦荡承认:“瞒不过母亲,还是母亲高明。”昂首阔步,闲然自得,并不觉自己有错。

    黎皖姝但笑不语。知子莫若母,她岂会看不出沐哥儿这般安排的用意。

    沈家三公子自小便喜欢惜悦,这事大家心知肚明。事实上这几年沈三公子不断给惜悦寄来书信,偶尔托人送些女儿家喜爱的饰物。

    书信全被她给拦下,至于那些饰物自然全数退回。只那沈三公子是真执着,哪怕不曾得到回音也不放弃。

    此事惜悦并不知晓,二人小时候颇有交情,她就怕惜悦知道后怪自己,一直瞒着呢。

    倒是沐哥儿,怎看着像是了然于心?这事儿可只她和苏嬷嬷知晓,苏嬷嬷断不会去跟沐哥儿说这些,那沐哥儿又是如何知道的?

    再有沈大人升官一事也透着蹊跷。一个早该升迁的人,如何在这个节骨眼方才升官?沈锐同申儿一般,早便有进士之名,又是为何留待今年赶考?

    罢了,她这个儿子啊,是有大本事的,万事皆提前做好准备,她倒乐得轻松。

    俞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过就是将几年后沈三公子的状元命改成大公子沈锐罢了。

    俞沐特意将往后几年的‘预判’提前告知沈康之,让他不着急晋升。沈康之对俞沐的能力深信不疑,加之不久后老皇帝当真病故,他便安安心心留在省城当总督。

    除俞逞夫妇外,他是唯一知晓俞沐行动之人。俞沐之所以告知,不过是希望他能在任职期间多多照拂俞家,有总督大人的庇佑,自当万事皆顺。

    而没了状元之名的沈三公子嘛,也就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今世他定不会再让那二人相知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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