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有不少弟子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说，外面此时已经掀起了战乱。”
听着谢迁忧心忡忡的话，方疏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起身，顺手拂去衣摆粘着的草叶。
“回来了多少？”方疏辞问道。
“约莫半数。”谢迁回答，“其余的弟子要不要召回来？”
“召回来做什么？”方疏辞理了理身上系着的襻脯，他伸手将凌乱的长发搂到胸前，葱白的手指在墨发中穿梭几下，直接编出来一条松松垮垮的麻花辫。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款式素净，没有什么别的纹样，可有着方疏辞那张脸顶着，身上就算套个麻袋，都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感。
谢迁语气有些犹豫，“外面逐渐乱起来，他们在外面也不安全，到不如……”
“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了？”方疏辞温声打断谢迁，他将编好的辫子在手上绕了几圈，束在脑后，确认头发不再能干扰他的动作。
“他们又不是三岁稚童，回来与否是他们深思熟虑过后的选择，选择留在外面自然有他们自己的缘由，何必强求呢？”
“可……”谢迁顿了一下，“这次战乱波及的范围很大，而且……”
方疏辞微微地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很平静，“你都知道了吧。”
谢迁呼吸一窒，“真的是他们两个做的吗？”
“怎么，觉得不敢置信？”方疏辞笑了笑，意味不明地道，“一个是平西侯独子，未来板上钉钉的超品侯爵，另一个也是封疆大吏的孩子，怎么可能真如他们表面上显现的那么温顺无害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两个孩子难道不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吗？真实性情什么样的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谢迁有些不满地道。
“……”
方疏辞无奈道：“我说什么了吗？”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这种事了。”谢迁摆了摆手，掏出来一封没有拆开的信，拍到方疏辞怀里，“这是回来的弟子带回来的信件，说是给你的，拆开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方疏辞接过信，撕开上面的封口，当着谢迁的面将折叠的信纸展开。
信上的内容不多，只有寥寥几行字，方疏辞一眼扫过去，捏着信纸的手便僵住了。
“信上说什么了？这么大反应。”
瞧见方疏辞的奇怪反应，谢迁好奇地凑近，方疏辞捧着信一动不动，指尖用力到发白。
“……”待谢迁看清了信上的内容，脸上也不由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立刻去看方疏辞，就看见方疏辞脸色惨白。
……
离开医谷的路上，方疏辞耳边还回响着谢迁的声音。
“关心则乱，既然还能传信过来告知你，就说明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方疏辞闭着眼，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狂跳不止的心。
可一想到信中的内容，方疏辞就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仿佛眼前的视线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让他整个人难受的紧。
所以哪怕谢迁不赞同，方疏辞还是选择了出谷。
并且拒绝了其他人的随行，只让人将自己送出了谷。
“这位公子，可是也是前往并州避难的？”
前往并州的马车队上，有人主动向方疏辞搭话。
方疏辞强打起精神回应，“夫人也是吗？”
搭话的中年女子愁绪满腔地叹了口气，“是啊，我原是通州人，现在通州乱的很，好在我哥哥在并州做生意，我还能带着两个孩子去投奔他。”
方疏辞视线扫过女子怀里护着的两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母子三人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看起来已经赶了一段时间的路了。
说着说着，女子又高兴起来，“现在这里离并州不远了，还剩几天的路程，只要到了并州，我的孩子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不知怎的，方疏辞心里头沉闷得难受。
战乱起，首当其冲的就是普通百姓。
他只能期望着，乱世快些过去。
和其他混乱的州府相比，并州显得十分的平和，并没有受到战乱波及的样子。
方疏辞顺利进了城，他去找了还留在这里的兰雨青。
兰雨青见到他惊讶不已，“疏辞哥，你这易容术也太出神入化了吧？如果你不表明身份，我根本认不出来你！”
说完他又围着方疏辞转圈圈，有些忍不住道：“什么时候也教我两招呀？”
方疏辞摸了摸脸，“回头有机会教你，先不说这个。”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仔细听，甚至还有几不可察的颤抖，“你知道予知现在在哪儿吗？”
“啊，知道是知道，”兰雨青想了想，“可是那里一般人都不让靠近的。”
方疏辞：“连你都不让靠近吗？”
兰雨青点点头，“对呀，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好像是予知哥不让我过去的。”
“他现在怎么样了？”方疏辞有些心急。
兰雨青摇了摇脑袋，“我不知，予知哥不让我去看他，也不许我将他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听了这话，方疏辞更是心急如焚，抓住兰雨青的手臂，“带我去！”
兰雨青当然没办法拒绝方疏辞，便只能带着他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就是刚靠近那个院落，便有两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挡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一脸警惕。
“什么人？”
兰雨青挡在方疏辞身前，冲这两人笑了笑，看起来很是阳光开朗，“两位大哥不认识我了吗？”
其中一个仔细打量了一下兰雨青，记了起来，表情语气温和了不少，“原来是兰小先生，您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兰雨青的视线越过这两人，落到后面的院门上，他实话实说，“我们想进去看看。”
男子没回，反而问道：“兰小先生，您身后这位是？”
方疏辞从兰雨青身后走出来，经过伪装的脸平平无奇，却还是难掩眉眼间的病气，看上去就是一个气质不错，但病怏怏的青年。
“我是……雨青的兄长。”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原来是兰小先生的兄长，不知有何贵干？”
兰雨青抢先回答：“说了我们想进去看看啊！”
“两位先生，实在是抱歉，我们奉命看守，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接下来，无论兰雨青怎么死缠烂打，这两人都丝毫不为所动，只让他们快点离开这里。
这两人生得牛高马大，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下来能砸昏两个兰雨青，硬闯是完全不可能的。
兰雨青眼珠子一转，拉着方疏辞跑开，两人以为他们放弃了，便没有再多关注。
没一会儿，兰雨青的惨叫声传来，大声喊着救命，守门的两人面面相觑，却还是派出一个人去查看兰雨青的情况。
一个身影从侧边迅速过去，只剩一个人守在门口，必定有一侧院墙会被忽视。
方疏辞便用兰雨青给他争取到的机会，艰难地翻墙进了院子。
他身体不好，也没有习武的天赋，好在这院墙不高，墙面上还坑坑洼洼，这才让方疏辞有机会翻进来。
方疏辞扶着院墙喘着气，脸色红得吓人，双腿还打着颤。
心中担心着程予知的情况，强撑着往房间走去。
他能闻见院子里浓浓的中药味，这令他更加揪心。
他心想，应该要去最里面的卧室才能找到人。
“谁？”
一道阴冷的声音骤然在方疏辞耳边炸响，明明声音不大，却快让方疏辞站不稳。
一把锋利无比，还闪着寒光的匕首如鬼魅般抵在方疏辞的脖子上。
“阿辞？”阴冷的声音带着惊疑，方疏辞垂眼，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被拿开。
程予知收回匕首，看着方疏辞的眼神又惊又喜，哪怕方疏辞的容貌发生了变化，可他也能确认眼前这人就是方疏辞。
而方疏辞看着他，冷冷道：“你骗我。”
“为什么要用这种谎言来骗我？”
看着程予知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眼前，方疏辞除了起初的喜悦后，就是无尽的失望与被欺骗的愤怒。
他盯着程予知的眸子里燃烧起了熊熊火焰，“程予知，为了骗我过来，至于撒这种谎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冷酷无情到，听见你身受重伤的消息后还能置若罔闻？”
方疏辞捂住一抽一抽的心脏，用陌生的眼神看着程予知。
“程予知，你太让我失望了。”
程予知眼中的欣喜缓缓散去，数月不见，在他的身上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身上的青涩迅速退去，气质变得愈加沉稳，眸子仿佛深不见底，闪着幽幽的光。
方疏辞直视这双幽幽的眸子，却看不出程予知半点情绪。
“阿辞，你能来，我很高兴。”程予知说道。
“我很不高兴！”方疏辞低声吼道，脑子里紧绷了一路的弦倏得崩断，让方疏辞气红了眼。
程予知看着他，眼里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阿辞，我说过，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可以什么都不求，只要能一直看着你。”
“但是，”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缓，“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念想都不愿意施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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