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们像两条雄性斗鱼一样剑拔弩张 他们……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乔医生说, “我的心始终向着你这边。”
“我才不需要。”时林遥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难道想让我谋权篡位当岛长?”
“如果你想,我就帮你。”
“我不。”
“你不想, 倒是有其他人想。”
“你说的是……”时林遥伸手抓了一下头发,思绪开始飞速转动。
沈令安才刚来不久,能跟他对着干的……韩斌就先排除掉,那就只剩下了矿场的囚犯。
“看来岛上要变天了。”时林遥长长吐出一口气, 望向窗外,眉眼间掠过一抹忧愁。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你干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乔医生微笑着,神采奕奕。
“我是钓美人鱼的渔翁?”时林遥懒散地靠在椅子里,抬眼凝视他的双眼,“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
他的发问让乔医生怔了怔, 乔医生视线看向别处, 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像是有什么地方被扎了一针。
半晌,乔医生说:“这个答案不应该由我来回答。”
“我已经习惯问你问题, 你就是我的哆啦A梦。”
“那我恐怕你要学会独立了。”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
时林遥撇了撇嘴,瘫倒在椅子上,像只蜷缩在软垫里的猫。
乔医生看着他这有气无力的样子, 从他手里将杯子抽出来,转身走出了病房。过了片刻,他回来,手里还端着一杯黄橙色的不明混合物。
“这是什么?”
“变异狮鬃水母奶昔。你的晚餐。”乔医生将杯子递给他。
时林遥看着杯子被打成奶昔的粘稠物体,忽然就回忆起了白天鲸爆留下的腐败物、油脂和血液的混合物,顿时难以下咽。
乔医生看见了他脸上的为难之色,威胁说:“晚上只有这个, 没有其他的饭。”
时林遥无奈,只好将变异狮鬃水母奶昔倒进嘴里一口闷。
“不急,慢慢吃,我这里还有很多。”乔医生笑着说。
时林遥吃完,擦了擦嘴唇,又把杯子还给他。“我已经吃饱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乔医生手上有很多水母。但他也只能将其来源归结于船只的捕捞。
反正有白吃的谁不吃。现在乔医生主动提供水母,倒省得他自己费劲去海里抓。虽然他也很喜欢抓水母,但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他不是特别想下水。
但他也不会浪费食物。等到冬季,一波波寒潮来袭后,海面很可能会结海冰,到时候船只无法正常航行,也无法开展捕捞作业,所以现在淆阳岛正在囤积过冬的粮食,也不似夏季那样充裕。
吃完晚饭,时林遥继续守着江昕,乔医生则回去继续解剖抹香鲸块和蝶卵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时林遥被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当视线落到病床上,他的心脏一下冲到了喉咙。
病床上的男孩已经苏醒,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用两个深邃如黑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醒了。”时林遥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视线问。
“嗯。”病床上传来虚弱的回应。
“你饿了吗?”
男孩摇了摇头,“下午吃过了。”
“那好吧。”时林遥将椅子拉近,坐到病床边。
刚才男孩的目光将他吓了一跳,但他看过,男孩的灵魂没有任何异常,应该就是个普通人,也无需太过警惕。
抬起头,与男孩四目相对,时林遥在心里斟酌着言语,思考该怎么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门嘎吱被推开,他一转头,就见两人走了进来。是栾溯和栾洄。
“你们怎么来了?”
“路过就来看一眼。”栾溯走到他身边弯腰道。时林遥抬起头,能闻到他脖子和锁骨散发出的又冷又咸的气味。
是深海的味道。
时林遥心里忖度着,不动声色道:“你们在海里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栾溯摇了摇头,“淆阳岛附近没发现鲸群,也没发现任何巨型蝴蝶。”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病床上的男孩看去。
江昕靠坐在病床上,眼神迷茫无措。
“南殷岛究竟发生了什么?”时林遥轻声问。
“我、我也记不清楚……”江昕捂住脑袋,低低地喃喃着,“我只记得岛上出现了怪物,怪物在杀人,它们把大家全都杀了……大家都在自相残杀,很混乱、都像疯子一样……”
他语无伦次地讲着,碎片化的讲述使他的嗓音笼罩上一层阴暗深重的雾霭,一个个词语的碎块飘浮其中,让人勉强拼凑出南殷岛事件的大概,但也恰好遮蔽了真相。
听罢,栾溯追问道:“杀人怪物长什么样子?”
江昕咬紧嘴唇,脸色苍白,满头黑发都被汗水濡湿。
“是很可怕的怪物,但、但是我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当时岛上起了浓雾,非常浓的雾,大家都看不清彼此。怪物是从天而降的,它们是云,但是腿很长,像针,又像柱子……”
“难道是大蜘蛛?”栾溯猜测说。
“我也不知道。”
见他回忆得如此吃力,众人也没再勉强他,时林遥提出自己的想法:“听起来像是某种变异昆虫,会不会是这种昆虫在杀人?它们通过散发某种物质引诱人发疯。”
“不排除这种可能,或许就是怪物吃光了南殷岛的成年巨型蝴蝶。”栾溯说。
“最好的办法是亲眼去看看。”时林遥低声道,“但是我听说南殷岛已经沉没了。”
小岛沉没,一切证据也都随之消失于大海。目前他们能信任的,只有江昕的话和爆炸留下的尸体。
“沉没,不代表消失。”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栾洄突然开口。
时林遥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想……”
“我要去一趟南殷岛。”栾洄说。
“什么?”栾溯立刻皱起眉。
“这是船长的命令。”
栾溯张了张嘴,不语。时林遥看向栾洄,从他眼神里看见了坚定的决心。
小岛沉没于海底,和消失是两码事。沈令安让栾洄这条人鱼去调查真相,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时林遥抬眼看了会儿栾洄。“你一个人去可以吗?”他突然说,“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什么?”栾溯再一次发出了不解的疑问,他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就连栾洄,也用诧异又复杂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时林遥。
“也许怪物们都还在岛上没有死,你一个人去肯定很危险。”时林遥补充说。
“你去就不危险了吗?”栾溯扶着椅背,突然弯腰低头,凑到他脸前。“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栾溯的双瞳像绿色玛瑙一般通透无瑕。时林遥摸了摸鼻尖,道:“我只是很好奇真相。”
“好奇害死猫。”栾溯嘲弄说。
“我知道,但是我也很关心栾洄。”
栾溯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的事不需要你管!”
时林遥诧异地瞟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一瞬间转变这么大。倒是栾洄,静静望着时林遥,轻轻道,“我一个人去。”
“好吧。”时林遥默默地点了点头。
栾洄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栾溯、时林遥和江昕。
栾溯坐在病床另一边,一声不吭,两人便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守着江昕。
江昕一直安静无言,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目光始终在时林遥身上打转,直到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房间的沉寂。
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时林遥一瞧,眉头微微一挑,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矿场回来,听说了海岸的事情,你没受伤吧?”卞俞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脸颊。
时林遥莞尔一笑,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我没事。”
栾溯抬起头来,便看见这一幕。他心里一阵颤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淌了出来,如潮水一般愈涨愈高。有那么一刻,他后悔自己坐在这里,坐在这个孑然孤独的角落。
“这是江昕,是南殷岛的幸存者,你认识他吗?”时林遥问。
卞俞曾经去过南殷岛,有可能会跟江昕认识。然而,卞俞看了看江昕,表示自己对这个陌生的男孩没有任何印象。毕竟他在南殷岛从未露过面,只是与反叛军的几个成员接触过而已。
江昕也同样睁着漆黑的瞳孔,迷茫地看着二人。时林遥打消了对江昕的怀疑。他和乔医生没从江昕身上发现异常,栾溯和卞俞也是如此,那这男孩应当不是怪物伪装而成的,就可以留他在岛上。
卞俞瞥见角落的栾溯,两人的视线对上,卞俞露出一个警告的冰冷眼神。但他这个眼神反倒激起了栾溯的好胜心,栾溯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林遥猛然回想起卞俞提过的要跟栾溯决斗的事情,便赶紧拉着自家的人鱼准备离开病房。
“等等!”栾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时林遥的肩膀,“你们要走?我才不要一个人守在这里!”
“我们不走,就是去外面说话。”时林遥赶紧回答。卞俞则拽住栾溯的手,将其狠狠从时林遥肩膀上扯下来。栾溯眼眸闪了闪,嘲讽之色就溢出了眼睛。
时林遥被夹在两条人鱼之间,眉心突突直跳。现在病房就像一个巨大的鱼缸,他们像两条雄性斗鱼一样剑拔弩张,让时林遥恨不得立刻有一块玻璃隔板从天而降。
幸好,在这紧张时刻,天降救星。
“哟!”乔医生姗姗来迟,一副恨不得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瓜子看好戏的表情。
“乔医生来了啊!”时林遥立刻撞开卞俞,又撞开栾溯,在门口给乔医生腾出进房间的路。
乔医生经过时林遥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刚迈进门,乔医生停下脚,悠悠道:“你们都先回家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好,那我们就回去了。”时林遥拉起卞俞就走。
栾溯倒是没动,望着他们离开,两个腮帮都咬得鼓了起来。
夜深雾重,乔医生关上房门,挡住外头的寒气,也将栾溯的目光挡在了屋内。
乔医生先给江昕检查了身体,随后走出病房留他好好休息。栾溯也跟了出来,跟乔医生回到他的办公室。
“你不回去睡觉?”办公室里,乔医生好心地给栾溯倒了杯热水。
栾溯扫了一眼,没接。
乔医生只好将杯子捧在自己手里,眼神怜悯而意味深长:“我懂你现在的心情。”
“你懂什么?”栾溯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
“你应该多喝热水。”乔医生道。
“我不要这个。”栾溯嘴唇紧抿,嫌弃地说。
“那你想要什么?抑制剂?”乔医生吹了吹杯口,“今天刚采集到材料,明天才能做好。”
“那我明天来拿,这次你要什么?还是水母?”
“这次要的这种水母会很难找。”乔医生继续说,“明天你先来拿,然后慢慢找。”
栾溯犹豫了一下,“好。”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发情期应该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问我要抑制剂?”乔医生放下水杯,靠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你是为栾洄要的吧。”
“是又怎么样?你不愿意?”栾溯傲慢地扬起下巴。
“不,不是。”乔医生露出牙齿笑了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好哥哥。”
栾溯怔了一怔,掩饰似地将头侧了过去。“我才不是。”
“如果你坦诚点,他可能会更亲近你。”
这个“他”似乎意有所指。栾溯一瞬间心领神会,霎时感觉被戳破了心事。但当他抬头瞪着乔医生,心里又忽然一丝明悟。有种道不明言不尽的隐秘之物同时存在于他们心里,他们默契地分享着,于是栾溯抿紧嘴唇,感觉二人之间拉近了些许距离。
“这就是坦诚。”乔医生眯起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做。”
栾溯沉默了,眼神晦暗地看着他。
乔医生与他对视,又问:“你认为血脉是值得信赖的吗?”
“当然不是。”
“为什么?”
“你会信任一条鱼、一只海星吗?”栾溯自嘲地笑了笑,“我们的血脉中流淌的只有海洋。我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若我们消亡,什么也不会留下,只会化成一滩丑陋的泡沫。”
“你们跟童话故事的人鱼不一样。有人告诉我,你的灵魂很美。”
“灵魂?”
“是的,灵魂。”乔医生诡秘又无奈地笑了笑,“但是,与你们不同,普通人是没有灵魂的。我就是没有灵魂的人类。”
栾溯低垂下眼帘,不相信乔医生的话。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的灵魂长什么样。即使他有,他的灵魂,也不过是跟这一身断骨、伤痕累累的残体一起腐败罢了。
深夜,树林幽暗,寂静无声。漆黑的树冠在飘流的浓雾里氤氲,一抹人影穿过茂密的枝叶,划开浓雾钻了出来。
走到空地上,江天勉强松了口气,但沾血的小刀依旧紧紧握在手中。
此时的他全身都是泥土和树叶,衣服和鞋子也泥泞不堪,沾满血迹。这些都是在打斗过程中留下的。幸运的是,他成功地反杀了追杀自己的囚犯,并将对方的尸体扔到了一个悬崖下面。
但事情还未结束。藏在古寺中的还有其他人。所以他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同时,他也清楚对方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同伙的死亡,这也为他争取到了时间。
他决定尽快去枣树林小学一趟,然后就立刻返回安全区。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越树林,他如一叶孤舟在浓雾中游弋。森林的雾气浓得滴水,他很快就迷失方向,不得不掏出自己的辟邪风车,用风轮旋转产生的风吹散迷雾。
沙沙沙。四面八方的树叶响起和声,江天屏息凝神,一步一步前进,脚踩在落叶上也发出连续的沙沙声,浓雾仿佛成了声音传递的介质,音浪和雾浪铺天盖地涌向四方,最终在一处山谷停下。
终于找到了。这次在强化视力和辟邪风车的帮助下,江天站在山腰上,得以看清山谷的全貌。
山谷开口朝北,有一条小河穿过,从山谷的谷口流入大海,河流入海口已经被淹没,潮水连续地拍打着,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淹没整个山谷。
江天向下张望,在快被淹没的山坡上看见了老槐树。但这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整棵树已然枯萎,像一根干瘪的扁担歪斜在山坡上。
江天走了过去,朝树洞里看,什么也没有。男孩的尸骸消失无踪。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手里的风车也停下了。
风车一停,被挡住的雾气就迅速朝他压了过来,江天心一横,再次转动风车,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河水中,趁着山谷还未被淹没,迅速游到了对面,朝枣树林小学赶去。
朝上走,再次见到熟悉的石碑,然后是一条长长的、灰白的小石子路。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生锈的铁门。
江天放下风车。他使用风车每次都要消耗吊坠的力量,现在他没有莫伽尔晶体补充,只能依靠家里种植的变异植物给吊坠充能,必须能省则省。
石子路两旁种植的是冬枣树。江天走上小路,道路两旁的枣树如憧憧鬼影静悄悄伫立,林中寒冷刺骨,放眼望去,赭红色的冬枣在风中摇曳,像一颗颗蠕动不已的血色眼球。
江天打起精神,直视前方的生锈铁门。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嘎吱,门无风自动,在生锈铰链尖锐的摩擦声中朝他缓缓敞开。
他呼吸一顿,全身顿时毛骨悚然。
第92章 没想到这群垃圾竟然在放学路上埋伏他 ……
生锈的铁门后溢散出浓稠如水的白雾, 雾气徐徐蔓延,在黑夜闪着淡淡的白光,像一群成群结队的鬼魂, 游荡着朝江天呼啸奔来。
江天愣在原地,冰冷的雾气让他全身僵硬。但他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
在雾气的包围下,他没有轻举妄动,当浓雾和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往上游走时, 他胸口的吊坠发出一波又一波热气。
浓雾在接触到吊坠的刹那,就打着旋儿被吸收了进去。
江天低下头, 就看见一个又一个雾气漩涡在自己胸口蔓延,吊坠发烫又发亮,源源不断地吸收枣树林小学漫出的浓雾,也减轻了他身上的寒意。
耳边风声吹过树叶, 沙沙簌簌, 像是游荡的魂灵在耳畔窃窃私语。江天鼓起勇气凝视铁门,缓慢朝前走,穿过迷雾的同时, 他感觉自己仿佛穿透了一个又一个亡魂。
他穿过浓雾,踏入铁门后的世界,瞬间瞪大了双眼。
门后的场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低矮残破的砖墙上, 从墙脚到房顶爬满暗绿色绒毯般的苔藓,腐烂的房顶和屋檐朝下滴落水滴,啪嗒,一滴雾气凝结而成的水珠落了下来,正中花心。
浓稠的雾霭无处不飘,在屋檐和墙壁上形成一道又一道潮湿的纹路。它们凝聚成水珠,在空中划过妖妖娆娆的弧线, 一滴又一滴,如甘露般眷顾着院子里成片生长的水晶兰。
洁白的水晶兰被水珠击中,花瓣顿时变得透明,整朵花摇摇欲坠,像是不堪重负。四周的白雾就又聚过来托起花萼,如授粉的蜜蜂在水晶兰四周嗡鸣盘旋。
江天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和遥哥一起培育的变异水晶兰,后被乔医生拿走,改良,又将它们播种在了岛上。
他不知道乔医生这样做的意图。即使知道,他现在也依旧会惊愕不已。
院子里的变异水晶兰密密麻麻,长满整个小学的空地,连杂草都被它们妨碍了生长。这些浸泡在白雾中的变异水晶兰体型巨大,东倒西伏,摇摇曳曳,通体透明如水晶,仿佛它们既是矿石,又是植物,既是水,又是云。
每一株变异水晶兰都被无数白色鬼魂簇拥,像一朵朵白色荧光蘑菇,又像一只只在黑暗中漫游的发光水母。它们在寂静中与鬼魂放荡地交/媾,一簇簇新生的后代跨越生命的形态,就在鬼魂和黑夜的子宫里诞生。
枣树林小学,已经被迅速繁殖的变异水晶兰所占据了。
江天神色凝重。他能看出这些变异水晶兰跟之前的截然不同。
短短时间内,这些被放生到野外的变异水晶兰经历了无数次变异和无数次繁殖。面前的水晶兰,每一株的大小、花纹和形态都有明显的差别,唯一的共同点,只有被它们吸引来的鬼魂。
这些鬼魂呈现一缕又一缕的白雾状,一藏在林中的湿雾中,就很难被发觉。但江天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也隐隐能感受到鬼魂对水晶兰的喜爱。
这些水晶兰现在就像一种跟昆虫交/配的植物——铁锤兰。铁锤兰会伪装成雌性胡峰的模样,产生和雌性黄蜂类似的信息素,勾引雄性胡峰来交/配。
水晶兰可能也使用了相同的伎俩,不同的是,被吸引过来的鬼魂,似乎都被它们吸收了。于是变异水晶兰不断地变异着,繁殖着,生长,蔓延,占据整片空地。
江天望着这些荧荧作闪的水晶兰,忍不住想起了时林遥。
那人也跟这些水晶兰一样,会发光,不停进食、变异、进化。再加上这些水晶兰确实有他的基因,这么一想,一股寒意就蹿上了脊背。
如果任由这些变异水晶兰生长下去,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如果遥哥一直变异下去,那他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江天睁着眼睛,在花丛里迫切搜寻着,这些诡谲又纯粹的、既圣洁又靡丽的花在他眼中化为一个个分/身,一块块剥落的碎片,难不成……未来某一天……那人也会变成一块块碎片散落于大地吗?
心底惊疑不定,仿佛一团乱麻。就在他竭力理清自己的思路时,面前的景色又有了变化。
一朵水晶兰在他面前枯萎了。似乎是因为被太多鬼魂挤进身体,承受不住。花枯萎后变成了一滩水和一块白色的肉。
江天弯下腰,将肉捡了起来。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肉。但这肉刚触碰到皮肤,一股强烈的震颤就从吊坠中发了出来。
难道是吊坠想吸收它?江天尝试了一下,一股力量从指尖涌出,朝白肉涌去。肉块迅速干瘪化为一汪水,而肉里的力量则全部被吸收进吊坠之中。
被吸收的力量也在他身体内流转了一圈,涤荡了他身体的疲惫。
怔怔地凝望着湿润的指尖,江天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白肉就像一块崭新的电池,吊坠一下子就被充满了能量。
这意味着,这些白肉其实相当于一种后天制造的“莫伽尔晶体”,而变异水晶兰,就是一种能量转换装置。
真不可思议。江天深呼吸了几下,眼睛熠熠发光。
难道乔医生的目的就是这个?他早就知道了这些水晶兰的用处?
不,不可能。这里似乎一直没被发现。如果乔医生知道,那他的研究早就朝前推进了好几个阶段。
乔医生知道水晶兰的特殊功能,也知道它们会不断变异,但乔医生不知道最终结果会走向哪一步,所以才会将水晶兰放生在野外来进行实验。
而枣树林小学,似乎还没被他发现。
第一次来到枣树林小学,江天就看见了很多白影,也就是说,枣树林小学聚集了很多鬼魂,所以这些水晶兰才能在这里长得如此旺盛。
如今的学校就像一个阴森森的庄园。江天又拔掉几朵水晶兰,一些水晶兰直接变成一滩腐臭的水,一些根部则出现白肉。将白肉收集起来,江天抬起头,发现周遭的雾气竟然消散了许多。
雾气消失,水晶兰发的光也变得黯淡了。这些植物似乎有思维,它们察觉到同伴的遇难,便提高警惕,赶紧将自己伪装起来。
真是一种奇特的生命体。江天暂时收手,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屋舍。
木门腐朽不堪,似乎一碰就碎。他轻轻推开门,在手指触碰的地方,木屑和灰尘飘散开,像漩涡一样聚拢又消散。
沉闷的刮擦声在寂静的黑夜响起,门被推到墙角,支撑着没有倒下去。屋内空荡荡,斑驳的黑板,长满苔藓和蕨类的桌椅,被砖块封住的窗户,这是一个安静封闭的空间,像是一个镜子里的世界,现在则被他悄然打破。
望着面前的陈设,江天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的这所学校、这间教室。
物是人非。学生和老师应该已经全部死亡,而外面那些鬼魂,则都是停留在此地的魂灵。
在教室内转了一圈,江天找到了几个书包、生锈的笔盒、烂掉的课本和铅笔。他本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大灾变的线索,但看这些物品的腐烂程度,似乎不太可行。
等他走出教室,院子里的雾霭又浓郁了起来,变异的水晶兰也依旧闪着荧惑的微光。
这里可以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江天心想。又拔掉几株变异水晶兰,带走几块白肉,他走出枣树林小学,又将铁门关好。
小路两旁的枣树林静静注视着他,冬枣累累,江天扫了一眼,没有去采摘。
带走这些冬枣,就会被打听冬枣的来源,尤其是以乔医生的精明程度,很可能就会靠这些冬枣找到此地。
目的达成,江天加快速度离开,在回家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白天,淆阳岛矿场。
编号4078正在矿洞里面干活,他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动,注意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他身后的一个家伙猛然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是一只老鼠突然掉下来扑到他脸上。
他抓住老鼠猛地朝地上一摔,气急败坏,可就在这时,地下又突然钻出成群的变异蜈蚣。
“变异怪物来了!”
“快跑啊——”
“是大蜈蚣!蜈蚣啊……”
囚犯们顿时撒腿就跑,只有编号4078站在原地未动。等其他人跑远了,他才慢慢悠悠地拿镐子朝旁边一凿,一小块蓝色晶体就被他凿掉了出来。
而在蓝色晶体旁边,则躺着刚才被老鼠偷袭的倒霉蛋的尸体。
这倒霉蛋正在被几条蜈蚣分食,编号4078弯腰捡起莫伽尔晶体,嘴角咧开一个得意的微笑。
上岛这么多天了,终于被他找到一块莫伽尔晶体。刚才他看身后的家伙快要到手,就故意让老鼠袭击对方,又引出蜈蚣群赶走其他人。
囚犯每天都要搜身,没有藏东西的地方。但编号4078并不慌张,他直接将那块拇指大小的莫伽尔晶体分成几小块,又将它们分别藏在了几只老鼠的肚子里。
这种好东西怎么可能上交,当然是留着自己用。
等离开这破岛后,他就卖掉这些晶体去大岛吃香喝辣,再也不来这种偏僻小岛干苦工了。
藏完晶体,编号4078假装慌张地朝外跑,跑到一半,数声枪响就沿着隧道从前方传进了耳朵。
噗嗤!刚走过拐弯,一条变异蜈蚣就在他脚边被一枪爆头。
“别开枪!我是活人!”他赶紧举手投降。
卞俞放下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在里面干了什么?”
“原来是你啊。”编号4078松了口气,放下手。“我这不是挖到了一块晶体,舍不得放弃,才出现这么慢。”
“晶体呢?”
“被我喂老鼠了。”
卞俞瞟了眼地上的蜈蚣,“这是你引出来的。”
编号4078无奈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呢。”
“以后别做这种事。”
“为什么?难道你可怜这群囚犯?”编号4078稀罕道,“我没想到你心底这么善良,是我失策了。”
“在这座岛上,你没有权力擅自做任何决定。”卞俞听出了他的嘲讽之意,眼神微微变冷,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意。
编号4078赶紧服软,“好吧,我知道了。”若他敢不服,这家伙肯定要直接在这里杀掉他。
他这还是头一次跟人鱼搭档,心里也非常清楚,人鱼不是心疼囚犯的性命,而是在反感他擅自制造了麻烦。
“南殷岛沉没了。”编号4078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卞俞这么说。
“什么?”他瞪大眼睛,惊愕地吸了口气。
南殷岛作为他们的一个驻点,岛上藏着的同伴有几十名,算是反叛军监视淆阳岛的秘密驻点。
南殷岛沉没,那他们也失去了与外界传递情报的渠道。
卞俞给他简单讲了讲事情经过。“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眉目吗?”
编号4078咬着嘴唇,拧起眉毛:“我来这座岛之前,还没听说过南殷岛有异样。事情肯定是在我上岛之后才发生的,难道是……”他转眸瞥向卞俞。
“有可能是黑塔。”卞俞低声说,“但我没察觉到任何气息。”
“那就不是。”编号4078耸了耸肩,“应该是怪物,也可能是海盗。既然你没察觉到异常,那就不需要担心。”
“不一定。”卞俞表情凝重,“实验一直在进行,黑塔制造的人鱼在不断进化,他的触手也是。”
“一直在进化吗?真不可思议。”编号4078感慨说,“照你这么说,追兵肯定是比你更强的人鱼咯?”
卞俞没有反驳他的话。
“那么,到时候我们就炸掉整座岛吧。”编号4078凝视他的双眼,脸上露出狂热的表情。“用总部提供的武器,炸掉这座破岛,连带那些怪物人鱼和触手也一起炸掉。你和我不需要战斗,炸完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卞俞倏尔抬眸,不怒而威的表情令编号4078抽颤了一下。
编号4078的笑意撤了下来。“你不赞同我的计划?”
卞俞静静站立,全身线条都陷在浓酽的黑夜中。他不表态,编号4078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也隐隐有所察觉——这条人鱼不想炸掉淆阳岛。
编号4078心底倏然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这把战争兵器不知摧毁过多少艘船、多少座岛、夺走过多少人的性命,何必现在惺惺作态,阻拦他的计划。真是令人作呕。
编号4078遂开口嘲讽:“你脑子里的装置不会坏掉了吧?难道你重新被触手操纵了?”
“没有。”卞俞冷淡道,“装置还在正常运行。”
“那么作为提供给你抑制装置的主人,你也应该乖乖听我们的话。”
卞俞冷笑出声:“我似乎没有听从你们命令的必要。”
编号4078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背叛我们?”
“不。”卞俞转过身面对他,“我跟你们只是合作关系,仅此而已。我不会一昧听你们吩咐。”
编号4078眯缝起眼睛:“你不想要抑制装置了吗?你确定你离开我们,还能靠自己的意识行动?”
“不劳你们费心。”
编号4078摸了摸下巴,垂下眼睛,表情不明。
触手寄生在人鱼体内,会控制人鱼的大脑,而抑制装置则可以使触手处于休眠状态,这样人鱼的行动才能不受触手操纵,意识才不被触手窥探。
如果抑制装置失效,那这条人鱼脑子里的记忆都会被读取,这样反叛军的计划也会被知晓。
这样可不行啊。编号4078眼神里变幻莫测。
要是这条人鱼撂挑子,为了防止计划泄露,那他就得动手先杀死这条人鱼并毁灭大脑。但动手战斗他可没有胜算。
那他就只能投降逃跑,在黑塔势力降临前赶紧离开这座岛。可没有人鱼的帮助,他这只“老鼠”也不能在海上航行。
想了一会儿,编号4078走向卞俞,叹息道:“刚才是我语气不好,你说吧,你有什么计划?咱们是搭档,有啥话也别藏着掖着,以后我都听你的。”
卞俞睨了他一眼,编号4078厚着脸皮回以真诚的眼神。
“暂且先静观其变,你继续盯紧矿场的囚犯。”编号4078听见他如此说。
编号4078来了精神:“说起来,我觉得囚犯们最近有问题,南岛的鱼人和一些囚犯头头勾搭上了,估计是要造反。”
卞俞金色眼眸闪烁了一下:“你看紧他们,有动静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但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二人赶来。
二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这边结束了吗?”另一个矿场守卫沿着隧道走了进来。
卞俞看了眼地上的蜈蚣尸体:“结束了。”
“可以上去了。”这个守卫继续说,“这个犯人是怎么回事?”
“他被蜈蚣困在了里面,我刚刚救了他。”卞俞解释说。
守卫听罢,便不再追究。离开矿洞后,编号4078回囚犯宿舍,卞俞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守卫摘下头盔和面罩。
此人正是谢庆轩。
他是变异者,被沈令安相中,就从治安所调过来成为了矿场守卫。
“卞俞,该换班了。”谢庆轩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卞俞拽下面罩道。
“等会儿一起回去?”谢庆轩问。
“可以。”
话音刚落,四周一阵骚动。二人同时抬头,就看见一队士兵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谢庆轩皱起眉,走过去询问。卞俞也跟在他身后。
“听说有囚犯逃走躲进了森林,现在矿场要彻查一遍。”
谢庆轩脸色一变:“我们每天都清点人数,从没漏掉过人。”
“是怪物袭击的时候,有囚犯趁乱逃走。”一人从士兵队伍中走出来解释。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净男人,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精明,头发也打量得一丝不苟。
卞俞认出他的身份。这是沈令安的秘书兼心腹,叫苑恒,岛上各种事情都要经他的手。
“苑秘书,趁乱逃走是怎么回事?”谢庆轩继续问。
“就是字面意思。怪物出现后吃掉人类,留下一堆残肢肉块和排泄物,死者很难分辨身份,所以之前都糊弄了事。”苑秘书举起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调出几张图片给他们看。
这是上一次鸡冠蛇袭击事件后的惨状。
蛇群和尸体盘踞在一起,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血红色的残肢大大小小堆叠在矿洞内,被破开的蛇肚子里还有未消化的人体残骸。
谢庆轩瞅了几眼,别过头去:“矿洞地形复杂,囚犯消失也可能是被怪物吃掉了,有时候塌方也经常有人被压死。你说有囚犯躲在森林里,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就在今早,淆阳岛北部的森林发生了火灾,起火的是一座寺庙,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还有一些打斗痕迹和血迹。”
“尸体呢?”
“寺庙没有尸体,可能是被处理了,现在还在寻找。”
“火是怎么起来的?”卞俞突然开口。
“有人故意放的火,还没查出是谁干的。”苑秘书说。
囚犯逃走的事情在小岛迅速引起了恐慌。一些人提心吊胆,生怕逃出去的囚犯闯入自己家中。沈令安也呼吁大家保持警惕,一发现异常就要赶紧禀报。
“喂,你们说逃走的囚犯会藏在哪里?”
放学路上,王泽瑞问道。
“都过去一个星期了,还没抓到人,囚犯该不会早就逃出去了吧?”方安娜说。
“囚犯又不是人鱼,也不可能游出去。”王泽瑞用手臂圈着后脑勺,“江天,你觉得逃走的犯人可能藏在哪里?”
江天走在最后,听见他的话,抬起头:“囚犯还没离开,他就藏在岛上。”
“你就这么肯定?”王泽瑞放下手。
“直觉罢了。”
“那我信你,你的直觉超级准的。”王泽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抓犯人?听说沈岛长悬赏10000找人呢,提供有用的线索也有1000新币的奖励。”
“这种事情还轮不到我们。”江天目视前方说。
王泽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前方的废墟里,有一群人正聚集在那里。
“是一群混子。”王泽瑞小声嘀咕说。
这些人其实都是岛上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嫌弃工作累,也不上班,整天就在岛内游荡。
“他们以前是周万龙的手下吧。”方安娜突然说。
“是的。好像沈岛长来了之后,周万龙的手下们也走了不少,一些人上班去了,还有一些不想认瞎子当老大,就分裂出去自己搞小团体了。”王泽瑞说,“这群就是最近才搞的什么‘恶鬼帮’。”
方安娜噗嗤笑了:“这起的什么名字啊!”
王泽瑞也笑嘻嘻地继续偷看,“他们好像在打架,好像有人被他们围住了……”看着看着,他的笑容消失了,“你们看,被他们打的人是不是……”
方安娜和江天也抬头看去,这一看不得了,被一群小混混围住的,竟然是韩奕乾。
韩奕乾膝盖跪倒在碎石上,捂着腹部疼痛地喘息,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狠狠扯了起来。
“哟,快看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韩公子吗?”
讥笑声在耳畔响起,韩奕乾双眼发红,仰着脖子,冷冷瞪视头顶上的脸。
没想到这群垃圾竟然在放学路上埋伏他,要不是他上学没带枪,必定要将这群羞辱他的人全部杀了!
“啧啧啧,没想到韩大公子也有给我下跪的一天!你以前趾高气昂的气势哪里去了?你后面跟的小弟怎么都不见了?哈哈哈哈哈!”
小混混们都笑了起来,韩奕乾脸色又红又青,眼睛像两个喷火的火球,全身都在颤抖。
“哟,你还不服气?怎么着?你想杀了我们?”为首的混混头子凑到他脸颊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神玩味又充满讽刺,“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岛长的儿子?屁!你现在狗屁都不是!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要不是你跟你老子瞒着矿场的消息,诡异杀进来的时候,岛上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他们的死都是你们害的!”
第93章 林同学暴揍小混混拯救落难韩公子 林同……
韩奕乾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脸色通红,怒目圆睁,心底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这家伙书包里都是些破烂!”
小混混们在他身上摸索着、寻找着, 只搜出来一把匕首和一个钱包。
混混头子站起来,将钱包打开,在里面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家四口。
“哼!”他轻蔑地笑了笑, 将照片传给其他人,众人一边看一边笑, 尖锐的笑声在韩奕乾听来是如此刺耳。
“把照片放下!”韩奕乾发火大吼。
拳头猛地砸上他的脸颊,将他砸得朝后一倒。
“嚷嚷什么呢?你想要照片?拿钱来换!”混混头子嚣张地说,“韩大公子身上才带这点钱?真是掉价!”
韩奕乾怒火中烧,要不是被小喽啰们死死按倒在地, 他早就一拳将这混蛋打趴下了。
而远处旁观的王泽瑞三人, 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江天,你过去帮个忙吧。”王泽瑞不忍心说,“虽然韩奕乾以前跟你是死对头, 但你们后面不是都和好了嘛。”
“哎,你想帮忙怎么不自己去?为什么喊江天去?”方安娜白了他一眼。
“我又打不过这么多人。”王泽瑞摸了摸鼻子说。
方安娜也只好看向江天:“我们可以一起过去,你觉得呢?”
江天微微半闭眼睛, 挪开视线:“他不需要我们帮。”
方安娜一怔:“可是……”
“你看!”王泽瑞赶紧拽住她,两人抬头望去,就见一人朝小混混们冲了过去,一脚直接将混混头子踹飞了出去。
嘭!混混头子一头栽进废墟里,顿时撞得头破血流。他手里的照片也飞了出去,如蝴蝶般飘落,又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你、你干什么!”
“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啊啊!有东西在啄我的耳朵!”
韩奕乾跪在地上, 震惊地抬起头,就见一人逆光站在残垣之上,浮尘微屑和皎皎白鸽在阳光里上下翩飞,他身姿舒展,携羽而来,阳光照在他的眉眼上,沁出漫卷的微亮的清辉。
一群白鸽簇拥在他四周,将小混混们啄得四散逃窜。
“给!”林戈韶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将照片还给他。
韩奕乾仰首怔怔地望着他,他那么白,像是从邈远的天空落入凡间。
“你还好吧?”林戈韶眨了眨眼睛,又问。
韩奕乾踉跄着站起来,擦了擦嘴角,默不作声地从他手里拿回照片。
他心如擂鼓,全身皮肤也滚烫如火,同时觉得很掉面子,让林戈韶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去医院。”林戈韶帮他把东西收拾好,伸手就要去扶他。
韩奕乾像是被烫到似的猛然后退,“不用你扶。”
“那快走吧。”林戈韶蹙了蹙眉,只好说。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身后的鸽群还在啄人,一群小混混被啄得鬼哭狼嚎,王泽瑞等人躲在墙后,听着他们悲惨的哭喊,心中也无比解气。
刚才他们看见林戈韶站出来打跑小混混,本来也想出去帮忙,但江天拦住了他们。于是三人只好躲在墙后,默默旁观。
王泽瑞两眼发光:“没想到林戈韶这么厉害!”
他只知道林戈韶是学校里的怪人,整天放牛和养鸽子,其他的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干。
“他好像很强,我看他一脚就踢飞了那个混蛋!”方安娜也满眼赞叹道。
没想到林戈韶和韩奕乾竟然认识,而且看他们的互动,似乎关系还不错。
她也知道为何江天不让他们露面帮忙。
遇见这种事情,韩奕乾心里一定很受伤,这种难堪的场合让林戈韶一个人知道就够了,要是他们都出去,那韩奕乾的面子还往哪里搁啊。
还好林同学十分给力,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打跑了混混,成功解救了落难公子。
等混混们都离开,三人才从墙后走出来。
“走了走了,好戏看完了,该回家了。”王泽瑞伸了个懒腰。
方安娜也微微笑了笑,笑容舒畅:“我等会儿要去医院。”
其实她现在心里跟猫抓一样,恨不得立刻追上去继续偷看。
“江天你呢?你今天要去矿场吗?”王泽瑞问。
江天摇摇头:“不去,今天我要回家做饭。”
三人在路边分开,各自回家。方安娜朝医院赶去,她刚赶到医院,就看见包扎好的韩奕乾和林戈韶走出来。
她吓得闪身躲在墙后。
“我送你回家。”林戈韶说。
“不用,我自己回去。”韩奕乾声音闷闷的,从他手里一把夺过书包。
于是这两人沉默地在路上走着。
“我都说了不用送我,你回家吧。”韩奕乾声音低沉地说。
“我家也在这个方向。”
韩奕乾一时语塞:“……那好吧。”
方安娜躲在墙后,望着这两人远离,捂住嘴巴,忍不住一阵窃笑。
自从韩斌不是岛长后,韩奕乾在学校也被孤立了。现在韩奕乾和林戈韶聚集在一起,不知为何倒自有一种温情,非常合适。
韩奕乾闷闷不乐地回到家。
半路上,林戈韶就丢下他自己走了,他想道谢,又想留他到家里做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要是他送自己到家门口,就可以顺势邀请他进屋做客,再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可惜这林戈韶是一根筋,说回家就回家,半路就把他丢下不管,也不扶他,任由他一瘸一拐艰难地朝家里走。
心里不是滋味,韩奕乾推开门,在客厅里的王雪梅一看,顿时吓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她赶紧冲了上去,一把抱住韩奕乾的脑袋,“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啊?快告诉妈妈……”
“没事,就是路上摔了一跤。”
“怎么摔这么重啊?你怎么不小心点!去医院了吗?”王雪梅惊慌又怜惜地问。
“去过了,都说了没事了。”韩奕乾无奈地说,“我饿了。”
“饭就在厨房快做好了,你先坐下等一会儿。”说完,王雪梅又走进厨房。
客厅里,韩斌看见儿子身上的伤,也顿时暴跳如雷。
这一看就不是摔的,肯定是被人打的。竟然有人敢打他儿子?真是活腻了!
“是谁干的?”怕老婆听见,韩斌压低声音问,下巴都气得发抖。
韩奕乾坐下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放心,他们也没占到光,就是一群小混混要抢劫我,都被我暴打了一顿。”
“真的?”
“真的。”
“那好吧。”韩斌松了口气,又把悬着的心放回心底。
如今他被架空,一点实权都没有,他天天呆在家里还没事,就怕两个孩子在外面受人欺负。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这岛上的日子也过得不如以前那么舒坦了。这么一想,韩斌甚至动了离开的心思。
以前任凭王雪梅怎么劝他都不走,现在却主动想走了,可是离开淆阳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沈令安肯定不放他走,那就先把老婆孩子们送走。
可是,这样他又舍不得,一走,不知何时一家人才能重逢。想着想着,韩斌就不免唉声叹气起来。
“我准备去矿场上班。”韩奕乾突然说。
“为啥?”韩斌一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这出。
“我看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在工作了,我也想工作,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课。”
“你不用想这些。”韩斌劝说,“等明年商船来了,你就直接去禺京岛读大学,我地下室攒的东西,都是为你们准备的。”
“我不需要,我就留在这里挺好。”韩奕乾说。
“你这是怎么回事?咋突然又整这出?”
韩斌不明白儿子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
韩奕乾摇摇头,没多说。他现在必须要找点事情做,否则他只会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难融入这座岛。
“饭做好了!赶紧来吃饭!”王雪梅在厨房里喊。
对话被打断,韩奕乾和韩斌都起身去厨房端菜。
韩玥玥听见呼唤,也赶紧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温馨的灯光下,韩奕乾吃着饭菜,受伤的身心也缓缓得到了治愈。
不管在外面遭遇了多少挫折和痛苦,家永远是温暖的港湾。
深夜,淆阳岛南部,沼泽地的一个水坑里,一人躲藏其中,只露出一只头。
外面时不时有灯光扫过,这是岛上的士兵在搜寻逃跑的犯人。
等灯光全部消失,水坑里的人才松了口气,从坑底爬出来。
他就是逃跑的囚犯,实际身份其实是来自南方百岛的鱼人,外号“箭鱼”。而被江天杀害的,正是他的同伴,外号“鲣鱼”。
他们这种酷似鱼人的变异人,平时称呼都是以鱼类作代号。
“没想到鲣鱼被杀了……”他自言自语道,眼神阴狠,恨不得立刻找出杀人者将其砍成碎片。
他们二人和同伴一起装成囚犯混上这座岛,就是为了占领这座岛,将莫伽尔晶体收入囊中。
另外两个同伴还在囚犯中尚未轻举妄动,而他们两人则趁乱逃出了矿场,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他们出来后,机缘巧合遇见周万龙,三人臭味相投,在周万龙的帮助下,他们一边藏身在古寺之中,一边收集武器、联络帮手。
只是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一个坏事的家伙,先是杀了周万龙,又杀掉了鲣鱼,甚至连古寺的火,他都怀疑是那人放的。
“可恶!”箭鱼表情阴鸷,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本来他准备将古寺当成据点,但古寺暴露后,鲣鱼去追杀闯入者,他则带着一些武器匆忙逃到了小岛南部。
如今古寺已经被火烧掉,寺庙里没带走的武器也白搭了,想到这里,箭鱼就气不打一处来。
坏事者肯定就藏在岛上!未来他绝对要找到那人,将他扒皮抽骨,碎尸万段!
不过,现在岛上正在四处寻找他,他也只能暂时躲起来,不敢轻易露面。
淆阳岛南部都是沼泽和湖泊,藏在水中和芦苇丛中,可以避开士兵的搜捕,所以他准备将这里作为新的据点。
总之先藏起来,躲过这一时,另外还得找到新的帮手和武器才行。
武器……是的,如果要里应外合,就必须要为囚犯提供武器。
除了治安所,还有什么地方才能搞到足够的物资和武器?箭鱼坐在水坑里,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与箭鱼一样郁闷的,还有白天被鸽群暴打一顿的“恶鬼帮”。
“恶鬼帮”首领是个平头黝黑、凶神恶煞的男人,叫赵刚,此时正坐在自己家里包扎伤口。
“今天啥也没抢到,还被打了一顿,真倒霉。”有人忍不住埋怨说。
赵刚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我绝对要杀了他们!”
“没搞到钱怎么办?咱们吃啥呀,要不我们去找逃跑的犯人吧,听说有10000奖金呢。”有人出主意说。
“那可是犯人?我们一起上都不一定打得过吧!说不定我们还要挨枪子!”
“但是有钱拿啊!听说犯人本来躲在北边的森林,现在森林被发现了,他肯定就躲在南边……”
赵刚听着,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开口:“那咱们就去找犯人。”
“老大,真的去?”
“没错!”赵刚拍板决定说,“我们去找,要是找到就拿赏金。”
“万一人家要杀咱们咋整?”
“那我们就投降。”赵刚冷笑起来,“到时候跟着犯人干也好,周万龙已经死了,犯人肯定比周万龙有能耐,咱们跟着干也不算亏。”
小弟们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老大好聪明!那咱们明天就先去找犯人。等咱们恶鬼帮发展起来了,就去找韩奕乾算账!”
“哼!”赵刚扬了扬头,眼神闪烁出贪婪残忍之色。
不止是韩奕乾,韩斌可是前岛长,好东西肯定不少。到时候,他要抢走整个韩家的财产,让韩奕乾那个杂种知道惹怒自己的下场。
第94章 蟹奴寄壳居,水母借月视 蟹奴寄壳居,……
时间匆匆而逝, 一晃到了11月中旬。时林遥走在海边巡逻,海面乌云密布,空气凛冽, 寒风呼啸,一场剧烈的风暴似乎就要袭来。
走着走着,鼻尖忽然凉凉的,一抬头, 盐粒一般的小雪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无声无息, 天地间眨眼就出现了无数白色的线条。
“是雪啊,小克。”时林遥伸出舌头尝了尝雪的味道,“你还没见过雪吧?”他低下头问。
小克也一本正经地停下,学他仰起头去吃雪, 不过它感受了很久, 都没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嘴里。
“行了,别吃了,等以后雪大了再吃。”时林遥拍了拍它的章鱼脑壳, 示意它赶紧赶上来。
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巡逻,真是倒霉,他真想天天呆在被窝里不出门。
雪越下越大, 这是寒潮来袭。天气变得更加冰冷,呼啸的海风也仿佛要冻结一切。
时林遥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头发抖了抖,飘起来,帮他拂过肩膀和后背的雪花。
现在他的头发又变成一种浅蓝色,事实上,自从乔医生拿各种水母喂给他之后, 他的头发颜色就一直在不停变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如果是冬天,应该是一头热情似火的红色头发最好。”时林遥嘟哝着,“你说是不是,小克?”
小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身体也随之抖了抖。
“你是不是怕冷?”时林遥瞅了它几眼,从废墟里找出一块塑料布给它披上,“先将就一下吧,等咱们回去了就烤火。”
小克空出两条触手抓紧塑料布,它只是不喜欢这些白白的东西落在自己身上。
一人一章鱼继续前进。天空暗沉而高远,茫茫大雪中,海滩很快蒙上一层又薄又冷的白色。时林遥脚步一顿,突然抬头看向大海。
波浪翻涌的海水深处,一抹深邃的银蓝色若隐若现。
“难道是……”时林遥调转方向,快步朝海边走去。跳到海边礁石上,他朝海中挥手喊道:“栾洄,是你吗?”
海雾浓重,时林遥看不清海中的人影,但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告诉他来者既熟悉又陌生。
算算日子,前往南殷岛的栾洄也该回来了,也只有栾洄是这种颜色,能在海水中游得这么快。
果然,这抹矫健的影子迅速朝岸边靠近,时林遥低下头,一只手猛然破开水面,就紧紧抓住了他的小腿。
时林遥被这只手冷得打了个寒颤。
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对方的指尖蹿上他的脊椎,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他纳闷说,弯腰去扯栾洄的手。但是扯不动。
一颗脑袋也从海里钻出来,浮在水面,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我就猜到是你。”时林遥蹲下来,看着他湿湿漉漉的脸颊和头发,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好家伙,你身上也太冰了!”彻骨的寒冷冻得他立刻缩回手。
海中银蓝色的人鱼,仿佛从北极漂过来的一块千年寒冰。
“是海里太冷了。”栾洄开口说,语气毫无波澜。
“从你身上我都摸到了。”时林遥往掌心哈了几口热气,连人鱼身上都这么冷,更别提深海了。他发誓,在明天春季来临之前,他打死都不要下水。
“你的手能不能松开?为什么一直抓着我?”时林遥不解道。
栾洄就这样浮在岸边,也不上岸,反而一直盯着他,眼神令他有点发毛。难道是海里太冷,把这人鱼都冻得反应迟缓了?
栾洄松开手,从海水中走了出来。银色的雪花裹着雨一样的浓雾,落在他光滑苍白的皮肤上,衬得他像一座没有生机的大理石雕塑。
时林遥脱下自己的长外套递给他。
栾洄看了看外套,“这是第二次。”
时林遥微微一怔,笑了:“还好我现在穿的衣服多,给你分一件还是够的。”
栾洄双眸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他接过衣服穿上,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淡漠表情。
“你在南殷岛有什么发现吗?”时林遥好奇地问。
“有。”栾洄低声说,“我发现了南殷岛怪物的真相。”
“它们是什么?”
“是蝴蝶。是变异的巨型蝴蝶,似乎是被某种寄生虫操控了,变得嗜血、残暴。就是这些蝴蝶毁灭了整座岛。”
“原来怪物是蝴蝶……那蝴蝶卵没受到影响吗?”
“只有成年蝴蝶受到了寄生虫的控制。这些蝴蝶如蝗虫一样吃光了岛上的一切生物。”
时林遥垂眸陷入沉思。
怪不得海上没见到蝴蝶的踪影,原来蝴蝶才是元凶。这么一想,江昕说的那种像虫子的怪物,应该就是被操纵的变异蝴蝶。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但他还有一些疑惑。
“那南殷岛又是如何沉没的?”
虽然栾洄说蝴蝶吃光了整座岛,但小岛沉没的原因,似乎不能轻易归结在这些蝴蝶身上。
“小岛是被炸沉的。”栾洄答道,“岛上的幸存者为了消灭这些怪物,防止它们祸害其他岛屿,最终选择了同归于尽。”
时林遥听完,长长叹息了一声。
成千上万的白色雪花在空中飞舞,消失在黑暗的海面,一阵寒噤趁着潮湿苦寒的雨雪慢慢渗入时林遥的身体,他抬头眺望大海,敏锐感知到有一场暴风雪将要袭来。
“你先回去找岛长吧,我还要继续巡逻。”
说完话,时林遥跟栾洄告别。栾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凝视时林遥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他低下头,外套上还残留体温的余热,从皮肤传到他的心底,让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幽微难测的光芒。
他没有像上次一样穿好外套,他只是站在风雪中,仿佛不怕冷似的,静静等待外套上的温度被寒风吹尽,又在漫天风雪中变得冰冷。
鲜活的温度不再,现在这件外套已经死去。他脱下外套,在寒风中举起,嘶啦,厚实的外套被尖锐的指甲划破,他松开手,碎布和棉絮飘扬而起,乘着风雪落入渺茫无际的海洋深处。
栾洄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转身朝岛上走去。
时林遥和小克是踩着雪一路走回家的。
家门口,江天看见这两个雪人,赶紧给他们拿出热毛巾和热鱼汤。
于是,时林遥和小克围坐在火炉边,各自捧着一杯热汤慢悠悠地喝着,冻僵的身体才勉强恢复过来。
“外面的雪很大,最近要降温了。”时林遥一边喝汤一边说。
这是江天在家里炖的鱼汤,现在江天然而成了家里最闲的人,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被他包圆了。
“你的外套呢?”江天站在时林遥面前,语气冷飕飕的。
他不明白出门时明明穿的是又厚又长的外套,怎么回来就只剩下一件薄单衣了。
像是在被妈妈质问。时林遥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说:“外套借给别人了。”
“谁?”
“是栾洄,我巡逻的时候正好遇见他从南殷岛回来。”时林遥赶紧转移话题,将栾洄告诉他的消息转述给江天。
江天听完,点了点头,“所以衣服为什么要给他?”
时林遥心里一咯噔,这小子的注意力怎么没有被自己引开,这不应该啊。
江天直白地注视着他的双眼:“所以衣服为什么借给他?”
“因为他没穿衣服。”时林遥咬紧嘴唇,低头认错。
“上次也借了,他都没还回来。”江天仰头睨着时林遥,语气不满,“这次还借,外套那么贵,你直接让他光着回去不行吗?”
时林遥低下头,抱着碗默不作声,乖乖受训。
江天看他这样,也不好继续说他。“算了,我去做晚饭了。”
“我来做我来做。”时林遥赶紧说。
“不用,遥哥你坐着吧,我都快做好了。”
江天走进院子,反手将门关紧,免得寒风吹进屋里。
小院地面已经盖满一层积雪,厨房里的灶火旺盛地烧着,秋季囤积了大量的柴火,应该够度过整个冬天了。
晚饭早就做好了鱼汤焖在锅里,江天站在屋檐下,寒风呼啸,遥哥没有外套,还在这么严寒的天气巡逻,真不知道是怎么想。
他对于南殷岛才不关心,但他明天必须要把外套要回来,这种外套要不少钱才能买到呢。
思索着,江天忽然伸出手,将指尖伸入风雪之中。
一个小小的风雪漩涡在他指尖诞生。
空中飘浮的雪花慢慢绕他的指尖流动,逐渐加速自旋成漩涡,像一个小小的风暴卷。
江天操纵漩涡变换了几次。等他放下手,漩涡也在空气中渐渐消失。
这就是他觉醒的异能。
自从发现枣树林小学的变异水晶花后,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悄悄过去一趟。
从水晶花里得到的白肉,可以给吊坠充能,也成功帮助他觉醒了异能。
有一天早上,他正在水井边打水,手伸进水桶里的时候,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这奇特的现象让他吓了一跳。后来他才慢慢发现,这漩涡似乎是他自己造成的。
从那以后,他就减少了去矿场的次数。通过专心练习,他现在已经能熟练掌握自己的异能了。
他的异能,简单来讲就是制造“漩涡”。
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异能是产生漩涡。但现在,制造漩涡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他没将异能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对于异能的使用,他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才行。
如果漩涡使用得当,就能成为很好的助力。毕竟现在逃跑的囚犯还没找到,江天推测对方很可能会暗中寻找自己,因为自己不仅杀了他的同伴,还烧掉了他的据点。
因此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打起警惕。
淆阳岛初雪的第二天,时林遥去医院找乔医生。
刚到医院,正好遇见在医院实习的方安娜。
“遥哥,你是来找乔医生的吗?”方安娜看见他,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是的,他怎么不在办公室?”时林遥走到她身边问。
“乔医生在手术室,有个士兵被送了过来。”
“士兵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乔医生正在给他动切除手术。”
时林遥略一思索,决定去手术室外头看看情况。
等他赶到手术室,乔医生正好走出来。
乔医生摘下口罩,看见时林遥,眉头一挑,嘴角含笑:“你怎么来了?”
时林遥没回答,只是反问:“里头的人出啥事儿了?”
“他被寄生了。”乔医生解释说,“你跟我来。”
正好,刚动完手术的士兵被推出来朝病房走,时林遥也跟了过去。
士兵躺在病床上,时林遥一瞧,微微一怔。
“这个士兵是女人?”他诧异道。
“不是,是男人。”
“这怎么可能?”时林遥大为震惊。
因为病床上明明就躺着一个萌妹子,皮肤苍白,身材纤细,前凸后翘,容貌清秀,气质柔弱,怎么看都不像男人。
不对。时林遥又摸了摸下巴,也有可能这士兵也跟栾溯一样是雌雄同体,或者可以自由改变性别。
乔医生敲了敲他的脑袋:“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寄生在他身上的蟹奴。”
“蟹奴?”
“是的,是变异的蟹奴。蟹奴又名蟹寄生,雌性蟹奴只选择雄蟹寄生,它会影响雄蟹的激素分泌,被寄生的雄蟹外观会逐渐变得跟雌蟹一样,还会丧失生殖功能,像母亲一样抚养蟹奴的后代。”
时林遥听完,大惊失色。
没想到还有如此邪恶的寄生生物,竟然能强势阉割雄蟹并使其娘化!真是恐怖如斯!
看了看床上躺着已经娘化的士兵,时林遥眼中浮现深切的怜悯之色。
也就在这时,方安娜跑进病房。
“不好了不好了!乔医生!”她嘴里大声嚷嚷着。
乔医生转过头:“怎么了?”
“不好了!又有两个士兵来了,说自己下腹长了肿瘤,他们会不会也被寄生了?”
时林遥和乔医生一听,眉头一皱,顿觉不妙。
走出病房,主动跑来医院的两个士兵,长相也眉清目秀,此时正紧张地站在病房门口。
他们是原本是船上的船员,跟沈令安上岛后,就一直驻扎在岛上。
刚刚他们从护士那里听说自己同事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被变异生物寄生了,便瞬间联想到了自己,于是着急忙慌地跑来求医。
“乔医生,你可得救我们啊——”
看见乔医生,两个士兵就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两眼汪汪地揪住他的白大褂哭诉。
看着他们的外表,乔医生咧开嘴微微一笑,心里已经有了眉目。
“安娜,先给他们安排床位,我准备一下就来。”
“好的。”
两个士兵恋恋不舍地跟方安娜走了,乔医生回头看向时林遥,时林遥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看这样子,应该也是被寄生了吧?”
乔医生点点头:“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
时林遥连连后退:“我不干。我害怕。”
可笑。要是他去了,也被变异蟹奴雌化了怎么办。
“你来是有事求我吧。”乔医生抱起手臂,暗示地眯起眼睛,“你帮我,我才帮你。”
“现在下雪了,我想要一件防水又厚实的雨衣,巡逻的时候穿。”时林遥提出要求。
“好,我给你做,但你这次得跟我一起动手术。”乔医生微笑着答应下来。
时林遥脸色纠结:“我怕,万一我被寄生了怎么办?我才不想娘化。”
“想多了,蟹奴对你这种水母不感兴趣。”乔医生说。
方安娜将两个士兵安排在了他们的同伴身边。
乔医生和时林遥站在病床边,方安娜也守在一旁。
“你们俩先把衣服全部脱掉。”乔医生命令说。
两人面面相觑:“全、全都要脱?”
“没错,全部。”
“可、可是现在太冷了……”
“你们还想不想治疗?”乔医生冷笑道。
二人被吓得抖了抖,不敢反驳,只好硬着头皮将衣服全脱了。
方安娜站在一旁,面红耳赤,但心底一直强迫自己要保持镇定。
男人的身体也没啥好看的,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护士,这种场面必须要多习惯才行!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方安娜鼓足勇气去看病床上的病人,视线从上到下,一顿,她表情愣住,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震惊和怜悯共同浮现在眼底。
与她同样表情的还有时林遥。
“萎、萎、萎缩掉了……”时林遥双眼圆睁,惊愕地喃喃着,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面前的两个士兵,光滑的腹部都长着一些微凸的红色树状花纹,这些花纹爬满他们的腹部,像是在他们体内攻城略地,而他们最珍惜的宝贝,已经萎缩到几乎消失了。
“好恐怖……”时林遥吓得牙齿都直打颤。
即使身处室内一点都不冷,但他的后背却寒毛直竖。
乔医生镜片闪烁一抹寒芒:“果然是变异蟹奴,蟹奴的细胞会像菌丝一样扎根在体内,先攻击生殖器官掌握生殖能力,再蔓延全身,甚至到达眼睛和大脑,控制神经系统。”
“什么?这、这么恐怖吗?”
他的话吓得两名士兵快要哭了。
时林遥也给予他们同情的注视:“你们被寄生了都不知道?怎么不早点过来?”
“之前都还是好好的,就今天肚子上出现了花纹。”一人哭诉道。
“这也不应该啊。”时林遥摸了摸下巴,认真说,“你们都没照镜子吗?你看你们长得这么白嫩,真的是天生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一人吐槽说。
另一个插嘴道:“我们以为是上岛以后生活条件变好了,没有风吹日晒,自己就白回来了。”
“你们同伴都没发现异常吗?你们看看他,他刚动完手术,你看他现在的模样!”时林遥指着第一张病床的士兵说。
第二张病床的士兵直起腰瞅了瞅,轻蔑地转过头:
“我知道他,这小子仗着自己好看,之前天天勾引我暗恋的室友,结果脚踏两只船,背地里还勾搭另一队的队长,现在倒霉了吧!活该!”
时林遥倒吸一口凉气,瞅了瞅两张病床,目光微妙。
“得了,你们现在半斤八两了,谁也别说谁了。”
第三张病床的士兵倒是害羞一点:“这不是太尴尬了嘛。我以为就是水土不服,就没太在意……而且多难为情,本来我那里就不大,天冷了缩小也很正常……”
乔医生冷笑了几声,戴上橡胶手套:“再耽误几天,蟹奴就该操纵你们产卵了。”
“什么?”两人又惊叫出声。
“现在该你上场了。”乔医生瞟向时林遥。
“我需要做什么?”时林遥不情愿地走到他身边。
乔医生淡淡垂下眼:“你要用触须将变异蟹奴取出来。”
“怎么取?”
“等会儿我会在他们肚子上划开一道口子,你直接将触须从口子里塞进去,将整只变异蟹奴拽出来。”
“不、不行!怎么能这样!”时林遥还没说话,两个士兵先反对起来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动手术?”
“你们也想动手术?”乔医生看了眼第一张病床,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可以啊,怎么不可以。但我事先告诉你们,他身上的变异蟹奴寄生得太深了,所以我把他的内生殖器和外生殖器全部摘除了。”
此话一出,病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低。
两人带着哭腔:“那我们、我们……”
“有他的触须在,你们的生殖器官或许还能保留。他的触须可以引诱蟹奴,蟹奴很可能会追逐他的触须而放弃寄生。”
“那就好!那就好!”
有了乔医生的“威胁”,两人连声答应让时林遥帮忙。
在乔医生的威逼利诱下,时林遥只好硬着头皮上场。
乔医生先和方安娜一起将两个士兵牢牢捆在了床上,防止他们在蟹奴的操纵下伤人。
做好准备工作,乔医生用手术刀先在第一个病人肚子上划开口子。
他没打麻药,因为麻药也会麻痹蟹奴,这样就无法诱导蟹奴主动离开。
望着肚皮上那条沿着花纹切割的长长的口子,时林遥咬紧牙关,操纵触须剥开皮肤伸了进去。
第95章 变异蟹奴的娘化作战大阴谋 变异蟹奴的……
触须钻进皮肉下面, 血腥味儿在病房中弥漫,时林遥小心翼翼地操纵触须在体内探索,忽然, 肚皮痉挛了一下,腹部皮肤上的花纹也开始游走变化。
方安娜站在一旁,咬紧嘴唇看着这诡异而惊悚的场景,脸色也吓得微微发白。
平坦的肚皮就这样越长越大, 花纹也越来越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乔医生给时林遥使了个眼色, 时林遥便慢慢将触须从割开的口子里抽出。
随着他往外抽,伤口两侧的皮肤也逐渐鼓胀,有东西正在朝伤口移动。
唰!时林遥抽出沾满鲜血的触须,一些树根状的根管也追逐触须钻了出来。
方安娜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随着那些根管钻出肚皮, 一个拳头大小的黄色肉袋也慢慢爬了出来。
乔医生眼疾手快, 一钳抓住爬出来的“蟹奴”,将其塞进提前准备的玻璃罐中密封好。
病床上,被剖开肚皮的士兵已经疼得昏厥了过去。
等乔医生将他的肚皮缝合好, 他们又如法炮制地为第二个病人取出了寄生的蟹奴。
“好了。”乔医生望着两只被抓住的活蟹奴,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时林遥则是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我要洗澡。”
“去我房间冲一下就行了。”乔医生随口道。现在他的心思都在这两只活的变异蟹奴身上。
时林遥便一路狂奔去乔医生的房间。他现在全身都是血腥味,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黏兮兮的。
一想到那变态的蟹奴在自己触须上爬过, 他就头皮麻发麻,恨不得将头发全部剪掉。
反正剪掉头发,第二天又会长出新的。
乔医生带着两只活蟹奴回自己的实验室去了,方安娜则在病房里照顾三个病人。
与此同时,岛上出现变异寄生生物的事情,也传到了沈令安那里,又在沈令安的授意下传遍全岛。
尤其是岛上的治安官、守卫和士兵, 必须要排查自己是否感染了寄生蟹奴。
这种蟹奴似乎只感染男人,而被感染后的症状,则令岛上的男人无不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这种诡异的寄生蟹奴究竟是哪里来的?它们也太可怕了!”
方安娜怜同情地看着病床上的患者,叹息说。
“肯定是阴谋。”时林遥洗完澡出来,也同她一样同情地看着这些倒霉蛋。
“阴谋?”
“没错。你看为什么只有士兵被寄生了蟹奴,肯定是有人故意这样做,想把所有男人都娘化,从内部瓦解岛上的兵力。”
方安娜闻言,脸色微变。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一茬,但遥哥说的有道理,为何只有士兵被寄生了?难道真的是有人在暗中操控吗?这么一想,方安娜就不免打了个寒颤。
时林遥帮完忙,又叮嘱乔医生记得给自己做雨衣,就准备回家了。
刚一出医院,风雪中一道道人影正在往医院赶。
时林遥心中顿时浮现不好的感觉。
他撒腿就准备开溜,一只手却忽然从背后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些都是病人。”乔医生眯起眼睛,“现在轮到你大显身手了。”
时林遥欲哭无泪。但他只能被乔医生提溜着,乖乖回到医院,继续帮忙给这些被寄生的倒霉蛋动手术了。
变异蟹奴引起的风波持续了将近一周,这一周时林遥都在医院帮忙,陆陆续续帮一百多个病人取出了蟹奴。
这些病人大部分是士兵,还有一些则是岛上的无业拾荒人。经过调查,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去过淆阳岛南部的沼泽。
乔医生说:“这种变异蟹奴生活在淡水中,应该来源于淆阳岛南部。这些士兵参与过逃跑囚犯的搜捕,在沼泽中不慎被蟹奴寄生。”
有人不禁问:“寄生蟹奴也会传染吗?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都被蟹奴寄生,这样整座岛的男人岂不是都有危险?”
但乔医生只是诡秘一笑:“变异蟹奴在寄主死亡后才会寻找下一个寄主,如果要扩大种群,它们会吸引其他的雌性蟹奴和雄性蟹奴入驻寄主,操纵寄主和其他雄性发生关系。通过这种方式,它们寄生更多的雄性,再通过雄性的身体产下受精卵、哺育后代。”
“太可怕了。”时林遥唏嘘道。
被寄生的倒霉蛋,现在都躺在床上,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寄生蟹奴掏空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变得异常肾虚。
就算他们养好伤,战斗力和体力也远不如从前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地里搞鬼?”时林遥说出自己的推测,“你看,现在士兵们都倒下了,注意力被转移,兵力也被削弱,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搜捕犯人了。我觉得这可能是一场阴谋。”
“你这样想也有道理。”乔医生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过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留给沈令安去处理就行了。”
“那好吧。”
栾洄带回来的南殷岛的消息也传开了。值得庆幸的是,南殷岛的沉没不会给淆阳岛造成威胁,于是大家只当个新闻姑且一听,又抛之脑后。
相比之下,变异蟹奴造成的影响更加恶劣,岛上男性无不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寄生,从此丧失雄风,一蹶不振。
一直被关在医院的江昕,也洗清了嫌疑,作为新成员被淆阳岛接纳。
由于江昕年纪还小,又没有家人,岛上便决定先把他送到学校。
淆阳岛的学校也有住宿区,专门提供给没有亲人照顾的孤儿。
没有依靠的孩子可以住进学校宿舍,平时会有老师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时林遥回正好要回家,便顺路将江昕送到学校。
冬季,岛上小雪不停,寒风阵阵,凛冽刺骨。黄昏在黑暗中蔓延,树枝和房顶已裹上大串大串摇摇欲坠的积雪,在黑暗降临前夕呈现铅灰色的薄弱光泽。
医院门口,时林遥朝江昕伸出手道:“我牵着你走吧。”
江昕欣然接受。时林遥握住他的手,被他的手冻得一哆嗦。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时林遥问,“衣服穿得够多吗?”
“够了。”江昕回答,“我天生就这样。”
“我的手比你的暖和多了。”时林遥笑着说,带着他就朝学校走去。
两人慢慢在雪地上行走,道路两侧的废墟上也盖着厚厚的白雪。天地茫茫,四周寂静,弥漫的大雾和零星飘散的雨雪挡住了远处的景物,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蹒跚前行。
“我不想去学校。”江天突然开口。
“嗯?”时林遥诧异地低头看他。
“我能不能跟你住?”江天抬起头,用颤抖又可怜的声音问。
时林遥微微一怔,“你想跟我一起住吗?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好。”
时林遥笑了笑:“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也会对你很好。我也想让你来我家,但我家没有空房间了,已经住满了。”他安慰地摸了摸江昕的脑袋。
江昕低下头,沉默不语。时林遥叹了一声,知道他是伤心了。
“就算不跟我一起住,我们以后也能经常见面。”时林遥又说。
掌心被紧紧握住,时林遥一低头,又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
“真的吗?”江昕问。“我想……一直……和你见面。”
“真的。”时林遥承诺道,“等春天来了,我可以带你去赶海,你就安心把这座岛当成自己家。”
江昕轻轻翘起嘴角,微微一笑:“那我肯定很期待春天。”
两人继续朝学校的方向走。过了一会儿,时林遥瞥见前方的白雾之中出现一抹黑色的影子。
触须在风中颤了颤,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抹影子也朝他们越走越近。时林遥看清来者。原来是栾洄。
“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吗?”他问。
栾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他牵着的江昕。
“你要送他去哪里?”
“我们要去学校。”时林遥回答,“难道你不是特意来还我衣服的?”
时林遥还记得江天之前的话,他要是不把衣服拿回去,江天说不定会亲自来跟栾洄要。
“我忘了。”栾洄说,表情却异常坦然。他直接脱下身上穿的外套,递给时林遥,“我把它还给你。”
“你要给我这件?”
“是的,它们都是外套不是吗?”
“虽然都是外套,但还是有区别的。难道我的外套出门转了一圈就变成这样了?那它就不是我的外套。”
栾洄垂眸,盯着他脖颈上轻颤的喉骨和血管:“你想要它吗?”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时林遥回答。
现在天气这么冷,他怎么可能让栾洄将外套给他再穿着薄衣服走回去。
“那我帮你把他送到学校。”栾洄穿好外套,忽然说。“船长喊你过去一趟。”
沈令安喊自己?时林遥怔了怔,瞥向江昕。
江昕主动松开手:“你去吧,我没事的。”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栾洄。”时林遥将江昕交给栾洄,便赶往沈令安的办公楼。
雪地上,栾洄和江昕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就这样放走了吗……”栾洄喃喃自语了一句。
他和江昕同时转身,二人以一种默契的节奏,朝学校缓缓走去。
第96章 恶鬼帮的老大变成丑陋变异鱼人的女人 ……
狂风嚎叫着, 像刀一样撕扯着空气,呼啸着冲进被挖开的洞窟和裸露的土地。
卞俞站在矿洞内部,举枪对准一个方向, 扣动扳机,一只刚探出头的变异鼩鼱就命丧当场。
他收回枪,转身朝外走,在路上碰见了跟他一样解决完怪物的谢庆轩。
谢庆轩现在是蛞蝓狼的形态, 这种形态方便他在矿洞内活动,他因此也得了个“黄狼”的外号。
“都完事了吧?”谢庆轩变回人形, 穿上衣服。
“我那边已经解决了。”
谢庆轩点点头:“那咱们去其他地方帮忙。”
两人遂一起朝外走。路上,谢庆轩忽然道:“你觉不觉得最近囚犯当中有异常?”
卞俞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最近怪物出现在频率太高了,很反常。”谢庆轩说, “而且近期总是有囚犯受伤, 每次怪物袭击后,都有囚犯惨死。他们身上除了怪物咬出的伤口,还有铲子和砖块造成的伤痕。”
“你的意思是, 有人趁着怪物偷袭暗中杀人?”
“是的。”谢庆轩冷酷地点点头,“囚犯拉帮结派的事情并不少见,我怀疑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斗, 为了铲除异己,故意吸引怪物出来,再暗中杀人栽赃陷害。”
卞俞轻轻掀起眼帘:“你对此有什么线索吗?”
谢庆轩回答:“有一点眉目,我感觉有几个囚犯比较奇怪……”
卞俞静静听着他的话,默不作声。
他留在矿场,除了跟编号4078联络,更主要的任务就是密切关注囚犯的动静。
这些囚犯是岛上的不安定因素, 绝对不能轻易放他们离开。即使在矿场内部,必要的时候,也必须要牵制和削弱他们的势力。
离开矿洞,卞俞和谢庆轩朝食堂方向走去。
路上,谢庆轩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便调转方向上去打招呼。
卞俞也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谢庆轩前去搭话之人,正是韩奕乾。
“没想到他也来矿场了……”
身后有守卫忍不住嘀咕,被卞俞听见。
“现在是沈家的势力大,韩家已经没落了。”
“得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出来就是为了体验生活的吧……”
卞俞回头扫了他们一眼,冷厉的眼神吓得众人齐齐噤声。
不管别人怎么说,韩奕乾来到矿场后,工作体验和自我感觉倒是非常好。
在这里有工作,有囚犯还有怪物,想想都觉得刺激。当然,他虽然没下过矿洞,但他也负责处理过囚犯和怪物的尸体。
谢庆轩跟韩斌认识,前女友也是韩奕乾的班主任,这次看见了,就上前去打了声招呼,让韩奕乾遇到困难就找自己。
韩奕乾笑着答应了,同时也表示自己也想当守卫下矿洞打怪,不想整天干后勤工作。
谢庆轩知道他的本领是过关的,便答应下次有空带他去矿洞见识见识。虽然现在怪物频生,但作为变异者,这些怪物对谢庆轩而言也是小菜一碟。
“还有卞俞哥……”看见卞俞,韩奕乾也同他打了招呼,眼神里满是崇敬。
他也听其他人讲过卞俞的事迹,强者无不令人神往,卞俞也不例外。
现在卞俞在他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已经变成和时林遥一样值得他敬佩的存在。
卞俞也同韩奕乾聊了几句,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视暗处的角落,瞥见编号4078留下的暗号后,他才收回视线,与谢庆轩和韩奕乾一起朝外走。
之前为了节省精力,卞俞一直密切注意矿场内部,外头的事情则交给沈令安去处理,比如捉拿逃走的犯人。
但现在犯人没抓到,士兵反而感染了寄生蟹奴,战斗力大减,这让卞俞心中微沉,无形之中感到了被拖累的压力。
难道要亲自去找……心中思索着,他决定找个机会亲自去岛上查找一遍。也许从逃走囚犯那里,他可以获取一些隐秘的重要情报。
在卞俞准备朝外探索的同时,外面的人却想着如何打入矿场。抱有这一想法的,正是躲藏在淆阳岛南部的潜逃犯——箭鱼。
此时,他正躲藏在一个干芦苇搭建而成的小棚屋里,棚屋内没生火,他穿了件厚厚的袄子,坐在干草上,身边一圈小弟正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这些小弟正是之前欺负韩奕乾的恶鬼帮一伙人。
这些人来到沼泽,在赏金的诱惑下四处寻找箭鱼,结果人没抓到,自己反而沦为了对方的奴隶。
进入沼泽后,恶鬼帮众人就不幸遭遇了变异蟹奴。
最开始他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身体变得越来越异常,才逐渐开始慌乱。
就在这时,箭鱼老大如救星一样从天而降,直接用手将寄生在他们体内的蟹奴活活扯了出来。
虽然剧痛无比,还在肚子上留下了狰狞的疤痕,但他们幸运地避免了娘化的命运,还能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活着,只是可惜了他们的原老大,赵刚。
是的,赵刚因为寄生得太深,受到的影响也最严重。
他体内的雌性蟹奴已经呼唤雄性蟹奴进驻、交/配、受精,箭鱼老大扯不下来这拖家带口的蟹奴,只能等雌性蟹奴产完卵再说。
蟹奴产完卵后,箭鱼老大就对赵刚徒手实施了剖腹手术,将这一家蟹奴全部剥除。
然而,变异蟹奴的寄生,已经给赵刚的身体和心灵,都留下了难以抹平的、深刻的阴影。
小弟们抬起头,就看见依偎在新的箭鱼老大怀里的前老大赵刚。
赵刚现在身材纤细,前凸后翘,外表变得跟女人没什么两样。
可能是变异蟹奴给他的冲击太大,他的精神也受到了强烈刺激,直接将拯救他的箭鱼当成英雄来膜拜,不惜以身相许,还带着自己的小弟们一起归附于箭鱼。
一下子得了这么多小弟,箭鱼自然是志得意满地接受了,于是小弟们也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恶鬼帮的老大变成面前的丑陋变异鱼人的“女人”。
赵刚默默倚靠在箭鱼怀里,感受脸颊下那冰冷而有力的胸膛。
他明白了,这就是他要找的男人,不是周万龙那样狂妄自大、一事无成的男人,他现在所依靠的,是一个真正的变异者,一个来自南方岛屿的大家族、雄心勃勃的男人。
箭鱼还向他承诺,等他们攻占了整座淆阳岛,就带他离开这里去南方海域定居。
据箭鱼所说,南方海域的岛屿密密麻麻,每一座岛屿都挨得很近,家族势力更是数不胜数,每个家族都不止有一座岛屿。
岛屿散落在海面,星星点点,布成一张大网,许多像他这样的变异人,就生活在南方的富饶辽阔的大家园中。
这一番话也听得赵刚心驰神往。
他早就厌倦了贫瘠的淆阳岛,尤其是冬天的淆阳岛,缺衣少食,是最难熬的。他现在巴不得和箭鱼一起去南方。
但箭鱼却说自己还要留在这里,因为家族交给他的使命还未完成。
赵刚深情凝视着箭鱼,虽然对方头发稀疏、长得像鱼,身上鱼腥味和稀泥巴的味道挥之不去,但箭鱼强大的实力和刚勇的责任心已经彻底征服了他。
他将头紧紧贴在箭鱼的心口。
小弟们看了齐齐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都抖掉了地上。原本就冷飕飕的漏风小棚屋,此时也变得更冷了。
但他们不敢生火,因为害怕被士兵发现。
“现在人有了,但还差点东西。”箭鱼缓缓开口说,道出喊他们过来的理由。
箭鱼自己也怕冷,所以穿得很厚实。此时威严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圆滚滚的大山。他个头矮小精炼,不算高,而赵刚则是又瘦又长,靠在他怀里,就像一根筷子靠在一颗鱼丸身上。
“箭鱼老大说的是,现在咱们恶鬼帮有了您带头,一定能干翻那些士兵。您说,咱们还差点什么?”最会拍马屁的小弟赶紧说。
“差钱,差吃的,还差武器。”箭鱼仰着头说,“现在冬天到了,咱们缺吃缺喝肯定不行,而且要打进矿场,就必须要有武器,武器哪里来?我让你们找的武器呢?”
小弟们赶紧从自己身后拿出收集到的武器。
生锈斧头、铁棍、从矿场偷的镐子、鱼竿、赶海用的钩子……
“箭鱼老大,你看这些成不?”有人讨好地问。
箭鱼扫了眼这堆破烂,忽然发怒,一把掀开赵刚,反手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
赵刚趴在地上,表情也瞬间扭曲。
箭鱼拧起眉愤怒吼道:“这就是你们给我找来的东西?一堆破烂?你们就随随便便从垃圾堆里捡来糊弄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敢不敢!箭鱼老大,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在找了。现在冬天,到处都是雪,找起来也难啊,你看我们手上和脚上全部都是冻疮……”
小弟们赶紧求饶喊冤,接二连三开始诉苦。
不过箭鱼丝毫不吃这一套。
他对这些不是自己族人的家伙压根没有半点善意。
要不是为了家族的计划,他才懒得跟这些低等人为伍。
像他这种进化后的变异人,才是废土世界的海洋主宰。而他的家族,也将在他箭鱼的带领下发扬光大。
赵刚跪在地上,脸色阴鸷,变幻不定。
被当众羞辱的滋味可不好受,但他对箭鱼生不起怨恨,因为对方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捏死他。
说到底,要不是韩奕乾那个杂种坏了他的好事,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下场。
赵刚早就看韩奕乾不顺眼,现在自己沦落到这种悲惨境遇,心中怨恨更甚,恨不得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韩奕乾。
于是,计从心来,赵刚对箭鱼道:“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弄到武器,不是这种武器,是真枪实弹的那种。”
箭鱼一听,略微收敛了怒容:“什么办法?”
“你要的东西,在一个地方有,还很多,那就是前岛长韩斌的家里。他当了三年岛长,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在家里。”
箭鱼眼睛一亮:“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哈哈哈哈!”说着,就又将赵刚从地上扶了起来,搂在怀里。
赵刚也得意地翘起嘴角:“把他家的东西全部抢了,拿到手的东西足够你完成你的任务了!等事情办好以后,你可别忘记带我一起回去!”
“当然!”箭鱼搂着赵刚的腰,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来之前他也打听过一些情报,也知道韩斌是从禺京岛下放到这里的,肯定是块大肥肉。
若真能将韩斌的东西全部弄到手,那他在外面提供武器,同伴就在矿场里招募帮手,里应外合,强强联手,占领整座淆阳岛也不是难事。
“很好,很好,那我们赶紧去韩斌家!”箭鱼迫不及待地说。
赵刚拦住他:“不急,直接去肯定会被治安官和士兵抓住,我们得商量个计划。”
箭鱼不满道:“还要什么计划,直接冲进去把这家人全杀了,再把东西抢走就完事了!”
赵刚却摇摇头,眼神冰冷恶毒:“不能这样,抢劫韩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必须要找个好时机……”
天气越来越冷,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浓雾和狂风拉下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风雪陷阱困住了整座小岛。
王雪梅做好晚饭,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
今天晚上韩奕乾要在矿场值班,就不回家吃饭,晚饭就只有他们三人。
“要不我送点饭过去?”望着一桌大鱼大肉,王雪梅忍不住忧愁地望向窗外。
她担心韩奕乾在矿场吃不饱,这么恶劣的暴风雪天气还要值班,真是造孽。
“这么大雪怎么出门?”韩斌边用筷子夹肉边说,“那他在矿场锻炼锻炼也有好处,他自己想去,也没办法拦着他。”
“都是犯人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王雪梅嘴里嘀咕着。
韩玥玥无奈地撇了撇嘴:“别吵了,老师说食不言寝不语!”
王雪梅给她夹了筷鱼肉:“你吃你的,别插大人的话。”
咚咚咚!这时,大门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敲门声,在呼啸而低沉的寒风中显得格外突兀。
王雪梅和韩斌对视了一眼。“这么晚了,难道是儿子回来了?”王雪梅放下筷子,心里一动。
“我哥不是有钥匙吗?”韩玥玥插嘴道。
“也可能是忘记带了。”王雪梅说,“你哥就是丢三落四的。”
韩斌叹了一声,放下筷子站起来:“那我去给他开门。”
第97章 谁让你吃这么斯文的!显眼包! 谁让你……
屋外寒风呼啸, 阴沉的寒风在流动,好像海浪在咆哮。
时林遥、时二叔和江天正坐在炉子边取暖,顺便烤一烤手里的红薯当夜宵。
忽然, 一阵狂风猛然刮来,将玻璃刮得剧烈摇晃,发出一阵令人牙疼的抖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无数透明碎片和雪晶融为一体。
时林遥也吓得抖了抖, 一把抓起小克,朝窗户上重重一甩。
小克糊在玻璃上, 六条腕足上的吸盘固定得紧紧的,堪堪止住玻璃的颤抖。
时林遥松了口气。江天和时二叔瞅了几眼玻璃上的“窗花”小克,止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们没想到时林遥能把小克开辟出这么多用途。
“明天得加固一下窗户了。”时林遥慢悠悠道。
小克只有一个,窗户却有好几个, 如果窗户被吹破, 寒风灌进来,那冬天可别想过了。
时二叔喝了口热水:“拿几块板子钉上就行。”
江天则说:“玻璃还是先卸下来好,免得碎掉。后面风还会更大, 钉板子也会被刮坏。等春天来了再把玻璃安上,冬天就拿木板封窗,我以前一直是这么做的。”
时林遥和时二叔想了想, 一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这么冷的天气,”江天从窗户收回视线,“遥哥你的外套要回来了吗?”
时林遥心里一紧,默默坐直身体:
“其实前几天我遇见了栾洄,他非要把自己外套给我,我想着不行,不能占便宜。下次有机会遇见他, 我再去找他要。”
江天低低叹息了一声:“好吧。”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时林遥去做这件事,还是由他去要回外套更好。
与外在相比,时林遥更在意维系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江天认为这非常幼稚。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如果岛上缺衣少食,环境残酷,那人心就不值得信任。贫瘠的地方,一切温情都将荡然无存。
然而,即使不赞同,他还是对时林遥的幼稚保留了纵容。当然,他也不认为自己的锱铢必较有什么错。
“给!”时林遥递来一半烤好的红薯,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的红薯最先烤好,他烤好以后,将红薯掰成两半,一半给了二叔,另一半给了江天。
“遥哥你吃吧,我不要。”江天婉拒说。
时林遥将红薯塞到他手里:“拿着吧,我要吃一整个,就快烤好了。”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另一个大红薯说。
作为拥有水母脑袋的人,他不需要用手拿着红薯,直接用触须吊着红薯在火上烤就行,一边烤一遍转圈,所以烤得非常迅速,格外均匀,香气扑鼻。
江天只好接过红薯,眼神瞥见时林遥的发梢被火苗烧黑,呈现焦炭一样的黑褐色。
“头发不疼吗?”他问。
时林遥摇摇头:“没有感觉。”
说着,触须抖了抖,烧焦的地方自动脱落,眨眼就新生出相同的长度。
江天略微一怔。他记得之前再生的速度没有这么快,最起码也要三四天才能恢复原样。
时林遥很快就烤好了第二个红薯,他尝了一口,顿时两眼放光。
似乎开辟了头发的新功能!
于是他又卷起好几个红薯架在炉子上,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点燃他的触须,触须发光、蠕动、收缩、卷曲,就像一根根有生命的海蛇。
烤好了第三个,时林遥将红薯喂给小克。
小克隔着布抱着红薯,吊在窗户上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塞第一口的时候,它被烫得缩了一下,章鱼脑子飞快转动,然后——
啪叽!
时林遥回过头,就看见它将红薯整个糊在了玻璃上降温,像糊了一坨屎黄色的大便。
时林遥嘴唇微张,表情霎时凝重。
红薯在玻璃上迅速冷却,小克用触手刮下来一点尝了尝,感觉很不错,就不慌不忙地像舀冰淇淋一样悠闲吃了起来。
不过它并没吃过冰淇淋,这只是时林遥这么觉得。
时林遥轻轻扇了它一巴掌:“谁让你吃这么斯文的!显眼包!吃完了记得把玻璃舔干净!不舔干净就让你一直当窗花!”
麻蛋,一只章鱼吃这么文雅,倒显得他们跟野兽似的!
小克吃完了把玻璃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它还想吃,但它自己拿红薯烤,触手就会变成烤章鱼须,很疼,于是它讨好地拍了拍时林遥的肩膀。
时林遥用铁丝穿起一个红薯,弯曲了个圈,挂在小克抄网的手柄上。
小克的手柄就像它外露的脊背,平时小克直立行走,也很喜欢将触手攀在桃木手柄上,让自己显得更高大强壮。
“你自己烤吧!”时林遥将手柄往下压了压,正好对准炉子。
小克悬吊在窗户上,便惊喜地发现自己也能烤红薯了。
于是,它欢快地加入了烤红薯行列。江天和时二叔看了,都忍不住笑出声。
等时二叔和江天的红薯烤好之后,也都分了时林遥一半。时林遥啃着红薯,觉得肚子胀胀的。他将几个生红薯拨到一边,准备留着等卞俞回来烤给他。
吃饱以后,时林遥舔了舔嘴唇。
“吃饱了?”时二叔问。
“没错。”时林遥严肃地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红薯吃多了容易放屁,还好今晚卞俞值班,不然晚上睡一个被窝里就尴尬了。
这么一想,时林遥又眼巴巴地看向窗外。他忽然又想念卞俞了。
说不定人鱼还没吃过红薯,而且要是卞俞也一起吃,就不用担心只有自己晚上放屁了。这样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一起放屁。
没错,他现在非常迫切地想看人鱼放屁,因为他没见过。
江天凝视着时林遥,当时林遥看向窗外,露出那种温柔而盼望的表情,他就知道了时林遥是在看谁想谁。
他放下红薯,心里就对卞俞产生了嫉妒。
然后他回想起自己曾度过的冬天。他在冰冻的土地里艰难刨红薯吃。那时候他还很小,冻烂的双手双脚在地里拼命地刨,最后只找到半截冻成石头的红薯。
他用体温捂化,慢慢往嘴里塞,咀嚼了好久。
他憎恨冬天。现在,他有了温暖的家,温暖的食物,但他却没有得到满足,憎恨、空虚和嫉妒反而如炉膛里的火苗一样越窜越高,越来越旺。
“吃饱了?”时林遥注意到他沉默的异样,关心地问。
江天垂下眼睑:“嗯。”
他的咀嚼,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了。他一直不断地咀嚼被冻裂的伤口。
但在这个冬天,他的咀嚼变得既小心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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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海岸,黑布隆冬的海,和天融化在一起。苍白的海浪像手牵手的浮尸摇摆着朝岸上狂奔,蜿蜒的海岸就躺满了一道道尸体,堆满了一座座尸坟,冰块冻成灰色的墓碑,白惨惨的坟茔一眼望不到边,望不到头。
在这样荒芜冰冷的雪夜,有人出现在这墓地海岸。
他从海水中走出,沿着海岸一路前行,慢慢走进小岛。
他踩在地上,没留下任何脚印,像一道飘忽的鬼魂。
一道长长的、风扫过的痕迹在雪地上爬行。
爬行从海岸开始,到韩斌家门口结束。
敞开的大铁门已经冻结,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中。寒冷的风和这位不速之客一起,从海洋的黑暗深处蹁跹而至。
于是它们冲进这座敞开的房屋,沿着白雪下埋藏的血迹来到客厅。
客厅的餐桌上已经盖上一层白雪,像洁白的餐布。餐布下面是盛着残羹冷炙的盘子。
站在门口,左边墙角是一副冻起来的血红的画和红色的雕塑,往右看,卧室门口也有同样的画,只不过更鲜艳、更亮丽。
“一,二,三。”
风在说话。黑暗在说话。
“三只。刚刚好。”
地面有东西跟风一起钻进了画里。
整栋空荡荡的房子一瞬间暗了下来。
林戈韶从睡梦中忽然醒来。
他是被惊醒的。扭头看向窗户,有个破洞,风在呜呜往里吹。
他只好下去检查。他房间的窗户是贝壳窗,木窗被分成数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都镶嵌着一片打磨过的白色的海贝壳。
有一扇格子的贝壳碎裂,掉在了地上。
破洞的地方像一只黑黢黢的眼睛,阴寒的风是视线,这股视线进入他的领地,闯入他的睡梦将他唤醒。
房间的贝壳窗是他跟爸爸一起制作的,他将碎掉的贝壳捡起来,拿出木头和碎布堵住破洞,准备第二天白天再把洞补上。
从破洞朝外看,是看不见的白色深渊。林戈韶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心中浮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为了缓解不安,他顺着房间的木梯爬到二楼,二楼的鸽子们还在熟睡。他靠坐在鸽笼旁,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暴风雪才停歇,林戈韶推门准备出去,发现门都被到达膝盖的积雪给堵住了。
“拿铲子挖开。”林平在他身后说。
林戈韶转头去拿了两把铲子。
爷俩一直挖,挖到牛棚门口,将门打开,黑崽看见他们,站起来,高兴地凑到门口用头去蹭林戈韶。
林戈韶搂住他的脖子,嘴角泛起微笑,黑崽那漆黑无比的牛眼睛映出一片白冷冷的世界,林戈韶的笑容淡了下去,拿起干草喂给他。
“昨晚雪太大了。”林平在牛棚屋顶边铲雪边说,“晚上肯定还要下。”
“昨晚有人在外面。”林戈韶将吃饱的黑崽拉出来帮忙清雪。
林平动作一顿:“什么?”
“我梦见有人一直在沿海岸走。”林戈韶继续说,“我房间的贝壳窗也破了。”
林平继续将雪往下面清理,免得雪压倒屋顶,砸坏牛棚。
“等会儿我去给你补好。”他安慰林戈韶说,“梦里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乱说,你晓得,天机不可泄露。”
林戈韶“嗯”了一声,但表情还是有些低沉,像是一场大雪依旧压在他的脸上和心头。
雪一直下,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大家都不出门,每一户人家都在雪海中成为一座孤岛。
从空中看,淆阳岛被海水和白雪定格在海面,好像一张遗照。
韩奕乾也被困在家里。
他现在坐在餐桌前,咬紧嘴唇,表情凝重。
“怎么不吃饭?”王雪梅亲切道,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快吃啊,儿子。”他对面的韩斌也说。
“哥,你怎么不吃?”他左侧的韩玥玥也说。
韩奕乾僵硬地抬起头,就看见家人们用诡异到渗人的表情盯着他。
他们的表情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却让他感受到比屋外风雪更彻骨的寒意。
12月2号,他好不容易才从矿场走到家,一切都变了样。
韩斌告诉他家里进了贼,全部家当都被洗劫一空。韩奕乾一听,顿时怒火中烧,转身就要去治安所告状。
但三人极力拦住他,再加上雪又开始越下越大,韩奕乾就只好留在家里,准备等雪停了再去抓住那群强盗。
但这一等就是一周,现在是12月9号,韩奕乾用刀在桌面划了一横,做了个记号。
他要使自己努力保持清醒。
“吃饭的时候不要干其他事情。”王雪梅“温柔”提醒说。
韩奕乾脸色铁青地看了她一眼,将匕首收到口袋贴身放好。
昏暗的屋子,桌面只点了一根蜡烛,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桌子正中央则是一个大汤碗。
汤碗里盛着满满的水,水中放的是一团很诡异的肉,肉上长了一个又一个吸盘,看起来像一根触手打出的巨大的瘤状结。
韩奕乾胃部痉挛,恶心到想吐。
这团肉五光十色,像阴沟漂浮的从下水道流出的油在阳光下反射产生的颜色。那种彩色会在水面游移,此时它也确实在这团肉上移动。
每看一眼,韩奕乾的恶心感就增加一分。
“为什么不吃?”王雪梅又夹了一筷子肉给他。这肉非常嫩滑,一夹就分离出来。“这是妈妈专门给你做的。”
“这肉有问题。”韩奕乾低声说。
王雪梅伤心道:“有什么问题?你看我不是吃的挺好的吗?”
她将肉塞进嘴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这是牙齿和牙齿亲密无间地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韩奕乾捂住嘴巴,再也忍不住,弯腰在碗里吐出一大口浑浊的黄水。
在水里,还有一些油渣一样的碎肉在漂浮蠕动。
韩奕乾眼睛发昏,猛然站起身,“我吃饱了,回房间休息了。”
说完,他就匆忙逃回自己的房间,猛地将房门关上。
躺在床上,捂住额头,冷汗一阵阵从后背冒出来,他咬紧舌尖,竭力忍住眼泪,忍住恶心。
自他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家里的粮食都被抢走了,但王雪梅每顿总是有办法做出食物。
就是外面那种诡异的食物,第一次他被诱骗是变异鱿鱼,吃掉了。但吃掉之后他就出现了幻觉。
是的,幻觉。他有时候会看见一些的幻觉。
他看见韩斌脑袋破了一个大窟窿,不停有鲜血涌出来。
他看见王雪梅的脖子也裂开一条巨大的血口,每一句关心的话都从她的脖子流到地面,被染成血红。
他看见韩玥玥满脸沾满鲜血,每次微笑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是他的家人们出了问题?还是自己?
韩奕乾蜷缩在床上,表情扭曲。
每次他提出质疑,都会被家人反驳。但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对家中的异常视而不见。
他吃的究竟是什么肉?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晚他不在的时候,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迷惘、痛苦和烦躁如万花筒在他眼中变幻,他强迫自己入睡,可一睡着,就会听见大声求救的呼唤声。
第一次听见,他赶紧冲了出去。因为他听出那是妈妈和妹妹的哀嚎。
但是妈妈和妹妹安然无恙地走出房间,证明他听错了。
一次,两次,三次……他每次都无法对哀嚎和尖叫置之不顾,但每次他都错了,因为他的家人都还好好地陪伴在他身边。
也许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韩奕乾禁不住想。他逐渐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的父母也关心地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出门。
就这样,他被关在家中。短短一周,他的双颊就已经凹陷下去,整个人憔悴不堪,迅速消瘦,骨头都从薄薄的皮肉下面凸了出来,仿佛他吃下去的肉,反而在不断吞噬他自己似的。
他快死了。他想。
在临死前,他睁开眼睛,呆呆地凝视窗外。
纷飞的白雪飘在空中,像白色的羽毛洋洋洒洒从天而降。他怔怔地,仿佛看见了一群白鸽飞过。转瞬即逝。
林戈韶站在门口,盯着面前反锁的沉重铁门。
铁门彻底和冰雪冻在了一起,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
心中的不安让他走到了这里。面前的景象让他产生怀疑。
提脚狠狠踹门,他猛踹了几下,力气之大直接使铁门摇摇欲坠,冰碴和冰块簌簌直掉。
怎么踹不开?林戈韶沉默了。
算了,还是翻进去比较快。
绕围墙转,找准一个着力点,他一翻,直接如展翅的白鸽一跃而起。
第98章 我可不是吸吸果冻啊,王姨 我可不是吸……
林戈韶翻过围墙, 跳进院子。
嘭!雪地上出现一个小坑,他踩到冰块,脚下一滑, 又赶紧扶墙站起来。
抬起头,林戈韶朝四周张望了几圈,便开始偷偷寻找进入房子的方法。
很快,他找到一个没上锁的窗户。当他刚撬开窗户溜进屋子, 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戈韶微微一怔, 认出她的身份,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动。
闯进别人家里被逮个正着,实在是倒霉。
窗外的小雪花飘了进来,落在林戈韶身旁的空地上。
二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缄默持续了好久。半晌, 林戈韶张了张嘴:
“我……”
他的话被韩玥玥的动作打断。
韩玥玥歪着头,瞳孔瞪得很大,林戈韶觉得她的瞳孔比黑崽的眼睛还黑, 里面没映照出任何东西,只是最纯粹的黑暗。
林戈韶抿起嘴唇,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你哥呢?”
韩玥玥没搭腔, 只是一步接一步朝他缓缓走来。
林戈韶隐蔽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韩玥玥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韩玥玥走到林戈韶面前,忽然,她张大嘴巴,有东西从她口腔里猛然伸出来。
林戈韶吓得头使劲朝后一仰,那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手臂就被抬了起来。
噗嗤!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他霎时睁大了双眼。下一秒,韩玥玥嘴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她的哭声撼动了整栋房子。林戈韶直起身,手掌被韩玥玥死死拽住,连同匕首一起插进了她自己的腹部。
刀刃插得如此之深,连带他的手指都触碰到了内脏。
但里头蠕动的不是温热,是彻骨的冰寒。林戈韶打了个冷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迫使林戈韶迅速做出反应。
他将匕首丢掉将手抽出,转身就要翻窗离开。当他上半身刚探出窗户,小腿就被韩玥玥死死抱住不放。
情急之下,林戈韶带着她一起爬到窗外,又使出全身力气将韩玥玥踹飞了出去。
很诡异!太诡异了!
韩玥玥的表现明显不是正常人!韩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戈韶也没心思调查了,撒腿就朝外跑。刚跑到墙边,他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就见韩玥玥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破开的肚子蠕动着,已经开始愈合。
在她身旁,还有韩斌和王雪梅两个大人站立着,朝林戈韶投来怨毒的目光。
林戈韶心头一震,当他再往后瞅,破开的窗户里逐渐浮现一抹人影。
韩奕乾正站在窗边注视着他,但他的模样却让林戈韶心里发慌。
不管谁见了都会大吃一惊。韩奕乾现在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只苍白的鬼。而他的家人们,外表虽再正常不过,却透露出一种无比诡异的、令人恶心的异常感。
林戈韶深深瞅了韩奕一眼,赶紧翻墙逃了出去。
离开韩家之后,林戈韶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韩家一整家人都非常不对劲,这一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全家被诡异袭击了吗?
袭击他们的又是什么诡异?
心中迷惘无措,林戈韶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提脚朝一个方向走去。
时林遥和卞俞正在家门口铲雪。
用手搓起一个雪球,时林遥将雪球砸到卞俞身上,正好命中。
卞俞无奈地将雪从身上扫下来:“我们还要继续铲雪。”
“已经快铲完了。”时林遥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你的手也太冰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卞俞放下手里的铁铲,转身抱住他。
时林遥的身体还是正常人的体温,卞俞默默抱着,感受他的心跳,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就在两人腻歪的时候,时林遥一抬头,就与一人四目相对。
表情一瞬间凝固,时林遥若无其事地推开卞俞。
“小林,你是来找我的吗?”他咳了几声,道。
林戈韶自然看清了刚才那一幕,但他也没在意,因为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韩家出事了。”林戈韶说。
“什么?”时林遥一惊。
林戈韶被时林遥请进屋,他坐在炉子边将自己遇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他看向时林遥,请求时林遥跟自己一起去韩家查看情况。
时林遥看了看卞俞,两人目光对视,卞俞也点了点头,要求一起去。
“那好吧,那我们走。”时林遥大手一挥,便决定一起去韩家查看。
一行人来到韩家家门口。
大门紧锁,三人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墙上翻进去。
刚落地,时林遥就敏锐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
太安静了,又安静又冷,就像一栋无人居住的死屋。
“你之前说韩玥玥拿你的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但你身上没有血。”时林遥对林戈韶说。
“是的,没有血,而且她的肚子里面好冷,不像是活的。虽然摸到软软的东西,但不像是内脏,因为那东西滑溜溜的。”
林戈韶盯着摊开的手掌若有所思。
“有可能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卞俞低声说,“很可能是披着人皮的诡异。”
时林遥也脸色凝重:“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死了,对吗?”
卞俞默默看了他一眼,“先进去看看吧。”他开口说,将时林遥扯出弥漫而来的悲伤。
三人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林戈韶忽然注意到什么,停下脚步,去看墙边的一个大水缸。
“怎么了?”时林遥问。
林戈韶走到水缸边,盯着它看了几眼,又在墙边摸到一个开关按了下去。
开关开启,水缸转动,下面出现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这里是韩家的地下室,是放武器的地方。”林戈韶说。
三人进入地下室,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像是被人搬空了。”卞俞说。
“谁搬的?”时林遥摸了摸下巴,在地下室转悠了一圈。
地下室似乎被打开过很长时间,里面的气味都消散了,无法辨别究竟有哪些人来过。
“东西都被抢走了。”林戈韶喃喃说,“有人闯了进来。”
如果是诡异入侵,诡异不可能打开地下室。现在东西都被搬走了,那只可能是人类所为。
什么人会干这种事?时林遥想到逃走的囚犯。
地下室里大多都是武器和一些高科技设备,很明显是有人专程为了那些东西而来。
人心惟危,比鬼怪更可怕。时林遥深吸一口气,触须忽然抖了抖,察觉到有人正在朝地下室入口靠近。
“有人来了,先上去!”他赶紧说。
要是被困在地下室就糟糕了!
时林遥沿着楼梯朝上爬,刚探出头,一道寒风就擦着他的头顶飘过。
他吓得头往回猛然一缩,警戒用的触须直接被砍断了几根。
抬起头定睛一瞧,王雪梅正站在他头顶,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地看着他。
“家里进小偷了。”时林遥听见她这么说。
“王姨,我们可不是小偷!”
时林遥赶紧爬上来,王雪梅还要砍他,吓得他赶紧拿触须将王雪梅的手腕捆住。
这时,咔咔咔,脚下传出震动声,时林遥一瞧,韩斌不知何时站到了墙边,直接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地下室入口逐渐闭合,时林遥喊了一句“得罪了”,直接将王雪梅甩到了地下室门口堵住。
王雪梅身材丰腴,直接被卡在门口,但也堵住了卞俞和林戈韶上来的路。
两人被困在下面,卞俞看着在自己眼前不停扑腾的两条腿,嘴角一阵抽搐。
要是不堵,就算门关上,他也能直接破开门冲出去。结果现在有人堵在门口,反而阻碍了他发挥。
时林遥也意识到了这点。刚才他情急之下就想把机关挡住,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了。
“不好意思,王姨,我现在就把你拉出来。”时林遥尴尬一笑,伸手作势要去拽她。
谁知王雪梅死死瞪着他,嘴一张,猝然张得老大,直接像黑洞一样将时林遥的手死死含住。
她嘴巴里有一股吸力,时林遥的手被死死吸住,指尖摸到一种又软又滑的东西。
全身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时林遥看着王雪梅,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
他的手还在被不停往里吸,仿佛他一放松身体,整个人都会被吸到王雪梅肚子里。
“我可不是吸吸果冻啊,王姨。”时林遥抓住她的肩膀,双手使劲,就准备将手和王雪梅一起从门口扯出来。
谁知王雪梅不依不饶,整张嘴又咧得更大了,时林遥吓得连连后退,却依旧躲闪不及,整条胳膊都被她吸了进去。
尖叫哽在嗓子眼,时林遥能感受到自己的胳膊正在被光滑冰冷的触感溶解。外面的衣服似乎已经消失了,很快就轮到他的皮肉和骨骼了。于是,他二话不说,赶紧操纵触须硬生生钻进王雪梅嘴里。
王雪梅的嘴巴里很黑,触须发出的光也被这种黑暗吞噬了。时林遥很快就感受不到自己胳膊的存在,邪门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用手勾到王雪梅的菜刀,就一把劈上王雪梅的头。
看王雪梅这样,应该也不属于人类了,砍怪物的脑袋应该也不算杀人。
王雪梅的脑袋噗嗤破开一个大口子,但里面没流出任何东西,而是黑乎乎的一片。
她的脑子里是漆黑,雪花落了下来,靠近她脑子的时候,白雪也染成了黑雪,本来是向下落,现在是朝上飘,黑色的细小雪花,在她脑袋四周缓缓飘浮。
噗噗噗!下一秒,数根触须从王雪梅的脑袋里钻出。
触须上散发着淡淡的白光,驱散了空中的黑雪。这是时林遥的触须。
触须破开的口子一路往下延伸,快要撑开王雪梅的身体。王雪梅仰起头,脑壳被菜刀掀开,嘴里发出一声声干呕,时林遥趁机将手臂抽了出来。
手臂还没有断,但是衣服都被溶解了,皮肤表面还沾满了一种黑色的油垢模样的东西。
时林遥救出自己的胳膊,又赶紧抱住王雪梅,将她从地下室入口拔了出来。
被拔出来的王雪梅倒在地上,伤口蠕动,伤口内的黑色血肉竟逐渐开始愈合。
这时,被困在地下室的卞俞也赶紧破门冲了出来。
“你受伤了!”当看见时林遥受伤的胳膊,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抱住他的胳膊,眉头紧紧拧起。
林戈韶也转头看向地上的王雪梅。她正在恢复,和韩玥玥一样可以自愈。她们都变成了一种杀不死的诡异怪物。
“我没事。”时林遥按住卞俞的手安慰他说。
卞俞脱下自己的外套,让时林遥先穿上。
“杀了她?”林戈韶问两人,“但我觉得这些怪物好像杀不死。”
“她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时林遥低声说,眼神带上一抹果决。他举起枪,正准备动手,卞俞从他手里将枪拿过来,对准王雪梅的脑袋连开了几枪。
刺耳的响声划破苍茫的白色天空。
王雪梅扑通倒在地上,伤口没有流血,还是一个个黑洞。
但是她还是没有死亡,她伤口四周的皮肤还是在诡异地蠕动。
时林遥于心不忍,决定先把她关在地下室。既然一时杀不死,就只能先困住她,免得她碍事。
三人继续朝前走。
如果这一家人都遭遇了不测,那他们现在只打败了王雪梅一个,还有三个怪物正盘踞在这栋房子里,在暗中窥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林戈韶天不怕地不怕的,走在最前面。三人走进客厅,时林遥脑袋发出光,照亮昏暗的空间,也让他们注意到了墙边和门边已经干涸的血迹。
血迹像是被处理过,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一些血点。
绕到和客厅连接的厨房,厨房里没有丝毫食物,空空如也,也有被劫掠过的痕迹。但厨房的柴火都还在,灶上的铁锅里还有一些剩下的黑汤。
“这是什么汤?”时林遥好奇地挠了挠头,但他也不敢尝。抬眼瞥见橱柜里有玻璃瓶,他就拿瓶子装了一瓶塞到口袋里,准备出去了交给乔医生化验。
厨房没什么异常,三人又返回客厅,准备去检查卧室。
整栋房子安静极了,安静到只能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他们先来到主卧门口,卞俞将门推开,里面没人,空荡荡的。
“接下来去其他房间?”时林遥问,凝视卞俞的眼睛。
自从走进韩家,卞俞的神态就异常严肃,面部肌肉也一直紧绷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心上。
“你怎么了?”时林遥伸手就要去碰他。
但手指刚接触他的指尖,就有一瞬间的刺痛从皮肤上传来。他立刻缩回了手。但这刺痛还在蔓延,沿指尖一直到他的心底,就像抽筋一样。时林遥垂眼扫了眼手指,那正是之前被吞掉的手臂。
身体一阵抽搐一阵麻,他按住胳膊,用触须先自己给自己扎了一针。
卞俞神情紧张,“我有种很不详的预感。”时林遥应声抬起头,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惊恐。
没错。卞俞赶紧现在脑子一片混沌,异常难受。入侵韩家人身体的诡异给了他一种恐怖的熟悉感,让他怀疑是不是那个存在追过来了。
但他又下意识否定这种想法。因为面前的东西跟他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来这边!”林戈韶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两人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离开了他们身边,独自跑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时林遥快步赶了过去,朝内一看,就见一个瘦成皮包骨的人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林戈韶走到床边:“韩奕乾。”
时林遥心里一惊,仔细一瞧,顿时倒吸一口气。
这竟然是韩奕乾?那小子怎么变成这种样子了?韩奕乾就像是被吸干了全身精气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棺材里头似的,形同干尸,面如槁木。
韩奕乾艰难地睁开眼睛,林戈韶抿起嘴,沉默地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他还是人类,不是怪物。”林戈韶对二人说。
时林遥也帮他一起扶住韩奕乾。他们掰开韩奕乾的眼睛和嘴巴检查了几遍,才确信他还没完全被同化成怪物,但他肯定遭受了污染,不然不可能短短一个星期就被折磨成这样。
“先带他离开这里,救人要紧。”时林遥说。
他们转身就立刻朝外走。刚走到门口,韩奕乾忽然抬起头,嘴里发出惊恐的“嗬嗬”的抽气声。
“太、太阳……黑色的太阳……云……”他吐齿不清、结结巴巴地说。
黑色的太阳?众人皆一怔,均抬头朝天上看。但天空还是好好的,白得刺眼,只有一些零星的雪花洒落,哪里有黑色的太阳。
可是,下一刹那,时林遥低下头,发觉脚底下出现了潮湿的水迹。
水?哪里来的水?好像是融化的雪。时林遥愣了愣,惊觉院子里的雪竟在迅速融化。
融化的雪水流淌在地上,地面瞬间变得湿淋淋的,屋顶、屋檐和地面的积雪转眼间就消失了,整栋屋子变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潮湿。
耳边响起水汩汩流动的声音,时林遥辨认了一会儿,意识到水声似乎是从地下室的方向传来的。
他和卞俞对视了一眼,卞俞拿出枪:“我去看看,你们先离开这里。”
时林遥点点头:“好。”
于是他们便分开行动。时林遥和林戈韶先走到大门口,大铁门从里面被锁住了。现在找钥匙来不及,便只能再跟进来的时候一样翻墙出去。
他们决定先将韩奕乾弄出去。但韩奕乾一靠近院墙,嘴里就嗫嚅着“肉、黑色太阳”之类癫乱的词语,说什么都不愿到墙外头去。
无奈,时林遥只好先翻上墙,让林戈韶在下面推,他在上面拉,好将韩奕乾给弄到外面。
时林遥伸手抓住韩奕乾的胳膊,但韩奕乾忽然举起另一只皮包骨的手,指着天上:
“太阳在看着我们呢。”
时林遥眯起眼睛,朝天上看。
白雪反射着太阳光,明晃晃的异常刺眼。在韩家房子的屋顶上,有好几道蜿蜒的、潮湿的水痕深深地印在那里。在屋顶四周,有一些黑雪在缓慢地朝上飘。
飘?没错,就是在往上飘。地心引力似乎失去了作用,黑雪缓慢地在空中飘动,这些雪像是在吸收阳光,每一粒雪都像一个小太阳,朝外散发出一种肉眼难以分辨的炫彩的光。
时林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抬,他敏锐地发现,房顶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只不过因为黑雪的遮挡,他们均没有注意到,也无法看见上空的存在。
时林遥先将韩奕乾丢到了墙外边,又抓住林戈韶将他拽了上来。
“你在看什么?”林戈韶疑惑道。
时林遥掏出枪,“屋顶有东西。”他朝空中开了一枪。子弹穿透空气,没什么声音,但整个空间扭曲了一瞬,一抹画面在时林遥瞳孔中转瞬即逝。
“我看不见。”林戈韶小声说。
“看不见就对了。”时林遥推了他一把,林戈韶躲闪不及,就掉到了墙另一头。
“你带他先走,不用等我们。”
林戈韶听见时林遥在墙上说。
他想抬头,但时林遥挡住了他朝上看的视线,他隐隐察觉到时林遥是不想让他直视房顶上的东西,不然也不会突然推他下来。
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好事。林戈韶没有犹豫,扶起地上的韩奕乾,就赶紧将朝医院前进。
时林遥蹲在墙头,听着他们逐渐走远,直到脚步声消失,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睁眼,浓稠的液体就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他用手指抹了抹,有些心疼,因为这是他流出来的脑子。
刚才就看了一眼房顶上的东西,脑子就流出来这么多,要是多看几眼,他的脑袋估计都要流空了。
真是恐怖如斯。时林遥不服气地揉了揉眼睛,勉强止住眼泪。等他松开手,正准备抬头,忽然感觉脸颊非常冰凉,潮湿,像是有液体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将手指移到脸上,同时睁大双眼,一颗诡异的、熟悉的、大笑的头颅蓦然映入眼帘。
时林遥张大嘴巴,脊背一阵战栗。头颅上突然钻出一条漆黑的触手,找准破绽就要钻进他的口腔。时林遥吓得赶紧召出触须,抢在它之前先把自己的嘴巴给塞住。
噗嗤!噗嗤!噗嗤!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红筷子,时林遥迅速将三根筷子插进面前的物体。
这东西是一颗脑袋大小的肉球,上面还有人类的头发和五官,时林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韩斌的脑袋,那脸上还挂着熟悉的略带和善的微笑。
脑袋下面有根细细长长的“黑绳”,将它从房顶送下来。时林遥强忍住恶心感,拿枪又朝韩斌的脑袋上补了几枪。
“对不住了,韩岛长。”他一边开枪一边说,表情也变得异常严峻。
这颗脑袋刚才趁他不备跑到他面前,还准备钻进他的身体,幸好他反应够快才逃过一劫。
但事情远远未结束。因为刚才他直视房顶,看见了一团巨大的黑云。
黑色的云彩,但云彩不是水汽凝结而成的,而是一块块黑色的人体残肢、肉块、内脏。它们很可能属于韩斌。它们每一块都被高高举起,被黑色触手放牧在屋顶飘荡。由下往上飘的黑雪,也是这团血肉黑云造成的一种诡异的气象。
第99章 原来是爆炸将脑浆都炸了出来 原来是爆……
恐怖不仅是一种形容, 还是一种情感,一种天气,一种令人着魔的真相。
就像现在时林遥所看见的那样。
这团巨大的黑色云彩笼罩在房屋上空, 使这片区域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天气气象。看不见的黑色,残骸凝结的云层,往上飘的黑雪,还有突然袭击他的“黑色太阳”的脑袋。
现在“黑色太阳”已经从云彩上掉了下来。
时林遥低头看着被他打掉在地面的人头, 立刻朝人头下方的触手开枪。触手中了几枪,没有断, 反而是天上的残骸云乌压压地就沉了下来,朝时林遥迅速靠近。
时林遥赶紧跳下围墙。
他逃进院子,果断朝地下室跑。还没等他跑到,云中那些断手、断脚、断掉的肠子就朝他冲了过来, 一根根细长的黑色触手也像雨丝似的垂了下来, 落在他身上就传出锥心的疼痛。
时林遥止住脚,触须飞起,将袭击他的触手全部打掉。但被打掉的触手还会再次袭来, 没完没了,时林遥只好继续逃亡,他要立刻找到卞俞, 赶紧离开这里。
在被黑云追杀的时候,他死掉的脑子就不停在朝外流。
如果遭受污染,他的脑子就会死掉。死掉的脑子就会以各种形式排出来。
现在时林遥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在不停朝外流,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他的触须也在急剧变短,像是快要全部缩回脑子。
脚下转弯,越过拐角,时林遥看见了站在地下室入口处的卞俞。他心中一喜, 正准备喊出声,表情却瞬间凝固在脸上。
卞俞面前的地下室猛然炸开了,在震天撼地的响声中呼啸奔涌出一大股海浪般的黑水。
这黑水顷刻间席卷了卞俞,时林遥疾速朝他冲上去,手还未碰到他的衣服,就同时被卷入黑水之中。
黑水直接淹没了整个院子,时林遥脑袋晕眩,白光阵阵闪过,仿佛下一秒意识就会陷入虚无。但卞俞还躺在他面前。他咬破舌尖,疼痛让他打起精神淌水游向卞俞。
卞俞现在头朝下被淹没在水里,时林遥拽着他的身体,强忍住恶心感慢慢往墙边游。
这时,黑水中也出现了一些鱼。但这不是真正的鱼,而是一些在黑水中游动的手、脚、内脏之类的碎块。它们在黑水中仿佛具有生命,就好像黑水依旧是活的身体,而它们还是这具鲜活身体上的器官。
看见这诡异的景象,时林遥感觉血管中流淌的血都凝固了。
原来恐怖也是会不断发展壮大的。最开始只是情绪,逐渐演变成一种存在,到现在,恐怖俨然已经成为一种灾害。它的存在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不受控制,逐渐融入天地法则。也许在未来某一天,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还会继续发展成岛屿、海洋、陆地,发展到宇宙那样辽阔,将全部人类都包裹其中。
时林遥带卞俞游到墙边,准备翻墙逃离。但他的手掌刚摸到墙壁,就有一个黑色的小手印猛然按在他手边。
啪!清澈的溅水声中,无形的手落在他掌心附近,在墙上按下一个漆黑的诡异手印。
手印上朝下滴落黑水,时林遥立刻收回手,下一刹那就有另一个手印按在他手刚才的位置。
有诡异就在身边。
时林遥深吸一口气,浑身僵硬。
如果猜得没错,手印的主人应该就是韩玥玥。
但时林遥的眼睛却看不见她。
可能是黑雪的遮挡,就像刚才他看不见屋顶上的韩斌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韩玥玥本身变成了令他看不见的模样。
现在时林遥走进了死胡同。
头顶是韩斌,脚下是王雪梅,面前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韩玥玥。时林遥强撑着身体,一边竭尽全力思考该如何逃出,一边又在这荒诞而诡异的场景中生出一丝自嘲。
这里是韩家,而他正是被驱逐的闯入者。
家是家人生活的地方,在家里,家人彼此之间存在着紧密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正如现在一样难舍难分。
一只黑色掌印蓦然出现在时林遥脸颊。但他丝毫没意识到它。
时林遥愣愣地面对墙壁而立,眼神呆滞,脸上也露出痴痴的表情。
于是诡异们有了行动,天气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云中降下手臂的雨,空中凝集黑雾的皮,和脚下奔涌的器官鱼一起紧紧拉扯他的身体。
时林遥站不住,倒下了。被水淹没后,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刹那陷入寂静和沉默。
他漂浮着,已经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似乎都分解出无数碎片。恐惧已经在脑袋里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他张嘴想要求救、呐喊,可无形的触手扎进他脑髓时发出清晰的撕裂声,阻断了他的言语。
现在轮到他的大脑被狠狠侵犯了。时林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恨。
这愤恨驱使他清醒了一瞬,他的触须开始顽强抵挡,在这垂死挣扎之际,他的头顶又倏然响起一道极其特殊的尖啸。
这尖啸如堆叠的海浪,一浪又一浪,时林遥抓住这个时机,意识顺着音浪朝上攀爬,朝上漂浮,等他浮出水面,他的身体就被紧紧揽住,没有停歇地继续往上,像是被阳光蒸干一样一点点蒸发。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看见了一张爬满蜘蛛脚黑影的脸庞。
还未等他张开嘴说话,这张脸就在他面前炸开。他惊骇地瞪大双眼,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咽喉。悲怆绞心,他双手颤抖地想去抓,可耳边再次传来诡异的、低语般的嗡嗡嘶声。在紧随而来的更强烈的爆炸气流中,他面前那个最熟悉的形象就彻底变得面目全非。
席卷而来的痛苦让他的目光立时涣散,整个世界都垮了下去,旋转,慢慢,落地。
江天手一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他的修补工作。
他放下手上的衣服,迅速走出门。在他身边的方安娜和王泽瑞也赶紧走了出来。
江天从院子直接翻上房顶,便看见了苍白天空中漂浮的漆黑乌云。
那团乌云实在太黑,好似块状的黑夜笼罩在小岛某处区域的上空。
江天眉头紧皱,心中一惊。
他记得那里是韩斌家的位置。
诡异的黑云也给了他极其不详的糟糕感觉。在黑云下面,他能感受到有许多漩涡存在,他还看见了许多黑色的东西漂浮着四处飘荡,那些东西的形状非常诡异,就像是……
“江天,你看见了什么?”王泽瑞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像是诡异。”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方安娜和王泽瑞,表情霎时凝固。
“诡、诡异……你确定你没看错?不是矿场在炸山吗?”王泽瑞惊愕问。
江天直接从屋顶跳下:“不是,岛上出事了。”
“你要过去看看吗?”方安娜也问。
“嗯。”江天点点头,“你们先继续干活吧,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方安娜和王泽瑞对视一眼,便听他的话,留在院子里等他。
他们现在是在方安娜家中,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帮班主任陈利国老师修补衣服、背包、被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学校抚养的孤儿们的衣物。
它们平常一直是陈利国老师修补,但最近陈利国老师生病了,就把这个任务分给了学生们。
江天走在小路上,特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刚才的爆炸动静太大了,整座岛似乎都抖颤了几下。
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的反应是躲起来,如果他显眼地朝爆炸区域赶,肯定会惹人注目。
抬起头,黑云漂浮在空中,有渐渐散去的预兆。江天观察了几秒,撤下视线,又在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灰蓝色的头发,在洁白的雪地上非常显眼。江天认出这是栾洄。
看起来对方也是要去爆炸地。
江天思索片刻,还是从树后走了出来,快步追上了栾洄。
栾洄听见声音,转头看见他,面无表情。
“栾洄先生,你是要去爆炸地吗?”
“是的。”
“那我能跟你一起吗?”
“随你。”
于是江天便和栾洄结伴而行。
江天跟在栾洄身后,一双眼眸又深又黑。他之所以跟栾洄一起,是想借栾洄隐藏自己。
否则他这个普通人独自过去,未免也太可疑了。
但现在跟在栾洄身后,他却觉得栾洄非常奇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江天抬起头,眼神在栾洄身上扫了一圈,又淡淡地收回到眼睛里头。
这种感觉之前还没有,但他以前跟栾洄也并不熟悉。
“栾洄先生,遥哥的外套还在你那里吧,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可以把它交给我,我回家正好带给他。”江天开口说。
“外套已经不在了。”栾洄头也不回地说。
江天微微一怔。栾洄不紧不慢地朝前行,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语气也丝毫没有波动。江天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因他的无动于衷而愠怒。
“外套不在是什么意思?”江天声音微冷,追问说。
“不在,”栾洄微微侧头,给了江天一个清冷的侧脸轮廓,“就是死了。”
“死了……”江天目光复杂,心底的怀疑和疑惑越来越深重。
两人来到韩家门口。
看见面前的景象,江天全身的冷汗都掉了下来。
面前出现的是一个爆炸产生的巨大坑洞,坑洞里充满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在坑洞上方,漂浮的黑云越来越低,逐渐下垂,变成黑雾笼罩在巨坑之上,又化为黑水滴落在坑中。
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中漂浮着很多东西,江天定睛一看,心里一沉。
那些东西赫然是一些变形的残肢、内脏,零零碎碎,如岛屿漂浮在黑色海洋之中。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震惊过后,江天喃喃问。
栾洄没回答,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凝望巨坑深处。
江天只好自己调查,他刚沿巨坑走了几步,一队人就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朝他们迅速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栾溯,他走过来,看见巨坑,表情也变得无比严肃。
“这是出了什么事?”
“这里是韩家啊。”时二叔在他身边,发出惊呼,“我的老天爷,韩家人难道、难道……”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发抖,江天站在一旁,再次瞥向巨坑里的残肢,胃部也一阵紧缩。
难道韩家的人都在爆炸中死亡了?这是针对韩家的谋杀?他蓦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恶心。死神已经降临这座岛屿,玩弄着人们的性命。此刻又站在面前与他们对峙,嘲笑人类的不自量力。
韩家爆炸的消息也让赶来的治安官们陷入慌乱。
韩斌再怎么说也是副岛长,这全家都被夷为平地了,更是令人震惊万分。
“这、这里有尸体,难道就是他们一家人的?”有人指着坑底震惊地问。
栾溯看着坑底刺眼的黑色,眼神凛然。这黑色唤醒了埋葬在他内心深处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也唤醒了他最深刻的、最无限的恐惧。
刀子般的寒风刮过,他只觉得皮肤刺痛,神经紧张。他走到栾洄身边,正欲开口,栾洄便打断了他:
“坑里面有人。”
这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但所有人听见这话,都不约而同地朝坑底望了过去。
黑色液体的流动逐渐变缓,已经趋于凝固,原来漂浮在空中的黑云已经彻底散去,只剩下淡淡的黑色雾霭渺渺茫茫地飘散在四周。
噗,一丝细微的响动从里面传出,下一秒,黏稠被冲破,黑液喷薄而出,一条巨大的鱼尾从巨坑底部猛然跃出,噗咚落在地面。被染脏的弥漫的雪块和白雾跳了起来,惊恐地窜到耀眼的阳光下,也窜进了众人眼中。
众人呆滞地盯着这跳出的东西。
这生物全身被黏稠的黑色液体包裹着,看起来像一条大鱼。
栾溯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条黑色的大鱼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抽搐、摆动,有一滩微亮的东西随着动作淌到了雪地上。
这东西微微发着光,栾溯仔细看了看,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江天也瞳孔微睁,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脱下外套快步上前,将衣服覆盖上去,又将黑色大鱼掀了过来。
一个人从黏液中滑了出来,江天脸色惊怵,立刻将人抱了起来。
“是遥哥。”他压住涌上来的晕眩说。
时二叔一听,全身一震,“小、小遥……”他差点站不稳,眼神也睁得快要跳出了眼眶。
“他还活着,快送他去医院。”栾溯立刻说,又低头扫了眼地面的大鱼,“还有他,把他也送过去。”
江天心情恍惚,低头又仔细看了几眼。如果遥哥在这里,那地上的大鱼实际上是……卞俞。
他们怎么在这里?又遭遇了什么?
但现在来不及探究谜底,他抱起时林遥,转身就朝医院狂奔。
十天后。
医院病房。
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正躺在病床上,他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方安娜注意到这一动作,一怔,又见面部白色绷带之间睁开一双眼睛,顿然大喜。
“遥哥!遥哥醒了!乔医生!乔医生!”
她强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大喊着,又赶紧去查看时林遥的情况。
时林遥躺在床上,双目恍惚。天花板,消毒水,绷带。映入眼帘的物体的实感将他从脆弱缥缈中拉扯出来,他的意识也在身体中一点点复苏。
等乔医生过来,又是一系列检查。
时林遥一直默不作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僵凝住了,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回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卞俞呢?”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
“还活着。”乔医生帮他从床上坐起来,并递给他一面镜子。
时林遥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全身缠满绷带,好像一只木乃伊。
“你被发现的时候,脑子都快流光了。”乔医生说,“还好江天及时把你送到医院,不然你就真的死了。”
“卞俞他真的没事吗?”时林遥低声喃喃,“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
他还记得昏迷之前,卞俞的头在他眼前爆炸开了。但现在乔医生说卞俞还活着,让他在担忧之余,也不由得怀疑之前看见的场景是他产生的幻觉。
一回忆,心脏一阵悸动,随之而来的是令他寒噤的恐惧。
“你在担心他之前,还是先关心自己吧。”乔医生不满地挑起眉,“你差一点就死了。换作以前的你,早就在韩家死了几百回了。”
“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时林遥也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虽然身体还疼,但这就是他活着的证明。他的头发肯定是全掉光了,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多补脑子,头发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乔医生简直要气笑了:“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救出来!”
看着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救回来的人,对性命毫不珍惜,反而只顾着担心别的男人,乔医生心口就一阵郁闷。
“我知道,”时林遥放下镜子,松了口气,眼神亮亮的,“我一直相信你,乔医生。”
听闻此言,乔医生心底略显欣慰。
“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整个脑袋都碎掉了,脑浆也流了一地。也幸好你的脑浆流了出来,是它们救了你一命。不然你将直接被污染,早就化成一滩黑水了。”
“原来是这样。”时林遥严肃地点点头。
他昏迷之前,脑袋还是完好了,脑壳还没被掀开呢。只有被污染死掉的脑子不停朝外流。
现在看来,应该是爆炸炸开了他的脑壳,就像咬破的爆浆麻薯一样把脑浆也炸出来了。
“除了脑袋,我其他地方好像也受伤了。”时林遥垂眼看了看,他四肢上也缠满了绷带。
“你差点被炸成碎块。”乔医生露出诡秘的笑容,“还好我把你补回来了。”
“我就知道乔医生妙手回春。”时林遥夸了一句,但乔医生意义不明的微笑让他有些发怵。
他正准备问乔医生是怎么治疗他的,病房门就被推开,江天冲了进来,时二叔也紧随其后。
“遥哥!”
“小遥啊!”
这两人围在病床前,看见他醒来,一直紧绷的表情才逐渐松懈下来。
“你醒了就好啊,小遥。”时二叔拉着他的手,“你想吃啥?二叔给你做,还吃鸡汤吗?”
时林遥握紧二叔的手,眼眶发热,感觉这番对话似曾相识。
“他不能吃鸡汤。”乔医生替时林遥拒绝了时二叔。“直到出院前,他的食物都由医院准备。”
“那好吧。那等你出院,二叔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好。”时林遥也笑着说。
江天一直沉默地凝视着时林遥。看见时林遥醒来,他胸口的苦涩,就变成一团热气直往上涌,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想象面前这人死去的场景。
所以在救出时林遥后,他顾不上暴露异能的风险,第一时间将时林遥送到了医院,帮时林遥抓住了一线生机。
时林遥也抬起头,朝江天温柔笑了笑:“小天,谢谢你。”
江天迎视他的眼神,喉咙轻跳了一下,“嗯。”
除了江天和时二叔,栾溯、栾洄、谢庆轩等熟人也过来看望了他。众人皆叮嘱他好好休息,等他们走后,时林遥却未乖乖听话,而是拉住乔医生问:
“卞俞在哪里?还有小乾在哪儿?”
“他们都在医院。”乔医生拉住他的手,轻轻扯了下来,“但你现在不能见他们,在没有我允许之前。”
时林遥收回手,无奈道:“我听你的。韩家的事情有结果吗?”
“韩家被炸成了巨坑,只剩下韩奕乾还活着,韩斌、韩玥玥和王雪梅三人都被杀害了。他们在死后变成了诡异,又再次被爆炸杀死。残骸现在都在医院实验室。”
“是谁杀了他们?变成诡异的原因又是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
时林遥低下头陷入沉思,开始回想在韩家的经历。可是越回想,脑袋越疼,最后他禁不住捂住脑袋痛苦倒在了病床上。
乔医生没阻止他的回想,只在他快要疼昏的时候,给他注射了一针药剂。
被注射药剂后,时林遥迅速睡去。乔医生叮嘱方安娜照顾他,就径直走出了病房。
病房门口,江天一直等待在那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乔医生关上门问。
“遥哥的伤怎么样了?”
“还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江天眼神深邃,他与乔医生对视,两人眼底都笼罩着一层未道破的阴影。
“他的皮肤明明都脱落了。”江天低声说,“但刚才我看见,他绷带下面的皮肤已经全部恢复如初。他以前的恢复能力没有这么快。”
“他恢复得快,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你来说。”乔医生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说。
“你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江天语气微微加重。
时林遥现在的恢复能力,已经达到了令人惊骇的程度。这不免让江天生起疑心,怀疑一切都是乔医生在暗中捣鬼,并且乔医生对时林遥,似乎也一直有所图谋。
“我是医生。”乔医生说,“我能做的只有治疗他。”
江天眼底微光闪烁,仿佛两团诡秘而阴郁的余烬。
“如果你敢害遥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乔医生倏然笑了:“不放过我?难不成你想杀了我?”
江天站在原地未动。乔医生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我知道你很担心他,担心到眨眼就将他送到了医院。”他俯下身,在江天耳边低语,“你的速度,快到都让我怀疑你有异能了,江天。”他一字一顿地说。
江天的表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乔医生拿开手,镜片下狭长的眼睛目光炯炯,神秘难测。
他们自以为抓住了对方的把柄,谁知自己的把柄也被彼此所察觉。
局面僵持,又达成一种默契的平衡。江天转身离开,乔医生双手插兜,嘴角一侧扯了扯,一抹冷笑转瞬即逝。
五天后。
时林遥已经可以走下病床。他身体上的绷带都拆开了,伤口完全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疤痕,让他忍不住感慨乔医生真是医术高超。
这段时间他吃住都在医院,每天乔医生都会给他喂水母混合奶昔。
为了自己能尽快痊愈,时林遥也只好不停吃水母。
现在终于能自由活动了,时林遥便趁方安娜不注意,偷溜出病房。
他要去找卞俞。乔医生不告诉他卞俞住在哪里,就只能由他自己找了。
连续找了好几个病房,还是没看见卞俞。时林遥思索了一下,就朝乔医生的房间走。
乔医生的房间跟他的实验室连通,时林遥轻车熟路溜进实验室,又在实验室乘坐电梯到地下一层。
以前他看乔医生也这么坐过电梯。
实验室其他地方都没找到卞俞,直觉告诉他卞俞很可能就在地下。
电梯门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玻璃缸。
这玻璃缸与房间天花板和地板相连,直径有两米,里面装着绿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中,还有一条巨大的黑鱼静静竖立漂浮在其中。
看见水缸中的大鱼,时林遥的心脏紧锁了一下。
他呼吸加快,迅速走了过去,将手按在玻璃缸上。掌心的冰冷让他从梦游般的状态里回过神,也让他内心漾起难以言喻的刺痛。
喉咙哽涩,他艰难地仰起头,定定地凝视着玻璃缸中的大鱼。
“卞俞。”当这个名字冲出口舌,他看见黑鱼的尾鳍在静止的液体中微微颤抖。
面前的黑色大鱼就是卞俞,他能感受到卞俞的气息,也认得出那熟悉的尾巴的形状。
他将双手撑在玻璃水缸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他立即惊醒,回头。
“栾洄,你怎么在这里?”他诧异道。
他没听见电梯运行的声音,这代表栾洄是在他之前来到这里的,一直躲在他身后,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时林遥蹙眉,盯着栾洄踱至他面前。
“我一直都在这里。”栾洄声音冷漠。
“那可能是我没注意到你。”时林遥眨了眨眼,“你在这里做什么?乔医生让你来的吗?”
“我来找他。”栾洄看向玻璃水缸。
时林遥也转头再次看了过去。“这是卞俞,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他的声音压抑又沉重。
“他受到刺激,返祖成了鱼怪。”栾洄说。
第100章 他就像是天地间的光影,每时每刻都变幻无穷……
“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时林遥问。
“他会一直保持这样。”栾洄淡淡地说。
时林遥表情静默, 内心上下翻腾。
“我不信。”他说,“他会变回来的。”
“他身上已经没有人类的特征了。”栾洄朝前一步,快要贴在时林遥背后。时林遥静静看着玻璃缸里的黑鱼, 面色恍惚,脑子都是卞俞的影子。
“乔医生会有办法。”他执拗地说。
“你很相信那个人?”
“当然。”时林遥将额头靠在玻璃上,深呼吸,表情逐渐变得坚定, “乔医生肯定有办法,不然也不会将卞俞放在这里。”
“他一直在利用你。”
“谁?乔医生吗?”
“你们都不过是他的实验品。”栾洄的嗓音冰冷刺骨, “你不应该相信他。”
“他一直在帮我。”时林遥眉头蹙得紧紧的,不明白栾洄为何对乔医生有如此大的敌意。“为什么我不该相信他?难道你想说岛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在推波助澜吗?”
“是,又不是。”栾洄忽然靠近, 手指按上时林遥的脖颈。时林遥还没反应过来, 脖子和脑袋上缠绕的绷带就被扯了下来,像一群白蝴蝶沉重地落到了地面。
有那么一瞬,他瞪大了瞳孔。他透过玻璃的反光, 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银白色的短发,跟墨黑的鱼鳞重叠,像一团晶莹的雪。
发色的改变只在时林遥心底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他的全部心思现在都放在卞俞身上。
玻璃上有三层影子, 黑色,白色,还有最后一层的灰蓝色。时林遥透过玻璃,察觉栾洄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着自己。
他意识到一种诡异感。“你在看我的头?”他站直身体,问。
栾洄静静伫立,玻璃缸周围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他不应声, 只是轻轻举起手,动作像是要将手放在时林遥头上。
时林遥没有避开,就在栾洄的手指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玻璃缸中的黑鱼忽然摆动了一下尾巴。
玻璃缸内的水体剧烈晃荡了一下。
这股震动隔着玻璃和空气流到了时林遥心底。栾洄的动作停在半空,时林遥转过身,仰首凝视栾洄的双眼。
“你想对我做什么?”
在栾洄平静到一滩死水的眼神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重合在后方那片巨大的黑影之上。在他背后,卞俞正漂浮在水中,静静守护着他。
栾洄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将手按在时林遥肩头,就这样朝时林遥弯下腰,嘴唇也朝时林遥靠近。
时林遥眼睛瞪得滚圆,吓得赶紧侧过脸,用手推开栾洄。
“栾洄!你干什么呢?”他一头雾水。
栾洄今天的表现怎么跟吃错药一样了。
虽然以前他也很冷漠,但没奇怪到这种程度。实在太可疑了。
“我想……”栾洄的声音几近呢喃,后半截直接模糊到听不清。时林遥用手箍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推开,但栾洄却依旧像着了魔一样拼命朝他身上压,直接将他压倒在了玻璃缸上。
这样下去可不行!
时林遥心脏怦怦直跳。难道栾洄是发情了?他只能想到这一种理由。
不然何以解释栾洄这种种反常的举动。
他现在还未完全恢复,头发无法变长,也无法分泌毒素,压根应付不了栾洄。
当前栾洄已经反手钳制住了他,时林遥立刻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可栾洄的力量比他要大得多。就在两人纠缠之际,栾洄的双唇擦过时林遥的额头,时林遥像触电一样打了个哆嗦,感到一阵蚀骨的恶心。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是有一百把小刀在切割他的灵魂,吱吱嘎嘎让他浑身发颤。
不行!不能让栾洄靠近自己!他会被吃掉的!
极其强烈的不详预感让时林遥脸色煞白,他弯腰就要挣脱,栾洄一手直接捏住他的喉咙,就将他的头狠狠撞在了玻璃上。
时林遥冷汗如豆,全身的骨头脱了节似的塌在了水缸表面。
此时此刻,遭受撞击的剧痛嵌进了脑袋,让他每一根细小的神经都颤抖起来。
他嘴唇颤抖,栾洄丝毫没有留情,反而用下死手的力气越掐越紧。时林遥大喘气,挣扎着,手拍在了玻璃上,划出好几道手印。
缸中的水体仿佛受到感召,细微的颤动顷刻间翻涌,时林遥微微一怔,一股极其猛烈的声波就从后方的水缸倾泻而出。
他的脊背也因此而战栗不休。
而他面前癫狂的栾洄,则是松开手,踉跄后退了两步,忽然倒地不起。
时林遥弯腰捂住脖子,大口呼吸。他仰头闭眼,靠在玻璃上,感觉自己正靠在卞俞的倒影里。
即使变成了鱼怪,卞俞也依旧在注视他。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时林遥休息了一会儿,拖着栾洄走进了电梯。
他回到乔医生房间,恰好碰见乔医生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乔医生视线从他头发扫到他受伤的脖颈,又扫到他脚边不省人事的栾洄。
“你们在我房间偷偷干了什么?”
“不该干的都干了。”时林遥翻了个白眼,“行了别贫了,你先来看看栾洄,他好像发情了。”
“是你把他弄晕的?”
“别明知故问。”
乔医生给栾洄打了一针,又通知栾溯来把他接走。
栾溯赶过来,看见时林遥脖子上的掐痕,表情极其复杂。他替栾洄道歉,时林遥接受了,同时觉得这两兄弟确实很像,都喜欢掐他脖子。
但他以后再也不想跟他们多接触了。因为人鱼是一种极美,又极危险的生物。
“你觉得栾洄被诡异污染了吗?”
栾溯和栾洄走后,时林遥问乔医生。
乔医生睫毛一挑:“你又察觉到了什么?”
“我觉得栾洄很不对劲儿。”时林遥低声说,“我怀疑他被污染了,被潜伏在岛上的未知诡异。刚才他想杀我,还想吃掉我,我有这种预感。”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对诡异很有诱惑力,所以刚才栾洄突如其来的杀意就是他被污染的有力证据。
“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栾洄。”
“是的。”
“你就这样告诉我。你不怀疑我吗?”
时林遥抬眸,乔医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暂时不。”时林遥坦然说,“我现在还需要你,我想让你治疗卞俞,让他恢复正常。”
“你的回答太诚实了,为什么不撒谎?你对我不是完全信任,这件事我也不想帮你。”
“为什么?”
“我不想救讨厌的人。”乔医生露出牙齿笑了笑,有一种少年般的直率,“救他没有任何意义。”
“救我就有吗?”时林遥苦笑说,“他死了,我的世界也毁了。他是为救我才变成现在这种模样。我必须要他醒过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你在用你自己要挟我。”乔医生眯起眼睛。
“因为我跟你都心甘情愿。”
乔医生妥协了。
他承诺会帮卞俞从鱼怪再次进化成人鱼。时林遥得知他真的有治疗办法,心里也蓦然松了口气。
时林遥的头被栾洄撞了一个坑,导致他在医院又多住了两天才出院。
在离开医院前,乔医生还贴心地给了时林遥一顶白色针织帽,让他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脑壳。
“这是你自己织的?”时林遥摸着帽子问。
“是的,你现在脑袋还没彻底长好,还是戴帽子比较好。”乔医生说。
“我的脑子和我哪个更重要?”时林遥撇了撇嘴,问。
“当然是你的脑子。”
时林遥无语地接过帽子:“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的脑子挖出来泡罐子里吧。我给你留个纪念。”
乔医生眼眸闪了一下,“别说这种话。”
“我说真的,反正你这么喜欢我的脑子。”时林遥看着帽子说,“这顶帽子的颜色还挺搭我头发的。”
“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喜欢,虽然不是奶奶灰,但这种银白色也很酷。”时林遥微微笑了笑,笑容明朗,一如既往。“我走了,你帮我照顾好卞俞,明天我再过来。”
“回去以后好好休息。”
“我知道。”时林遥把帽子戴好,就踏上雪地走远了。
他是偷偷离开医院的,没告诉任何人。江天在家里看见他回来,又惊又喜,责备他为何不喊自己去接他。
时林遥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走回来。快穿衣服,我们出门一趟。”
“去哪里?”
“去韩家。”
寒冬,冷风呜咽,山野树木都被一层灰白色的雪裹住,像罩了白布的灵堂那般孤立冷肃。
韩家的巨坑被警戒装置围了起来,还有专人看守。坑里的黑色液体被日光蒸干了,裸露的地块和残留的一切痕迹也都被冷雪所埋葬。
韩奕乾还在医院疗养,韩家人死亡的原因和变成诡异的原因也还在调查之中。
“你觉得是谁杀死了他们?”时林遥开口问。
大雪掩盖了一切痕迹,爆炸又将整栋房屋彻底摧毁。对凶手的搜索也一直停滞不前,没有进展。
“谁想要地下室的东西,谁就是凶手。”江天回答。
他和林戈韶曾跟韩奕乾进入过地下室,他知道地下室有丰厚的物资,大都是韩斌从禺京岛带来的。
“粮食和装备都被抢走了。”时林遥低头,若有所思。“凶手不止一个人,明显是冲着韩家的财产来的。我怀疑是岛上的拾荒人干的。但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教唆者在指挥他们。”
“我怀疑是逃出的囚犯。”江天低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时林遥摸着下巴说。
其实他还怀疑过沈令安,假设过沈令安和韩斌发生了争执,韩斌手上有沈令安想要的东西,沈令安不得不杀掉韩家人,抢走那样东西。
但这样推敲下来,沈令安冒的风险太大了。况且他是岛长,是淆阳岛的管理者,不需要走这种险招。
“我们去找小林吧。”想了一会儿,时林遥忽然道。“小林是异能者,可以做预知梦。他可能知道什么线索。”
“好。”
于是二人又赶往林戈韶家。
林戈韶对他们的到来略显诧异,但还是将他们请进了屋,还给他们倒了黄芪茶。
三人围坐在火炉边,时林遥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屋子里的摆设。
林戈韶和林平父子就住在这栋小木屋里,这里位于安全区边缘,非常安静,附近都是原野和废墟,人烟稀少,非常荒芜。
屋子里东西很多,但收拾得很干净,时林遥在外面看见了牛棚,也敏锐听见了阁楼上鸽子走动的声音。
房间里弥漫有一种淳朴而自然的气息,时林遥坐在椅子上,紧绷的心情也渐渐放松。
“你爸呢?”
“他去湖里钓鱼了。”
“湖?”时林遥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记得那边可是禁区,岛上肆虐的蟹奴都是从那里窜出来的。
“你们来找他的吗?那你们要等很久。”
“不是,我们是来找你的,关于韩家的诡异,你的梦有什么线索吗?”
林戈韶听罢,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的都说了,我也不清楚是谁闯入了韩家,但那天晚上,我确实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我梦见有人从海里走了出来,沿着海岸一直走,一直走。”
“那人长什么样?”
“我看不清。”
这条线索实在太模糊了,从海里走出来的人……时林遥垂下眼睑。难得是人鱼?只有人鱼或一些特殊的变异者,才能在海里自由行动。
难道真是是栾洄干的?怀疑的种子逐渐生根发芽,让他心情颓然,沉思苦虑。
林戈韶坐在时林遥对面,安静凝望着他。时林遥在屋内摘下了帽子,银色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像白鸽的羽毛。林戈韶低头盯着茶杯的水面,不由得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还是蓝耳丽椋鸟的颜色,后面每次见到他,都会变得不一样。他就像是天地间的光影,每时每刻都变幻无穷,不免让人担忧他一不小心就被黑夜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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