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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逃

    她问自己都得不到答案, 问爸妈自然也是徒劳无功。

    爸爸妈妈只是反复地说,翻来覆去地说:小荷,你不能这样的。

    是啊, 那我该怎么样呢!

    江雪荷霍然站起身来,她拿住手包, 妈妈赶紧要拉住她,爸爸也跟在后面, 一起冲到了院子里。

    这房子是她好些年前, 赚了点钱后给家里盖的新房, 那时候还允许在地上自己建房。特地盖得漂漂亮亮的,小县城当时不缺地,院子很大很大,屋内地暖开得很足, 可院子里只有四面精心雕饰的墙, 和一片几乎称得上是辽远的乌黑的天。

    这会儿十点了。

    太冷了, 院子太大, 就让人觉得太冷,和屋内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荷, 你去哪里?”妈妈在后面喊,带着哭腔,爸爸也喊, 看喊没用, 两个人直追到外面的胡同来。

    江雪荷一句话也不说,连头都没有回,按了车钥匙, 发动引擎, 远远地逃开了。

    她是从来不开快车的, 可是很迅速地驶出了胡同,远远地逃开了。

    妈妈站在门口,一直在掉泪,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就连大衣都忘了拿。

    江雪荷一路疾驰,除夕夜,街上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但莫名其妙的,在某些地方又很清醒。

    快开到高速口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油表,到加油站停下加油。

    工作人员出来拿油枪,看到她的装扮非常惊诧,忍不住问道:“不冷吗?怎么只穿了件毛衣?”

    江雪荷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想笑,但怀疑自己已经根本笑不出来,不知道最后呈现在工作人员面前的是个什么表情,不过她也不在乎了,加好油她回到车内,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高速。

    从自己家开车到京城要四个小时左右,江雪荷就这样全神贯注地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放音乐。

    得放音乐,她想,放音乐就好了,放松心情,好处很多呢。

    于是她随便点开了一首歌,车内的音响即使不是宝华韦健,质量也没得说,立体的声效响在车厢内,悠扬优美。

    江雪荷骤然一阵恶心,平日里和谐的歌声这会儿刺耳地钻进她的耳膜里,害得她一阵头晕,心内更是憋着一股邪火。

    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在一片嘈杂中,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又要流泪的征兆。

    这是不是就和水龙头一样?江雪荷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在这样不该七想八想,吐槽的时候,她就越是想不合时宜地让气氛快乐一点。

    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快乐给谁看?

    就像水龙头一样。她坚持要把这句吐槽想下去,一旦打开了开关,不就是要一直淌水的?

    那我该怎么把这个开关给关上呢?

    江雪荷又想,她拧掉令人心烦意乱的音乐,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有的滴到了自己的衣襟上,有的不知道怎么,滴到了面前的方向盘上。

    她面无表情,狠狠地捏住拳头,在方向盘上锤了一下。

    真疼。江雪荷想,我也是够幼稚的。

    凌晨三点,她回到了自己的家,快速地在密码锁的触摸屏上按下密码。

    当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白寄凊说自己改了密码,可是她翻来覆去地试,密码还是白寄凊的生日1221。

    白寄凊轻快的语气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只不过此时想起来心痛如绞:“不是我的12月的12啦,是你7月12日的12!”

    她锁好门,撕撕扯扯,急迫地脱掉衣服,连睡衣也来不及换上,从衣柜里珍重地取出那条血橙色的丝巾,躺到了床上,躺到了无牙仔的旁边。

    江雪荷觉得自己的水龙头是关不住了,泪水又开始向外涌,可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将丝巾粗粗展开,蒙到了自己头脸上。

    现在她的世界是一片旖旎的血橙色了。

    多好、多好的血橙色啊……-

    除夕过后第一天,白寄凊上午就在家待不住了,约张呈出来喝茶。

    张呈家在京城周边,因为京城太大,靠近边缘的在很多人心里就不算是京城人,张呈就连自己也自嘲:“我一个外地人,你约我来喝茶,不怕我赶不过来啊?”

    白寄凊一阵无语:“还外地人,都在一个京城,真搞不懂哪来的外地。”

    她给张呈斟了一小杯的大红袍,自己品了一口白毫银针,这间茶室的老板她认识,家就在这儿,过年也开着,陈设优美,包间私密,想来和朋友聊天、喝茶最是方便。

    茶汤太烫,张呈晾着,暂且不喝,笑道:“心情很好啊?”

    白寄凊笑盈盈地:“对,心情很好。”

    看她嫣然含笑,张呈忍不住也被带动地笑起来:“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好事发生?上次你和我们生日聚会雪荷姐没来,我还以为你俩闹矛盾了呢。”

    “才不是。”白寄凊说,“是因为她那天有工作,而且她早就庆祝过我的生日了,在我家。”

    “你家?”张呈实打实地诧异了,“你把她带回家了?”

    白寄凊甜蜜地点了点头,对着张呈,她当然和盘托出:“其实是因为从夏威夷度假回来那天,我妈妈去家里找我,让我当天回家去过生日。正好雪荷也在,妈妈问我,我就承认和她恋爱了,反正迟早都要说的。”

    张呈心念电转:“你妈妈特地那天去见你的吗?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距离你生日还有一周时间吧,这么着急吗?”

    “景玉姐说是我妈妈问了她航班。”白寄凊说,“我一开始没在意,不过后来想了想,是我妈妈特地想见见雪荷吧,她应该有察觉,毕竟我和雪荷恋爱也有一段时间了。”

    张呈嗯了一声:“这也倒是……你妈妈一直很敏锐的。”她喝了一口茶,又有点觉得哪里不太对,“所以你把雪荷带回家了是吗?”

    “而且我家里同意了!”白寄凊兴高采烈地说,“我妈妈说如果雪荷家同意,那我家里自然也就同意,聊天的时候就说尽快把这事定下来,让雪荷过年的时候和家里说一声。”

    一般溺爱孩子的家庭,父母都是对自己的孩子有滤镜的,这点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孩子,通常对自己的父母也是有滤镜的,这点不是所有人都想得到。

    张呈的笑容缓缓地僵在了脸上,纵使她只是听白寄凊简单说了这几句,都生发出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兵荒马乱:“其实我觉得吧,你也不用太着急……你们这才半年,雪荷姐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急性子的人,她的节奏可能是想和你慢慢来的。”

    “我是想尽快和她定下嘛。”白寄凊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她,“想着既然有这个机会,既然迟早是要双方父母同意的,就赶早不赶晚了,我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她和白寄凊算得上是最好的朋友,两人十年前拍同一部仙侠偶像剧,白寄凊从来不吃剧组的盒饭,都是她妈妈请厨师做饭,每顿送过来,这件事在那时候还有群演爆出来,在天涯上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白寄凊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傲慢,又难伺候,而且铺张浪费,其实拍戏的时候比谁都认真,每天下戏,都会喂剧组周围的流浪猫吃罐头。

    有一天张呈路过,她自己家就是做点宠物生意,知道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喂流浪猫不好,容易让它们繁殖,危害环境,应该把它们都绝育了。”

    白寄凊蹲在地上开罐头,听到她说话,就转过头来看她,就像现在这样,睁着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微笑着“噢”了一声,问她:“是吗?我就是怕它们饿死。”

    第二天白寄凊就叫人来,把流浪猫全部逮了,送到医院去绝育,还在微博上发了请好心人认养小猫的博文。

    她和白寄凊就这样成了好朋友,她知道白寄凊或许在外界看来有太多的缺点,连带着她的好朋友也成了某些人津津乐道的精金姐妹团——白寄凊家的五金公司,就是精金精密。

    可是她也知道,不止她一个人清楚,白寄凊有一颗天真柔软的心,保存在爱的真空中,所以毫无瑕疵,毫无沟壑,也毫无保留,毫无恶意。

    “那挺好的。”张呈重新笑道,她不会泼白寄凊的冷水,“要是能定下来也好,雪荷姐人那么好,她很爱你,愿意为你做出这样的努力,已经很难得了。”

    她内心里有着强烈要提醒白寄凊这事不一定能成功的冲动,更有隐隐要坏的预感,可她强忍着,坚决不打算说出来。

    白寄凊很乐观,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不过她也不会把话题全聚焦在自己身上:“大年初一我把你叫出来,你家没生气吧?”

    张呈这下是真不想笑了,“生气又怎么样,我也不愿意在家里待了,相亲也就罢了,我弟弟想要置换房子,居然还想让我帮忙。”

    白寄凊听着这事就烦:“他现在这间婚房不就是你买的吗?现在有孩子了要学区,要大房子,怎么还让你买?而且彩礼是你爸妈出的,他这一天天地都在干什么?”

    张呈偶尔想,自己要是也是独生女,说不定也会像白寄凊一样无忧无虑吧?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算自己是独生,大概率也是江雪荷这样的——可能没现在这么惨,不过某种程度上,也实在没什么区别。

    她的语气很厌倦:“我把钱全捐给动物保护组织,也不会去买那什么学区房。”

    第112章 无处可逃

    妈妈捣鼓了好一会密码锁, 爸爸看得心急,抢过来自己又捣鼓了一会,妈妈赶紧说:“就说小荷把密码改了, 你不信!不是她生日了!”

    她没等爸爸回话,灵机一动:“快上网查查, 白寄凊生日是多少,可能换成了人家的生日!现在年轻人谈恋爱, 不就流行这个?”

    两人同时又捣鼓起手机, 在百科上找到12月21日, 输入进去,果然响起一声电子音,门打开了。

    很明显,对于这件事, 两个人都有话要说, 可是到底谁也没开口, 拖起箱子进去了。

    他们两个不常来, 拖鞋都放在盒子里,两人找出自己的拖鞋换上, 屋内根本灯还没开,他俩把阳台的窗帘拉开,顿时屋内大亮。

    妈妈猜测江雪荷肯定是在卧室, 对爸爸说:“我去看看小荷, 你把咱俩箱子放到次卧去,小点声,别把小荷给吵醒了。”

    说完, 她蹑手蹑脚地进了主卧, 主卧更黑,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借着一丝微光端详江雪荷,发现她脸上居然盖着一条血橙色的丝巾。

    她轻轻地想要把丝巾拿起来,刚一触手,就感觉这丝巾仿佛是浸了水再干的,有些发硬。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头就被人用手拽住了。

    江雪荷睁开眼睛,没说话,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她没问妈妈为什么来了,她早就该知道的,父母不可能不来,自己逃回京城,根本是徒劳无功,可是除了那个家,她只有这个家了,别的地方,她实在逃不到,也不知道该逃去哪里!

    发生了这样的失败,她不能把白寄凊也牵扯进来。

    “小荷,”妈妈小声说,“咱们把灯打开吧。”

    看江雪荷还是不说话,她又说:“不开大灯,刺眼,先开开台灯就行。”说着,她一边观察江雪荷藏在黑暗里的脸色,一边没等到同意,自己就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这下她终于看清自己女儿的脸了,从江雪荷小时候,她就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集合了她和她爸所有的优点,长成了一个异常秀气柔和的面相,在县城上学的时候,时不时地就有人递情书,所以江雪荷说想要走艺考,做演员的时候,她就真的抱着让孩子试试的想法答应了。

    当然这种长相,进了娱乐圈就显得没有那么出挑,可在她眼里,还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只不过此时她的女儿脸色苍白,眼下发青,昨晚一定是又哭过了。

    看女儿这样,她肝肠寸断,她也想哭!女儿这样的人,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为什么要偏偏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样呢?

    她是很文明的老师,知道谁也不该怪,可忍不住的,对白寄凊有了隐隐的怨恨。来的路上爸爸也说,如果不是白寄凊,她们的女儿,可能不会变成这样!就是今年才变了!

    “小荷……”她想开口说话,被江雪荷打断了。

    “妈,没什么事的话,你跟我爸回家吧。”江雪荷说,她伸手拿过旁边的家居服,背对着妈妈,一丝不苟地系上扣子,穿上长裤,“我先去洗漱。”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妈妈坐不住了,转到客厅,爸爸坐在沙发上,也是一副很焦虑的样子,甚至没拿手机刷短视频,见妈妈出来,急忙问道:“怎么样?”

    妈妈摇了摇头,坐到了旁边:“叫我们回家呢。”

    “不回!”爸爸语气很坚决,“咱就住这儿了!越让咱们走,咱们越不能走,走了不就更没法管了?”

    “可是咱们管不了她和人家见面。”妈妈说,“过年这几天还好,等到年后,小荷还要去拍戏,咱们难道能跟到剧组?到时候人家想怎么见面,就怎么见面,怎么可能管得住?”

    两人都沉默着深思熟虑了一会儿,爸爸说:“你说咱能不能,和白寄凊的爸妈见见面,商量商量这事,他们一定也是不同意的。”

    妈妈摇摇头:“要是能见到当然好,可是去哪里见?还是先想想别的招吧。”

    后面传来拧门的声音,两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江雪荷走过来,坐在了另外一边的沙发上,洗过脸后,她的气色看起来略好了一些,不过还是说不出的疲倦。

    她不想和父母兜圈子了:“你俩回去吧,我这里地方又小,比不上家里,你们两个待得憋屈。”

    还没等妈妈说话,爸爸先说了,语气很坚决:“我俩不回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难道还要监督我吗?”江雪荷说,昨天晚上她说了太多憋在心底里的话,把话都说尽了,泪也流尽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否毁了那条有特殊意义的丝巾,所以她现在几乎没什么话好说,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了,只是一片死寂。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没什么意义。”江雪荷说,“回去吧,我还得工作,你们是管不了我和她见面的。”

    “那我们也不走。”妈妈说,“就算是不为了什么监督,就算是没用,我们也想在这儿待一阵,让你陪我们逛逛颐和园,爬爬香山,咱们一家多在一起!”

    爸爸这下又是点头:“对,就想咱们一家人多在一起!”

    一家人这个名头砸下来,砸得江雪荷内心酸软,难以为继。她站起身来,启动了扫地机器人,忽然发现玄关上多了一只精美的珐琅彩花瓶,里面插着一小把果实红润,生机勃勃的轮生冬青。

    她昨天回来的太匆忙,居然都没注意到这样一束美丽的小花。

    一定是白寄凊趁除夕那天她走后,偷偷放在自己这里的。

    她心情沉重,却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爸爸看她打开了扫地机器人,赶紧说:“我扫就行了,我和你妈正好帮你收拾收拾家里,过年要大扫除的!”

    说着,根本不顾江雪荷反对,他和妈妈俩人立刻风风火火地开干了,又是要跟扫地机器人抢活干,又是要拿抹布擦玻璃,在家里都不见得有这么勤奋,这会儿却一个个要干起了大工程。

    江雪荷没招,躲到书房去看剧本,她打开手机,自从昨晚,她就再也没回复过白寄凊的消息,虽然白寄凊用挥拳小豆泥表达了不满,可丝毫没有降低她的分享欲。

    她不仅给江雪荷发了家里的年夜饭,还发了穿着中式小棉袄的白糖爽,着重拍了那张美丽小猫脸上的倦怠和不满。

    还不忘也拍了一下穿一身红的自己,询问她自己是不是特别——漂亮。

    见江雪荷不回复,她又发了个小豆泥“准备撒娇”的表情,问道:和你爸爸妈妈说的怎么样了呀?

    江雪荷看到这里,鼻梁一酸,又感到一种窒息。

    最新的消息是白寄凊拍了一张茶桌的照片:和张呈来喝茶了。小豆泥喜欢.jpg

    江雪荷手指犹豫地点在屏幕上,她想和白寄凊说话,可即使隔着屏幕,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关住手机,眼不见为净。

    她拿出剧本,想全身心地沉浸进去,可她心里是风一阵雨一阵的难受,就连年后的拍戏安排,她都没来得及和白寄凊细说——其实也不是忙得真一点时间都没有,是她心里藏满心事,没有了缝隙,很多事情都没做成。

    看剧本吧。江雪荷催自己,什么都别想,往后也别想,先看剧本。

    这剧本的文戏较少,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唯一就是因为戴着半脸面具,要格外注重眼神。就是武戏,她没什么基础,到了剧组应该得下大功夫,至于感情戏,说实话,和姐姐的感情戏瘆人怪异,绝不是让她们往普通的“爱”的角度演的,到时候应该需要和关烁沟通一下。

    不能想白寄凊,不能想其他事,一定要研究剧本。

    江雪荷戴上耳机,拿起笔,开始在厚厚的剧本上勾勾画画,看到重点情节,就贴上便签纸,以作提示。

    爸妈在外面好一顿干活,要不是不太懂扫地机器人的运作规则,早把这个小转盘给弄停了。

    “现在怎么办?”爸爸问道,“光在这儿待着没用,得想法让她俩分开才是正事!”

    “你问我我也得知道怎么办啊。”屋里开着地暖,不像县城里的房子是暖气,不会热到这种地步,妈妈也是直淌汗,有点心烦意乱,“先这样吧,先过年这几天叫小荷带我们到处去吃吃玩玩,其他的等年后再说,起码过年别让她随便出去。”

    “能看住一阵是一阵。”爸爸嘟囔着,用力地擦着茶几。

    擦到一半,爸爸说:“坏了,咱也不知道外面卖菜的地方都在哪,想给荷做点饭,得先准备准备。”

    “你先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东西啊。”妈妈说,她系紧垃圾袋,先放在玄关,打算一会儿扔下楼,爸爸放下抹布,正准备去看看江雪荷的冰箱。这时,两人同时听见入户门发出一声电子音,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走了进来,容光灿烂,异常美丽,简直不像是日常生活中能见到的人,手中还捧着一小束鲜润清丽的纯白色风雨兰。

    女人见到他们,先是惊诧地睁大了眼睛,随后便是粲然一笑:“你们一定是雪荷的爸爸妈妈吧?”

    第113章 狭路相逢

    爸爸妈妈都愣住了, 他们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这女人的脸,可到了现实生活中,到底是有点不太敢认。

    “是雪荷的爸爸妈妈吧?”白寄凊又问了一遍, 不忘先把花瓶里的轮生冬青换掉,插上自己新买的风雨兰。

    她向前两步, 想把换下来的轮生冬青扔掉,江雪荷的爸妈就不约而同地, 噔噔向后退了两步。

    白寄凊把轮生冬青丢进垃圾桶:“我是白寄凊, 雪荷和你们说过了吗?”她小小地端详了一下江雪荷父母的神色, 脸上依然笑容热情,心头却忍不住划过一丝阴霾,她长得漂亮,从小到大在见到的人里, 接收到的只有善意, 不过这一刻, 她敏锐地察觉到, 江雪荷的父母,并不喜欢自己。

    爸妈一时之间, 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江雪荷已经和自己说过了,都是慌慌张张。他们不愿意去叫江雪荷,又没办法在这里面对白寄凊, 更不想和白寄凊说话, 真的是进退两难,手足无措。

    白寄凊还是笑,看这种反应, 就断定江雪荷一定和父母说了:“叔叔阿姨, 咱们坐下吧, 雪荷一定和你们俩说了……”

    “姑娘!”妈妈急促地打断了,随后又是一阵束手束脚,“我俩忙着给雪荷打扫屋子呢,实在,实在这地方还没收拾好,不太能落脚,要不你……”

    这显然是托词。

    江雪荷家里就算不是一尘不染,也算得上是相当整洁了。

    白寄凊不为所动,率先坐在了沙发上:“叔叔阿姨,坐吧,我想和你们俩说说话。”

    她想没关系,如果江雪荷没有说动自己的爸妈,那就让她来。

    这下可真的是把江雪荷父母给为难坏了!他俩谁也不愿坐到沙发上,爸爸低声说:“咱们不能把雪荷叫出来吧……”

    “不能叫!”妈妈态度坚决地小声说,“不能叫!”

    她做了心理建设,对白寄凊说:“姑娘,你看这快中午了,一会儿就得吃饭了,我们这儿不太方便,要不你也先吃饭去?”

    白寄凊望着她,大眼睛一闪一闪,美艳的五官被柔和的神情一冲,变成了个颇为乖巧的模样:“我想在这里吃饭,可以吗?”

    这不识趣的问题实在叫人无法拒绝!

    江雪荷的父母此时真的恨自己是讲文明讲礼貌的人,女儿又是演员,他们在外是很注重自己的言谈举止的,现在就恨自己不能大吵大闹,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难道真要去叫江雪荷,让她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他们又是万万不想让江雪荷和白寄凊见面的!

    连妈妈都没办法了,爸爸更是失了方寸,试探地说了瞎话:“我们冰箱里没什么菜了,而且技术也不好,做不出什么好饭。”

    “没关系呀。”白寄凊说,“我去叫雪荷,我们两个一起去买点菜。”

    说着,她脚步很轻快,直接绕过了江雪荷的父母,看卧室门开着,直接去了书房,见门锁着,就敲了敲门,喊了一声:“雪荷。”

    江雪荷隐约听到白寄凊的声音,吃了一惊,连忙打开门,外面不是白寄凊又是谁?

    “寄凊?你见到我爸妈了?”江雪荷问,白寄凊点点头:“我们中午一起在家里吃饭吧。”

    江雪荷根本都不用猜,就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握住白寄凊的手,拉她走到了客厅去,一看之下,果然看到了自己不知所措的父母。

    爸妈见到了她,简直像看到了主心骨,又见她俩牵着手,更是要把她扯到一旁去。

    即使是要她表明态度,这样未免也太难看了!

    江雪荷握着白寄凊的手并没有松开,妈妈那边就已经低声说:“中午咱们不能一起吃饭。”

    白寄凊听得清清楚楚,不用江雪荷表态,自己先松了手,抱住胳膊,就这么听着。

    江雪荷心里知道,自己爸妈根本就没有接受她这段恋爱,根本就没有接受白寄凊,怎么可能愿意和白寄凊同桌吃饭,岂不是徒增尴尬?更何况现在这样,不就是故意让白寄凊听着的吗?

    “你让她先走吧。”爸爸也说,“先走行不,不能在这儿。”

    江雪荷紧咬着牙,还没转过身,白寄凊就牵住她的手,大踏步地出了门。

    白寄凊又伤心,又气恼,从来没遭受过这样的待遇,还没开始要发怒,眼睛先湿了。她问江雪荷:“你爸妈让你把我赶出来,你是不是真的要把我赶出来?”

    她望着江雪荷雪白的脸色,又向前一步,她知道江雪荷小时候是模范学生,长大后是最听话的孩子,声音都发抖了:“如果我不把你拉出来,你是不是真的要赶我出去?”

    “江雪荷,”她说,这句话还没说完,江雪荷就紧紧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江雪荷轻轻地说,她语气很轻,可像含着一片薄薄的刀片一样,这三个字说出来,肝肠寸断,几乎渗血。

    这样骄傲的白寄凊,怎么能被陷入到这种境地?她不能接受,她绝对不能接受。

    “我……”这片小小的刀片,同样刺得白寄凊喉咙生痛,“别说了。”白寄凊阻止了江雪荷继续回答这个问题,血把她的火气压成一滩冰冷的湿迹,她仍保持着可贵的乐观:“雪荷,让我和你爸妈谈谈,好不好?我知道他们不同意,可是如果我去谈谈,说不定能起到特别的效果。”

    江雪荷低声道:“他们不会愿意和你见面的。”

    “为什么啊!”白寄凊着急地说,“一定可以沟通的啊,我父母都愿意见你,为什么他们会不愿意见我呢?我很招人讨厌吗?如果再沟通沟通,一定可以的!”

    “他们不愿意见你。”江雪荷松开了这个怀抱,她望着白寄凊,字字句句都很痛,“他们真的不愿意见你,我也没办法强迫,没办法逼他们同意。事实就是这样,寄凊,我知道你很失望,可我们现在真的没办法。”

    “一定可以解决的!”白寄凊很执拗,“他们不愿意见我,你就和他们继续谈谈,他们一定能理解的呀,孩子爱上了别人,不能因为他们不同意,我们的恋爱就这样被否决啊!”

    “江雪荷,”她上前一步,和江雪荷近在咫尺地面对面,“我们不要分开,只要坚持,父母一定会同意的!”

    说不通的。江雪荷忽然很疲倦,她发现白寄凊和自己的爸妈一样,在某种意义上,都是说不通的。

    爸妈坚信孩子不能走上一条歪路,而白寄凊的坚信更是童话:爱和沟通能解决一切!

    “寄凊,你有没有想过和你的妈妈怎么说?”江雪荷问,“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也会不再同意的。”

    “我瞒着她!”白寄凊不假思索,“我先瞒着她,你一定能够说通的,没有父母愿意看着孩子这么伤心。”她停了一停,“雪荷,要不你想办法让你爸妈和我聊聊吧,我相信我的条件不会比任何人差,我对你是真的,你也爱我,我们不能分开的。”

    你的条件是最好的,江雪荷心想,可是你是女人啊!

    她轻声说:“先回家吧,我再试试。”

    白寄凊捉住她的手,吻了她一下,江雪荷纵使在这样痛苦的心境中,她也回握住了白寄凊的手,舔了舔她温热的嘴唇,又舔了舔她光洁的牙齿。

    依然是山茶花唇油的气味,白寄凊很快喘不过来气地笑道:“你现在很会了。”

    江雪荷的心被这个吻稍稍抚平,白寄凊又吻了一下她眼下的青黑:“他们一定会答应的,你早点休息,都有黑眼圈了。”

    白寄凊恋恋不舍地倒退几步,望着她,这才转身去乘电梯。

    而江雪荷看着她的背影,久久都没有进门去,一定会答应的……江雪荷现出一个不带希望的微笑来,她多羡慕这份信心啊,可在此地的二十一世纪,家长答应孩子去死,都不一定会答应孩子过这样的生活!

    白寄凊一路下楼到地下车库,她的心情不算特别沉重,虽然有希望,可也没抱着江雪荷能一次成功的希望。

    总能沟通成功的吧。她暗暗想,父母总不会不要孩子,反正雪荷在京城,父母不在身边,就算是闹掰了,一段时间不见面,也总能和好的。

    不过她也是有点魂不守舍,她实在是想亲自和江雪荷父母谈一谈,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不喜欢自己,甚至要叫江雪荷赶自己。

    等到了家,菜已经都做好了,爸妈都没去餐厅,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回来。

    见她进门,杨颖珍问道:“不是和张呈喝茶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喝得晚点嘛。”白寄凊坐到她身边,“多聊了几句,就晚了点。”

    “从小就这样!”爸爸笑道,“和小朋友一玩就忘了时间,行了赶紧吃饭吧。”

    爸爸毕竟是爸爸,再爱女儿,对女儿的一举一动,观察的也不如妈妈仔细。

    杨颖珍看来看去,总觉得白寄凊心里藏着点事,不一定是在茶室待到了这么晚。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也不知道雪荷回家,和父母说的怎么样了。”

    白寄凊当然不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她的演技,当即眼睛里闪了一下,神情略不自然了一秒:“我俩还没说这个事呢。”

    杨颖珍又问:“雪荷回京城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白寄凊又是个不太会对妈妈撒谎的人:“不会这么早的吧,这才大年初一,这么早回来干嘛?”

    杨颖珍点了点头:“也是,你们基本都是年后二月才开工,不得在家里多待一阵啊。”

    她拍了拍白寄凊的膝盖:“来吃饭吧,过年就别成天吃那菜叶子沙拉了,特地给你做了点不容易胖的菜!”

    白寄凊松了一口气,笑起来了,一边走,一边挽起妈妈的手,问道:“不会都是鱼和牛肉吧?这一阵可是天天吃!”

    杨颖珍也笑:“这么大了,可不准挑食!”她话是这么说,可知道女儿是吃得下沙拉的,在某些方面哪叫挑食?做了演员这行,成天地叫她心疼罢了。

    这么成功,这么漂亮的女儿,她多想参加她豪华的,堂堂正正的婚礼啊!

    第114章 父母苦心(一更)

    这种事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拖的。杨颖珍心里清楚得很。她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址, 顺带照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按响了门铃。

    昨天白寄凊刚来过,江雪荷爸爸疑心又是她来, 妈妈就说:“她来的话知道密码,会自己开门的。”

    爸爸一边去看屏幕上是谁, 一边说:“那知道家里人在,还能那么不礼貌吗开门就进?”

    屏幕上显出一个颇有气质的中年女人的脸, 爸爸愣了一下, 问道:“是谁啊?”

    妈妈赶紧提醒:“是要按住那个通话键, 你也不知道是谁?”

    爸爸摇了摇头:“不认识。”这次声音传了出去,“是谁啊?”

    “你好,你一定是雪荷的爸爸吧。”杨颖珍说,“我是白寄凊的妈妈。”

    爸爸吃了一惊, 扭头跟妈妈说:“是白寄凊的妈妈。”

    这下妈妈也站起来了, 两人赶紧开了门, 杨颖珍在门口, 很客气地没有立刻进门:“原来雪荷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小凊这还瞒着我呢, 幸好我没有信。”

    “进来呀。”爸爸妈妈把人往里让,杨颖珍不时推辞,说没有换鞋怪不方便的, 最后还是抵不过盛情邀请, 安安稳稳地坐到了沙发上:“雪荷呢?”

    “在书房看剧本呢。”爸爸说,“年后要进组,先看看剧本。”

    杨颖珍点点头:“工作重要, 小凊在家也是看剧本, 别看演员都说本职工作是演戏, 我看对剧本的理解才是最要紧的呢。”

    这几个大人心知肚明揣着同一个目的,话语之间不由得就亲密了几分。

    妈妈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啊?”

    杨颖珍笑道:“是之前说到想和雪荷同居的事情,小凊告诉我的。”

    同居两个字一出来,爸爸妈妈的神色都不自然了:“那你们家那边的意思是?”

    “当然是不答应。”杨颖珍不假思索,“我们家里是把小凊给惯坏了,只能说用个权宜之计,说看看雪荷家的态度,我想你们……”

    她话音未落,爸爸就接道:“我们当然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这事关乎孩子的幸福,可马虎不得。”杨颖珍说,“咱们做爸妈的,不就希望孩子能找一个好的归宿吗,结果事情变成了这样,可不得咱们去拨乱反正?”

    这话得到了一致赞同,杨颖珍又入情入理地说:“而且我觉得咱们一定得尽快,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不是小孩子,你要管,不让她出门就行了。现在人家还要拍戏,还要工作,咱们怎么管得住?就得趁这个过年的时间,让她俩把这种念头给彻底打消了。”

    “可是……”妈妈说,“这也不是咱们说两句,就能打消的了的啊。”

    爸爸想说俩女人恋爱简直是儿戏,被妈妈阻止了:“起码我看我们家雪荷,是下定决心了,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很乖,没这么任性过,我不觉得咱们这个过年劝上一阵,能把孩子给劝回来。”

    她想了想,补充道:“昨天你家寄凊来过了,也是想跟我们聊聊,看着挺认真的。”

    “不要紧。”杨颖珍很镇定,“她们越是认真,越是想长久地在一起,家庭就越重要。她们不可能说为了这段恋爱,要和咱们一拍两散吧?就算是一男一女,如果家里不同意,到最后也是一地鸡毛,分道扬镳的多。”

    “咱们最重要的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别说孩子一哭,就服软了。”

    爸爸很赞成:“原则性的问题,不可能变的!”

    妈妈看起来并没有轻松多少,还是忧心忡忡。

    杨颖珍对这次谈话的结果很满意,她提起手包:“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咱们统一了战线,这事就好办。”

    江雪荷的爸爸妈妈把她送到门口,爸爸说:“你不见见雪荷?感觉对方家长的拒绝,对孩子的影响会更大一点。”

    “先不了。”杨颖珍说,“等到之后有必要的话,我一定会单独和雪荷谈谈的。”

    如果今天见到的是雪荷,那就得现在和她谈谈了。她乘上电梯,条理清晰地想,不过现在,得让宝贝先知道,她瞒不了我。

    她到家的时候,白寄凊已经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剧本,坐在高脚凳上煮茶。

    说是不算很忧心江雪荷那边的事,可她还是总觉得隐隐的不安压在心底,也不具体,总之是一种极轻微的不安预感。

    见到妈妈回来,她打了个招呼:“妈,这是去哪了?”

    杨颖珍若无其事,到她面前来放下手里提着的小盒子:“给你买了一块玫瑰荔枝蛋糕,先吃。”

    白寄凊偶尔也是吃放纵甜品的,当下高高兴兴地拿了勺子,刚切下去,舀了一小口,就听见杨颖珍说:“宝贝,昨天你是不是骗妈妈了?”

    “哪有。”白寄凊想都不想,“我骗你什么了?”

    杨颖珍慢条斯理地说:“你为了雪荷,骗妈妈是不是?”

    雪荷这两个字一出,白寄凊的勺子停下了。

    “雪荷明明已经回京城了,就连她爸爸妈妈也都跟着来了,”杨颖珍直视着女儿,“而且她的爸爸妈妈根本就不同意你们俩的事情,你还要瞒着我,她们家都不同意,你难道想让咱们家同意吗?”

    白寄凊心里咯噔一声:“你怎么知道雪荷家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吧?”杨颖珍说,“我稍微问了一问,就知道了。”

    白寄凊这会儿没心思去探究“稍微问了一问”的含金量,急切地把勺子扔在了盘子里:“妈,这都是可以谈的,她家里只是暂时没同意,你不能直接说我们也不同意了呀!”

    “那天我不仅和雪荷,和你说得也是清清楚楚。”杨颖珍说,“你这么好的女儿,我要她们家先同意,我才能同意,我想我不是说得不够清楚吧?”

    “宝贝,”她握住白寄凊的手,“别再为她遮掩了,今天我见到她父母了,一个很古板的家庭,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你俩的事情的。”

    “你不该陷入到这样一个泥沼中,你明白吗?”杨颖珍苦口婆心,“你从小到大想要的感情不是这样的,我现在还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咱们聊天,甚至前几年都没改变过,你想要的是风风光光的感情,风风光光的婚礼。”

    “等你结婚,是一定不藏的,到时候要叫媒体都来拍,弄得像秀场一样。”

    “妈,”白寄凊低声说,“我……我有点开玩笑的。”

    “开玩笑?”杨颖珍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喜欢操办,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吗?”

    “你想想你和江雪荷在一起后的生活,永无止境的地下恋,永远见不得光,我知道你不怕媒体,因为狗仔也不会爆出来实质性证据,可是你怎么防得住悠悠众口呢?”

    “你不怕资源掉档,咱们家有的是钱,有的是人脉,江雪荷有吗?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本来资源就没那么好,你怕不怕她掉档?对,她好像也没什么档好掉,稍微红了这一点,只能说演员是一点光环,不是职业的地步了。”

    杨颖珍话说得很平静,也很冷淡:“宝贝,这样的生活,你要爸妈怎么看着你去过?你想要的风光人生,和她在一起全是泡影,你有好好想过这一切的后果吗?”

    白寄凊的脸已经白了,她从小到大,最信任,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妈妈,现在这些残酷的话从杨颖珍嘴里说出来,让她不由得方寸大乱。

    她喘息了一会儿,努力遏制流泪的冲动,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可是我不想要和她分开,我很爱她。”

    杨颖珍微微睁大了眼睛。

    白寄凊望着妈妈,她已经是大人了,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躲在妈妈的怀里流泪,说话语无伦次,让妈妈帮她出头,安抚她。

    她说话逻辑平顺,认真地对杨颖珍说:“妈,你说的这些,确实我都没仔细想过,很多时候我都是想活在当下,高兴就好了。你现在把这些说了出来,我也只能去面对。”

    “但我想没关系的,如果是和她一起面对,应该是没关系的。”

    “没关系……”杨颖珍说,“你没关系,江雪荷没关系吗?江雪荷的爸妈没关系吗?小凊,事情没有那么理所当然的,你在咱们家是公主,在别人家,人家把你当什么,人家讨厌你!”

    这话锋利地刺了白寄凊一下,昨天的事情她当然一秒都没有忘记,当然察觉到了江雪荷父母对她的不善,不过她努力乐观,努力微笑:“她爸妈一定像你们爱我一样爱她的,一定能松口的,雪荷那么爱我,她家里怎么舍得叫她伤心呢?”

    这下杨颖珍真的笑了,她将头偏到一边去,望了一会儿冰箱,强压下眼睛里的湿润,随后她转过头,对白寄凊说:“宝贝,妈妈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明天你就去见她,用你想用的任何方法,你们俩让她家里同意。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你们真的就分开吧!”

    第115章 催命(二更)

    白寄凊出了电梯, 拨通了江雪荷的电话,那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温柔,轻声细气地问她:“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现在才早上八点, 白寄凊从昨晚开始,就睡不着觉:“你出来吧, 我在你家门口。”

    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江雪荷没来得及挂断通话, 她还听到江雪荷父母隐约问她去哪的声音, 江雪荷走得太快, 这些声音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走了出来,用一扇门彻底阻绝了噪音。

    她俩相对望了片刻,竟然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过了好一会儿, 白寄凊指了指自己放在耳边的手机,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雪荷这才也露出一个笑容。两人原来都见到面了, 还是谁也没把电话挂掉。

    然后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拥抱,江雪荷紧紧地搂着她, 一点一点摸着她浓密的卷发,这一切温存,对于她而言, 都有点恍如隔世了。

    “我妈妈昨天来了。”白寄凊说, 江雪荷实打实地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我完全不知道。”

    “上次我来你不也不知道。”两人身高相仿,白寄凊却喜欢枕在她的肩膀上,望着她清晰的颌线, 她用指腹, 漫无目的地摸过江雪荷的脸颊和眼下, “你在书房戴着耳机看剧本,当然什么也不知道,我上次回去,应该是被我妈妈发现了,她才特地要来看看是什么情况的。”

    父母是最了解孩子的。

    江雪荷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白寄凊妈妈回去对她说了什么,白寄凊今天为了什么过来,一切仿佛都已经是不言自明,昭然若揭。

    “先告诉你个好消息。”白寄凊笑道,“1月上映,截至到今天,咱们的贺岁电影票房已经三十五亿了。”

    确实是很喜人的成绩,不过基本完全是白寄凊,童晴和廖波这三人的功劳,路演最主要的也是她们三人跑的,她和其他人都是选择性地跑场,忙到和白寄凊只见了两次面。

    而且作为一部专门的喜剧贺岁片,又是大咖云集,这成绩也绝称不上多么惊人。

    江雪荷高兴,可在眼下这种境地,她实在高兴的很有限,实在是不大高兴的起来。

    白寄凊就捏了捏她的嘴唇:“笑一下嘛。”

    江雪荷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沉重,就微微地笑了一下,可白寄凊还是不满,亲了一口她的嘴唇,江雪荷无奈,只能加深了这个微笑,白寄凊又亲一口,笑盈盈的,看她露出了一个标准的露齿笑。

    “保持住。”白寄凊说,这次在她下巴上吻了一下,“笑着,乐观一点听我说话。”

    “我妈妈说,今天让我来和你爸妈谈一谈,或者你再谈一谈,让我们用尽办法,她毕竟说的是你家要同意,我们才能同意,所以……让我和你爸妈谈谈吧。”

    江雪荷仍保持着这个露齿笑,这句话很短,却给她的感觉很漫长,漫长到她一时之间,无法立刻恢复到原来的神情。

    她想这个笑容真的给了她一种好心情的错觉,好让她对白寄凊说:“我知道了,等我……等我再试试。”

    她不抱希望,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白寄凊给拖进来!

    “你稍等我一会儿。”江雪荷说,拧门进去,因为这门是有声音的,她爸妈再想知道外面是谁,她们发生了什么对话,也不能把门打开去听,这会儿都在沙发上坐着,看她进来,目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脸上。

    “外面是不是白寄凊?”爸爸问她,江雪荷不答,就站在原地,对父母说:“爸,妈,我从小到大,应该没有真的求过你们什么吧?”

    “想走艺考,想做演员,让你们送我去集训,是请求,”

    她们这种家庭是不擅长长篇大论的,也很少说这样掏心的话。

    江雪荷望着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爱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她也从家里得到过许多情感支持,可是世界上无论什么爱,都不是无条件的啊!

    “现在我恳求你们,让我和她在一起,好吗?无论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无论我和她能在一起多久,让我试着谈一次恋爱,可以吗?”

    “不是不让你谈恋爱……”妈妈说,这话一起头,江雪荷就知道毫无希望了,她听都不想继续听下去,可惜耳朵不能合上,她只能闭上了眼睛。

    忽然,她们所有人听得砰的一声响,刚刚江雪荷进门的时候,太无暇他顾,根本没将门锁上,白寄凊在外面,把所有话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她强压着火气,走到江雪荷身边,彬彬有礼地说:“叔叔阿姨,如果你们真的让她谈恋爱,为什么不让她谈这段恋爱呢?我是有多不好,让你俩这么嫌弃?”

    江雪荷不阻止白寄凊的问话,她一言不发。

    爸爸腾得站了起来,妈妈还坐在沙发上,语气也变得严肃了:“姑娘,你不是不好,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是你好不好的问题吗?”

    “我知道了,”白寄凊说,“你们没法接受雪荷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她喜欢我,她愿意和我在一起,她和我在一起高兴,这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最重要?”爸爸这下真的忍不住了,“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家雪荷要过幸福,正常,健康的人生!我们做家长的要让她走正道,这才叫最重要的事情!”

    白寄凊气得脸色发白,她望着江雪荷的父母,声音都在发抖,认真地说:“你们根本不爱雪荷。”

    这是天大的指控!

    她根本不让江雪荷父母接话,紧跟着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和我家里一样,是能够沟通的,可是我发现你们根本就不爱江雪荷!”

    “你们要是爱她,怎么舍得她伤心?怎么舍得她失去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舍得让她过她不想要的人生!”

    “你家里?”妈妈也生气了,“你家里根本也不同意!你妈妈来找过我们,她根本也不同意,还要和我们一起让你俩分开!”

    “让她出去!”爸爸对江雪荷说,语气严厉,“别让外人在咱们家里大吵大闹,丢不丢人啊!”

    白寄凊这下更是勃然大怒了:“要不是我在外面听到你们油盐不进,我会进来吗?你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多伤孩子心吗?你们这样对江雪荷,你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爱她!”

    “够了!”

    别说白寄凊了,就连父母都没见过江雪荷动怒,一时之间,都噤了声。

    “够了。”江雪荷的声音缓了下来,不过仍然是疾言厉色,“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可以不尊重我,可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她握住白寄凊的手,向后退了两步:“她进来,做这些事情,说这些话,或许太着急了,或许有不对之处,都是为了我,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请你们今天就回家。”她拉着白寄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把门合上了,没摔门,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她只是像平常一样,把门关上了。

    “雪荷……”白寄凊攥着她的手,感觉她掌心湿漉漉的,极其冰冷,“没关系,都不同意,没关系。”

    白寄凊说:“不要紧的,我们不管她们了,我们就谈自己的恋爱,好不好?我们不要她们同意了,我不在乎了。”

    江雪荷没回话,她在原地一动不动,慢慢地坐到了门前的亚麻脚垫上。

    那垫子是绝谈不上干净的,都是人来人往地用脚踩,可是江雪荷毫不在意地坐下去了,她紧紧地牵着白寄凊的手,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里,直到坐了下去也没有松开。

    白寄凊顾不得那么多了,也坐了下去,半靠在她的怀里。她几乎是没看到江雪荷失态的,她的江雪荷永远温柔,永远包容,永远唇畔带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默不语,毫无声音,那么大滴的眼泪往下淌,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白寄凊亲了亲她的脸颊,上面满是泪水,太咸了。

    “我回去再和我妈妈说一说,她说这次是最后一次机会,可是她怎么舍得呢?”白寄凊想给江雪荷把泪擦一擦,因为太咸了,会流到嘴唇上,很不好吃。

    她擦不及,擦得满手湿淋淋的,害得她也想哭了:“我妈妈一定不会这样的,或者你先不要和你爸爸妈妈联系,等到过一阵,他们想孩子了,不自然就会服软的吗?”

    白寄凊居然说:“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江雪荷笑了。

    她屈起指节,轻轻地擦了擦白寄凊的眼泪:“寄凊,这话是不是有点天真了?”

    白寄凊也笑了:“或者我们不要任何人的同意,不回家,我们和他们断绝关系,我们谈自己的恋爱,好不好?”

    她这话大部分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江雪荷听得出来。

    白寄凊怎么能和家里断绝关系呢?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家。

    至于她自己,这么懦弱的一个女人,合该找不到自己真正的生活。她和父母之间拴着一条道德感和爱的脐带,剪得断吗?她不知道。

    脐带的两端,爱是错位的,可爱依然存在,并且永远存在。

    她事业有成,精神独立,但这和顺利脱离家庭根本是两码事!

    脱离家庭很简单,可是那是她的爸爸妈妈,那是她照顾她从小到大,尽力爱自己的家人!明明是传统家庭,可是只要了自己一个女儿;很尊重自己的意见,家里的什么事情都会告诉她,她长大了之后,甚至要她做主;他们有自己的退休金,有自己的养老存款,自己明明已经很有钱了,可从来不向自己要一分钱,甚至还要给她钱!

    房子是她要盖的,那时候爸爸妈妈说,留着钱吧,你在京城还要买房子呢!

    他们快六十岁了,他们接受不了同性恋,不是滔天大罪!

    白寄凊拿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江雪荷的脖颈:“真的都没关系的,你爱我,我也爱你,”她没有被打败,依然很乐观,“这就够了,不是吗?其他都没关系的。”

    没关系这三个字,反复萦绕在江雪荷的脑海里,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在这样一场残酷的爆炸里,在这些激烈冲突的表象之下,以前那些甜蜜的,充满的爱意的记忆碎片剥脱外层,她又听到自己心里的很多声:没关系,没关系的。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选错了,是吗?

    她和白寄凊,是两块不规则的拼图,甚至上面的图案都不一样,可是硬要拼到一起,硬要把彼此卡得紧紧的。父母就是彼此那方的一只手,拼命地想要把她们撕扯开来。

    只不过父母的理由是你们都是蓝色的呀,你们重复了,你们不能合在一起,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们不仅重复,并且无可救药地无法嵌合,是硬生生地拧在一起的。

    爱就是这份粘合剂。

    白寄凊的那块拼图是块快乐、天真、骄傲、孩子气的小猫,活泼,备受宠爱,突出的部分是蛇的毒牙,需要别人的包裹,自己感觉不到疼痛。

    很可惜,自己不是另一只可爱的毒牙小猫,自己只是某种动物柔软的肚皮,除了被刺穿外,她毫无办法,只会内耗,只会微笑,因为爱的粘合剂,不仅包裹住了小猫的心脏,也渗进了她累累的伤口里。

    “再坚持一会儿,”江雪荷说,她的泪水渐渐干在了脸上,这让她想到那条通过干洗也救不回来的丝巾。她不厌其烦,贪得无厌地抚摸着白寄凊的卷发,乌浓的卷发,和她的睫毛一样好,“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白寄凊以为她说的是父母的事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我要回去再和我妈说一说,实在不行,我们不要任何人同意了!”

    第116章 徒劳无功

    “我们去喝茶吧。”白寄凊枕在她的肩膀上, 江雪荷靠着门,坐在亚麻脚垫上,她就坐在旁边, 两条腿搭在江雪荷的腿上。“出去透透气。”

    江雪荷摇了摇头:“脸上不干净。”她脸上还都是泪痕,这要怎么出门见人?

    楼道里到底有些冷, 白寄凊把大衣脱下来,盖到她们两个人的身上, 自己几乎要蜷进江雪荷的怀里。

    江雪荷搂着她, 握住她的手, 只可惜她连自己的手都是冷冰冰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到底谁为谁取暖。

    “再过几天我就进组了。”白寄凊说,她听着江雪荷的心跳, 感觉很宁静, “就在京城这儿拍, 十二集的网剧, 估计最多两个月就拍完了,你的电影呢?还没来的及详细和我说呢。”

    “是反派。”江雪荷说, 白寄凊立即很故意地哇了一声,听得江雪荷又说,“小时候重度烧伤, 脸上都是刺青, 得特效化妆。”她更是甜丝丝地很捧场:“那一定漂亮得要死了!”

    她用挺直的鼻梁蹭了蹭江雪荷的脸颊——她很喜欢这个动作,简直和一只小猫没分别,“咱们这次狐狸的电影就没去电影院看呢, 等你这部上映了, 咱们要像《自白》那样, 一起去电影院看。”

    江雪荷被她逗得笑了,说道:“丁信善导演的,你也知道,里面有点私货。”

    白寄凊嗯了一声:“肯定的,他要是不拍单人的,里头重要女演员超过两个,一定会拍耳鬓厮磨的,是和谁啊?”

    江雪荷笑道:“他这些年已经没这么夸张了——是关烁。”

    白寄凊提起大衣两边,猛地盖到了她和江雪荷的头上,狭小的空隙中,一片模糊的黑暗里,她眼睛亮亮的,一边笑,一边佯装生气:“原来是关烁!”

    其实什么对家,都是媒体拿住话题,自己炒作的。她和关烁除了那部《顺治》之外,没什么太大交集,也不算太过熟悉。

    江雪荷自然也不认为她生气了,她望着白寄凊的脸,心中爱意太盛,几乎遏制不住。

    “寄凊,”她轻轻地说,把大衣一拉,不让白寄凊用手支撑,而是让整件大衣彻底笼罩住了她俩,“小猫。”

    “那你是什么?”白寄凊很乖地问她,她知道江雪荷可能是不太喜欢她叫老公,毕竟她的江雪荷一直是个很循规蹈矩的人,于是说,“老婆,那你是什么?”

    江雪荷想啊想,实在想不到自己该是个什么好,粉丝给她的动物塑乱七八糟,从猫到狗,甚至到水豚,可是她偶尔觉得,自己实在什么也不像,大概只是一株默默的植物,看寒来暑往,熙熙攘攘,她内心存着许多的想法,可是通常一言不发。

    “我是植物。”江雪荷说,“我想做一株很快乐的植物。”

    “那你是荷花。”白寄凊给她下了结论,“别想那么多,就会快乐的,要向前看。”

    她又蹭了蹭江雪荷的脸颊,对江雪荷说:“我陪着你。”

    两人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江雪荷感到怀里的白寄凊微微地打了个寒颤,她把大衣拿下来,重新让白寄凊穿上:“先回家吧。”

    “不想走。”白寄凊把大衣披在肩膀上,自己搂着江雪荷的腰,江雪荷也是只穿了一件毛衣,“还是咱们两个人盖着大衣吧,你也很冷。”

    “不了。”江雪荷说,“回家吧,也不能总在外面这样。”

    她起身,拉着白寄凊站起来:“先回去吧。”

    白寄凊攥着她的手:“我回去和妈妈再说一声,如果不答应,那就算了,我们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江雪荷抿了抿嘴唇,干燥起皮,隐隐有上火的预兆,纵使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挡不住白寄凊的乐观,她轻声说:“好。”

    她看着白寄凊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电梯口,这才转身进了屋。

    不出她所料,父母动都没有动,行李也根本没有收拾,没有半分要回家的意思。

    看她进来,脸色青白,爸爸看起来很局促,扯了扯妈妈的袖子,两个人仿佛都是有点被她之前的话惊到的意思,心有余悸,妈妈小声问她:“你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就是到此为止的意思。”江雪荷说,“我不会再征求你们的意见,无论你们和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和她正在恋爱的事实。”

    她往卧室走去,想要洗洗澡,换一身干净衣服:“还有,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们的监督,你们真的,回家去吧。”

    等她淋浴好出来,父母果然还是没有走,电视被打开了,播放着一些综艺节目,两个人很安稳,很坚决地,不离开女儿的家。

    江雪荷事不过三,她又说了一遍,“爸,妈,你们俩回家吧。”

    然后,他们俩依然是不回,再晚一会儿,出去逛了逛,买了些菜回来,打算晚上炒个虾仁给江雪荷,因为知道自己女儿爱吃鱼虾-

    杨颖珍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到白寄凊进来,拿过来一个杯子,又斟了一杯:“怎么样了?”

    白寄凊坐到她身旁,茶汤太烫,她没喝,喝了一口旁边吸管杯里的白水:“雪荷家里不同意。”

    这话完全在杨颖珍意料之中,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白寄凊这样直白,不加修饰地说了出来:“那我们家也不可能同意的,就像我昨天说的一样,你们分开吧。”

    白寄凊放下吸管杯,不假思索:“不行。”

    她对妈妈撒娇:“可是不行,我和她分不开的,即使是你们不同意,我们也分不开,我们谈我们的恋爱好了。”

    “而且妈妈,”她说,“雪荷家里古板,不是开明家庭,我们为什么不能稍微等等呢?等到她父母同意,在此之前,你就算暂且不同意,也没关系。”

    杨颖珍闭了闭眼,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总能在家颠倒黑白,就知道这一句不同意的威力,实在是有用的有限!

    “你们长久不了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白寄凊不爱听这句话:“你下不了这样结论。”

    “宝贝,”杨颖珍说,“你觉得和她恋爱很幸福,很好,可在外人看来,你们就是长久不了的,当局者迷,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

    白寄凊根本不放在心里,她不接这话茬,小口小口地喝茶。

    杨颖珍握住她的手:“妈妈说你们迟早会分开的,你信不信?现在只是让你及时止损。”

    “妈,你别说这样话了。”白寄凊说,“要么你就等着看,我和她好好的,什么事情都不会有。我想要你们的祝福是真的,可是因为雪荷家也不同意,你们不愿意,我也就不闹了,就这样吧。”

    “她家要是永远都不同意呢?”杨颖珍问。

    “不可能。”白寄凊说,“即使永远不同意,也不妨碍我和雪荷在一起。”

    杨颖珍对付这个宝贝女儿一向是怀柔政策,她也不想把事情做绝,结果没想到,还是让白寄凊到了不要同意,只要和江雪荷在一起的地步。

    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绝不愿像那些狗血电视剧一样,做一些恶毒的事情来逼迫江雪荷。她心里盘算不停,对白寄凊说:“事情要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宝贝——”

    白寄凊一口把茶喝尽了,这次听也不听:“妈妈,快进组了,我看剧本去了。”

    杨颖珍靠在沙发上,对于白寄凊这些行径毫不意外,这孩子是她们惯出来的,可爱聪明,虽然任性,但是像父母爱她一样爱父母,所以她甘之如饴。

    自己这宝贝是油盐不进了,铁了心的要和江雪荷在一起,那就只能从江雪荷处入手了。

    这俩孩子如果真达成一致,不管父母的意见,她和江雪荷父母的统一战线怕是作用轻微。

    自己是该和江雪荷见见面了。她不熟悉这孩子,却觉得很了解她。

    杨颖珍认为自己真的是不讨厌江雪荷的,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为人规矩,彬彬有礼,这样的人品要是放在男人身上,那家境不好,她可以捏着鼻子忍忍,毕竟家世高的男人多是多,自己的女儿喜欢,长相人品又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偏偏是女人。

    女人千好万好,她不能给小凊一张结婚证,一场盛大的婚礼,一个漂亮的孩子,一个完满的家庭,这就是原罪。

    杨颖珍叹了口气,她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静静躺着江雪荷的电话号码。

    她们家公司与演艺毫无关系,可是有了白寄凊这个孩子,这些年往这行里做了不少投资,汉玉她们也是投资了一部分,还有一些其他的电影和经纪公司,丈夫在管五金公司的事,她退休之后则是在管这些事情。

    江雪荷是个演员,又是当年的中戏毕业生,她真是稍微打听了打听,从电话号码到住址,就全部发了过来,甚至还附送一些江雪荷的小故事。

    清一色的好评,都说她不爱说话,可是性情温柔,对谁都很好,工作也卖力。

    这姑娘是个好孩子,杨颖珍又一次想,只不过,绝不能和我们小凊在一起。

    第117章 最后通牒

    父母还是没有走, 江雪荷不能上手把她们撵回家,她出门的时候,爸妈问她:“是去见白寄凊吗?”话语中充满了不赞同, 可是她们到底也不能上手去推搡自己这么大的孩子,只能在言语上阻止。

    江雪荷听见了, 可是没答话,也不打算答话, 就这样出去了, 只留下父母又伤心, 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和杨颖珍统一战线,誓要把孩子拉回正道的雄心大志也消失了大半,只剩下手足无措。

    下午三点, 她将车钥匙交给侍应生, 白寄凊打电话来, 这时候通常都是喝茶的最好时间, 白寄凊在电话里甜丝丝地说:“一起去茶室吧,我们还可以一起看看剧本。”

    这又不是大学生相约图书馆, 江雪荷笑了:“不了,我今天下午有点事,”没等白寄凊问, 她主动说, “是电影的事,和他们聊一聊。”

    “噢——”白寄凊的声音一下就懒怠了,她拿笔在剧本上画了个小小的哭脸, “那好吧, 你先忙——”她拉了长长的尾音, 江雪荷那边很耐心地听着,直到她先挂断。

    江雪荷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一位侍应生等她打完这一个电话,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走在她身前,引她进入了一个颇为私密的包厢,包厢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是一片人造的水景和盎然的红色腊梅。

    侍应生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杨颖珍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对她微笑:“雪荷,快来坐下。”

    江雪荷把大衣搭在椅背上,她心里清楚杨颖珍这次请她吃饭是为了什么,她现在也没什么好逃避的了:“阿姨你好……”

    她之后的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杨颖珍就把菜单推了过去:“先点菜吧。”她自己也看着一份菜单,“听小凊说你喜欢吃鱼虾,这里的竹荪南瓜鱼不错,我自己爱吃份豌豆尖。”

    江雪荷只好先看菜单,她吃什么都是可以的,当下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杨颖珍又揿了铃,叫侍应生进来介绍特色菜肴,江雪荷就跟着胡乱点了几道。

    这件事做完,江雪荷又想要开口,然而再次被杨颖珍阻止了。她用热毛巾擦好手,慢条斯理,不过态度认真地说道:“雪荷,其实阿姨一直想要向你道一声歉,关于小凊生日那天,阿姨确实不算对你以礼相待,因为无法接受,想让你知难而退,你能理解吧?”

    这话问出来,让江雪荷怎么回答?不理解也是理解了。

    江雪荷轻声说:“阿姨,我明白的。”

    杨颖珍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现在想想,真不该那么做。现在的年轻人爱起来,哪会在乎这些,毫无作用,一直拖拉到了现在。昨天小凊跟我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她不要家里人的同意了,什么都不要了。你说,这讲的是什么傻话?”

    她并没指望江雪荷答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她是傻孩子,从小被我和她爸爸惯大的,总觉得这其他人的父母也会像自己的一样,你家里完全不同意吧?并且根本没有同意的可能,她还那么傻地寄予希望。”

    江雪荷无话可说,菜逐渐地端上来,她握住筷子,感觉握住了一些纤细的依靠,好让她在这些话里有个支撑。

    “雪荷,”杨颖珍说,“可是你不傻吧?”

    江雪荷想,在认识这个残酷的世界方面,她是比白寄凊聪明一些,可这份聪明是非常不幸的。白寄凊对她而言,天真的几乎在现实方面无法交流,可自己最爱的,最珍惜的,也正是这份“傻”啊。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甚至几乎维持不住勉强的礼貌,不去看杨颖珍的眼睛,而是去看窗外的腊梅。

    杨颖珍没有再问第二遍,在这份沉默里,她已经得知了她需要的答案。

    “你是个好孩子。”她也去看绽放的腊梅花,傲雪凌霜,真漂亮的水红色,“我不想说两个女人就不能在一起这种话,太老思想了,可有些幸福,你不是男人,确实给不了她。”

    “我知道我说孩子,家庭一类的,能有一万种方法被反驳,我只说一件事,雪荷,她喜欢风光,喜欢铺张,”说到女儿的小缺点,杨颖珍忍不住笑了,“你应该也听我说过,她希望自己的婚礼怎么也得有世纪婚礼的规格,你能给她吗?”

    “不是钱的问题。”杨颖珍说,“你做演员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手里是有钱的,你给不了她的是最重要的四个字,‘堂堂正正’。”

    “你知道我听她说她什么也不要了,心里有多伤心吗?”杨颖珍说到这儿,也是动容,“她从小就最是争强好胜,什么好东西都要,什么都得归她。我把她养到这么大,最骄傲地就是她有这股劲头,而不是让她知道现实世界通常是想要什么没什么的。”

    “结果她现在对我说,为了你,她什么也不要了。”杨颖珍扭头看江雪荷,“你听了这话,做何感想?”

    江雪荷什么都不敢想,只感到无边无际的痛楚。

    “抛却最重要的性别问题不谈,你觉得你们俩能长久吗?”满桌的好菜,杨颖珍没动筷子,她郑重地问江雪荷,这次是真的在等着她的回答。

    “感情是要努力的。”半晌,江雪荷说,“我们或许很不般配,很不合适,但也不能被一句话否定。即使知道结局,你也会想着可能会有例外。”

    杨颖珍笑了:“说得对,年轻人谈恋爱,家长说一句就散了的,大抵也算不上什么真爱。哪怕最后是要分开,在此之前,也总要尽力坚持一会儿。”

    江雪荷自己心里清楚很多事情,这不出杨颖珍所料。多米诺骨牌已经倒到了一半,往后无论如何,只会更糟,不可能再有转机了。

    她将话题另起一头:“你年后要去拍丁信善导演的电影?这是个不错的资源。这些年内地电影市场票房重新起来了,可惜质量上是入不了你们这些有点艺术追求的孩子的眼的。”

    “小凊和我说过,朱乐文,柳贵也都给你递过本子,这也都是大导了,只不过本子太平庸,女性角色也不突出,你没接。”

    江雪荷不知道她忽然提起事业上的事情是要做什么,模棱两可地答道:“角色,也是看缘分的吧。”

    “别说这种场面话。”杨颖珍往椅背上靠了靠,“也别紧张,你就算不和小凊分手,我也不会说什么,要把你的片约弄掉啊,或是怎么样,生活又不是演电视剧,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江雪荷自然不认为她会这么做,可不祥的预感隐隐约约的,在她脑海里闪烁起红灯。

    “大马导演,邹世德,你知道吗?去年的时候他来内地,和广灿吃了顿饭,我也去了,对了,还有个人你肯定认识,小凊的好姐姐,童晴也去了。”

    “他今年的项目在内地拍,年后就要选演员了。这部电影还是要冲主竞赛,是个中年女人的危机故事,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阿姨,”江雪荷打断了她,“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我不太了解这位导演,也没和广灿有太多的接触。”

    “雪荷,”杨颖珍不和她拐弯抹角,“这么好的机会,阿姨想推荐你去。”她不顾江雪荷变得急切的表情,“很适合你的一个角色,无论是脸,还是气质,你都一定要去试一试。”

    “阿姨。”江雪荷心里着急,连带着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这份恩惠自己是绝不能接的,“非常谢谢您的好意,可是不行,真的非常感谢您,不过……”

    “没有条件。”杨颖珍笑道,“只是单纯的推荐,没有拿资源要挟你,让你和小凊分开的意思,你不用想太多。”

    那她也绝不能接受,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这口子绝不能开,否则她和白寄凊的所谓不要父母的同意,这种抗争简直变得毫无意义!

    “谢谢您,可是不用。”江雪荷坚决地说,她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让步。

    “现在正在电影院放的这部电影,不就是小凊推荐的你吗?”杨颖珍平静地说,“她很愿意在事业上帮你一把,这也不是一件两件事了吧?我是她的妈妈,你也可以接受我的好意。”

    “或者,”她提出了另一种解决办法,“我让小凊和你说这件事,可能更好,何况这个角色真的是很适合你,不是我在这儿口说无凭的……”

    “阿姨,”江雪荷已经习惯了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依然让自己彬彬有礼,“您真的没必要,总是说要把一些事情告诉寄凊,透过她向我施加双份的压力。您爱您的女儿,我理解,您从来不会对着她说出全部事实,我也理解。”

    杨颖珍皱眉了,江雪荷说的是全是实话,她知道,这是自己作为母亲的一些必要手段,所以她并不动怒。

    “可是我觉得,”江雪荷说,“我对她的爱,不一定比您对她的爱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平等的。所以我说不用,谢谢您的好意,这是我的决定,也请您平等地尊重我!”

    第118章 奇袭(一更)

    杨颖珍说得很客气, 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讲出了自己作为妈妈的真心话。

    可是这与最后通牒的分别仅在于杨颖珍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为了她好,请立刻和她分手。

    白寄凊比她先进组几天, 这几天她在家里,父母虽然不走, 可是因着她的沉默,也不再长篇大论的表示自己的反对, 只旁敲侧击, 妄图润物无声。

    她进组之前, 因为父母在家的缘故,也没叫郑滢过来,自己把行李收拾妥当,对父母说:“我去拍戏, 两三个月不会回来, 你们回家吧。”

    江雪荷实际上已经不在乎他们走不走了, 就像父母这么反对她和女人谈恋爱, 结果依旧管不住她,她也是管不住父母这两个大人的。

    她下楼, 郑滢接过行李箱,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到底是一句话也没问。

    从江雪荷这次没让她进家门, 自己收拾好了行李, 郑滢就从中管中窥豹,已经觉得大事不妙。

    第一天进组,是没什么事情要做的, 就是去酒店, 简单认识一下同戏演员和工作人员, 提前做好一些准备工作。

    下了车,郑滢坚持要替她拖着箱子,酒店大堂暖融融的,因为整栋都被剧组包了下来,非常安静,没有什么来往的客人,只有前台两个女人在说话,应该是聊到了什么好笑的,纷纷笑了起来。

    一个女人弯下腰去,应该是在拿什么东西,江雪荷到前台:“你好,我是江雪荷,想问一下房卡……”

    她话还没说完,刚刚那个女人直起身来,哪是什么前台的工作人员,脸孔虽不如白寄凊的精美锋利,却自有一股略带柔和的美艳:“雪荷姐!”

    江雪荷怔了一下:“叫我雪荷就好。”

    “这是我助理,”关烁介绍了旁边的女人,手脚很麻利地帮江雪荷拣出了房卡,“501是吧?我在你隔壁。”

    “小丛,”她对助理说,“你和雪荷的助理——真可爱的小姑娘,你陪她上去把行李箱放了吧,怕她找不着地方,我和雪荷聊两句。”

    小丛也是热情的人,笑嘻嘻地把郑滢的胳膊给挽住了。郑滢是个窝里横的社恐,简直像被钳制,可怜巴巴地看了江雪荷一眼,跟着上楼去了。

    “前台的小姑娘去洗手间了。”关烁说,“我在这儿帮忙看一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她让江雪荷先在沙发上坐着,没过两分钟,她过来,坐到了江雪荷身旁,顺便在自助那边泡了两杯热红茶端了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江雪荷连忙说,把杯子从关烁手里接过来。

    “麻烦什么。”关烁毫不在意,“茶包而已,还怕你喝不惯。”

    她自己先喝了一口,言简意赅地评价:“就是立顿茶包的味,”

    二十块钱的自助茶包想也不能泡出正山小种的味啊。江雪荷抿嘴笑了,也小小地喝了一口。

    关烁性格非常大方,自然而然地说:“我看过你一部特别好看的电视剧。”她望着江雪荷,仿佛是真的要等着她猜猜看。

    在演艺圈十几年,就算是把电影刨除出去,剩下的电视剧没有二十部也有十部了。江雪荷宛如在一个海洋球池,不得已随手捞出一枚:“《情人箭》?”

    这部是在《自白》的片场被提起过,算不上多有名,是当年改编风潮里的一部极普通的武侠电视剧,江雪荷当时完全没想到,白寄凊居然看过。

    没想到关烁吃了一惊:“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

    江雪荷自己还想吃惊,这剧什么时候偷偷自己翻红了不告诉她?

    “其实主要是觉得很反差。”关烁说,“苏浅雪那种在武侠剧里走奸夫□□路线的反派,一般可是叫我演的。”

    江雪荷摇了摇头,知道关烁是自嘲,不过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一下,不等她斟酌好措辞开口,关烁又道:“你应该是比我大一岁。”

    她接到这部电影之后,特地详细查过江雪荷的资料:“你生日是七月,我是六月,基本上算正好大了一年。”

    “不过没想到我是演你的妹妹。”江雪荷说,关烁很不以为意:“我还记得我当时第一次拍电影,拍的是柳贵导演的《红河岸》,他说我明明才二十岁,长得跟三十一样!”

    她又喝了一口茶:“前段时间我又见到他,我问他,现在呢?他说,还是跟三十一模一样!”

    关烁确实是个天生成熟的长相,这种哪怕是到了四五十岁都不会显老的。

    她笑道:“本来我以为剧本里会让你叫我姐姐的,那可真是占便宜了,没想到这便宜占的是比姐姐还大呢!”

    萧吉时对萧吉宝的称呼确实不是姐姐,这显然也是私货的一部分,她叫萧吉宝“宝宝”,在整部电影阴云笼罩的氛围下,这个称呼彻底失去了姐妹的温馨,让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种不正常的瘆人状态。

    江雪荷想借着这个话头,正好和关烁谈谈戏里表演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郑滢从侧门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她心里着急,拉住江雪荷的衣袖,就要把她拉起来。

    她在助理能力方面,确实是基本对标白糖爽这个吉祥物,江雪荷也知道她着急起来是顾头不顾尾巴的,虽然当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很客气很周全地向关烁一点头:“有点事情,我先看看去。”

    关烁也站了起来,一边让江雪荷先忙,一边不明所以地跟着走了几步。

    整栋酒店被包,就连正门都没人,更别提植株茂盛,环境优美的侧门了,她往外一瞧,除去正往外走的江雪荷和郑滢两人,还有一个女人和好几个人在那儿说话。

    那女人穿着一件杏色的厚羊毛大衣,依然能看出身形窈窕,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底下是乌黑的卷发,半长,距离腰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蓬松柔软,大衣又系着腰带,衬得腰十分的细,从背影看也是个明星的样子。

    是个明星的样子?关烁心里打了个突,当即扭身,头也不回地重新坐到了沙发上面。

    她当然隐隐约约有听说江雪荷和白寄凊的事情,这算隐私,她可不想有意无意地看到点什么,赶紧坐了回来。

    刚走出门一看到背影,江雪荷就全明白了:“寄凊来了。”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郑滢脚下磨磨蹭蹭的:“应该是想给你个惊喜吧……她其实也没和我说,我是想着你和关烁姐在聊天,就自己到处转转,看看这儿的风景,结果风景没看着,一眼看着寄凊姐了!”

    “走这么慢干什么呀?”江雪荷问,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白寄凊在和谁说话?

    郑滢这下更磨蹭了:“姐,要不你先别过去了,我看着像寄凊姐的粉丝……”她谨慎地换了个措辞,“私生。”

    江雪荷当下全明白了,她拦了郑滢一下:“你先回屋吧,我自己过去。”

    “姐。”郑滢还要拦她,可是江雪荷已经快步地走了过去。

    姐姐可别发火。郑滢忐忑地想。她知道姐姐是个最温柔不过,文雅有礼的人,可是心里一面担心,一面还渴望姐姐真的威风起来,好好发泄一下火气。

    自从和白寄凊谈恋爱之后,她总觉得江雪荷很憋得慌,不知道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可她就是替姐姐憋得慌!

    白寄凊也是有点恼了,大站姐和私生的区别度有时候是比较模糊的,她也通常不对没那么过分的粉丝生气。

    她知道自己电视剧的拍摄地点不是秘密,这几天也陆续有粉丝来探班,可是江雪荷第一天进组,自己来探下班,这都属于私人行程了,怎么还跟着!

    白寄凊真是绝对不想对粉丝发怒的:“你们这是干什么,跟到这儿来是干什么?”

    做大粉的,有时候和明星的关系比起朋友来也不遑多让,也不避讳了,直接对白寄凊说:“姐姐,你刚进组这才几天,你来这儿干什么?”

    白寄凊简直是要没好气了,她的事业心在85花里那绝对算无可挑剔的,结果现在也跟其他人一样,被粉丝挑拣出毛病来了:“我来看看我对象!不犯法吧!今天的戏份不重,我下戏了!”

    粉丝一听这,真不想给这女人好脸色看啊!

    不过她们没第一时间回话,视线都转到了一旁去,白寄凊一怔,就感觉有个人按了按自己的肩膀,江雪荷站到了她旁边,和颜悦色地说:“这是怎么了?”

    姐夫在此,粉丝反倒哑火了,一个个在网上舌战群儒,可面前到底是活的姐夫,不免拘谨了三分,几个人用眼神东推西阻了一番,还是有前科的薄荷站姐胆子大先说了:“姐姐进组了得全力拍戏才行。”

    看江雪荷真安静认真地在听,她又开始有了强烈的KY冲动:“姐夫,你说对不对?”

    江雪荷说实话,心里确实压着点火,可她自然是不表露出来,柔声道:“说得对。”

    别说粉丝了,白寄凊也小小吃了一惊,她攥住江雪荷的手,刚想捏捏她的手指,就听江雪荷紧接着说:“你们不愿意让寄凊特地抽出时间来见我,怕她影响工作,我理解,可是我想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吧?”

    “更何况寄凊一直都是很有事业心,对工作很认真的人,你们也知道。”

    江雪荷说:“粉丝对于我们来说,和支持、关心的朋友没有两样,但是毕竟之间是有分寸界限的,我想你们也不会支持私生行为,干涉寄凊的私人日程吧,在公开日程,好好的聊聊天,拍拍照,这样不好吗?”

    别看她们在网上从来对江雪荷没有一句好话,不过她们在网络世界和现实中也完全不是同一个人,过的都是双面女郎生活。

    江雪荷自然不知道,她们客客气气地道完别,转身各自离开之后,一位白寄凊的粉丝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故意没对上焦,根本看不清人,在微博上用小号发了一条自以为很谨慎按理来说真的也很谨慎的好友圈:姐夫性情稳定(小S吸烟.gif

    第119章 观念天堑(二更)

    白寄凊拽了拽江雪荷的手:“我也没想到, 她们会跟过来。”

    江雪荷微微叹了口气:“你的大粉,真的是有的都有点私生性质了。”

    白寄凊小小地观察了下她的脸色,自己知道这次粉丝的事情是真的节外生枝, 要不是江雪荷处理得好,还真有可能弄得有点不好看。

    不过她很快打算要把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放到一边, 对江雪荷说:“咱们先去你房间吧,我点了点小甜品, 没想到在外面耽搁了这一会儿, 应该是已经送到前台了。”

    关烁是不打算超过边界, 故意探听些什么的,可是这种正常的遇见,她也不会躲。看到她俩从侧门进来,她笑道:“寄凊, 来探班雪荷?”

    前台上果然放了好几个精美的小包装, 白寄凊向关烁点了点头, 站在江雪荷身边, 她当然心情极好:“我买了点甜品,看看喜欢哪个, 也吃点吧?”

    “不了不了。”关烁自然要推辞,“我也先上楼休息了,雪荷, 那咱们明天再聊聊剧本吧?今天本来就不用急。”

    江雪荷嗯了一声, 等到关烁先上楼,两个人再乘电梯上去。酒店是很好的酒店,不过和奢侈不沾边, 房间也都是普通的大床房, 江雪荷把甜品包装拆开, 白寄凊有点孩子气,想在床上坐一坐,不过身上的还是外面的衣服,只好作罢,到沙发上挨着江雪荷坐下。

    “不过你粉丝说的也能理解。”江雪荷说,“你也在组里拍戏,不用特地来探班看我。”

    “想你了。”白寄凊认认真真地说,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块桂花酪,她没对江雪荷说,甚至她自己都想极力忽视那种心底,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这种不安让她对江雪荷的想念与日俱增的强烈,在微信上说话也不可以,哪怕是视频也不可以,她一定要亲眼见到江雪荷,和她近在咫尺才行。

    江雪荷听到她这窝心的话,心里也是一软,也不吃甜品,握住了白寄凊的手。

    她不打算把杨颖珍找她的事情直接告诉白寄凊,因为想以一个更加委婉的方式。

    有些事情,她无法忍受杨颖珍,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母亲的出发点和自己一模一样,都是对白寄凊的爱。

    杨颖珍这么多年,尽职尽责,充满溺爱地将白寄凊养在了一个乌托邦的世界里,自己最珍惜的,不也正是白寄凊的这份可贵的天真吗?

    白寄凊进组早,她抿化了口里的桂花酪,今天才有时间对江雪荷说:“雪荷,有一个角色……”

    江雪荷又是叹了口气,方才的那点也不知道是因着粉丝,还是什么的余怒的火气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蛰伏着,让江雪荷很怕什么时候就会找借口发作出来,正像白寄凊生日那天的借题发挥一样。

    这是不健康的,不正确的,她抑制着:“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吗?”

    还是说了。

    无论是出柜,还是这个看似馅饼的资源,杨颖珍借力打力,从不在白寄凊面前做坏人,那坏人只能自己来做!

    “是她告诉我的。”白寄凊语气很轻快,“不过之前那次聚餐我知道,童晴姐也去了,妈妈和我说了之后,我特地问了她,她也说很适合你,还真的可以去试试。”

    “不行。”关于这件事,江雪荷不打算婉转,因为实在不能留下话口,“寄凊,你明白吗,我不能接受你妈妈给我的资源。”

    白寄凊眨了眨眼睛,她确实不明白江雪荷的意思:“不是要给你的意思,是推荐你去试试,最终角色选定是按导演的意思,全凭你的能力的。”

    别说邹世德不是赵霜浓了,哪怕最后真是因为她自己的试镜才选中的,谁又能说得清其中推荐的部分占多少呢?

    江雪荷摇了摇头:“这和《自白》的性质不一样。”她看白寄凊又要说话,补充道,“和现在正在放的这部电影的性质也不一样。”

    她郑重地对白寄凊说:“寄凊,我们现在恋爱,是根本没有征求到父母的同意,也不要她们的同意的,换句话来说,我们在和她们抗争。”

    白寄凊这下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笑道:“和你家里是抗争,和我家里不是。”

    “你家里是完全不同意的。”白寄凊说,“可是我妈妈不完全是啊,她还想在事业上帮你,其实是喜欢你的。她和我说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说你很好,她觉得这个角色特别适合你。”

    江雪荷咬紧牙关,太残忍了,白寄凊这样爱自己的妈妈,信任自己的妈妈,明明她的妈妈也是这么爱她,可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呢?她有千万句话,不知道要怎么对白寄凊说。

    白寄凊不再吃桂花酪,她搂住江雪荷的脖颈,望着江雪荷发点淡棕色的温柔瞳仁:“你不是说你想做一株快乐的植物吗?”

    江雪荷也紧紧地望着她,望着她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明明白寄凊才是体凉的那一个,她却总觉得面前女人久居高处的乐观,随时会把她烫到。

    “第一步你已经做到了。”白寄凊笑盈盈地说,“你是一株荷花,植物这点已经做到了。”

    “第二步快乐的要诀就是,”她亲了亲江雪荷的嘴唇,“一,向前看;二,把事情往好处想,三,”她甜丝丝地说,“白寄凊很爱你。”

    江雪荷心中酸楚,她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道:“寄凊,你妈妈根本就不同意……”

    白寄凊跟她一样,点了点头:“你家里不同意,我妈妈当然也就不同意。”

    江雪荷闭了闭眼,事实就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委婉地说出来的!

    “就算没有我家里的因素,你妈妈也是不想同意的!”

    白寄凊愣住了:“不可能,如果你家里同意了,我妈妈不可能不同意的。”

    她很快说道:“从小我妈妈绝对不会骗我的,假如承诺我什么事情,都一定说到做到!她如果真的不想同意,为什么还要提条件呢?她是希望你家里能有一个态度!现在就算都不同意,她也想要在工作上帮帮你……”

    “如果接受,我们的所谓不要她们的同意就是前功尽弃。”江雪荷说,“我们有什么资本不受她们摆布?”

    “这是两码事啊?”白寄凊不懂。

    她当然不懂,她妈妈处处为她考虑,她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这样的小小的,顺理成章的一步,对于江雪荷来说,是多么大的滑坡!她在杨颖珍的面前的坚持,本来就已经和她的心一样,够脆弱的了!

    江雪荷不再说话,起身站到窗户旁,房间的窗户不是落地窗,不过位置,采光都是相当的好,五楼也足以俯瞰酒店的大部分景色。

    她望着外面的景观树,白寄凊从后面抱住她,再度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脸颊贴在她的脊背上,江雪荷的体温透过毛衣,暖融融地渗了出来。

    “你妈妈和我单独聊天的时候,”江雪荷说,“除去性别问题,她还说我们很不合适。”

    白寄凊是知道妈妈单独和江雪荷聊过的,不过她自然不知道就在她进组前一天,江雪荷谎称去和剧组人员吃饭,其实是去见她妈妈了。

    “我觉得还好。”白寄凊说,“因为你是很温柔的性格,我知道我是脾气比较大的,如果再遇见一个脾气大的,就是针尖对麦芒,可是你不一样,你会包容我,这难道不就是一种合适吗?”

    包容?听到这个词,江雪荷满口苦涩,还是笑了。

    “可是我也不是只喜欢你温柔体贴。”白寄凊续道,“温柔体贴的人多了,对我好的人也多了,不值钱。”

    她想了想,“我也说不出来,大学的时候可能喜欢的是你的外表,拍戏的时候可能喜欢的是你的一些特质,现在则是你这个人。你很文雅,很善良,也不容易生气,比我悲观,但是无论怎样,都会去做,在你爸妈面前维护我,在粉丝面前也会很好地把事情解决。”

    江雪荷也在想,她喜欢白寄凊什么呢?这样美丽的外貌吗?这样天真柔软的心吗?这样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吸引力吗?江雪荷想来想去,觉得都不完全是。

    她甚至爱白寄凊半夜纯粹因为想见到她,就让她去接机的任性;因为恨她意识不到爱自己,就气得把衬衣丢到床上的直率;因为想独占她的爱,所以连自己的白糖爽也得是独生女的理直气壮——

    她爱的是全部的白寄凊,让她伤痕累累,在这段爱情中逐渐得不到任何快乐的白寄凊,也让她满腹柔情,迫切希望自己能够再坚持一会儿,又想着或许早该放手,不要再一遍一遍尝试无谓地沟通的白寄凊。

    “我想做一株快乐的植物。”江雪荷又说了一遍,她在心里想,我想做一株快乐的植物,想做一个快乐的人,像以前那样,可能经常为事业焦虑,为父母的催婚焦虑,可那时候,她总感觉自己的生活没有不可救药到现在这种程度。

    她大部分时间还算快乐,发生什么事情,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总能小小地吐槽一下,她不算太玩转网络,可是知道一些网络热梗,偶尔在心里用一下,也觉得很有意思。

    她曾经很兴奋,不知疲倦地去爱,可爱到这一刻,她把自己爱进了穷途末路。明明意识到了不合适,还要拖着,还要坚持。把自己爱进了不快乐的境地,把自己爱失了自我。

    杨颖珍是不能这样对自己的,即使她是白寄凊的妈妈,她也不能这样对自己!

    向前看,她向前看不到曙光;

    把事情往好处想,事情哪里还有向好的方向?

    最后一点,那甜丝丝的语气犹在耳畔:“白寄凊很爱你。”

    她喃喃地对白寄凊说:“我想做一株快乐的植物,不用很快乐,一般快乐就可以了。”

    第120章 不安的温存(一更)

    “那不行。”白寄凊说, “既然要快乐,肯定得特别快乐才行。”

    她就是这样,既然是要做一件事, 那就要做到最好,不和江雪荷一样, 觉得做到80%就足矣。

    江雪荷没答话,仍然眺望着窗外, 白寄凊就拿手蒙住她的眼睛, 暂时不许她继续看了:“我现在有一个特别快乐的方法, 你要不要试试?”

    她高高兴兴地,仿佛真有什么快乐偏方一样使劲推销:“要不要试试?”

    江雪荷一听她这种顽皮中略带一点妩媚的语气,就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刚想握住白寄凊的手,把她从自己的眼前拉下来, 白寄凊索性故意一使力, 反而拉的她把身子转了过来。

    白寄凊是自有一套胡搅蛮缠的理论和方法的, 她硬拽着江雪荷走到床边, 不允许江雪荷说话,一把把她推坐在了床上。

    方才略带压抑的气氛被她的行径冲散了大半, 江雪荷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 就看见白寄凊双手捉住毛衣下摆, 把这件贴身毛衣脱了下来,随后,轻轻巧巧地丢在了她的脸上。

    柔顺剂和香水的气味占满了她的呼吸, 江雪荷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拿下来, 白寄凊已经坐到了她的腿上, 揭开毛衣的笼罩,在些微黑暗中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投不投降?”白寄凊问她,笑吟吟地,“要不要试试?”

    江雪荷叹了口气,身子向后一仰,彻底倒在了床上。

    天朦朦胧胧地有些擦黑,白寄凊支起上身,望着江雪荷秀美的面孔,隐约的不安感在潮热中暂时消退,她看着江雪荷,觉得这个合着眼睛,呼吸宁静的女人就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就算父母不同意也无所谓,她永远会陪在自己的身边——况且时间久了,迟早会同意的,不是吗?

    江雪荷感觉到她的注视,搂着她的腰,重新把她抱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她的卷发。

    “雪荷,”白寄凊说,“关于那个角色……”

    江雪荷内心一阵倦怠,每次她要说什么严肃话题的时候,白寄凊不爱听,会用亲昵和这件事来遮掩跳过;可每当白寄凊要说什么她不乐意的事情时,又要拿出这桩甜蜜窝心的杀手锏来让她就范。

    “真的不行。”江雪荷说,“我不能接受你妈妈的推荐,寄凊,我认真地和你说,你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现在在对抗家长,如果接受了,就变成什么了?这透露出的信号难道不就是我们还得接受家长的摆布?”

    白寄凊显然对这套“对抗”“摆布”理论不以为然,不过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反正时间还长,等到小半年过去,电影开始选角,搞不好江雪荷的父母都想通了呢。

    她餍足地蹭了蹭江雪荷的脸颊:“我今天住在这里,好不好?”

    “那你第二天得起多早去片场?”江雪荷说,“而且你粉丝已经够不高兴的了,这下更要说你玩忽职守,事业心崩塌。”

    白寄凊以前也粘人,但还没到这种地步,她也感觉到了什么吗?

    江雪荷瞧她一眼,看她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无忧无虑,自己在心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所谓?”白寄凊说,“我没有影响工作啊,要是真影响拍戏了,她们再来骂我也不迟。”

    “别把时间弄的那么赶了。”江雪荷柔声道,“回去吧,正好我送你,咱们两个在外面吃顿晚饭。”

    这话白寄凊愿意听,她在江雪荷怀里滚了一圈,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

    房间里开着空调,可毕竟不如地暖暖和。江雪荷站起身来扣大衣扣子,她就恋恋不舍地枕着爱人的肩膀,捣乱一样,江雪荷扣好一枚扣子,她就调皮地拨开,直到江雪荷蹙起眉头,她立刻乖乖的,帮江雪荷把扣子全部扣得整整齐齐。

    白寄凊是坐保姆车来的,走的时候也用这辆车,冬天很冷,两个人决定去吃豆花鱼。

    饭店的招牌五光十色,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都像一个温暖的避难所。

    还是点的金汤底,江雪荷脱下大衣,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还在《自白》拍摄的日子里,那个意料之外的亲密夜晚。

    明明才过去了一年多,江雪荷想起来,却感觉恍如隔世,一切都是缤纷的朦朦胧胧。

    可能是因为体凉的缘故,白寄凊有痛经的毛病。当时她想,做她的对象一定很辛苦,一个月一次,哪里心疼的过来,如果正巧在吵架,那是有理也变无理了。

    现在看来,她想的基本是一点没错,太辛苦了,完全心疼不过来,可也有有出入的地方——即使不在月经期间,和白寄凊吵架,她要是撒娇,胡闹,你再有理也会变无理的。

    更不健康的是,江雪荷心里自嘲地想,她第一次恋爱,应该爱得很错,她能忍则忍,是不到最后,从不愿意和白寄凊吵架的。

    白寄凊也把那天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笑道:“被我说中了,你将来果然不能浪费这份体贴,找了一个会痛经的人。”

    “当然了,”江雪荷淡淡一笑,“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等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保姆车把她俩送回白寄凊的剧组酒店,白寄凊和司机说:“你把雪荷送回去吧。”

    司机刚要说好,江雪荷先说话了:“不用,我走一走,自己回去就好。”

    “这么远呢。”白寄凊不愿意,“虽然在一个京城,可是那么远,你怎么走的回去?”

    江雪荷很坚持:“我想走一走,散散步,你知道我有这个习惯的。如果走不了那么远,我就打辆车。”

    白寄凊还要和她再纠缠这件事,江雪荷已经捏了捏她的手掌,率先下了车,快步走到电梯处,乘上从酒店正门出去了。

    她当然知道,从白寄凊剧组的酒店,走回到自己剧组酒店,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她确实想走一走,吹吹冬夜的冷风。

    江雪荷走得不快,她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思忖剧本的事情,想这个角色的性格,动机,表演思路,可想着想着,思绪越来越乱,不由自主地就要去想和白寄凊的事情,白寄凊的一颦一笑,白寄凊和她处在平行线的想法,白寄凊永恒的,把现实生活当作乌托邦的乐观。

    最令她痛苦的是,她明明一丝一毫也不想触碰,可是大脑不听她的话,反复提醒着她,反复一遍遍地将她和白寄凊的往事重复播放,那些甜蜜,那些纵容,还有那些徒劳无功。

    她早知道了,家庭不过是导火索,即使没有这些表面原因,即使她的苦楚时间会拖后,她也迟早会清楚的。

    她,江雪荷,和白寄凊,是两个世界的人。

    或许大学时期早有预兆,那么美丽的白寄凊,她一眼都没看过,假如她那时候没有那么迟钝,没有满心都是老师严苛的作业,她看了一眼,在阶梯教室重重的座位中,她望到了白寄凊,事情是否会有着不同的改变?

    江雪荷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切的一切,无论是快乐还是痛楚,她都没有重来的机会,只能向前走。

    走了一个多小时,她打了辆车,回到酒店。

    关烁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见到她进来,招了招手,根本不问她去了哪里,很自然地说:“人还没到齐,丁导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刚刚我和副导,还有郑华章吃了点饭。”

    郑华章是电影的男主角。

    江雪荷点点头:“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大家再正式见个面。”

    “不急。”关烁说,大堂空荡荡的,灯光灿烂,静谧,偶有工作人员经过,这部电影作为商业片资源不错,萧吉宝这个角色戏份虽不多,可挺特别,她很重视,也有心演好,此刻饶有兴致地切入了话题,“雪荷,你是打算怎么诠释吉时和吉宝的关系的?”

    这也正是江雪荷拿到剧本后着重思考的问题。

    那些混乱的想法终于没有再影响她,也幸好没有,她清空无关工作的一切,条理分明地说:“我觉得,少即是多,不过这是针对吉时的。”

    关烁笑了:“对于吉时而言,当然是这样,可是吉宝这个角色我觉得要满,她在这段关系里,也是满满当当的。”

    江雪荷嗯了一声:“我想虽然两个人很不同,对待这段关系的态度和行为也不同,可整体的关系想要达到的一种状态应该是,既非姐妹,更非爱人。”

    关烁遇到这样认真和她谈论对手戏的演员时,总会忍不住心生好感。以前这种人还多些,现在实在是越来越少了,对于她们这种草根演员,才知道这份认真是最重要的东西。

    “并且还不是姐妹以上,爱人未满,就单纯的是两边都不沾,两边都不靠。”

    江雪荷很赞成:“她们的关系,还不能是让人觉得温馨感动的,而是怪异的,明明她们不该是这种关系,却做出了这种举动;明明嘴里讨论的都是血腥的事情,却要若无其事。”

    “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个情节吗?”关烁问她,不过没有等着她的回答,而是自己答道,“是最后一幕,你问我;‘宝宝,你选好自己的结局了吗?’”

    杨皇后特让大理石少卿入后宫,令左右羽林军在她的万福殿前摆阵,殿内燃烧缭绕着浓郁的阿薛那香,她满头珠翠,坐在贵妃榻上。

    侍女林立,萧吉时在一片香气中平静地问她:“宝宝,你选好自己的结局了吗?”

    她的贴身侍女膝行,捧上来一只长方形的檀木小盒,盒子里是一支细长的金钗,嵌着五色宝石,那是萧吉时下山时,两姐妹时隔十六年再度见面,她送给自己的见面礼物。

    关烁练习过很多次那句话的语气:“我的结局,正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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